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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韩陌望着声音越来越高的她,已经呆了。
苏绶素日办事思前想后,从未有逾矩之为,他女儿怎么就跟个江湖骗子似的呢?看她说得这天花乱坠的……
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她逼逼的还有几分道理。甚至可以说都在点上。他眼下回避,那不正是助长了罗智的底气吗?他越是吃准了这个御状只有他去当靶子的份,不就越只能个靶子吗?
还有皇帝对他那般信任,如今是他给皇帝带去了麻烦,他避而不去,多少显得有一些没担当。
但他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余光看到苏婼,他又道:“你爹先前为这事跟我卖了许久的关子,我还不知道他跟罗智有没有关系。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也知道我眼下正头疼,那你是不是应该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罗智?”
苏婼等的就是这一句呢!她问:“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如果你能有办法助我击退罗智,那至少可能证明你们苏家跟罗智关系不大,可以撇清嫌疑。”
苏婼道:“既然这样,那你还得答应我不跟我爹告状才成!”
韩陌冷哼:“你倒想得美!”
说完他就去上马。到了马下他又回头:“你真有主意?”
本来他也就信口那么一说,谁指望一个才刚到他肩膀高的小丫头能帮上什么忙呢?但是看她这笃定的模样,他其实又有点好奇。
苏婼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他,只期盼着他赶紧回去找罗智撒火就好了,她也有时间可以想想对策。
于是道:“那要看世子的目的是只想留在东林卫,当个耀武扬威的镇抚使,还是说不管在哪,只要能干出自己的事业就行了。”
韩陌听完愣住……

第17章 孝敬殿下
韩陌没想到苏婼会抛出这么个问题给他。耀武扬威的镇抚使?他何尝稀罕这个,他要是重权欲,还能只是个镇抚使吗?为何不去军营挣份功业?只要好好读书掌家,父亲及祖上挣下的家底已经够他韩家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让他回家接掌祖业是母亲杨夫人一直以来的想法,而他却想留在朝上做个正直的官吏,维护一些被破坏的规则。如此一来,倒是合了死丫头这番语意。
他说道:“若是后者,又如何?”
“若是后者,韩大人便勿须执着于留在东林卫了。反正罗智他们的目的就是让韩大人离开东林卫,又没本事让韩大人以后永远都不再任职,那离开就离开呗。”
韩陌凝眉沉吟,事发到现在,他只顾思虑袁清留下的证据去了哪儿,倒没来得及深思前途,但没了前途,又谈何去做想做的事?此番只要他出了东林卫,杨夫人必然不会再许他出来任职。
当年父亲闯火场救皇帝的时候,母亲正在分娩,一面担心涉险的丈夫,一面又还得护住肚里的孩子,受了很多苦,所以至今父亲都很敬重她,自己也不敢忤逆。
但如今把解职赋闲变成职位调动,既避了罗智他们的锋芒,也不必面对母亲杨夫人的阻挠,而使自己为难,倒是一举两得。
这么想来,韩陌多少觉得心里头那股无名邪火消去了些。
睨着苏婼,他问:“你是苏绶的女儿,那苏祈是你弟弟?”
苏婼一心等着韩陌赶紧离开,倒没想到他此刻突然提起了苏祈,于是含糊回应了一句:“是。”
韩陌瞥眼:“那小子天资不错。”
苏婼扯了扯嘴角。
“人品也不错。”韩陌想到那把锁是苏祈打开的,对他仍有好印象。比面前这个臭丫头可爱多了。
苏婼翻了个白眼。
韩陌没再注意她,插腰沉了沉气,目光落到头顶冰雪压枝的梅树上,他扯下来一枝花,揉碎了上面几只花骨朵儿。随后寻思片刻,他又蓦地挑好的折下来几枝,然后抱在怀里,翻身上了马。
“进宫!”
撂下这两个字,他就打马朝着皇宫方向奔去!
苏婼踮脚看着他消失在街头,这才拍了拍胸口,转过来看向秦烨。
秦烨蓦地打了个哆嗦,往后一个踉跄,倒在雪地里!……
承天门下的将领是镇国公的部下,打了招呼,韩陌直奔东宫。
雪天的皇宫变成了白色,只有屋檐下露出一线朱红的廊柱。
到了东宫门外,探头往里头瞧了瞧,他问门下羽林军:“殿下可在?”
羽林军眼珠儿往里头方向转了转。
韩陌便抱紧梅枝,昂首进去了。
东宫他是常客,说起来,太子还可以算是他的表兄。
皇后当年生下嫡长子后,没多久就染重病薨了。临逝前,皇后把一双儿子当着皇帝面托付给了只生有一个公主的淑妃抚养。
淑妃就是韩陌的亲姑姑,镇国公的亲姐姐。她把太子从三岁抚养到了十二岁,其间韩陌一直与太子兄弟以表兄弟相称。只是是年冬天,淑妃也重病过世,太子搬来东宫,就这样,打小被他当弟弟教训的韩陌,就成了东宫的常客。
门下太监看到抱着一怀抱花的他,怔了怔,随后不等他开口,就躬着腰进内禀报。
门开时,一股暖香飘出来,韩陌深吸了一口,就听屋里有凉凉的声音道:“他还有胆子来?”
韩陌心口微缩。
没片刻门开了,太监朝他招了招手,韩陌连忙正正衣襟,竖起怀里梅枝,进去了。
屋里窗都开着,十分明亮,东边榻上盘腿坐着的人身穿蟒袍,手握书卷,眉眼平和。韩陌上前唤了声“殿下”,他才抬起眼皮来,瞅了他一眼。待要就这么落回去,半道看到他怀里的梅枝,便又挑起眉来:“哟,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你居然也好上了这玩意儿?”
“臣哪懂这玩意儿?只是来的路上见花开得正好,知道殿下喜欢,就顺道折了几枝,孝敬殿下。”
太子轻哂,睨着他上上下下地道:“弄出这么大篓子,几枝花就想讨好本宫?”
“这么大的雪,潜云观的明炉烧鹅必定有出品了,明儿个,臣再给殿下捎两只进宫。”韩陌把花献上,顺势在炕桌这边坐下。
“泼皮无赖货,当我是什么人呢?就这么搪塞我?”太子把书撂下,板起脸来,“你成日在京城横行霸道,今日还被罗智状告你诬陷于他,你带累了东林卫的名声,该当何罪!”
韩陌站起来:“臣也是冤枉!箱子明明是根据袁清留下的线索找到的,宋延也亲自去看过袁清尸体,断言他不是失足溺水身亡,谁知道会出这样的变故?殿下,我倒是怀疑这背后有人捣鬼,要不是冲着东林卫来,就是冲着我来!”
太子冷笑:“说人捣鬼,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韩陌叹气:“我要是有证据,就不来找您了。”
太子双眼剜他,没好气道:“如今人都在干清宫呆着呢,十几张嘴,这都答不上来,回头你拿什么给自己辩解?拿什么让皇上信服?我告诉你,你被告事小,眼下连累了东林卫声誉事大!
“以往皇上之所以给你撑腰,是因为知道你事办的对,有理有据!眼下好了,你干出这么个事,让人抓了把柄,罗智告你诬陷,其余人则告你们东林卫作威作福,东林卫是亲军卫,皇上这次怎么着都不可能偏袒你!”
韩陌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有胆子进来?”
“这不就是负荆请罪来了嘛!”韩陌说着,往太子跟前凑了凑:“殿下可一定得帮我。”
太子端着杯子,瞪他道:“你想干什么?”
韩陌道:“臣只想查案。”
太子沉脸:“你觉得事到如今,还有人能保住你留在东林卫吗?”
韩陌躬身:“臣有罪,带坏了东林卫的名声,自愿降职。”
待直起身来,他又说道:“殿下,我可以不呆在东林卫,但袁清的死,还有臣被坑了的真相,这两件事都必须得查清楚。我知道东宫詹事武大人的外甥,刚好是顺天府尹林逸……”

第18章 公堂
东宫詹事武献,是太子的外祖父,曾任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的杜枚的学生,而顺天府尹林逸则是太子舅舅、国子监祭酒杜珩的学生,大周自开国以来一直重视嫡出,皇宫里庶出的皇子不多,也基本上都放在皇后膝下教养,故而东宫这套班底也是皇帝精心编制。
韩陌既然拿定了主意,自然是要做最靠谱的打算,得到太子支持,基本事情能成八九。
也不知道是这束梅花送的对头,还是潜云观的明炉烧鹅着实有份量,太子只骂了他几句,就提起笔,写了个举荐折子。韩陌横竖被他骂顺耳了,无所谓。
这里正搁笔,干清宫的小黄门却来了,直奔韩陌道:“皇上有旨,宣镇国公世子韩陌金殿觐见!”
太子看了眼他。
他若无其事地把纸折起来,告退道:“无妨,臣正要去呢。”
韩陌抱着梅枝进宫的当口,苏绶也乘轿到了东华门下。
看着巍巍宫城,他心底一口气直往下沉。
这一趟他是打心底里不愿来的,原本很简单的一桩谋杀案,突然就迷雾重重,变成了罗智与韩陌之间的争端——官场混迹二十年,这个圈子里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也参悟得透。
镇国公离开东林卫去往中军都督府任佥事,当初是以栽培韩陌为由,但细想之下,哪里有当爹的光为了栽培儿子,就自己从指挥使位子上退位让步的道理呢?尤其自皇帝登基以来,东林卫就一直执掌在镇国公手上。
所以这里头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苏绶在大理寺任少卿,一晃已有三年。这几年经手的有关京畿下辖四卫兵吏横行的状子何止二三?这四卫近在天子脚下,每每有状子上来,着兵部先行彻查,可查得的结果总与状子不符,最后多数是不了了之。
当今君上是经过一番辗转才登上的帝位,能力很强,不可能会放任这种状况。所以依苏绶看,与其说镇国公调往中军都督府是去任佥事,倒不如说更像是驻守在中军都督府的钦差御史。
先前那原本威胁着罗智的箱子突然转变成韩陌威逼三司官员,以及诬陷罗智的把柄,又更加深了他的猜测,被指向的人已然察觉,所以才安排了罗智这一着,以迫使韩陌离开东林卫来干扰镇国公的行动——
此事表面上看跟镇国公没什么关系,但是,皇帝对韩家的倚重有目共睹,东林卫没有韩家的人,他是不会太放心的。而镇国公所生两子,只有韩陌年岁与才智气魄与其相当。
如果韩陌出来了,那镇国公即便不会立刻回去,至少也要兼顾东林卫一二。而一旦镇国公分心,罗智一党便可趁此机会做好应对。
不过,罗智包括他背后的人都惹不起东林卫,但作为出头的罗智,要想达到目的,则必须死咬韩陌构陷自己,余则是要拉拢帮手。如果单他一人告韩陌,皇上还是不见得会理睬。
如今看来,只怕罗智觉得拉上三司官员还不够,而把自己和另几位不曾进殿告状的官员统统召齐了。
苏家处在其中,显示又是更突出的那一个,拖了两日苏家才把锁打开,韩陌先前那眼神就不对了,更别说锁开之后又面临着如今这般情况——纵然苏绶自己与罗智毫无关系,此刻也不能不提防韩陌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树大招风。自从近两代家中都没能出个能承接曾祖爷衣钵的子弟后,苏绶就一直保持着低调,就怕万一哪天让人发现苏家在锁器上外强中干,已经不能够称霸大周,顶上那层光环也没了。那时候等待苏家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局面。
不过今日苏祈的表现着实令他吃惊,此事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盘问,如果不是侥幸,那确属苏家至大之幸事了!
“苏大人,且留步。”
引路的太监停步招呼,而后进殿去了。
苏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金銮殿外,而门下已经站着几人,正是才被召集过来的几个官员。
几人相互对视,默默打了个招呼,便屏息等待。
韩陌到了干清宫,刚好与苏绶他们遇见个正着。
想到先前遇见苏婼的经过,韩陌特意看了苏绶两眼。
苏绶只道他这眼神别有意味,顿时内心发紧,唤了声“韩大人”。
韩陌怎么也想不到先前无比急迫想要见到的苏绶,此刻这么巧就在眼前,如此克己复礼的他,竟会生出那样刁钻泼辣的女儿?他是真想不到平时这父女俩是怎么相处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良久,他到底是闭紧了嘴巴,没把苏婼无礼踹飞他的事说出来。
正好通报的太监出来了,召唤苏绶等人进内。
韩陌等他们跨了门,便也拱手问太监:“常公公,里头现如今什么情况?……”
殿里以罗智为首的一批官员早已经轮番诉说过韩陌的罪状,苏绶进了殿,只见皇帝垂眼坐在御案之后,两手互抱,时而摸一下嘴上的胡子,认真倾听,时而又看一眼下方说话的人。
御案左下首立着位身形魁梧的紫衣高官,这人京城里人都认得,便是韩陌的父亲镇国公。
镇国公此时正怒视着罗智:“韩陌虽有些许过激,却也是为查案,倘若三司官员给力些,不也用不到他威逼么?我记得罗大人正是案子里的嫌疑人吧?眼下案子尚未破解,杀害袁清死者尚未查明,你这么着急跳出来做什么?!”
罗智激动地向皇帝道:“皇上,有这么多位大人作证,东林卫镇抚使韩陌伪造证据,无理取闹,构陷于臣的罪名已坐实,而镇国公还在此无理狡辩,还请皇上还臣以清白,并对韩陌依罪惩处,以儆效尤!”
镇国公怒瞪他:“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倒是把杀害袁清的过程交代清楚是正经!”
“皇上!”罗智扶着地板,痛心疾首,“据臣所知,他入职以来,除去仗势欺人,既无建树,也不服管束,东林卫是何等重要之衙所,韩陌性情暴戾,目中无人,横行霸道,颠倒黑白,不宜留在东林卫,更不宜担任镇抚使这等重要官职!臣今已蒙冤,若再让他查,日后必然还要有人蒙冤啊皇上!”

苏绶就在罗智左后方站着,听得他言辞铿锵,只觉有些无聊。
韩陌在京城确实没落下什么好名声,苏绶对他印象也不好,但若说他没有建树,苏绶却无法苟同。
这些年经由韩陌揪出的贪官污吏还少吗?光是京畿周边县衙,就几乎被他撸了个遍,而且一拿一个准,哪个不是朝堂的祸害?
换句话说,要是他当真乱来,还能轮到今日他罗智再来告状?都察院里头没有眼亮的人?满朝堂找不出个眼亮的人?皇上和太子也都看不见?
也就他罗智能睁眼说得出这瞎话。
“皇上,韩世子在外求见。”
正说到这里,太监常思就走到御案旁侧禀了这么一句。
镇国公扭头望外,顿时愣道:“他来干什么!”
皇帝把杯子合上:“来就来了。嚷嚷什么?”然后朝门口招招手:“你进来!”
韩陌听到了,恭身走进来,在大殿之中目不斜视的行走姿态,倒颇有几分他老子镇国公的气派。
当年皇帝还是亲王时,在潜邸遭遇刺杀,大火蔓延了整个王府后院,时任其侍卫的镇国公正好在府上等待妻子分娩,闻讯后不由分说,单枪匹马杀进去,把中了暗箭的皇帝从锁住的厢房里带出来,自己烧得眉毛胡子只剩了一半,衣裳也烧剩三分之一,至今耳朵脖子后我还留着片疤痕呢,但皇帝却被护得安然无恙。
当然,韩家本来就是武将之家,镇国公的祖父也是朝中的三品将军,不然镇国公也没资格入选侍卫。
说起来,那被锁住的厢房,还是苏绶的父亲、曾祖爷的长孙苏觅打开的。这件事也曾让苏家在大周史上记了一笔。
可是短短几十年过去,苏家祖传技艺竟沦落到无人支撑的地步了,苏绶心底发虚,虚到他不得不把心思调动到眼前事来保持镇定。
“臣韩陌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陌跪地山呼,十六七岁的少年,声音也是清朗有力的。
镇国公看样子很是不愿意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含着三分愤怼看着他。
皇帝道:“你来得正好,兵部郎中罗智正告你诬陷他,你怎么说?”
韩陌回道:“回禀皇上,袁清被谋杀一案还未审理完毕,臣早就向大理寺递交过人证,证明罗智与袁清之妻何有苟且之实。如今凶手未曾查明,罗智仍是最大嫌疑人,他状告臣,不过是倒打一耙罢了。”
“皇上!只有人证,岂可算数?况且,他就是伪造几个人证出来也不是难事!如今京畿内外,谁不知道韩世子素有恶名?受他欺压的人还少吗?他胁迫几个百姓替他做伪证,这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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