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离筒子楼更近,车开到目的地时,赵茗还没到,夏冉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靳司让皱了下眉,往前走了两步,身子挡在夏冉面前,然后从包里拿出手套戴上,门没上锁,轻轻一转就开了。
难闻的味道顺着风扑到两人的鼻腔,夏冉露出不适的反应,眼睛正要往里探,靳司让在这时转过身,用没戴手套的那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往自己怀里带。
清冽的气息驱散腐烂发臭的气味,他的嗓音似乎染上了他胸膛的温热,变得更有人情味了:“别看。”
第38章
回到自己出租屋后, 夏冉脑子还是空的,像被人挖出脑髓,浑浑噩噩仿佛行尸走肉, 一点思想和情绪都装不进。
喉咙干涩胀痛, 是吞刀片一般的滋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 身前一片光被挡住,她慢腾腾地抬起头,迎上靳司让波澜不惊的视线,他这会没戴手套, 白皙瘦直的手指握住矿泉水瓶,往她前面一递。
“谢谢。”夏冉接过, 猛灌几口, 喉咙的酸胀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发声却还是哑涩感明显,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凌晨两点到五点。”
夏冉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大了些,捏得塑料瓶身咔咔的响。
“昨天你没住这?”靳司让这话多少带点明知故问的嫌疑, 从现场混乱的景象看, 宋延清并非死得悄无声息,如果她当晚就在隔壁,不可能听不见一点动静。
夏冉点头,“和岁安一起, 住在酒店。”
她一刻不停地问:“他怎么死的?”
“机械性窒息。”靳司让没说是自杀还是他杀。
“你们有发现任何指向谁是凶手的线索吗?”
即便已经发现了尸体,呈现出的又是溢吊姿态, 夏冉还是敢打包票说宋延清不是自杀的, “他确实尝试过自杀,可那次之后他就断了这种想法。”
说完, 她突然想起之前被她遗漏的细节,“他还跟我提到过他孩子,他说要等功成名就后回去看他。”
这句话被经过的赵茗听见,他嘴角突地下沉,脚步也停下了。
宋延清会为了自己孩子活下来这个道理,在赵茗看来就是无稽之谈,当年他可以为了追逐不切实际的梦想,抛妻弃子,这么多年也没回去过一次。
这样的人,很难指望他有天会突然醒悟,惦念起曾经被他弃如敝屣的亲情。所谓的功成名就,也不过只是个兑现遥遥无期的空头支票。
屋里屋外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一霎,赵茗掉头折返回宋延清的画室,恰好遇到问询完的小陈,“这一层居民怎么说?”
“确实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像什么东西被撞倒,说话的声音倒是没怎么听见。”
赵茗若有所思,转头又问现场痕检人员:“找到电脑了没有?”
“没有。”
墙体单薄,隔音效果极差,几个人都没刻意压低音量,这两句对话经过削弱完完整整地飘到夏冉耳朵里,她的大脑像被重击了下,短暂的惛懵过后变得无比清醒,趿着拖鞋跑了出去,站在警戒线前,朝里面正在和痕检人员交谈的赵茗喊了句:“宋延清之前用过书店里的电脑。”
她回忆了下时间,“落下书的那天和第二天上午。”
赵茗收敛错愕的神色,走过去问:“落下书那天之前,他有动过自杀的念头吗?”
夏冉摇头,“在我面前,没有。”
赵茗和小陈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片刻赵茗又问:“电脑还在吗?”
夏冉点头,“书店里用的一直是台式电脑。”
赵茗思忖的时候,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现在能跟我们去一趟书店吗?”
夏冉无意识地看了眼靳司让,迟缓地应了声好。
夏冉到书店的时候,沈岁安已经走了,听林束说是和江浔一起走的,去参加一个变装party,夏冉不由松了口气,她和沈岁安一样,也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她不想沈岁安好不容易来一趟,还要陪她面对这种事。
赵茗和小陈在送夏冉来书店后,接到一通紧急电话,临时回了趟警局,开了个简短会议,十五分钟后才再次出现在书店门口,两个人穿的都是便衣,碍于之前见过几回,林束很快认出了他们。
兴师动众架势很难不让人多想,尤其在看到夏冉将他们领到书店唯一一台电脑前,没一会工夫,几人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林束走到夏冉身边,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夏冉的嗓音更轻,几乎到了呢喃的程度,“在宋延清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话带来的冲击力巨大,林束花了足足两分钟才平缓好情绪,抬眼朝赵茗那看了眼,恰好这时对方也看了过来,准确来说,是看向夏冉的,漆黑的双瞳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赵茗几人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书店一下子空了下来,夏冉后知后觉涌起一阵无力感,伴随间歇性的刺痛,就好像有人拿针管扎进她的身体,将她的力气一点点地抽干。
她到休息室躺了会,没多久奇迹般的睡了过去,醒来是傍晚六点,屋外天色依旧敞亮,一开窗,翻涌在空气里的热浪扑面而来。
那会靳司让已经完成了初次解剖工作,他边解橡胶手套边说:“宋延清前颈有三道勒痕,一道颜色较浅,应该是他前天晚上尝试自杀后的痕迹,另外两道勒痕有小面积重合,创面粗糙,是用同一条麻绳勒的,也就是我们在他家找到的那条吊住他的麻绳。”
沉默片刻,赵茗捂着下巴应了声,表示自己已经消化完这段信息。
靳司让继续往下说:“缢死和被人勒死都属于机械性室息的一种,但两者致死的原因不同,缢死是由重力作用压迫颈部造成室息而导致的死亡,而勒死则是用除重力之外的力量压迫颈部造成窒息导致的死亡,所以缢沟多在舌骨与甲状软骨之间,勒沟多在甲状软骨或其下方。”
“缢索造成的索沟与勒索造成的索沟,两种的特点也完全不同。缢索的索沟呈非闭锁状,有提空现象,着力部最深,向两侧逐渐变浅,索沟的上下缘与缢沟间隆起处有出血点;勒索的索沟呈闭锁环状,深度均匀,结扣处有压痕,勒沟多出血,颜色较深。”
赵茗听得脑子嗡嗡响,虚心请教道:“麻烦您说简单点。”
靳司让冷淡地总结:“我们今天看到的是他杀后伪装成自杀的现场。”
赵茗脸上不见丝毫诧异,只有意料之中的镇定,“事实上我们那边也有发现。”
他刻意顿了下,“我们在夏冉书店找到了宋延清的上网记录,证实他浏览过卡片上的网站,后来我们让网络安全部门的小王也去了趟书店,让他还原了宋延清和那教唆犯的聊天记录,宋延清极有可能就是被这教唆犯杀死的。”
通过三天前的记录,确实可以看出宋延清有明显的自杀倾向,但在两天前,他又一次登陆这个网址,明确向那教唆犯表明自己后悔做出自残的行为了,从今往后他只想好好活下去。
教唆犯的态度瞬间变了,不再温声细语地诱导,而是逮着宋延清的痛处,开始进行各种人身攻击,例如:【你为了你的狗屁梦想,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这么多年,活出了一点成就吗?像你这样自私自利、一无是处的人,活着也是污染环境,就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在犄角旮旯。】
直到最后,宋延清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以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终结话题。
Z就和消失了一样,没再回复。
赵茗说:“目前还没找到前几名死者的笔记本电脑,大概率是被到过现场的教唆犯销毁了,如果宋延清真是这人杀的,那他在杀人后必做的一件事就是销毁证据,要是被他知道宋延清上网用的电脑在夏冉书店,说句不好听的,夏冉可能有危险。”
靳司让对这说法存疑,“他是个精通电脑的人,不可能到现在还查不到宋延清的IP地址,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动静,不符合他谨慎的作风。”
“你是说,夏冉不一定是她的目标。”
“我不知道。”靳司让说,“我怕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他没回答。
今天书店提前关门,夏冉正要去酒店,接到沈岁安打来的电话:“我还在外面,今晚就不回酒店睡了。”
上大学的时候,沈岁安就经常夜不归宿,身边男友换得比衣服还勤快,开放的恋爱观当时没少遭到非议,夏冉是她身边为数不多没有点评或干涉过她私生活的存在。
但考虑到最近的桐楼不太平,夏冉这次多提醒了句:“注意安全,隔段时间就给我留言,要是遇到什么事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会一直开机。”
沈岁安爽快应了声好。
夏冉将门锁好,转身,不期然看见靳司让颀长的身影,他双臂环胸,懒懒散散地倚在路边一辆黑色奔驰车上,路灯停滞在他脸上,多了几分雪落香杉的清冷感。
她确信他是在等他,但不能确定他是为什么等他,挣扎两秒,她朝他走去。
靳司让在她开口前问了句:“吃过饭没有?”
夏冉嗓音迟疑了下,“还没吃。”
以为下一句会等来“正好一起”,却听见他倏地跳了话题,“晚上住哪?”
“酒店。”
“你朋友去哪了?”
夏冉含糊:“她有点事。”
靳司让继续问:“你晚上一个人住?”
夏冉顿了两秒,点头,紧接着她看见靳司让似乎笑了下,笑容很浅,消失得比出现时还要突然。
靳司让敲出一根烟含上,火光被风吹得一亮一灭,烟雾飘到他眼睛里,他略感不适地眯了眯眼,用囫囵不清的嗓音说:“这几天睡我那。”
夏冉没反应过来,先露出一点茫然的神色,然后是惊异,“我为什么要和你睡?”
靳司让嗤了声,拿开嘴里的烟,一字一顿地说:“让你失望了,我说的是,睡我那,不是和我睡。”
一股热气轰地涌向夏冉大脑,很快舌头也变得麻麻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我也不是那意思。”
靳司让不打算了解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了防止她继续“误解”自己刚才没头没尾的一句“邀请”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他原封不动地复述了赵茗在法医室里说的那些话当做澄清说明。
一个局外人,突然被告知自己可能会成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换作是谁,都需要时间消化,夏冉抿唇不语,视线从对面男人脸上挪开,低头看向自己脚尖。
靳司让将她长达数秒钟的沉默当作她是在绞尽脑汁思考拒绝自己的合理说辞,他掀了掀眼皮,唇角扯出一点嘲讽的笑,随后用一种洞穿人心的语气说:“你在害怕什么?还是说你觉得,跟我在同一屋檐下睡几晚的危险要远远大于你被凶手盯上灭口的概率?”
不知道为什么,夏冉突然想笑,她将手背在身后,往衣服上抹了抹掌心的汗液,故作自然地开口:“那你得等我会,我需要准备换洗的东西。”
“不用。”
靳司让掐了烟,“上车。”
夏冉坐上副驾驶后,才知道他说的不用是什么意思——
后座放着一个纸袋,里面装有几套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显然是有备而来,夏冉有理由相信要是她刚才没答应,以他的脾气,会直接将她丢进车里,再绑回他的公寓。
两个人去公寓前,先去附近一家老字号面馆吃了碗牛肉面,吃完后夏冉以为他会直接回公寓,结果听见他没什么情绪地说他要先去附近散步消食。
夏冉看了眼时间,“那我先过去。”
“你知道我住哪?”
“你跟我说,我就知道了。”
靳司让睨她眼,让她省省,随即又拿出她过去在一中迷路的经历嘲笑她,“我不想把力气浪费在满大街找你这件事上。”
夏冉没话说,转瞬被他牵住了手。
她愣了下,但没挣脱开,两个人沿着花园绕了几大圈,到公寓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的事,夏冉的情绪彻底平静下来。
他的公寓和想象中的一样简洁,厨具都是崭新的,客厅很空,只有一张L型深棕色真皮沙发和配套茶几,没有电视,投影仪架在沙发右侧的单排储物柜上。
靳司让先洗的澡,出来时穿了件翻领绸缎料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刘海盖住了大半眉眼,手里捏着一条烟灰色毛巾。
他将毛巾随意往肩上一搭,越过她,去阳台抽了根烟,回来时,看见她单手环膝,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横着,应该是在看视频。
消瘦的身躯笼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像被切割成两部分,一部分停在他遥远又虚幻的记忆里,还有一部分活在没有他的现实里。
看上去孤独又忧郁。
——孤独、忧郁,两个和曾经的她完全不搭的形容词。
究竟是从什么开始,她变成了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喉咙突然传来钝痛,靳司让曲指捏了捏,开口时声线和平时一样,听不出什么异常,“你睡我房间。”
“那你呢?”
“我睡沙发。”
夏冉愣了下,指着靠近门洞的那扇门,“不是有两个房间?”
“那里面没床,全是文件资料,你是想让我睡在纸堆里?”
她哪是这个意思?
靳司让不给她机会解释,又说:“如果你想睡那个房间,那也得给我两天时间整理。”
明天是周六,但按现在局里的情况,加班加点工作是必然的,大概率连半天时间都抽不出。
“等这个案子结束,我可以陪你去趟家具城,你想买什么样的床都随便你。”
他语气里的骄矜多到快要满出来,仿佛陪她是一件特别纡尊降贵的行为,她不答应,就是她不识抬举。
夏冉又气又笑,“我还什么都没说。”
靳司让懒懒递去一眼,“我不聋,知道你什么都没说。”
听见他这么说,夏冉觉得他更加不可理喻了,“那你的思绪发散得是不是太过头了?你从哪看出我想睡那个房间,又迫不及待想和你去家具城?”
靳司让的耳朵被从头发滴落下来的水珠堵住了,他什么也没听见,五秒后,空气里多出一道低哑的嗓音:“把裤子脱了。”
猝不及防的一句,像烟花在耳边炸裂,夏冉心脏也快炸开,勉强找回自己声音,支支吾吾地问:“你干什么?”
“给你缝裤子。”
靳司让趁她毫无防备之际,弓下腰,手指穿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勾破的冰丝阔腿裤,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一条弯曲的线。
收回手后,他的神色依旧自若,让人分不清刚才的触碰是有意还是无心。
意识到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夏冉臊得慌,耳廓热腾腾的,隔了几秒,她强装镇定地岔开话题,“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针线活?”
靳司让不咸不淡地说:“以前经常给死人缝。”
“……”
夏冉喉咙一梗,面无表情地说:“不用缝了,夜市二十一条买的,也穿了几年,该丢了。”
“随你。”靳司让没强求。
夏冉拿着他准备好的洗漱用品进了浴室,装的淋浴器,里面很干净,瓷砖缝隙里不见一点泥垢,像刚清洁过。
沐浴露是西柚味的,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她想起了过去。
那年夏天,蝉鸣格外扰人,天气也热得让人大脑一片混沌,她总是恹恹地趴在他胸口,闻他颈间的西柚香,像离开水的鱼,重新回到水里,顿时身心舒畅。
她不满足于此,开始拿自己的呼吸去蹭他的身体,每每那个时候,他都会别开脸,声线嘶哑,“别闹。”
她压根不听他的警告,谁让那时候,她最爱看的就是他被自己挑逗时,假装坐怀不乱的模样,而他最爱的是她的唇,水润莹泽,尝起来清甜。
夏冉闭了闭眼,逼退脑海里翻涌的思绪,打开淋浴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靳司让给她准备的睡衣也是绸缎面料,质感柔顺,烟粉色,穿在身上很衬肤色。
夏冉拍拍自己的脸,收拾好脏衣服走出浴室。
听见开门的动静,靳司让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沉着嗓说:“晚上睡觉前,把门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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