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没有反对。
吃了几口菜,她放缓了声音说起来:“当年二叔二婶这桩婚事,二叔觉得二婶是自愿的还是被迫?”
“这还用问吗?”苏缵瞄了她两眼,“她要是愿意嫁,还能这么着对我?”
“可是我方才找黄家的人问了问,据可靠的消息却说,这门婚事是二婶主动求来的。”
“怎么可能?”听到这句话的苏缵全身都在抗拒。“你听谁说的?这绝无可能!”
苏婼也没有跟他争辩。低头扒了几口饭,她再度抬起头来:“还得再叮嘱二叔一回,在胡姨娘院中装机括之事,万不可让人知道,包括胡姨娘,否则日后二叔再有什么事情让我做,我可绝不答应了。”
“你放心好了,你二叔这点分寸还是知道的。”说完之后他却又倒嘶了一下,看她道:“其实话是这么说,这事我却有点疑虑,装机括这事儿,告诉胡氏不是更好吗?”
苏婼放下碗筷,深深望住他:“二叔想不想孩子平安生下来?”
“当然想!”
“想就按我说的做。”
苏缵咬咬牙,点头道:“行,听你的!”
得了他的保证,苏婼也站起来告辞。
越是眼眉底下的事情,苏婼越是沉得住气。两边的说法对不上,就说明事情还有可深究之处。
常蔚一案因为有了新的进展,这边厢靳阁老又再次递交了致仕折子,朝堂之上便暂且搁置此案,认真商议起首辅接任之事。
经过了几个月的浮沉,五位阁老中先后有三位退出角逐,余下张昀与工部尚书王庆呼声最高。
王庆凭借成功整治两河水患赢得口碑,而张昀恰恰也因为奉旨赈灾中三条妙计顺利施行,使赈灾银两发放到位安抚了民心,两河沿岸的灾民以极快速度重建家园并投入耕作,地方上替其表公的折子一道接一道,都快堆满了御案。
二人皆是朝中股肱大臣,实在难分伯仲。
“听闻街头的赌馆都开启了赌局,押二位阁老的都争红了眼。”
下晌的御花园里,皇帝正召集内阁议事。天气炎热,但皇帝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折扇轻摇,目光慢慢从阁老们脸上划过。
“诸位不必紧张,首辅之位有争,这是我大梁之幸事,说明朝堂人才济济。但朕还是要提醒一下诸位爱卿,居其位,谋其职,为国效力乃为臣之本份,升官晋职还在其次。除重功劳,更重一个德字。诸位不论谁居首辅之位,都当以靳阁老为榜样,见贤思齐,勤俭奉公。”
“臣谨遵圣上教诲。”
诸臣齐俯身叩首。
皇帝传他们平身,又命人给大伙上茶,说道:“今日请诸位爱卿进宫,还有一件事,是在查常蔚之案中发现的。”
常蔚是兵部侍郎,兵部尚书刘琮已然年迈,近年来养病的日子多,在衙门的日子少。但常蔚这案子一出,作为兵部尚书的他近来也十分忙碌。
因而率先出声:“敢问皇上,莫非是还有人与常蔚有所牵连?”
“姜还是老的辣,刘爱卿一下就听出来了。”皇帝语音转为深沉,“常蔚背后所牵涉的人和事,超乎你我想像。前几日夜里,正在潜逃的钦犯常贺趁夜返回常府,意图救走其母及其弟妹。
“镇国公世子韩陌捉拿常贺时,却被突然赶来的同伙救走,常贺逃亡数日依旧还在京城之中,同时还有前来营救的援手,足见他们背后还有批不为人知的党羽。”
城府只是自然众人都已经听说,但皇帝将这个话题如此直接摆在面前,这还是头一次。因为整个案子目前已经交给镇国公和苏绶两方联手查办,他们二人直接向皇帝禀报,透露出去的消息也并不是那么多。
刘琮看着身旁同僚,彼此面面相觑。只有王庆和张昀互看着彼此,又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面前的茶。
“古往今来,心怀不轨之心的奸臣众多,无一不是朝中执掌重权者。常蔚虽说身居高位,但要一手布下这么大一盘棋,不太容易。”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窦永。
身为常蔚的上司,刘琮十分的不自在:“臣至今不明白,常蔚背后那些死士,到底是何时豢养的?他又是何时积蓄的财力养的他们?臣思来想去,这个过程肯定不短!”
“谁说不是呢?”皇帝语音拉的又平又长,“一个兵部侍郎而已,私底下给自己建立的排场竟然如此之大,关键是,在事发之前,朕还一点都不知情。而在座的诸位爱卿,也同样不知道!”
一帮内阁大臣全部都低下了脑袋。
吏部尚书唐晋在一殿长久的沉默后站出来,撩袍跪地道:“臣有失察之责,请皇上降罪!”
随着他这一出列,刘琮也跟着颤巍巍跪下:“老臣有罪,愿辞官告老以谢罪!”
余下人也坐不住了,王庆站起来:“靳阁老致仕的当口,尔等竟然要辞官,这莫非是公然要挟皇上?!”
“在下身为吏部尚书,身负监察官员之责,而今不引咎请罪,莫非还要向皇上邀功才正常?王阁老如此激动又是为何?莫非我等辞官,还会对阁老形成什么压力不成?”唐晋直起腰身,凛然应对。
第387章 老臣们心思
“唐阁老这话,老夫不敢当。”王庆缓身回应,“只是身为臣子,替皇上分忧才是正事,动不动请辞撂挑子,这不是给皇上添堵吗?又或者,唐阁老是在心虚?”
唐晋脸色眼见地阴沉下来:“老夫虽有失察之罪,但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何来心虚之说!都是同朝多年的老臣了,王阁老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指桑骂槐!老夫倒要看看,当着圣上之面,你说老夫心虚是否有证据!”
先前还祥和的屋里,瞬间气氛就紧张起来,皇帝面容之中也增添了些许严肃。五个人里唐、王二人在对恃,刘琮因为也是请辞的其中一个,算是被王庆针对对像之一,神情上显然是站在唐晋一方的。窦永与张昀却很沉得住气,无论谁说话,这二人面上皆为波澜不惊。
皇帝待他们停嘴,方才吐声:“朕话都没说完,怎么就先把矛头亮出来了?诸位宦海沉浮多年,按理说不该如此沉不住气。”
五颗脑袋立刻都垂了下去。
皇帝吹了口茶,又说道:“王爱卿方才心急了些,不过有句话倒是说得正确。眼下不是请辞撂挑子的时候,而是该你们同心协力替国分忧的时候。这点上,唐爱卿,刘爱卿,你们二位落下乘了。”
唐晋与刘琮,当下伏地叩首:“臣愚钝!”
“二位入坐吧,今日朕传你们来不是为了降罪。要降罪,便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朕固然乐见两江灾情成功过渡,但常蔚谋逆一案,更加直接伤害到国本,诸位爱卿,此事不可大意啊,还望你们出宫回府之后,好生思谋破局之法,早日替朝廷将潜藏其中的祸根毒瘤剔除干净,还社稷以清明。常蔚已经害死了一个薛容,朕不想再有忠臣贤臣误死奸佞之手了。”
“臣等遵旨!”
五位朝堂股肱齐齐俯身,领了这道旨意。
鱼贯退出御花园,一路无话,到得东华门下,唐晋才朝停步在门下的张昀拱手:“张阁老。”
张昀颌首回礼:“唐阁老今日受委屈了。”
唐晋脸上浮出薄愠:“这王庆气焰果然嚣张。若他成了首辅,还不知如何揽权!”说到这里他再度朝张昀拱起手来:“唐某人是由衷钦佩张阁老的胸襟与境界,这首辅之位,还得张阁老这般德高望重方可坐得!”
“唐老弟这是抬举老夫了,我也不过是痴长你几岁,论才能未必如你。都是你们太过谦卑,将老夫我捧至如斯境地,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张兄就不必过谦了,满朝之上,还有谁能比张兄资历更高?他王庆太乍呼了,德不配位!按我说,早几年内阁首辅更迭之时,就该张兄上的,只可惜张兄高风亮节,尊了靳阁老上位。如今这位置,非你莫属!”
“惭愧惭愧!”张昀连连摆手,而后道:“老夫在此等老弟你,乃是想问问,先前皇上提及常家之事,你们吏部负责查办的方面,可有结论了?”
唐晋拢手:“常蔚主要犯的事与吏部相干不多,无非是些勾连敛财之事,已然上报宫中。老弟我手上也无原本了。”
张昀点头,转而负手叹手:“常蔚一案初初发生之事,老夫只当是他不自量力寻了些花头出来罢了,没想到查着查着,竟关乎薛家血案这么大件事,又有他勾连党羽之事,皇上召集你我入宫,也是在敲打呀,你我皆须重视。”
“张兄所言极是。我正打算返回吏部,再度严查所有线索。”
唐晋肃正了神色。
张昀拱手:“老夫我也不能偷懒了,此案虽关礼部事务不多,但查漏补缺,却少不得。回头待有眉目,还望老弟能行个互通有无之便。”
“那是自然!身为臣子,自当同心协力替君分忧。”
得到了唐晋这般果断回复,张昀便微笑颌首:“那老夫先行一步,待回头再聚首吃茶。”
“张兄好走!”
唐晋目送他登车出宫,收敛神色,也登了停在身后的马车。
随从不解相问:“张阁老平日最是衿持,如何今日竟主动与老爷攀谈起来?”
唐晋轻哂一声道:“还能为何?皇上先前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想当首辅,可不能只凭两江灾情上的功劳,还得凭是否有破获常蔚这一连串大案的本事,既然淌了这趟浑水,自然就得放下身段了。我与王庆有了争执,他不趁机拉拢才怪。”
随从恍然:“看来超脱如张阁老,也未能免俗。”又道:“那老爷看好张阁老吗?倘若真查得有新情况,老爷会与张阁老互通有无吗?”
唐晋目光变得深沉:“老夫虽不至于要去巴结他张昀,但顺手人情罢了,若是机会合适,行个方便或许未尝不可。”
随从似懂非懂点头。
唐家马车驶出宫门后,窦永随后也在马车里撩开了车帘,目光在微凝的双眉下投向远方。
随从道:“老爷,王阁老与刘阁老他们也都走了。”
窦永往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了帘子。
随从又道:“老爷,咱们是去衙门吗?”
他嗯了一声,接而又传出一句:“回头随我进公事房,拿个帖子投出去。”
“是。”
韩陌快步地进了院子,一面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一口冷茶,一面在喘息的空隙里道:“皇上出手了,今日召集了内阁几个阁老,把常贺背后还有人的事当面挑破了!”
正看着手里帖子的窦尹不慌不忙把信纸折起来,说道:“皇上这番敲打下来,必然会起推波助澜之效,就算那朱袍人不在这内阁之中,也一定会收到风声,凛然应对。”他看一眼韩陌:“是该收网了。”
“再不收网老子都要在顺天府扎根了!”韩陌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拿起他折起的帖子看,咦了声道:“你最近好像很关注这首辅之争。情况如何了?”
“张王两家算是不分伯仲吧。”窦尹平静地端起茶,“最近赌局也起得凶,回头提醒让杨佑他们少下点注。”
太平盛世下的大梁礼部衙门,一向是片祥和之地。
皇帝当初越位登基,曾被人直谏过有违礼制,因此后来在礼制上十分讲究,张昀原先是帝师,后来掌管礼部,在礼部尚书位置上一坐多年,他的儒雅衿持,温厚含蓄,更像是礼部这一重要职司的象征。
整个礼部在他的潜移默化下,也规矩和谐得不像是充满着利益权衡的庸俗官场。
张昀下了马车,正好出门办事的一行礼部官员在阶下行了个堪为典范的拱手礼,直等他跨进了门坎,才直身而去。
张昀进了公事房,门下已经有好些属官在等候了,看到他后纷纷上前拱手唤着“阁老”。他环视了他们一圈,温声道:“老夫才自宫中出来,诸位若无急事,可先将事务递上,稍后老夫看过,再寻诸位大人说话。”
眼下不年不节的,能有什么急事?大家不过都是前来混个脸熟,将来张阁老荣升首辅,也好进一步亲近亲近。听闻此言众人也就将手上文书卷宗皆放在了门下负责收发的吏官手上,拱手告退。
张昀的长子张栩也在人群之中,待人走尽,他即刻跟随张昀进了屋:“父亲——”
未尽的话语被张昀迅速抬起的右手止住在喉咙里,张昀站在屋中,背对门口而立。许久,他清矍的面容才缓缓侧转过来,随后,穿着朱袍的清瘦身躯也缓缓转了过来。
“皇上要破局。”
张栩目光转为晦暗。
“看来,得破了这个局,首辅之争才会见分晓。”
老迈的声音像浑浊的河水流淌在屋里,一声声地推动着无形的波涌。
“那我们,又该如何做?”
相形之下,张栩的声音显得十分飘忽。
苏婼不负韩陌所托,三日内就把他要的机括打好了,下晌约好去交付,在大理寺门外却遇见韩陌与苏绶一块出来。
苏绶唤了声“父亲”,苏绶看着她带来的两口木箱,没探究是什么,却是转头问韩陌:“放出去的人,务必把声势做大些。”
“您放心,晚辈可是增加了原定一倍的人手出去,这声势只有大不会有小。”
苏绶便点点头,又看苏婼一眼后走了。
苏婼把目光自他背影上收回来,望着韩陌:“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先去太平胡同,我们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说!”
韩陌不由分说把她又搀回了车上,自己也跟着挤上来,本来不算狭小的车厢,因为他过份高大的身材而显得有些逼窄起来。不过人家可一点都不觉得,两腿无处可放,就挨着苏婼坐点儿。
好在太平胡同并不远,一会儿马车就驶进了院子里头。
苏婼闻着饭菜香踏下马车,虽然馋虫有些来了,等进门之后还是问:“这时候不上不下的,吃什么饭?”
“我还没吃饭哩。”韩陌在桌旁坐下,指着对面也让她坐。
苏婼看了眼满桌子好吃的,也就不客气地举起牙箸,说道:“什么事情这么忙?”
打从放跑了常贺后,她着实也没听说朝中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常蔚这边自然也是不可能突然有什么新进展,因此她这几日也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苏家内宅。趁着给韩陌做机括的时候,顺道把胡氏院里的机括一并做了,出门前她已经派人去送了信给苏缵,约定明日上晌就开始安装。
韩陌喝了两口肉羹垫肚,说道:“你方才不是问你爹跟我说什么么?我们说的事,就是这几日正忙的事。”
“说来听听。”
“我们打算引蛇出洞,再次把常贺招出来。”
“招他?”苏婼夹的菜都顾不上吃了,“上次放走,这次再抓?”
“这次抓,可是真抓。”
苏婼蹙眉:“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得到他身上的虎符。”
“那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把虎符给你们?”
苏婼觉得这些男的可真玄乎。
韩陌笑了下,说道:“你知道皇上这几日在忙什么么?”
“忙什么?”
“忙着召集朝中的一二品大臣吃茶。也就是,我们正盯着的‘朱袍人’。昨日前日请的是武将,而今日,请的是内阁诸臣。”韩陌目光深深,透着掩饰不住的意气。
苏婼直起了腰:“你的意思是,皇上也在配合你们了?”
“先前的御花园里,皇上当着内阁诸臣之面点破了首辅之争,随后嘉奖了沈王二阁老在灾情上的作为,最后,他提到了常贺早前在常府作乱,而后,说目前常蔚一案如何破局比起灾情来更加重要。”
苏婼明白了:“皇上在推波助澜!”
“没错,不但皇上在推,我们各方都在相互推动,只有这样推,水波之下藏着的奸佞才能浮得上来!”
原先一直都在处于被动中,常蔚案发后,因为线索暴露得太过突然,又花时间捋了许久,如今已到了该出手的时刻,韩陌在说到末尾的时候,语气都不由自主地放缓放沉。隐成长在大梁平静表面下这么久的毒瘤,是时候该一举拔除了!
苏婼沉吟:“原来你要的机括,是为了用在这之上。这样的话,我再加点什么好了!朱袍人隐藏至深,足见其狡猾,我们得增加点赢面才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无功而返!”说到这里她朗声向外:“——把箱子抬进来!”
夜幕沉沉地压在大地之上,暖风烘入帐中。
炎夏的京城,没有冰盆时刻供着,竟是如此之难熬。
常贺穿着中衣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头烦躁难耐。
一时间他又翻身坐起来,赤着脚下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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