倾倒在城墙外侧的泥沙,迅速被一桶浇下的冰水浇了个透彻。雪花落在泥土之上,也会迅速地融入,消失无迹。
由淯河到四面城墙,大孟守军在夜色中川流不息,形成了一道道以人海形成的河流。在无边的寂静与沉默之中,在一条条封锁的民巷中飞速地移动着,脚步踏过青砖与石板,循环往复,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民巷的墙上,露出了一个又一个脑袋,京城中的百姓,正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为他们送行。许多孩童站在父母的肩膀上,悄然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着,小声说道:“爹,娘,外面的伯伯哥哥们,他们在做甚么?”
他们的爹娘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压低声音,轻声道:“他们在做最后的努力。”
戚玉霜窝在书房的软榻上,对着地图,亲自指挥着今晚的计划。
周显实在看不下去她事情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架势。于是亲自上手,给她脱了靴子和外袍,让戚玉霜整个人在榻上端正地坐好。然后在把她乱扔一地的甲胄与外袍叠好之后,报复性地用雪白宽大的狐皮斗篷,将她围成了一个暖乎乎、白茸茸的毛团。
戚玉霜缩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脸,尖尖的下巴垫在白色的毛绒领子上,手里还掐算个不停,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布防图、舆图与军情战报,丝毫没有把一点眼神分给周显。
周显把书房里的一切收拾停当后,也没有准备打扰她,轻轻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准备悄然离开。
戚玉霜忽然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周显动作一顿,道:“回东宫。”
“你几时回东宫里住了?撒谎。”戚玉霜语气淡淡。
这点事,她若是想要知道,根本不需要特意去问。从京城被围的那天起,天奉帝倒下,周显独挑大梁,纷繁复杂的事物堆山倾海一样倒了下来,他几乎日日宿在勤政殿的偏殿里。后来疫病爆发,周显更是连夜召集重臣商议救治之事,随后处处安排统揽,几乎没有一刻安歇的时间。
什么回东宫去住的话,周显骗谁呢?
“对不起。”周显轻轻垂下头,道,“我并非故意的。”
戚玉霜看着他垂下头,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竟然显出几分委屈和……可怜。
她心中突然有些发软,叹了一口气,道:“过来。”
周显的手放在门栓上,本就还没有打开门,听到戚玉霜的话,他转过身,向戚玉霜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身姿修长,往日里还不觉得,如今身处这样狭小的屋室之中,他一步步向戚玉霜走来,在灯光中投下一片阴影,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压迫力,在桌案与软榻的通道之间,显得越来越分明。
戚玉霜坐在软榻上,抬起头,看着周显清俊如玉的面庞。
他的睫毛……确实很长,簌簌地颤动着,如同将飞未飞的蝴蝶。
周显站在戚玉霜面前,身影投在软榻上,将戚玉霜也完全笼罩了进来。
距离得这么近,戚玉霜都可以闻到周显身上如同凤尾竹般清冷而幽淡的气息。
救治疫病之法的寻获,让戚玉霜心中最担忧的一道大患终于放下,犹如在湍流旋涡中苦苦支撑了许久的孤木终于浮上水面,呼吸到了一息带着希望的新鲜空气。
她知道,周显此时与她是同样的心情。
戚玉霜的喉咙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周显轻声道:“玉霜,你方才说什么?”
戚玉霜道:“我说,过来。”
第113章 蜻蜓点水
书房的大小, 本就算不上宽阔,软榻与书案之间,只隔了一人有余的过道, 此刻, 周显已经站在了这本就褊狭的位置当中,似乎前后左右都没有了太多挪动的空间。向前, 便是这张仅容一人栖身,窄而长的软榻。
周显的身影投在软榻上, 垂下头, 正好能看到戚玉霜线条优美的鼻梁,与向下没入白狐领口的流畅的下颌线。
即使被周显用大氅安安稳稳地圈在榻上, 身后垫了舒服软和的枕垫, 戚玉霜也绝不肯安生坐着。才没过一会,她被周显扶好的端坐坐姿,已经在大氅之下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不拘小节的盘腿而坐, 身形放松地靠在背后的枕垫与墙壁上, 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周显。
周显的手臂,忽然有些不自在地轻微动了动。
戚玉霜道:“我在城上对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周显的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温暖的炭火在屋中烧得正浓,熏得周显白皙如玉的面颊上,泛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如同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中中,沁出了一分勾魂摄魄的绯色。
这种清雅脱俗中透出的惑人之色,才真正令人惊艳失语。
此刻, 就连戚玉霜近距离看着周显这张姿容绝世的脸, 心脏都忍不住急促地跳动起来。
周显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么令人赞叹, 他轻轻垂下眼睫,桃花眼中浮起一片莹润的水色,静静地凝视着戚玉霜,眸光深沉而柔和,如同一泓深潭,几乎要将人吸入其中。
戚玉霜抬起手,轻轻抚上了周显的脸侧。
周显在这几年里,相貌逐渐长开,少年时秀美的面颊褪去了最后一点柔软,一寸寸清俊的骨相水落石出,棱角分明,如同峻挺的远山,勾勒出利落干净而极具力量感的线条,在高华俊逸之间,逐渐显露出了其中内蕴的侵略性。
此时,他的下颌正抿着一丝紧张的线条,在她指尖留下了泛着温热的触感。
戚玉霜的手慢慢挪到了他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将他朝自己的方向缓缓压了下来。
周显顺从地垂下眼睫,没有反抗戚玉霜的力道,随着她的手慢慢俯下身,右臂轻轻撑在了戚玉霜背后的墙壁上,将她隐隐约约地笼在了自己怀抱所投下的阴影之中。
两个人的距离一寸一寸地拉进,几乎已经能够听到寂静之中彼此砰然的心跳声。
周显忽然伸出左手,指尖轻轻贴在了戚玉霜的唇上,挡住了即将到来的方向。
戚玉霜被他突然一阻,神态却并没有变化,眼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等待着周显接下来要说的。
周显轻声道:“玉霜。”
“嗯。”戚玉霜应了一声。
“姐姐。”
周显漆黑的瞳孔之中,柔和地倒映着戚玉霜的影子。他清淡的气息与戚玉霜只在咫尺之间,掠过她的面颊与耳畔,撩起一种微痒的触觉,如同羽毛的毫尖轻柔地划过心房,令人忍不住泛起一阵心猿意马。
戚玉霜微微向后一缩,道:“以后不要这么叫。”
周显突然笑了,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真正的笑意,在霎那间绽开,清绝皎然,满屋生辉。
他又道:“姐姐。”
每一个字,似乎都被他拖得很长,在唇齿间辗转一遭,方才缓慢地吐出,就连气息之中,都带上了三分令人动容的悱恻之意。
戚玉霜沉默了一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向清冷的凤眼弯起了一道柔和的弧度,柔声训斥道:“都说了,以后不要这么叫。”
周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忽然低下了头,鼻尖轻轻贴上了戚玉霜的鼻尖,两人的呼吸轻柔地缠绵在一起,周显的声音仿佛也有些朦胧,含糊地说道:“我是真的……”
戚玉霜握住了他的手,轻笑着道:“好了,再说就俗了。”
她的气息一个字一个字从唇中吐出,呼吸之间幽香如梅,落在周显的指尖上。刹那间,周显只感觉指尖泛上了一种异样的酥麻,他的手轻轻一颤,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向后一抽。
戚玉霜贴在他后颈的手忽然微一用力,将周显彻底地拉了过来。周显被戚玉霜猝然一拉,单膝落在榻上,半跪着俯身立戚玉霜面前,右手抵着墙壁,稳住重心,而两人的距离,也被这一拉,彻底地拉近到了寸许之间。
戚玉霜含笑看着他的眼睛,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已经触到了一起,气息交织,她温柔的声音之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缓缓道出,周显几乎能听到她从胸膛中泛起的颤动:
“你愿意吗,嗯?”
周显没有用言语回答。
他闭上了眼睛。
长而密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容上投下一排小扇子似的阴影,周显左手抚在戚玉霜的颈侧,拇指虎口托住她的脸颊,轻轻蹭了一下她细腻的肌肤,随后轻轻偏头向下,与她的鼻尖交错而过。
一个吻,轻轻印了她的唇上。
微凉而柔软的触感轻轻贴在唇上,如同颤颤巍巍的蝴蝶,轻盈而湿润,将触未触地落了下来。
戚玉霜手指轻轻一抖,抓住了周显的手指,十指交错,淡淡的温度在指尖不断传递着。
这个清浅的吻极为短暂,周显的睫毛微微颤动,在一刹那的柔软触碰后,便轻轻向后退去。
戚玉霜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他的后颈上,阻住了周显的后退。
她笑道:“怎么不睁眼?”
周显沉默了片刻,道:“不敢睁眼。”
如果睁了眼……便再也忍不住了。
戚玉霜倾身向前,抵着他的鼻尖,呼吸与他交缠在一起,笑着叹息道:“真是……我的阿显,怎么生得这么俊了?我真的有点忍不住……要不,不忍了?”
周显的俊脸如同朝霞蒸腾,瞬间从面颊一直红到了耳垂,玉白的耳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艰难地伸出手,环住戚玉霜的腰肢,一把将她狠狠按入了自己的怀抱里。戚玉霜的脸埋在他的肩头,笑个不停,肩膀一抖一抖,震颤的共鸣一直传到他左边的心口里,鼓动起饱胀而激涌的热意。他的心脏,也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猛烈地跳动着。
周显咬牙道:“玉霜,你……你别说了……”
“这可是书房……”
戚玉霜笑得打战,周显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按着她的脑后,不让她抬头,她就顺势把头埋在周显肩膀上,懒懒道:“我再说,会怎样呀?”
周显压低了声音,艰难地说道:“别闹,今晚你还有正事,别为了我打断了。”
戚玉霜道:“大小事宜,我已经尽数安排下去了。窦克孝可是你一手提拔的人,有他在,难道还要需我亲自去办?”
话音未落,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忽然从不远处的街道中传来,有人跳下战马,跨过镇国公府正门,声音传过回廊,高声道:“回禀大将军,四面冰城,均已筑成,克孝不敢擅专,请大将军亲往过目!”
戚玉霜:“……”
她语气幽幽压下,阴森森地道:“窦将军,不愧是殿下提拔上来的人啊。”
周显却已经趁着这个机会,松开了双手,把戚玉霜清瘦的肩膀往墙上一按,眼疾手快地用白狐大氅一把把她兜在了里面,再次围成了个暖绒绒的毛团——手艺之娴熟,几乎与前一次一般无二。还没等戚玉霜抗议,周显三步并作两步,长腿一跨,直接从书房逃了出去。
戚玉霜在他背后大声道:“周显,你给我等着!”
周显一句也没敢回答,步履如风,直接向门口快步而去。与窦克孝擦肩而过时,夜色朦胧中,窦克孝只看到太子殿下的面色似乎有些古怪,往日里最重威持礼之人,居然如此行色匆匆,只是微微向他点了一下头,就飞一般地离开了。
窦克孝满脸困惑,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深更半夜,又无紧急军情,殿下怎么在镇国公府中?看这个方向,似乎还是从大将军的书房中出来的?
风雪呼啸,旭日初升,微薄的日光在无边的雪色中几乎看不分明,灰蒙蒙的天空距离地面仿佛格外地近,在快要消失在雾气中的远山轮廓外,居高临下地投下沉重而苍白的威压。
当犬戎人从睡梦中醒来之时,眼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令人双目震动的雄伟画面。
京城原本破败剥落、摇摇欲坠的城墙之外,一夜之间,筑起了一道高耸巍峨的坚壁!
那一道墙壁,厚重而巍峨,覆盖了一层经夜的积雪,却并不能完全掩盖其质地。
在灰暗的阳光无雾气下,厚壁在积压的白雪之下,折射出了一种晶莹而炫目的光彩。大孟城墙本来的灰色砖石,与夯实的红土,彻底消失不见。原本城墙上狰狞的伤口与惨烈的血迹,被封存于泥沙冻土的冰层之下。在厚实的坚冰之中,裸露出了一种近乎深褐的泥沙之色。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于其上,却并不显得越来越多,最底层的雪花迅速且无声无息地与化为冰水,与冰墙结结实实地融合在一起,随着大雪越下越急,那冰城也越来越厚,越来越高不可攀!
犬戎大营之中,终于有人颤抖着声音,道:“这……这究竟是什么!”
尤班单于坐在轮车之上,被人推到了王帐门口。
大孟最后的刺杀手段已经使出,那个青年男子的尸身挂于营前旗杆上,大孟甚至连将绳索射断的能力都没有,可知大孟两位有名的神射手戚玉霜与卢辞,恐怕一个已经战死青屏山,一个已经死在疫病之下。再也没有人能对他产生威胁。
但尤班的骨子里的敏锐与多疑,依旧让他在层层鹰师亲卫的掩护下,才出帐观看敌情。
面对着这座一夜间拔地而起的冰城,尤班单于的手猛然握紧,一拳狠狠砸在了铁质的扶手上!
第114章 冰城高筑
尤班单于的手指死死攥在掌心, 有些病态地微微颤抖着,暗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里缓慢地流淌而下,在他苍白的手心里泛起格外触目惊心的色彩。
他呼吸越来越沉重, 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根里迸射出来:“冰城!”
垒砌泥沙, 倾倒冰水,以筑冰城。
数队前往城前的犬戎精兵已然迅速奔回, 跪在距离尤班单于数丈之外的地上,目光不敢直视尤班单于, 低着头回报道:“启禀单于陛下, 这冰层坚如铁石,厚如城壁, 滑不可攀, 刀砍不入,纵然是云梯高车,也无处落脚, 实在是……无法攻城啊!”
犬戎的投石车, 已经在数天前的夜晚,被全部毁去,此时已经无法再对大孟的城墙造成任何伤害。若是投石车还在,即使以这样的冰土为城,也终有轰开的一天。
尤班单于深深凹陷的眼眶中,黑色的眼瞳几乎扩大到了极限。
——步步为营。
大孟这是利用天时,将整座京城化作了一方牢笼——外面的人攻不进去,里面的人却也再无法出来。就算京城在疫病之中化作一片死城,大孟的老皇帝和太子都死在里面, 可在春天到来, 坚冰融化之前, 犬戎也根本无法攻入其中。
不出十日,大孟北疆的镇北军必然能够赶到,而这样一座无法攻入的死城,对犬戎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险峻高耸的冰墙坚壁,如同一道耸立在面前的天堑,正在无声地耻笑着他。
大孟城中,究竟还有什么人,在指点他们?
鹰师头领偷眼觑着尤班单于的神色,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单于陛下,若是这样等下去,恐怕镇北军不久就会……”
尤班单于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
鹰师头领连忙停住了话头,低下眼睛,道:“单于陛下圣明。乌那神在上,庇佑我军,赐下圣物,此战一定能够成功。”
尤班单于的指甲一根一根从手心的血肉中抽出,丝毫没有管那一道道细细留下的猩红血迹。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黑漆漆的瞳孔望向北方的方向,露出一抹极淡的森然笑意,轻声喃喃道:“保佑吗……”
他忽然道:“那日搬运疫种的人,都如何了?”
鹰师头领恭敬地说道:“只有三个人发病,其余人皆是无碍。”
尤班单于细瘦的指尖在铁制扶手上轻轻一揩,抹去了一丝几乎看不清的血迹,随意道:“可都解决了?”
“是。”鹰师头领站在他的身后,长而锋锐的弯刀静静地挂在他的腰间,道,“那三人,已按照单于陛下命令,当场格杀了,随后就地焚烧,没有留下任何后患。”
“哦?”尤班单于淡而稀疏的眉梢挑起,“我说的解决,可不是解决……这区区三个人。”
鹰师头领身形微微一滞,慢慢道:“是……末将明白了。”
尤班单于道:“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鹰师头领的头越来越低,几乎埋进了胸膛里:“单于陛下的意思是,将他们全部格杀,不留活口。末将愚钝,未能尽数领会,请单于陛下恕罪。”
尤班单于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城墙方向。鹰师头领跪在他的车后,深深地垂着头,看到尤班单于半晌不言,额角不受控制地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句话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被他狠狠地吞了下去,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尤班单于面前表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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