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花钱还得挑日子啊?”她没理气还壮。
靳司让难得被堵得哑口无言,另一半是懒得和她争辩,撇开她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臂,步子越走越快,没一会,就甩她一大段距离。
夏冉将他的反应当作拒绝,小声嘀咕了句:“小气吧啦的。”
这声靳司让没听见,同样没听见的还有她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他扭头,白皙的面容被灯光照得通亮温暖,“还不赶紧跟上来?”
夏冉听出他的潜台词,乐了,两手勾住书包背带,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那两杯行吗?”
靳司让没说行不行,“今晚家里吃大闸蟹。”
夏冉恹恹的,盘算好什么,眼睛突地一亮,“另外一杯你下回再请我喝。”
靳司让哼笑一声,论坑蒙拐骗、蹬鼻子上脸,这世界上就没几个人能是她对手。
奶茶店里人不多,还有多余空位,夏冉替靳司让占了一个,两分钟后,靳司让拿着两杯奶茶挨着她坐下。
夏冉搜肠刮肚地找话题,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注意到了他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这给了她自然切入话题的机会,她抬起手指了指,“你这耳机能借我戴一下吗?”
靳司让没怎么犹豫,摘下给她。
夏冉使唤:“歌别忘了放。”
“……”
靳司让拿起手机,随便点开一首,陈奕迅的《富士山下》。
他直接快进,跳过前奏,醇厚的男嗓侵入夏冉的耳膜。
-要拥有必先懂失去怎接受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音质很好,听不见半点呲呲的电流声。
夏冉享受其中,多听了会,微抬的眼看见靳司让的嘴唇在动,但听不见他具体都说了什么,她摘下耳机,仔细研究了会,发出一记跟没见过世面一样的赞叹,“这东西隔音效果比我那有线耳机好多了。”
靳司让眼睛从屏幕上挪开,飞快看她一眼又垂下,漫不经心地说:“喜欢就让他给你买。”
听觉效果好归好,天气热罩在头上,闷闷的,不太舒服,另一方面,夏冉不想让靳泊闻在自己身上花太多钱,摇摇头说:“我那耳机用用挺好的。”
隔了几秒,她把耳机还给靳司让,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问:“哥,你不觉得我们班下课很吵吗?”
突然提起这话题,明显意有所指,靳司让不想耗费心力揣测,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夏冉双手托住下巴,亮盈盈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亲,这边建议您下课戴上耳机,千万别让他们八婆的嘴,吵到您耳朵,阻碍您通向B大的路。”
“……”
“我不考B大。”靳司让说。
“那你想去哪?”
靳司让没答。
夏冉叹了声气,“你要是不想去,就把成绩分我些,我替你上。”
“你想去B大?”以她目前的成绩,这想法无异于天方夜谭。
“说出去多有面子,谁会不想去?”夏冉顿了下,“哦,除了你。”
靳司让默了几秒,“不是不行。”
“什么不行?“
“B大。”
夏冉一阵无语,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这说话是真欠,以后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这么说,容易被人打。”
靳司让掀了掀眼皮,“没人敢打我。”
夏冉差点脱口而出“闫野不就打你了吗”,幸亏她反应快,及时咽了回去,吸了口奶茶敷衍地应道:“是是是,没人敢打你。”
已经快到饭点,靳司让也没催,由她继续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过去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她的声音,珠落玉盘一般,“哥。”
“干什么?”
“我们都在耳朵里装个过滤器吧,把那些难听话全都过滤掉。”
靳司让以为她在说方堇那事,沉默许久,抬起手臂,在她后脑揉了两下。
夏冉愣住了,呆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回馈靳司让难得一见的温柔。
就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隔着锃亮的玻璃,和许白微对上了视线。
之后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周三下午,迎来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
夏冉报了八百米和4x100两个项目,靳司让也被分配到接力。
先进行男子接力预赛,前三棒跑得中规中矩,位列第四,只要最后一棒的靳司让稳定发挥,冲进决赛完全没问题。
夏冉在看台上喊破了嗓子给他加油,看着他一路反超,最后几乎和九班同时越线。
成绩出来,九班还是第一,靳司让慢了不到零点一秒。
夏冉没觉得遗憾,得意到不行,仿佛是她亲自上场扭转了颓势。
耳边响起几道的感慨,“好厉害。”
“他看着挺瘦,跑起来的肌肉线条居然这么漂亮。”
“他好像还有腹肌,至于几块我就不清楚了。”
“哎,帅哥就该少穿衣服,造福大众。”
夏冉嘴角翘得更高了,远远看见靳司让回来的身影,她用力朝他挥了挥手,不和谐的声音在这时传来,酸到能冒泡:“你俩知不知道他妈怎么死的?”
“好好的提起他妈做什么?”无法理解是一方面,好奇是另一方面,马尾辫女生问,“关于他妈妈,你知道什么?”
其中一个男生说:“好像是和学生搞出了不正当关系,得了那种病。”
“那种病?”
“艾滋啊。”
另一个男生幸灾乐祸地笑出声,“你们可得小心点,最后离他远点,没准他身上也有那种病。”
周围人声鼎沸,全都在议论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夏冉眼前渐渐模糊,所有画面重组,变得不太真实,鲜血淋漓到让她心脏飞速跳动。
她看见向来高傲的他,被人踢断腿,架上刑场,绑在耶稣的十字架上,他们疯狂切割着他的皮肉,露出森然的白骨。
他疼得冷汗直流,嘴唇咬出了血,他们依旧笑着,互相指手画脚,讨论下一刀该往哪刺,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
光在一旁看着,她就觉得自己受到了连带伤害,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靳司让不大度,她比他还要小肚鸡肠,她听不得别人肆意污蔑造谣,伤害他。
那一刻,她想冲过去撕烂他们的嘴。
夏冉最后还是忍住了, 忍到指甲都嵌进手心,嘴唇被咬到发白。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班长问:“她们都去做热身运动了, 你怎么还在这?”
夏冉挤出一个笑容, 下巴往远处一点, “等我哥呢,我要当着他的面恭喜他。”
她朝班长挥挥手,连跑带跳地奔向靳司让,双手背在身后, 笑眼弯弯,“哥, 你好厉害。”
靳司让没应, 淡淡说:“一会好好跑。”
夏冉点头同他保证,“一定给你拿个第一。”
“预赛还是决赛?”
夏冉信誓旦旦, “都拿。”
还想说什么, 五米外传来队友的催促声,只好止住话茬, 四个人快汇合前, 她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先是扫了眼看台上勾肩搭背的几个男生,然后看见靳司让还站在原地,笔直地望着她, 眼睛里一片空洞,什么情绪也没装。
她心脏像被人重重敲了下, 痛意蔓延后的余感都分外强烈。
她满脑子都想着一会怎么跟这几个乱嚼舌根的长舌男讨个公道, 连怎么站上跑道的都不知道。
认真的时候,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映进眼底的画面再次变得模糊,只能看见终点处被众多恶意拆解到只剩下空骨架的靳司让,他的眼睛已经被人剜去,幽深的两块,像黑洞,快要把她吸进去。
预赛拿下第一,夏冉顾不上和队友击掌庆祝,折返回看台,没找到那几个男生,问过其他人才知道他们去小卖部了。
夏冉秉着碰碰运气的心态,绕到操场后门,正面撞见从林荫小路走出的那几人,没多久,赵思淼也出现了。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冲上前恶狠狠地揪住其中一个男生的衣领,“那些话,你听谁说的?”
事情发生得突然,男生大脑空白,一时间忘了推开她,“什么话?”
“关于靳司让的那些事。”
男生脑袋朝赵思淼那一偏,用行动回答,然后才反应过来,用力将她的手拽开,顺势推了把。
夏冉重心不稳,差点跌坐在地,撑在大理石石碑上的右手被磨出一道细长的划痕,血丝渗出,她胡乱往衣服上揩了下,一瘸一拐地走到赵思淼面前,将路挡得严严实实,“谁告诉你的?”
夏冉个子在女生里算高,兴师问罪时的气势也强,看上去不好招惹。
赵思淼故作平静地甩锅,“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许白微说的。”
夏冉脑袋传来一阵钝痛,咬牙切齿地问:“她怎么跟你说的?”
夏冉不信许白微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
这人最喜欢含沙射影地挤兑,方便事后把自己择得纤尘不染,在众人的指责里,还能气定神闲地替自己辩解一句:“我说的明明不是这个,是你自己想歪了,怎么能怪我?”
可想而知,现在传到夏冉耳朵里的这些流言蜚语加了多少人的主观意识。
夏冉稍微冷静了下来,她越想不对劲,甚至开始怀疑起流言的源头到底是不是许白微。
她为什么要这么对靳司让,她不是喜欢靳司让?
她喜欢一个人的方式是不是太奇怪了些,还是说,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靳司让?
纵容别人传播她和靳司让在一起的消息,仅仅只是想吸引更多人的关注?
夏冉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她完全摸不透许白微的想法,这给了她一种庸人自扰的感觉。
赵思淼的表情看起来极其纠结,紧紧咬住嘴唇,夏冉一字一顿地重复:“她和你说什么了?”
在等来赵思淼的声音前,另一道高亢嘹亮的女嗓先插了进来,“夏冉,你在做什么?”
夏冉觉得他们幼稚又可笑,都快是个成年人了,吵架打架还得叫老师,怂不怂?
夏冉退开几步,整理好情绪后转过身,无辜地耸了耸肩,“她刚才脸上沾了点灰,我给她吹开。”
班主任自然不信这蹩脚的理由,赵思淼顶着一张惊魂未定的脸控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冲过来揪住我衣服。”
班主任审视的目光落回到夏冉身上,不到两秒,听见另一个人说:“这我可以作证,她刚才就是这么对我,我现在领子还皱着呢。”
夏冉看出来了,她现在算是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放弃抗辩的下一秒,视线穿过推搡的人群,看见单手插兜侧身对着她的靳司让投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瞥。
夏冉顿时懊恼不已,班主任赶走看热闹的人后走到她面前说:“你跟我过来。”
夏冉不怕被说教一通,怕的是赶不上一会的决赛,“我待会还要比赛。”
“会有人替你上场。”
说的是替补队员阮念。
夏冉再不甘心也只能照做,默默跟在她身后进了办公室,挨了整整半小时的训,期间偶尔乖巧地应上几声“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却闭口不提争执原因。
班主任拿她没办法,挥挥手放她走了。
夏冉心事重重地离开办公室,在回教室的路上,被人拦住去路。
“为什么要和他们争执?”
薄凉的嗓音在头顶飘荡,夏冉敛神抬头,声音略显迟疑,“你刚才不都听到了?”
靳司让说:“一百双眼睛能生出一百张嘴,他们怎么说的不重要,我想听到的是你的回答。”
夏冉还是选择沉默。
靳司让起身,冰冷的视线倾轧而下,“不说也可以,我去打到他们开口说实话。”
夏冉一顿,喃喃道:“你又不会打人。”
她知道他从来没有打过架,被闫野摁墙上打,也从来没有还手过,永远一副息事宁人的做派,现在又怎么会为了她主动挑起事端?
“可以试试。”
满不在乎的口吻,和他的眼睛一样,什么情绪都没藏,无端听得夏冉一阵心慌。
她看着他背过身,朝门口走去,她心里的慌乱不受控地加重,连忙叫住他,“靳司让!”
靳司让止步回头,等她坦白。
夏冉心烦意乱的,调整好呼吸节奏后低声说:“他们说你坏话,我听不下去。”
说完夏冉也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学生,打不过别人,就知道在背后打小报告。
她垂下头,脸躲进阴影里,努力降低存在感。
靳司让其实并不是非得知道事情发生的缘由,毕竟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率先动的手,不管是不是情有可原,这事她都不占理。
许久,他才问:“你说的坏话是什么话?”
夏冉想不出其他靠谱的说辞,老实交代了,但没敢把话说得太细,“说你妈妈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反应,果然看见他脸色骤变,黑云压城一般。
靳司让问:“具体说了什么?“
夏冉开始装傻,“不记得了,反正听了让我生气。”
靳司让绷紧唇,不言不语,夏冉越看越心慌,“我和他们闹,不光是为了出气,还想警告他们别再说这些没有依据的话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声,“我刚才表现得这么凶,估计他们也被我震慑到了,以后都不敢再说了。”
靳司让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他现在最在乎的是:“这次的事和你没关系,你插手做什么?”
他甚至觉得,她完全没必要为了他的事生气。
夏冉用理所当然的语调反问:“他们说得这么过分,我怎么可能不生气?要是他们也这么对我,你就不会生气,不想着替我出头?”
说到后半句话,夏冉底气越来越虚,靳司让那性格,没准还真不会替她出头。
靳司让也学着她反问:“他们说得再难听,会有当初我听到的那些话难听?”
夏冉迟缓地摇头。
“我都不在意的事,你在意什么?”
夏冉认定他在逞强,“你要是真不在意,初二的时候就不会和闫野绝交了。”
为了缝补靳司让和闫野那段破碎的友谊,夏冉做出过无数尝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后才想着找到靳司让和分道扬镳的真正理由,好对症下药。
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得知林大顺也就是间接害死靳司让母亲那人,是在靳司让初二那年来的桐楼,恰好又到靳司让所在的中学当了名保洁员。
有天,两个人在学校打了个照面。
即便过去很多年,他们还是很快认出了对方,靳司让想起曾经那双满怀恶意的眼,第一反应是恶心,那时闫野就在他身边,勾住他肩膀问他怎么了。
林大顺挑来意味深长的目光,靳司让脸色沉得更厉害了,第二天上午学校传出了有位学生家长是艾滋病患者的流言,对于患病缘由,版本不一,但都不好听。
眼见谣言越传越夸张化,靳司让决定和闫野划清界限。
担心他受自己牵连只占了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原因是在他看来,自尊要比友情更为重要。
他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与其等着闫野顶着一副嫌恶又惧怕的神情逃离他,又或者跟着大部队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不如他先一步远离他的世界。
知道真相后的闫野,难以置信,自责万分,“这事你当初就该告诉我的。”
靳司让反问:“那时候你有足够的自信说服自己不会放在心上,继续用平常心跟我相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闫野,“你知道我妈刚查出病那会,我外婆那边的人都怎么看我们一家的吗?”
全都是看瘟疫一样的表情,事后回想起,靳司让只觉心寒。
这种心寒,或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靳司让和闫野开诚布公那天,夏冉就在旁边,靳司让这些话她全听见了,她想起小时候在村里的生活,总会有不怀好意的人问她,方堇最近和哪个男人待在一起?你就靠你妈妈养着,还能过得这么舒服,她这钱都是哪来的?
就和前不久传出的流言一样,方堇起早贪黑的生活被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甚至往里倒进黄色的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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