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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青铜穗)


“罗大人这么说可有凭据?要是无凭无证,那你就是当着皇上的面在诬陷我了!”
口口声声告他无谋杀证据的罗智,竟忽然被他反将了一军!
但他不甘示弱:“那你拿着个空箱子谎称有火药机括还有证据,逼迫苏大人解锁又是怎么回事?——苏大人也在此,先前你是如何凭那个所谓的证据逼迫苏家,可是有目共睹的!苏家在大周素有清名,你一个黄口小儿竟然命他们不顾安危强行破锁,敢问,你韩陌可曾把朝廷命官的性命放在眼里?!”
苏绶此时被罗智点名,万分不愿令韩陌误会更深,走出列道:“禀皇上,韩大人先前虽是有过激之举,却也属事出有因,臣不敢怪罪,也未曾怪罪。”
“苏大人!”罗智扬高声音,“你为何竟要帮着韩陌说话?!”
韩陌目光扫过苏绶,而后冷声道:“陈述事实就是帮我说话?罗大人既然说那箱子本就属于我伪造,那就说明里头没火药我也是知道的。既然我知道没火药,又怎么会有不顾苏大人安危,逼迫其开锁这样的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罗智辞穷。
先前被韩陌威慑过的潘松龄早被害罗智这蠢货弄得不耐烦,当下站了出来:“皇上,罗大人与韩世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场纠纷臣以为暂且可先搁置。但韩世子那只铜箱,早前是在朝上出示过的,他当着百官的面亲口表述箱子里装的是证据,也曾亲口说过箱子里有机括火药,如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这欺君之罪无论如何已然坐实,请皇上发落!”
潘松龄是三司的老官吏,这话摆事实讲道理,比起罗智的狡辩显然更胜一筹。
众官纷纷附和:“韩陌当廷拿伪证出来危言耸听,确属欺君!”
“韩陌这样言形无状的公侯子弟,如何还能够留在东林卫?怎么能留在皇上身边当差?东林卫是太祖陛下亲手所设置,本意是为维护皇家声誉与安危,即使韩陌此意不是有意欺君,但他年轻气盛,肆意妄为,留在东林卫也将是隐患!如不加以惩戒,实在难以令众臣心服。”
满殿十几个人,倒有六七成俱都跪了下来。
镇国公面沉如水,鼻子里已不知哼出了多少声。
皇帝深吸气,看向韩陌:“关于箱子里并不存在的证据,你有什么话说?”
韩陌跪下来:“回禀皇上,臣今日因为心急调查袁清的死因,自知行事鲁莽,带累了东林卫的名声,确属大过。因而甘愿受罚,并自请离开东林卫。这里有份折子,呈请皇上过目。”
说罢他便将怀中折子掏出来,呈递上去。
殿上瞬间安静……
有镇国公在前,大伙满心以为韩陌还要有一番据理力争,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顺从地认了罪,还递上请罪折子自请离开东林卫!
事情顺利得超乎大伙想像,先前心怀激愤的官员气焰忽然间冷却下来,开始面面相觑。
“皇上!”镇国公急得唤出了声。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
他看着折子,瞥韩陌一眼,看两眼折子再瞥他一眼。完了之后缓缓把折子合上,他转向潘松龄等人:“你们对这个处罚有意见吗?”
这怎么可能还会有意见呢?!
他们所求的不就是让韩陌离开东林卫吗?这简直是求仁得仁,大获全胜啊!
罗智双眼里都激动得闪出了亮光!他率先道:“臣以为如此甚好!”

第20章 这到底是奖还是罚?
皇帝看他一眼,微微扬眉:“既然没有意见,那你告的这桩御状就算了了。御状了了,但袁清之死的案子却还没完。
“东林卫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总归该查个水落石出。此案是由韩陌上告,今太子正好举荐韩接手调查,朕以为太子的提议甚为恰当。”
这是今日殿上皇帝说得最长的一段话,眼里头的激动还未及退去的罗智陡然就僵住了……
方才还急得咬牙的镇国公也差点没原地打个踉跄!……
苏绶望着手拿折子的皇帝,内心里如何能抑制得住这股起伏!谁也没料到这当口居然还有个急拐弯等着,合着韩陌递上的那折子不是请罪折子,而是来自主子的举荐折子?!他这是有备而来?
“皇上不可!”
罗智急忙嘶声高唤,这时候他眼里不但亮光没了,就连脸色也裂开了!“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皇帝将折子按到案上,面色淡淡看着下方:“你们先前告韩陌行事张狂,留在东林卫是个祸患,他已自请解职,你也亲口认可。你们要告的状,朕已作出判罚。怎么,如今朕想要用人查案,你也要有意见?”
要有意见,那就是阻挠圣裁,罗智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干涉君王决策……
他无言跪坐于地下,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皇帝望着下方,接着说道:“既然韩陌对待朝廷的刑司这么无礼,朕索性就让他亲自去查,也免得他隔三差五继续跑去给诸位爱卿添乱,何况,早日查出真凶,不也能早日替口口声声喊冤枉的人洗清嫌疑么?朕这番决定,想必也正合了诸位爱卿的意思。”
大殿上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了!
说是说解了东林卫镇抚使的职,结果转眼就指定韩陌接手袁清的案子,这分明就是恩赏,皇帝却偏偏说成是降罪!还美其名曰替他们着想——
皇帝太子跟韩陌这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得简直就跟排练好了似的,这阵仗之下,谁还能反对得出来?!
众人俱都默语。
只有苏绶静默片刻后出声:“敢问皇上,韩世子解职之后,便无职无权,又该如何去查这个案子?”
“问得好,”皇帝点点头:“顺天府也管办案,他也不占用什么职缺,就去顺天府当个捕头吧。
“——区区一个捕头,想来你们也不会容不下。”
苏绶听完瞬间明白了。合着这就是一出戏,韩陌从东林卫卸职是以退为进,只是为堵住这么多张嘴罢了,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谋划好了退路!而他们的目的,就是查案,就是死死咬住袁清之死的真相不放松!
三司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人出声。
毕竟袁清意外死亡这是事实,大理寺受理了这桩案子,至今没有出来结果也是事实,案子总得查出个结论。别说这状况已然没有否决的余地,就是能否决,那这案子就还得他们三司来办。这样一来韩陌还不得缠死他们?谁愿意被他缠上呢?
另一边,罗智搞不好也不好应付,别到时候还得受夹板气。
如今韩陌自己愿意把案子揽过去,他们岂不是求之不得?……
迎着暮色,一众人鱼贯退出宫。
镇国公上了甬道,在门下站了站,等到苏绶走上来,便朝他拱了拱手:“苏大人。”
苏绶回礼:“国公爷。”
镇国公语声和善:“犬子无状,先前对大人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勿怪。”
苏绶没想到他是为此事专门在此等待,连忙回礼:“国公爷哪里话,臣担着御用锁师之职,协助韩大人办案原是份内之事。虽说结果有所出入,但韩大人事先并不知情,焦急心情也是有情有可原。死者袁清乃东林卫武士,韩大人急于破案,也是对皇上负责。”
有韩陌在苏祈开锁之后的那番表现,苏绶最该做的就是在罗智与他之间保持中立,而万不能使韩陌误会他与罗智有勾结。故而先前在殿上直言表明了态度,此举无疑让罗智心生芥蒂,但他也顾不上了,毕竟他如果一定要选一个,那他必然会选择不背锅。
镇国公深深点头:“苏大人公正耿直,让人钦佩!待我改日设茶,与苏大人细叙。”
“国公爷客气!”
苏绶并未有攀结之意,而此时他又已然感受到来自不远处来自众官的灼灼目光,故而不想再往下说。
好在镇国公也适时止了话头,拱拱手别了他,追赶韩陌而去。
苏绶看着满宫城点起的灯笼,拢了拢斗蓬方才迈步前行。
暮色早已笼罩大地,只是雪天里的暮光也泛着晕白色,像褪了色的衣裳。
苏婼知道秦烨干不过韩陌,自始至终就没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他那么利索地就把她给卖了,那还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待听说他约她出去就是为了告诉她,上晌被她踹翻的人就是韩陌,苏婼又把“颜色”加重了三分——知道是那小阎王,他居然还只顾自己跑掉不告诉她,这怎么能忍?
收拾完他回到府里,天色就黑全了。
路过正院时她心里还打着鼓,因为拿捏不住韩陌会不会已经把状告给了苏绶,苏绶向来克己复礼,她打小也没在他面前撒过娇卖过乖,别说是踹翻了韩陌他受不了这刺激,随便踹翻什么人,哪怕是个下人,他都不会允许。
既然打定主意回这个家,她就得安生呆着,别弄出什么枝节,因而韩陌这边,她还是得提防着。
猜想苏绶回来就有眉目,便打发人去正院那边探探消息,自己吃了晚饭,便掌着灯到了耳房。
秦烨除了领了一顿收拾,还给了她一张才接到的锁器的单子。这次是卖玉器的吴家铺子里东家娘子求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笔墨书写所限,此番主顾的情况没有交代更多,不过既然是女人家所求,多是为着锁头面首饰,苏婼心里有分寸。
打开箱笼,她埋头翻找了半晌,最后拿出一只盒子。盒子里是好些崭新的、才打造好的黄澄澄铜簧片,另有一只式样朴素的锁头。她拿起这些簧片,十根纤细却略显粗糙的手指,反覆地将它们组合,扣装,寻找最契合的组件。

第21章 鬼手的锁
民间不许采矿,市面上所有的铁匠铺铜匠铺都须向官府报备,苏婼这种私行,是不被允许的。但因为前世她已经开辟出了买铜的路子,而且她用量也不大,故而不算太难。就算是官府追查,往往也会因为量不多而被睁只眼闭只眼。
但这毕竟不可冒险,于是这也就成为了她隐瞒技艺的另一个原因。
“姑娘,”扶桑进来,“老爷回来了,姑娘回来不久,老爷就回来了。”
“怎么说?”
苏婼抬头。
扶桑在旁侧弯了腰:“老爷那边不像是有异常,他回来就进正院了,太太派人传了汤给他喝,完了他就又传二爷去了书房,自始至终没看到有提起姑娘的迹象。”
回来只顾着抓苏祈去聊没聊完的话,那确实应该是没听到关乎她的消息了。不然这当口,她居然还把韩陌给踹了,他不得直接炸了?
苏婼继续低头忙乎:“还听到什么?”
“还听游春儿说,罗智告状告赢了,韩世子被卸了职,离开了东林卫。但随后,韩世子就奉旨前往顺天府去任职了,他如今已不是东林卫的镇抚使,却成了顺天府里的捕头!”
“顺天府?”
苏婼又停下来。本来给韩陌出那个主意只是为了把他给忽悠走,以便自己脱身,自然更没去想他要去什么衙门,没想到他还真照办了,且还去了顺天府!这么说,她这胡乱出的主意,韩陌的命运就此改变了,他不会解职归府接掌祖业了?
苏婼不由揉了揉额角。去了顺天府,那就意味着不只是要继续查袁清的案子,还要分担顺天府的其它案子,她只希望他补个闲缺儿就好了,谁知道他还是给自己揽了个实职,他有职权在手,日后自己撞在他手上,只怕还要被刁难呢。
原以为这家伙就是一根筋,没想到肚子里也有弯弯绕呢。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明明是没开箱子,而后他才离开东林卫归家,这次箱子打开了,虽然说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怎么到最后他也还是走到被罗智他们告到卸职的地步了呢?
难道说前世导致他被解职的不是箱子,而根本是袁清之死这桩没有破解的案子?
韩陌为了这案子不惜亲临苏家施压,他没那么容易放弃,在情理之中。这一世有了她的参与解开了这把锁,导致他在行动上也有了变化,也说得通。那么前世他最后只能乖乖回府,那一定就是箱子没打开,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发现事情还有另一面!
这事她原本管不着,但韩陌不依不饶,苏家又被拖了下水,那苏绶就只能想办法保持中立了。不然让韩陌怀疑起他跟罗智有勾结,那岂不是大麻烦?但这样就务必会开罪罗智,在案子真正了结之前,苏家想彻底从这纠纷里择出去,只怕是不太可能。
想到这里,她打发道:“让游春儿去打听打听罗家。”
罗智她不熟,她只与那些跟苏家往来较多的人家熟悉,但因为前世她在府里时,苏绶在京时日少,专门拜访长房的人也不多,所以认识的人也有限。像镇国公府这样级别的人家,外人关注的多,她知道的情况也才多些。
韩陌作为镇国公世子,韩家的长子,性子竟然如此张扬暴躁,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难道镇国公府夫妇都不曾对他严加管束,教他沉稳行事吗?
还有他堂堂一个公府世子,竟然一门心思只想呆在刑司衙门,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苏绶饭后先在书房坐了会儿,才把苏祈传到跟前来,继续先前不曾说完的话题。
反覆地跟苏祈求证开锁的过程,是因为他很想确定这到底只是侥幸还是苏家确实又出了一位能媲美曾祖爷的传人,但苏祈坚称是侥幸。回想起这三年里他亲自教养这孩子的过往,苏祈确然不该有这样的瞩目之举,但他今日开锁的速度与迫切,又让人看不分明。
苏绶默坐片刻,最终便只能严嘱他勤勉求学,放他出去,只是他自己却留在门下沉吟了许久。
苏祈出了书房院子,躬着的腰身瞬间舒展。
回头看了眼亮着灯的窗户,他抚抚胸口,飞快跑了。
他这大半日下来,虽然说在前院里被惊叹声包围还挺爽的,爽得他两脚都快飘起来了!回到后院又被家里上下簇拥着赞美,但是所有这些在意识到苏婼的存在后,全都是泡沫!
锁是她开的,阿吉还捏在她手上,他要是敢回不好一个字,阿吉都完了!所以在面对苏绶苏缵的盘问时,他有多紧张就可想而知了!生怕说错一个字就引来苏婼那个大魔头对阿吉的疯狂报复。
不过一路奔出正院,到达清芷堂前时,他探头往还亮着灯的院子里看了眼,然后又叩响了门。
秦烨接来的这锁要得挺急,今日给苏礼的那把金锁花了她不少钱,苏婼得尽快补上这个缺。
穷过苦过的人,总是对钱格外看重些的。
锁器是个精细活儿,簧片的多寡,组合的方式,还有锁钥与簧片连接的契合度,都是要极精准的,简单的锁器还好,稍微复杂些的,就不能有差错。苏婼手上这把是五簧锁,属于家用锁器里较为复杂的一种,单看外形也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广锁罢了,可是个中机括,外行人就是看了也看不明白。
扶桑是苏家家生子,这么多年里,她还只从几房主子提及曾祖爷的辉煌时,听到过这种五簧龙虎锁,在苏家曾祖爷所著的《天工百锁集》中有名有号,但自从曾祖爷仙逝之后,苏家子弟已经只能依样照做,而无法在其基础上做出新意。可是如今的苏婼,却能在祖传的基础上做出改良。
今日前院里铜箱上的锁,构造应该也不算特别复杂,如不是顾及里面的机括,即使没有锁钥,苏家要打开轻而易举,可是有了那层顾及,那有办法也变成了没办法。也只有苏婼,在打不开锁腔的情况下,另配出两把锁钥来。
苏家其余人都做不到的事,对苏婼来说已经都不是问题。
看到已经寻找到几片契合簧片的她,扶桑叹道:“这些锁构造原就出自苏家,不想如今鬼手在京城都已经制了好几把锁,苏家竟然还没有人察觉。”

第22章 你就没有话想问我吗?
尽管外头对苏家在锁道上的成就依旧仰望着,也尽管内心里多么不愿意相信主家在祖业上的没落,每每在看到苏婼的妙手时,扶桑都会忍不住生出叹息。
苏家祖艺后继无人,这是苏家上下许多人心知肚明,但又始终没有挑开的窗户纸。
苏婼看着手上,撩一下唇:“这才刚开始。骄傲到不愿意面对事实,是最愚蠢的行为。”
手里拼合起来的锁精致而精密,但铸在锁上的落款式只会是“鬼手”,而不是苏家锁上专有的“圣手”。前世自己凭着手艺另起了门户后,苏婼才知道,世间所有对苏家的赞誉其实都是给予苏家曾祖爷的,而不是给苏家每个人。
经过今日这一事,她更知道,如今的苏家人,没有人受得起这份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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