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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将台(虚坛)


一开始还只是细微的几声,随着呼啸的北风,声音越来越壮,越来越响:
“多谢姑娘!”
“此恩此情,临阳百姓,没齿难忘!”

周显立于城上,目光深深地望着城中来往奔走的兵将、官吏与百姓。
一夜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他第一次看到短兵交接的战场,看到战场上的鲜血——既有敌人的鲜血,也有百姓的鲜血。
那是他大孟的百姓,是他未来的子民。他们在犬戎的屠刀下逃亡、奔走、反抗。
这就是他大孟的北部边疆,数十年来生生不息、顽强不屈,拒大敌于塞外的防线。
即使他在上书房天天读着圣人的遗训,听着须发皆白的太傅谆谆教导他,“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也没有让他亲眼面对一场战争来得真切而刻骨铭心。*
这时,戚玉霜忽然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周显回头望去,见戚玉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不要勉强自己。”
少年的身形骨肉单薄,还未长成的骨骼却像已压上了千斤之重的负荷,脊背挺直地站立着,支撑着一身不可摧折的骨气。
戚玉霜心中轻轻叹息:他于我不在的这些年里,已然长成这样一个心绪沉重的孩子了。
她放在周显肩上的手指下意识捏了捏他的肩头,似乎还能摸到他清瘦的骨骼。当年手软脚软的孩童,仿佛就是一转眼的时间,已经迅速地长大了。
戚玉霜望着他酷似皇后的五官,心中悲哀地想:元慧皇后过世后的这些年,他一个人在权力倾轧的宫廷中,是如何长大的?
似乎有些不适应她的注视,周显密而长的睫毛垂下,鸦羽般轻轻颤动着,道:“你的伤口如何了?”
戚玉霜道:“已经无碍了。”
周显却显然没有把她敷衍的话当真,他伸出手,轻轻拉过她的手腕,一根根检看着绷带上的血迹。
戚玉霜有点无奈,一边把手交代在周显那里,随便他怎么收拾,一边回头对孙万道:“去仓库中整理寻找守城用具,绊马索、铁盾藤排、钩镰枪,老旧毁坏的筛出去,只要是能用的,清点数目,全部取出。你是一县县丞,这一点比我清楚。”
“将临阳城外所有村庄百姓移入城中,带上所有的储备粮食。如今正值冬季,百姓手中的粮食与仓库中的粮食足够支撑过这个冬天,如果有所准备,撑上三五个月不成问题。”
“擂木、滚石、火箭,用于守城的器具,在这两天内尽快准备。犬戎一击受挫,不会这么快回来。你们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孙万目光严肃,一字一句全部记了下来,这才犹豫着问道:“姑娘,您不留下来与我等共守临阳吗?”
戚玉霜远远望着东方的天空,仿佛能穿过山岭,看到镇北关巍峨雄伟的轮廓:“犬戎的主攻目标并不在此,而在——镇北关。”
门外响起马嘶之声,周显向门外走去,牵来了一匹战马,又将踏雪的缰绳解下,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她。
戚玉霜又转回身,对孙万道:“孙大人,我走之后,劳烦您帮我照应一个人。住在顺安巷里,名唤陈云。您只要说是我托您转达的,她就会明白了。她若是问起,您就说我不久就归,让她不要挂念。”
孙万见她神态郑重,连忙点头:“陈姑娘,您放在心上的人,我一定给您照顾得周周全全的。您就放心吧。”
周显背脊挺直,知道戚玉霜在和孙万说悄悄话,有意回避不去听他人私事,耳尖却还是忍不住竖起,将那只言片语的音节分明地收进了耳朵里。
放在心上的人……
照顾得周全……
周显猛然抬头,看向戚玉霜的神色,却见戚玉霜笑眯眯地看着他,嘴型隐约比划了两个字:
“真乖。”
这是在夸他牵马备马,把离去的事情提前准备好么?
周显心里微微一紧,胸口忽然有些气闷,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缰绳在他的指间有些变形。
戚玉霜交代完妹妹的事,向孙万微一抱拳,道:“就此别过。”
说罢,她大步而出,翻身上了战马,周显在马上也对孙万遥一施礼,两人两骑在夜色之中飞驰而去,消失在了城门尽头。
夜幕四合,临阳城外的原野上,到处都是犬戎人留下的兵戈与战旗。
戚玉霜随口道:“这便是所谓的丢盔卸甲,犬戎人只知逞勇,鲜少练兵,一旦兵败,便一泻千里,溃不成军。”
周显的眉头微微一动,忽然道:“你……似乎对行军之事极为了解。”
戚玉霜笑了一声:“还行吧。”
她说得很模糊,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反对。
周显心中那种模糊的预感,似乎越来越强烈。风声掠过,戚玉霜的眉目在月光下看不分明,只能看到她身下的战马在夜色中划过的雪白虚影。
两马并骑,戚玉霜不得不略微放慢速度。周显所骑的,是刚从犬戎那里缴获来的高姚马,即使高姚马乃月阚国名马,是犬戎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月阚国抢掠而来的马种,但毕竟有上中下品之分,普通犬戎骑兵所乘的也不过是高姚马中的中品、下品而已。
踏雪是当年大孟威震西域时,西域金氏国王献上的贡品,通身上下雪白一色,传言能日行千里,乃西域九国独此一匹的照夜玉狮子。
皇帝将这匹小马驹赐予戚大将军,戚大将军看这匹小马性极聪慧,所以转手又送给了她。她与踏雪一同长大,弓马骑射无不是一处练习,心意相通,如同一人。
她的手指下意识捋了捋缰绳,心里寻思道:将来还是得想办法给这他弄匹好马来——这些年大孟武力衰退,国无良将,不仅北疆频遭掠夺,对西域也缺乏了原有的掌控力。往年按岁进贡的西域诸国许多已经不再前来朝贡,西域名马自然也无从得来。
她遇到周显时,周显骑的只是一匹国内培育的良种河内马,虽然耐力极佳,速度也足够快,却依然算不上顶尖的好马。最好也是弄一匹小马驹,慢慢养着,和他一处长大,这样将来才能心意相通……戚玉霜构思着,忽然道:“你想要匹什么样的战马?”
周显轻声道:“像照夜玉狮子那样的战马吗?”
戚玉霜心脏突的一跳:“你说什么?”
周显的眼睛在月光下极为清澈,漆黑水亮,像是会说话一般。
戚玉霜被他这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顿时感觉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心道:他这双眼睛长开之后,和小时候宛然是两个样子了。从前只会板着小脸口是心非,如今长大了,竟反而学会磨人的那一套了……
她心中思绪飘飞,脸上却毫无异色,道:“你说的,可是当年戚小将军所乘的那匹照夜玉狮子?”
周显道:“正是。”
踏雪鼻子抽动了一下,刚想打个响鼻,被戚玉霜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头上,只好极不情愿地放弃。
戚玉霜道:“听闻七年前此马随其主一道消失,不知所踪。恐怕公子是难以觅得了。”
周显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惜戚少将军从此归隐山林,不见故人,否则,也好派人前去求访。”
戚玉霜“嗯”了一声,表情似乎也颇为惋惜。
周显道:“不过,这也是情理中事,老父受屈而亡,沉冤难雪,何必再为昏君佞臣效力?”
戚玉霜却忽然道:“有何冤屈?”
周显微微一怔:“戚老将军含冤而死,世人皆知,姑娘,你……?”
戚玉霜却转回了头,不再看他。战马飞驰,她的身影在夜风中极为模糊。半晌,一道声音才轻轻从风中传来:
“若是我说,未必呢?”
周显愕然:“什么……”
“哎哟!”戚玉霜忽然惊叫了一声。
周显连忙勒住马缰,回身焦急道:“怎么了?碰到伤口了?”
戚玉霜一声不吭,像是在痛得发抖。
周显在昏暗的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见她一直不做声,心里也慌了,勒转马头,战马几步跨到她身边,伸出手想要去拉戚玉霜的右手:“快给我看看。”
戚玉霜突然哈哈大笑,猛地伸出手,一把捏住他脸颊上的软肉:“小公子,刚才说什么‘昏君’,什么‘佞臣’,我可全都记下来了。我看看你这张嘴,还能说出哪些大逆不道之言?”
周显被她捏住脸颊上的软肉,方知她一点事没有,顿时气得天灵盖直冒烟,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
戚玉霜乐不可支:“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昏君’、‘佞臣’?小心祸从口出。”
她虽笑着,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语气中却带着一丝郑肃。
周显看着她的神情,眼圈却渐渐泛起了一丝红意。
“陈姑娘,你……”
戚玉霜缠着绷带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小公子,从今而后,当时刻谨记,不可有失。”
她的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鬓发,把他有些松散的发髻理了理,周显的眼中刹那间浮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几乎是要下意识地开口。
戚玉霜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道:“骁山防线已破,犬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镇北关。你进城后告知……令尊,早做准备。据我推断,被攻陷的关隘,应该是镇北关以西的蒙崖关,让他们去那里截住犬戎大军,此难尚还可解。”
周显知道她在嘱咐大事,此时战事关天,他不敢打断,只默默把戚玉霜的话记在心里,点了点头。
戚玉霜又道:“这三军呢,心难免不齐,所以作为消息,能告诉多少人不重要,告诉谁,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周显点了点头。
戚玉霜思索了一下,道:“卢辞其人,骁勇能断,可以用之。只是他过刚易折,性如烈火,极易中敌之圈套,可守城池,而不可使之为先锋。至于汪合……”
她语意中带上了一丝犹豫,道:“谋略有之,智计有之,但我观其为人,总觉得心术有所不正,当年曾欲借机敲打,却分身乏术,暂时搁置。……我也从未料想到,他竟能升到今日这个位置。”
周显轻轻握住她缠满绷带的右手,道:“你不随我一道去吗?”
戚玉霜摇了摇头。
周显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沉默片刻,并没有追问原因,只是道:“好。”
戚玉霜不由得一笑,道:“真乖。”
第二次被形容为“乖”,周显无奈地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精致的面颊如同冰雪融化,格外柔和。
天色逐渐放亮,镇北关城墙的轮廓也在晨光中隐约可见,高耸的城门依然对外打开,百姓在官道上来往进出,显得颇为热闹,丝毫不知道,就在十余里外,刚刚发生了惨烈的一战。
周显猛地勒住马。
戚玉霜笑道:“就此分别吧。”
说罢,她不等周显回答,一抽周显战马的马臀,轻喝一声:“驾!”
周显的战马乖顺地服从着指令,扬起前蹄,向城门口飞驰而去。
周显怔怔地坐在马上,眼睛却依然回望着戚玉霜的方向,动作幅度大得完全超出了他平日的礼仪规范。
戚玉霜向他挥了挥手,用嘴型比划着四个字:“后会有期!”
在看到这四个字的一霎,周显的眼睛忽然一酸,方才的冷静与镇定,仿佛在一瞬间兵溃如山。
天大地大,他们以后……还会有再见之期吗?
周显突然紧紧咬住牙关,双手勒住缰绳,策马回头,想追上戚玉霜的背影。
四野旷远,骁山巍峨,北风空荡荡从远山摧枯拉朽而过,掠过他的耳畔。
四面八方,早已不见戚玉霜的影子。

“呸呸呸!”戚玉霜猛地吐了两口嘴里的土。
踏雪得意忘形地看着她,前蹄还在跃跃欲试地刨动着。
戚玉霜擦了一把脸上的土,苦口婆心道:“我只是伪装一下而已,不是给你换了个新主人。”
踏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转——表示没听懂。
“知道什么是伪装吗?”戚玉霜无奈地念叨着,“若是被他们认出来了,咱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踏雪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这倒提醒了戚玉霜,她打量了一下踏雪:“你这样子也太惹眼了,也得伪装一下。”
全身雪白、毫无杂色的照夜玉狮子也太招人瞩目了,稍微熟悉她一点的,都能靠踏雪认出她来。
在踏雪“咴溜溜”的抗议声中,戚玉霜把它从头到脚抹成了一匹灰扑扑的杂色马。
戚玉霜终于满意,牵起缰绳:“走吧。”
去镇北关,会会那些旧日的……故人。
镇北关城门口,迎来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姑娘和一匹灰扑扑的杂色马。
守城官兵看了她的身份文牒,随口盘问道:“来镇北关做什么的?”
戚玉霜压低嗓音:“俺家是马户,来给军队送马的。”
大战将至,各级马户都要把饲养的战马送来军队,以供战马储备之用。官兵看了看这匹灰不溜秋的马,质疑道:“怎么养成这样,成色看着太差了吧。”
戚玉霜:“……”可能是抹得太过了。
盘问半晌,总算被放进了城,戚玉霜牵着马刚想寻一处地方落脚,城墙拐角处,一队整齐精干的巡城官兵正好转了出来,队伍齐整,神气十足。
戚玉霜暗赞一声不错——果然是北疆的精兵,与临阳县城的官兵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是谁训练出来的,颇有风范。
“四下加强警戒,不可懈怠。”一个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戚玉霜脚步一顿,就见转角处,一名年轻的将领信步而来。
他身形颀长,素银色的甲胄披挂周身,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格外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手压佩剑,双眉微蹙。
戚玉霜浑身血液在一瞬间涌上头顶。
只一眼,戚玉霜就认出了他!
她猛地转过头,大步向反方走去。
卢辞正吩咐着巡城官兵加强戒备,忽然余光中,看到一个牵马的姑娘背朝他的方向疾步赶路。
他眼睛微微一眯,眼梢无声地勾出一个锐利的弧度。
那背影为何有些眼熟?
这位姑娘脚步看似迅疾,下盘却极稳,步伐间与呼吸吐纳的节奏完美地融为一体。他瞬间得出结论——这是一个习武之人!
更何况……他目光逐渐冷厉,这个背影,带给他一种深深的熟悉感。
“站住。”
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只有两个字,戚玉霜却仿佛能听出那声音是从卢辞牙缝里发出的,带上了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不像他平时的嗓音,反而异常的森冷。
这么多人,被卢辞堵在当街,戚玉霜身影一僵。
这么多年过去,卢辞竟然凭借一个背影,就将她认了出来。——他是不是……还没有从当年的仇恨里走出来?
她背对着卢辞,没有回头,像是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结局。
卢辞的脚步一步一步踏得很重,在青色的砖石上发出格外沉闷的声音。他的手已经压在了剑柄上,五指张开又合拢,紧紧地握住剑柄。
十步,九步,八步。戚玉霜默默地数着。
一声清脆的嗡鸣,卢辞手中的剑从剑鞘里抽出一半,明如秋水的剑刃在日光下折射着极为耀眼的光芒。
戚玉霜闭上了眼睛。
七步,六步,五步。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我说怎么四处遍寻卢将军不见,原来是在此躲懒呢?”
卢辞猛地转过身,一个身材中等的少年将军正站在城门口,个头不高,却穿了一身镔铁重甲,甲胄花纹繁复华丽,一看就是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极为威武雄壮,只是远远看过去,都不知是人穿甲,还是甲穿人了。
卢辞双眉蹙起,露出极为克制的不耐:“哦?是汪怀小将军。”
仿佛是被“小将军”三个字戳痛了,汪怀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小将军”多用于称呼随父出征的将门子弟,这些年轻人大多没有实职,在阵前领兵杀敌,众人尊敬的话称一声“小将军”,不尊敬的话,说什么都是有的。
若像当年戚老将军帐下戚玉霜与卢辞两位左右小将军,所有人无不是敬畏有加——那是因为人家的本领与赫赫的战功。可汪怀这等纨绔子弟,父亲靠着好运一路高升,自打娘胎里出生,从未上过战场,没立下过半分功劳。
卢辞成名的年纪与他相仿,如今早已脱离了“小将军”的行列,卢老将军殉国后,卢辞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圣上亲封正二品车骑将军。如今圣上御驾亲征,又点他作前部正印先锋官——简直是风光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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