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某些观念和现状依旧根深蒂固,比如杀死一个女人最容易的方式:拿她的贞洁造谣。
也比如,加害者不知悔改,受害者却得夹起尾巴做人。
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夏冉在看见靳司让心头溃烂流脓的伤疤后,没有害怕,也不觉恶心,有的只有对他的心疼。
靳司让沉着嗓说:“就算在意,也是我的事,你别插手。”
夏冉耍无赖,“来不及了,已经插手了。”
说到底她替自己出了头,靳司让没法跟她生气较劲,干脆闭上了嘴。
夏冉以为他还在生气,讨好似的软了语气,“你之前跟我说过,做事要分清轻重缓急,所以我是先跑完了预赛,才去找他们算账的,一点没耽误到正事。”
说着,夏冉突然改口,“啊不对,轻重缓急不该这么用,非要说起来,你的事比接力重要,不对,接力也很重要,跟你的事一样重要。”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模样分外娇憨,阳光落在她半边肩膀时,清瘦的耳廓白到快要发光。
靳司让难得耐心充沛地听完,夏冉垂头丧气继续说:“不管哪个重要都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出赛资格了,怎么办啊哥,昨天晚上我还和妈妈说,要拿下接力金牌送给她的。”
靳司让别开的视线转了回去。
她的嘴唇被她咬破了皮,渗出血,像涂过血浆一般,红得瞩目,一张脸白的却像剥了壳的鸡蛋,细腻又脆弱。
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他抑制不住地靠近她,两个人间的距离不断拉近,最后只剩下咫尺,呼吸揉杂在一起,滚烫又带着一股难以言述的潮湿感。
他抬起手,大拇指指腹摁上她的下唇,左右摩挲两下。
夏冉整个人愣住了,“怎么了?”
靳司让收回手,声线听不出异常,只是有些哑,“流血了。”
“哦。”她旁若无人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铁锈味的唇。
靳司让喉结上下滚动,岔开话题,“你要在这待会,还是去看我比赛?”
夏冉点头又摇头,“想看你比赛,但不想回看台了。”
靳司让不知道在看哪,目光拉得很远,“跟我过来。”
夏冉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最后被他带到五楼天台,没上锁,也没人,正中间的位置,驾着两排落地衣架,被单在风里交缠又分离。
靳司让环视一圈说:“你就在这看着。”
上面视野广阔,能看见整个操场,但隔得远,人头被缩小成蚂蚁状,夏冉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认出他,然而没等她开口,靳司让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事实证明夏冉多虑了。
她就跟在靳司让身上装了雷达一样,他走到哪,她的目光就转到哪,即便他也缩成了蚂蚁,混入蚁群,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虽看不清他摆臂的动作,但光在脑子里想象,就觉得漂亮极了,两臂肌肉隆起得恰到好处。
他游刃有余地追逐着风,衣衫被吹得鼓鼓的,吹过这个过野的青春,吹到她心尖。
很难用言语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知她心脏一个劲地打着鼓。
这种感觉持续很久,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慌忙拿手背去抹眼泪,挤出笑容后转过身。
靳司让一下子注意到她眼尾欲盖弥彰的红印,皱了皱眉,“有人上来过?”
夏冉摇头,用气音说:“就你一个来过。”
一低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人欺负你,你哭什么?”他语气听上去有些烦躁。
她实话实说:“不知道。”
靳司让沉默了会,语气突然又变得温柔到不像话,“别哭了。”
夏冉吸吸鼻子,发出含糊的一声“嗯”。
靳司让确定她止住眼泪后才说:“接力拿了第一。”
“我看到了。”夏冉是真替他开心,“你好厉害啊,靳司让。”
那会女子接力还没比,名次尚且是个未知数,靳司让却有一种预感,没有她,她们拿不到第一。
“如果是你上场,你也能拿第一。”
他语气平淡,像在阐述客观事实,大大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夏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又觉委屈遗憾。
这个点的太阳还是猛烈,迎着光的眼睛酸涩难忍,带出滚烫的泪,五脏六腑都像在烧,尤其是心脏,被高温灼烧,密密匝匝的痛意袭来。
靳司让抬起的手在半空顿了几秒,揣回兜里,摸出奖牌,套上她脖子。
夏冉愣愣低头,金牌在阳光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金属质地冰冷,渗透进单薄的布料,快要烧成灰烬的心脏奇迹般地复原。
热风将男生清寒的嗓音送到她耳边,“送你的。”
第28章
女子接力最后只拿了铜牌, 除了取代夏冉的最后一棒阮念外,其余三人对这结果并不满意,小声嘀咕:“要是夏冉在就好了。”
“她跟人吵架那会, 陈夕你不是在场?到底在闹什么啊?”
“我路过的时候已经闹起来了, 哪知道什么原因。”高马尾女生扭头看向低着头走在身后的阮念, “阮念,你和赵思淼不是好朋友吗?她跟夏冉闹什么不愉快了?”
阮念心情糟糕透了,颁奖时拍照合影被这三人排挤在外不说,现在又听到这么趾高气扬的语气, 心里烧着一腔无名火,态度跟着恶劣起来, 用尖细的嗓子回道:“这么想知道, 就自己去问她们啊。”
那三人齐齐一顿,盯住她的背影看了两秒, “她发什么神经?”
夏冉是去买水的路上遇到的阮念, 她没想过要和她打招呼,是对方先拦下的她, 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她胸前的金牌上。
“这是靳司让给你的?”
夏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忘摘奖牌了, “是我哥给的。”
她取下,小心翼翼地折好绶带,放进口袋,最后拉上拉链, 抬头就听见阮念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赵思淼现在在教室。”
夏冉现在对赵思淼的行踪完全不感兴趣,意兴阑珊地哦了声。
阮念又说:“许白微应该在音乐教室。”
夏冉不傻, 听出她的潜台词, 也察觉到她想把自己当枪使的意思,冷冷笑了声, 没搭理她,绕过她准备走。
阮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还是说你想直接去找许白微?”
这声拖住了夏冉的脚步,“她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阮念沉默了会,“没说什么,就说了句他妈妈是得了艾滋走的,至于你现在听到的,都是添油加醋后的成品。”
夏冉问:“她为什么要突然说起他妈妈的事?”
阮念不说话了。
夏冉顺着她的视线扭头,许白微正背着小提琴琴盒朝她们走来,嘴角凝着浅淡的笑,“你们在聊什么?”
夏冉先声夺人,“在聊你。”
许白微扫了眼阮念,笑容不减,“聊我什么?”
夏冉到嘴边的话变成:“聊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
许白微也不气恼,“是不是在说司让妈妈的事?”
她顿了顿,“有人问我司让妈妈的事,我就跟他们提了这么一嘴,真没想到会传成这样。”
无辜的姿态气笑了夏冉,她想冲上前狠狠甩她一巴掌,尽管这行为像泼妇闹街,不太体面。
这想法只诞生了两秒,有人叫住她,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夏冉,我们回家。”
夏冉最后还是打了许白微一巴掌,在五天后的班会课前。
她上完洗手间回来,听见许白微在座位上和别人聊天,一开始夏冉没放在心上,直到她们的距离拉近,让她捕捉到一句“大家都别乱传了,事情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脚步倏地顿住。
许白微没注意到她,继续说:“他妈妈是生了病,也确实是被她学生害的,但中间的缘由不是——”
许白微话还没说完,被椅子撞击地面的声音打断,很响亮的一声,在教室的人齐齐看过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冲了出来,敏捷地跃上许白微前座的木椅,右脚踩在她干净的课本上。
夏冉巴掌大的脸盛满怒意:“你这张嘴就能不能歇歇?你不嫌浪费口水,我耳朵听得都快恶心出血了。”
周围有人上前阻拦,夏冉恶狠狠地朝他瞪了眼,继续对着许白微说:“他干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非要到处找他的不痛快?你不是喜欢他吗?”
许白微唇角抽动了一下,“我只是在澄清事实,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之后接着的那句是压低嗓音说的,“我不喜欢他,我看他笑话还来不及。”
声音实在是轻,离得远些的人只能看见她微弱的唇部动作,完全听不清她都说了什么,正满头雾水时,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呆滞的反应。
许白微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冉,就在这时,阮念插了句:“夏冉你怎么回事?你妈妈的事又不是白微故意说出去的,她也没想到会传成这样,而且她不是和你道过歉了,你怎么还动起手了?”
夏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低低哑哑的一声,她高抬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夏冉。”
夏冉愣住了,她不敢回头,也不敢用余光去瞧这只手的主人,逃避似的将视线抬起些。
灰蒙的墙上有道明显的裂缝,蜘蛛网一般地盖在头顶,盯的时间一久,眼睛雾蒙蒙的,她感觉那片网快要掉下来,然后劈头盖脸地将她罩住。
夏冉不知道这场闹剧怎么落幕的,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靳司让拽住手腕离开教室。
目的地在班主任办公室门口。
夏冉正要进去主动坦白错误,被靳司让拦下,“在这等着。”
还没等她给出回应,靳司让大步一迈,敲门进了办公室,顺手将门虚掩上。
估计是里面的人刻意压低了音量,夏冉一点声音没听见,不免站立不安,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能过得如此漫长。
就在她快要待不住的时候,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靳司让走了出来,看见她泛红的眼,皱眉问:“又哭什么?”
夏冉旁若无人地拿额头轻轻撞他胸膛,“吵架没发挥好。”
靳司让要是晚来一步,她眼泪刚才就止不住了。
她其实很不擅长和人争执,明明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可每回对抗不超过两个回合,就能红了眼,一副不战而败的可怜模样。
有人路过,靳司让眼疾手快地将她拽进身后的空教室,反手关上门。
夏冉毫无防备,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撞进他怀里,鼻梁撞得生疼,沁出生理性眼泪。
靳司让已经懒得再问她为什么又哭了,他早该意识到的,她就是个怂怂的哭包。
夏冉有点害怕靳司让嫌弃的眼神,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眼泪悬在眼眶,片刻因承受不住重力,啪嗒砸在靳司让的鞋头。
从靳司让的角度,只能看见她浑身发抖,像是忍得极为辛苦,“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可能是被眼泪糊住了脑子,夏冉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纵容。
人在脆弱的时候,心里的委屈会被放大。
她紧紧揪住他衣服下摆,将脸藏进他胸腔,大声宣泄自己情绪,听见响铃的声音,才勉强止住哭声。
她毫无形象地吸了吸已经哭到发红的鼻尖,突然欸了声,“靳司让,你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是不是背着我换了洗衣液,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偷偷在洗衣服?”
靳司让恢复到不近人情的冷漠姿态,嗤笑一声,让她闭上嘴。
等她彻底止住哭腔才说:“我记得我说过,看谁不顺眼,想打想骂都随便你,但得分场合,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动手对你就这么难?”
夏冉委屈巴巴,“我没忍住。”
“下回给我忍住。”
“哦。”
夏冉接二连三跟人起了争执这事,当天下午班主任就告诉了靳泊闻,靳泊闻下班后又原封不动地在电话里转述给方堇,怕她苛责,反复提醒,“冉冉这姑娘我知道的,心肠好,这事肯定有什么误会,没准就是别人先招惹她的,一会你跟她好好聊聊,别一言不合就骂孩子。”
方堇脾气好,很少跟人争辩,听他这么说,无可奈何地一笑,“我骂她做什么?我又不是你,思想古板,还一言不合就甩冷脸给小让看。”
说的是靳泊闻一年前发现靳司让偷偷藏烟后,和他冷战了两天这事。
事实上,烟是夏冉的,被靳司让看见后没收了,靳司让嘴巴严,没把夏冉交代出去,一个人揽下“学坏”的罪责。
靳泊闻一阵心虚,忙不迭岔开话题,“记得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千万别红脸。”
方堇又笑,“她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她,指不定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那会方堇还没去西北,在接到靳泊闻电话后,直接去了趟靳家。
原本是打算好好和夏冉谈谈,奈何夏冉就跟被人缝上嘴巴一样,软硬不吃,一副要将秘密带进棺材的视死如归神情。
“真不告诉妈妈?”
夏冉欲言又止,摇头,按捺起伏的心跳扯谎:“我今天心情不好,一不小心没兜住,拿他们撒气了。”
方堇心头沉重,长长叹了声气,“冉冉,你可以不乖,但你绝不能变坏。”
这不是方堇第一次说这话。
高二下学期,夏冉和闫野越走越近,闫野身边的三教九流多,她跟着沾染上一些恶习,逃了两次课,冒充成年人出入酒吧,差点被别有用心的人带走。
方堇知道后,没有生气,语气平稳的像在聊天,“冉冉,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次夏冉是真怕了,摇头同方堇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次她也说:“妈,我不会变坏的。”
她对“坏”的定义是肤浅的,她从来没想过要真的变坏,她理解中的坏,是恣意,是任性妄为,是受到欺负了才报复回去。
为了达成自己目的,随便伤害别人,那不叫变坏,叫恶毒。
她心里一直有把明确的标尺:不想成为一个恶毒的人。
方堇没再多说,拿起水杯离开卧室,半小时后,再次敲响房门,“刚才小让都和我说了,对不起,妈妈不该这么说。”
夏冉摇摇头,她觉得方堇并没有说错什么,语气也不重,错的是她自己,“是我先撒谎的。”
方堇其实并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撒这种拙劣蹩脚的谎言,夏冉犹豫了会说:“靳司让他不喜欢别人一直提他妈妈的过去。”
方堇点头表示理解,看见她耷拉着脑袋,口吻强势了些,“冉冉,你保护了哥哥,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要觉得自己理亏,抬起头来看着我。”
夏冉鼓足勇气,挺直了背。
方堇又说:“只是下次得换个方式,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反击回去的,想痛快地出口恶气,就得私底下偷偷来,想好周全计划再行动。”
夏冉听出来了,方堇这是在教她如何背后使暗箭,就和靳司让说的那样。
“那也太不光明正大了?显得我怕了他们一样。”
方堇敲她脑门,“这不叫阴险,只要你没做错什么,又用对了方法,那就叫聪明。”
聊完这个话题,方堇跟夏冉说起靳泊闻晚上的“耳提面命”,夏冉心情好了不少,没维持几秒,想到什么,脑袋又垂下去,故作老成地说:“妈,生活真是让人疲惫不堪。”
方堇被她的语气逗乐,轻笑后说:“生活无时不刻不想打倒你,你会觉得累是正常的,所以只要你开心地活着,你就赢了它。”
可是对靳司让来说,开心很难。
她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让他开心起来。
他就像一扇窗户,被生活打出一个洞,而她是一面玻璃,虽完整,但与他尺寸不合,她无法填补上他缺失的那一小块。
夏冉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承诺过靳司让的事: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模式,要是靳司让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是舒服的,她不会逼迫他一味地勉强自己,让自己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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