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大致情况我了解了。”赵茗起身, “手上还有太多事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夏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送他下楼的同时问了句:“赵队吃过饭没有?”
赵茗摇头,“工作忙到焦头烂额,哪顾得上吃饭。”
他眼睛一转,“要说起来,这几天最辛苦的还是咱老靳,一工作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连口水都不喝,就这两天工夫,脸都快瘦成了皮包骨。”
夏冉努力绷着脸听他胡诌,偶然附和一句。
赵茗走在前面,看不见她的神情,越说越起劲,到书店门口才停下,“夏老板,你要是有空——”
他视线转了一圈,分别定在四个空荡荡的角落,笑着接上刚才的话:“看样子现在就挺空的,要不你让你店员再看会店,你跟我一起去趟警局见见他?”
夏冉没答应,让赵茗等会,自己转身去冷藏柜里拿了两块用盒子装好的三角蛋糕,递给他。
赵茗心领神会,道了声谢原路返回警局,他不爱吃甜品,两盒蛋糕都给了靳司让。
“拿走。”靳司让没看一眼。
赵茗憋着笑,装模作样地提起,“夏老板辛辛苦苦做的,某人却不领情,哎。”
靳司让条件反射:“你去她那里做什么?”
他眼睛往下看,落在赵茗手里,目光有一个“放下”的轨迹示意。
赵茗放了回去,一屁股坐到桌角,“这几起案件的受害人月初都参加了一场公益性质的心理咨询,你说巧不巧,夏冉也参加了,刚才我去找她问了些情况。”
靳司让一愣,“什么心理咨询?”
“她没跟你提过啊?”赵茗边说边拿手机调出小王发来的资料。
靳司让来回看了几遍,这时助手送来化验报告,他的目光缓慢从屏幕上挪开,把手机递还给赵茗后,接过报告单。
赵茗一会还有别的安排,见他也要忙,撂下一句“晚上找个地一起吃饭”就走了。
赵茗吃饭没那么多讲究,随便选了家离警局比较近的大排档,把地址发给靳司让后,跟小陈两个人骑着共享单车去了目的地,到那时,靳司让已经在最里面的位置上坐着,腰板挺直,跟周遭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赵茗笑嘻嘻地揽住小陈的肩膀:“你瞧他,又在装呢,整得自己跟要升仙了一样。”
小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扯开嗓子喊:“靳法医,我们赵队说你——”
赵茗眼疾手快地堵住他的嘴,拖着他走到座位边,正要说什么,一眼注意到靳司让身侧的蛋糕纸盒,“夏老板亲手做的蛋糕你还没吃啊?”
赵茗松开手,脸上挂着揶揄的笑,“没胃口,还是没舍得吃?”
小陈很快忘记刚才那茬,脑袋凑了过去,提拉米苏千层,被切成三角,分层漂亮,“夏老板亲手做的?我怎么没有?”
靳司让眼皮一抬,“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陈梗着脖子回了句:“那她跟你也没啥关系啊?”
赵茗手掌啪的一下甩在他后脑勺,“怎么没关系,前女友,没准再过几天见到她,你还得叫她一声嫂子。”
小陈吃瓜吃着突然被噎了下,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靳法医和夏老板在一起过?”
赵茗把这缺心眼的摁回座位上,又拿桌上的花生米堵住他一惊一乍的嘴:“全警局都知道了,就你一个人傻愣愣的。”
小陈还想说什么,赵茗一个眼神横过去,“正说到关键的地方,吃你的,别瞎插话。”
小陈不满,悄悄翻了个大白眼。
赵茗连着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米,嚼几下,囫囵不清地问:“我问一句啊,你俩当初为什么闹掰了,当然你不想说也没事,不强求。”
说完,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父母不同意?”
许久没等来对面的声音,赵茗将他的态度视为默认,一阵唏嘘。
其实不是不能理解,他俩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不在同一户口本上,但说到底双方的父母在一起过,在外人看来,他们和亲兄妹没多少区别。
桐楼这地方物质条件不差,但发展的都是封闭型经济,封闭的制度就像一个紧箍咒,死死栓在每个人的脑袋上,和清朝的裹小脚一样,时间一久,变形扭曲的不只是身体,还有他们本该随着时代发展的思想。
就算他们的父母一开始没有持反对意见,久而久之,也会招架不住周围人异样的审视。
赵茗脑补得正厉害,插进来一道极淡的嗓音,“他们没有反对。”
和夏冉在一起的第二个月,他们的事情被人发现,很快出来各种难听的闲言碎语。
靳司让对靳泊闻有种难以言述的依赖,当时他莫名觉得自己能从靳泊闻那得到最为宝贵的理解和支持,所以赶在闲话传到正在外地参加教师交流会的靳泊闻耳朵前,他选择同自己的父亲开诚布公。
靳泊闻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再等一等。”
没能得到靳泊闻直截了当的支持,失望占据了靳司让的大脑,他的理智溃不成军,只能肤浅地认为靳泊闻想说的是:再等一等,你以后还会遇见更好更适合你的人,夏冉,不该成为你的最优选择。
可悲的是,在和夏冉分手的第二天,靳司让才想明白了靳泊闻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等到你们将身上的锋芒磨平,等到你们学会如何承担责任、如何去爱一个人,等到你们可以不在乎周围的任何声音,再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阿让,我们都再等一等,不要让你珍视的人步了你母亲的后尘,成为流言蜚语的陪葬品。
这种认知给了靳司让当头一棒,他开始怀疑,当初靳泊闻和方堇选择和平分手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他正在萌芽的情愫,为了应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他们必须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通过选择牺牲自己的情谊,来成全子女不成熟的暧昧。
可惜这些他明白得太晚,晚到他和夏冉已经无法轻易和心里的伤疤握手言和,更别提心安理得地越过方堇死亡的阴影,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听他这么说,赵茗愣了一愣,“你们父母知道你们在一起,也没反对,怎么她妈就因为你们的事没了呢?”
靳司让嗓子哑得难受,喝下半杯凉白开后才说:“她母亲知道我们的事后,路过潭山去找我们,结果那天恰好发生了山体滑坡事件,她母亲最终被确认为遇难者。”
潭山离桐楼不远,事故一出,桐楼还拨了一批武警官兵和消防员支援潭山,赵茗一亲戚就参与到了救灾活动之中,赵茗也听他形容过当时的惨烈程度,直到今天回想起,赵茗仍心有余悸。
靳司让说:“搜救工作进行的第三天,搜救队在废墟里捡到了她母亲的随身物品。”
一个破到不成样子的手提包,里面装有方堇的身份证明,像在佐证灾难发生的时候,方堇人就在潭山。
一直到搜救工作结束,救援队都没能找到方堇的尸体,所有人都当她被泥石冲刷得尸骨无存,直接下了死亡证明。
靳司让的大脑停止了思考,等到他冷静下来,已经是一周后。
他突然想起一个小细节,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手提包上的每处破损平整又均匀,比起受到自然灾害的摧残,更像是被人用小刀划破。
他向警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但当时没有一个人在意,这事就那样不了了之了。
赵茗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一次性抛出两个问题,“你是在怀疑她那天其实根本没有到过潭山?她要是真的离世了,她的尸体现在又在哪?”
靳司让沉默着又喝了口凉白开。
小陈插了句:“靳法医你是为了查案才当的法医啊?”
靳司让还是没说话,只是这回给出了点反应,轻轻笑了笑,赵茗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几分悲凉。
吃到一半,靳司让才开口,话题跳得很远:“上次听你说你妹妹想把家里的布偶猫送人,新主人找到没有?”
赵茗夹筷的动作一顿,“怎么你又有想法了?”
靳司让嗯了声。
“还在找主人呢,回头我帮你问问。”
“尽快。”
赵茗见他一副赶着去投胎的样子,心里狐疑,但没多问:“行,今晚回去就问,争取明天送到你家。”
吃完饭后,靳司让没立刻回公寓,而是一个人回警局待了会,把那两块已经有些变了味道的提拉米苏塞进肚子,又重新整理了遍资料,离开是三个小时后的事。
夏冉还没睡,就坐在客厅看书,听见声响,很快抬了下头,“哥,你回来了。”
“嗯。”
他边解袖扣边隔着门洞扫了她一眼,她已经换上睡衣,估计是想等到他就进屋睡。
靳司让花了五分钟潦草冲了遍澡,出来时夏冉还坐在沙发上。
“我今晚睡客厅。”他说。
夏冉愣了下,“好。”
靳司让去卧室拿了瓶安眠药出来,放在茶几上,倒出两粒,就着水咽下。
夏冉心跳滞了一下,“你还在吃药?”
“你不是也在吃?”靳司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过两天我会领养一只布偶猫,白天你帮我看着它些。”
她略显诧异,“你不是不喜欢猫?”
“是人总会变。”
他一脸疲态地捏了捏眉心,“你可以回房了,我要睡了。”
夏冉看他眼,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
等门合上,靳司让才熄灯,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开门声响起,有人走到他身边,叫他哥。
他没应,尽量让心跳和呼吸节奏保持平稳。
她应该是换了个姿势,他能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变近了,她的声音落得更清晰了。
她漫无边际地说了一堆,最后又拐到宋延清身上。“我今天下午去见岁安的时候,路过了一家书画店,里面放着宋延清的画。店主好像知道他已经离世了,给画折了价,最后我买下了,但我没拿走,我多付了一倍的钱,让老板挂在原来的地方。”
靳司让不动声色地听着,没多久,耳朵里突然灌进来一句他认为的废话。
“哥,对不起。”
她的声音还是很轻,却无端扰人心绪。
靳司让装不下去了,倏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重复了遍:“对不起?”
离同学聚会过去快十天,又听到了这句,他心里的怒火烧得比上次还要旺盛。
夏冉看不见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只能从他骤然抬起的声调里察觉到他压抑不住的愤怒。
数秒的沉默后,靳司让声线恢复平静,像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这次又是因为什么?怕自己有天坚持不下去,不想活了,我会陪着你一起殉情?”
夏冉整个人怔住了, 紧接着不受控地一颤,下意识想逃。
靳司让没给她这机会,她只能躲开视线, 可他离得太近, 让她避无可避。
两个人僵持了会, 靳司让对着她强装镇定的表情,在心口翻滚的气息又一次没能兜住,化为足够尖锐瘆人的话腔:“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夏冉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的眼神不见丝毫异常, “不是。”
靳司让没听她的话,他的大脑无比清醒, 连带着耳朵清明到不再受她的蒙骗, 他自顾自往下说:“今天下午我从赵茗那听说,你前不久去参加了一次心理咨询。”
夏冉迫不及待地打断, “那次咨询不是我自愿去的。”
“那你敢说你的心理状况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她自然不敢。
“你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什么吗?应该说在发现那张卡片、发现宋延清的尸体后, 我都在想什么。”
靳司让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光线昏暗, 他依旧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如果收到卡片的人是你, 你会怎么做?会不会跟之前那些死者一样做出相同的选择。”
夏冉眉心一跳,装傻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靳司让箍住她下巴,用了点力,非要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夏冉,你骗不了我的。”
他只是没有问而已, 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破。
她也不是不爱他了, 只是变成了一个刺猬,将自己包裹进臃肿的保护壳里, 不敢探出头,也没有力气探出头,她失去的是对生活的热爱。
什么等到找回方堇,再提复合的事,全都是狗屁。真正到那时候,他得到的无非只有两个答案:她彻底抛下过去,同他重新开始,或者她跟着方堇一起离开。
他根本不用深思,就能知道后者的概率要远远大于前者。
“你当我这两天做的这些是为了什么?我让你住到我这,有车不开,非得骑着一辆自行车满桐楼带你晃悠,去那些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昨晚又死皮赖脸地跟你挤到一张床上,半夜起来把公寓里的刀全都收了,还破天荒地说要养只猫,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他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重,“我费力不讨好地做这些,防的是那个教唆犯吗?我防的是你。”
关于死亡的话题不是那么好继续的,这句过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继续刚才的僵持,然而这次延续的时间格外漫长。
落地灯悄无声息地亮起,勾勒出夏冉眼底的水光,也映亮了靳司让洞悉一切的眼神。
夏冉顿感自己跌入了楚门的世界,在她虚构的另一空间里不断重复着自导自演的悲情戏码,而他是开了上帝视角的评委,三两句犀利的点评就足够让她升起无地自容的挫败感。
“我没——”后面的话她怎么也接不上,她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他的眼睛撒谎。
她用力闭了闭眼,双手攥成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嘴唇也被她咬到发白,“还没到你说的那么严重的地步,至少在找到我妈前,我不会想着这种事,所以就算卡片到我手里,你也不用担心。”
靳司让不能确定她是真傻,还是在这跟他装傻装无辜,又或者说她是拿他当成了傻子愚弄,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我本来已经无所谓了。”
夏冉感受到密密麻麻的疼意,来自身上不同地方,但在听到他这句话后,痛感莫名停歇了几秒,她抬眼看他,神情迷茫。
靳司让的力气全使在用来桎梏她的右手上,以至于他的声音轻到听上去毫无力度,“就这样不死不休纠缠下去也无所谓,至少别人插不进来,我们的问题就只能由我们两个人解决。”
他迎上她的目光,每个字咬得紧实,“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连自己能坚持多久都是未知数。”
她眼睫轻颤,没再看他,他继续唱着独角戏:“都到这份上了,你干脆把话说得再明白些,你究竟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迈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一周,一个月,一年,还是又一个八年?”
“这次麻烦你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别再用等你找到你妈那套敷衍我。”
已经等了八年,不差第二个八年,他当然可以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继续等,但他无法说服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守着一张口头支票,抱着一个虚幻的妄念,等一个不可能再回到身边的人。
夏冉感觉胸腔内有东西在震颤,唇齿也在疯狂打颤,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靳司让没催促,今晚他的耐心充沛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过了好半会他抬起手,在半空悬停两秒,指腹摁住她湿漉漉的眼尾,极轻地摩挲了下,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参杂进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夏冉,我要听到你的答案。”
夏冉跟着抬起了手,她想让他别擦了,她的眼泪掉不完的,可一握上他的腕,她就舍不得松开,她能感受到他冷白肌肤里奔腾流动的血液,就算不用力也会绷起的青筋,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身上这种蓬勃的力量感让她无比痴迷。
相似小说推荐
-
对她蓄谋已久(穗小禾) [现代情感] 《对她蓄谋已久》全集 作者:穗小禾【完结】晋江VIP2023-11-28完结总书评数:373 当前被收藏数:1184 ...
-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穿越重生]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全集 作者:安南以南【完结】晋江VIP2023-11-27完结总书评数:199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