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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乃是宫中流传已久的密闻。
皇帝原本没放在心上,龙生九子,九子不同。
直至如今,他才明白,他的眉眉……竟包藏祸心至此!
皇帝慢慢睁眼,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
淑妃却似没看到一般,继续帮他揉着额头。
长夜无声,忽有一道尖细的声音想起:“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冷笑道:“不是命她禁足么?让她滚回去!”
太监出去传令了。
然而皇后却跪在殿前,不肯起来。
红烛燃尽,灯火黯淡。
淑妃终于开口相劝:“陛下,更深露重,皇后娘娘跪久了恐伤了身子。”
皇帝却阖着眼眸一言不发。
淑妃叹了一口气,到底不再说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闻外面人声喧哗,脚步凌乱。
皇帝终于不悦睁眼。
就在这时,忽有凄厉之声贯穿长夜:“陛下!”
“太子,太子殿下……薨了!”
风弄竹梢,竹影摇案。
裴时清和陶知禾对坐在棋盘前,闲闲落子。
陶知禾忽然弃了手中黑子,往后一仰,摇头道:“棋差一招。”
裴时清捏着白子,将其稳稳落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陶知禾叹了口气。
这一次好不容易抓到机会整肃周家,到最后关头……却功亏一篑。
裴时清已经被人逼落悬崖,九死一生了一遭,焉知周家会有何后手。
“周后……比我想得更加狠辣。”陶知禾忧心忡忡。
当年周后待字闺中时,曾与孙驸马议过亲。
还是太子的皇帝看中周后,先帝一纸婚书打散了这对鸳鸯,此事不少人都知道。
但权贵人家,婚嫁原本就不自由,聚散离合实乃常事。
更何况周家和孙家还未到订亲那一步,所以也算不得强夺臣妻。
后来周后欢欢喜喜嫁入帝王家,得了圣宠,又一步步成为皇后。
世人皆道帝后恩爱非凡,又怎会想得到周后竟如此大胆,早在嫁与帝王家之前,便有了身孕。
周后这些年精心遮掩,竟无人发现端倪。
直到这一次人前失仪,太子又刚好滚落山坡接触到茼蒿……才让皇帝生了疑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饶是周后掩藏得再好,依然被抓出了蛛丝马迹。
原来当年周后即将嫁与皇帝之前,孙驸马曾约周后到观鹤山密谈。
两人一夜未归,而当年的随从,皆因各种意外暴毙身亡。
查到此处,皇帝内心的猜忌已经被证实了十之八九。
不久之后,长公主哭红着眼,持了一物进宫。
那是女子的贴身肚兜,肚兜上还绣着皇后的小字。
长公主面色发灰,说这肚兜乃是驸马锁起来的箱笼中发现的。
至此,皇帝终于不得不相信,他亲封的太子,竟是皇后与他人秽乱所生!
奇耻大辱,皇帝如何能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周家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任谁也没能想到,在周家大厦将倾的时刻,周后居然亲手给太子送去了一碗鸩毒!
宫闱秘事,旁人难窥其全貌。
无人知道那一夜周后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协议。
皇帝只对外宣称太子突发急病而亡,皇后自请移居小佛堂,吃斋念佛,为皇帝祈福,自此无故不得出殿门一步。
没过几天,周太尉辞官告老,周家瞬间像一只被拔掉了爪子的病虎,再无法惹人忌惮。
面对陶知禾的点评,裴时清只淡淡为他斟了一杯茶:“周后此人,的确能伸能屈。”
若非她先一步下手赐死太子,恐怕整个周家都要为他陪葬。
陶知禾苍白如雪的须发在风中微微颤抖,他闭上眼:“婵儿当年……如何斗得过她。”
裴时清饮茶的动作一僵,随即缓缓道:“姑姑与人为善,又岂是那等毒妇能比。”
想起谢氏满门的惨死,陶知禾似乎又苍老了几分。
他睁开眼,拍了拍裴时清的肩:“仇恨是一把刀,别伤着自己。”
裴时清黢黑的眼眸如同被霜雪覆盖的荒原,雪停处,忽又起了一场风,摧枯拉朽,搅碎一切。
他垂眸,掩住眸底情绪:“我明白,老师。”
陶知禾点点头,又交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提防她有后手。”
裴时清将茶杯轻轻放在香几上,面无表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数辆马车碾着官道行驶,车后扬起黄沙漫漫。
一老者端坐马车之中,面色枯槁,却依然背脊挺直。
忽有鹤唳之声破空穿来,护卫尚来不及反应,一只通体漆黑的箭羽已贯穿车壁,尾端微微发颤。
周詹猛然睁开眼,那锋利的箭尖离他不过寸余,散发着森森寒意。
安静了片刻,铺天盖地的箭矢落下,许多护卫尚来不及拔剑,便被一箭封喉!
刀剑声起。
来者如同地府阎罗,手中长剑一步一染血,漫天血花绽开,染得道路两旁的树叶都透着诡异的红。
周家人没能抵抗很久,便成了地上横尸。
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腥臭味,就连风都变得粘稠。
周詹依然端坐于马车之中。
被刀剑刺穿的马车篷上,缓缓落下一滴冰凉的血,恰恰溅在他的脸颊上。
周詹面上狠狠一抖,一直绷直的背脊终于塌了。
空气一片死寂,像是陷入亘古。
周詹终于沙哑着声音开口:“来者何人,请现身吧。”
一把细剑挑起残破的车帘。
周詹眯着混浊的眼睛看去。
对方一身黑色劲装,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杀意凛然的眼。
周詹缓缓叹了口气:“叫你家主人出来见我。”
对方不为所动。
周詹笑了一声:“周某今日命尽于此,死前只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英豪取我性命?”
风拂落叶,一片沙沙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如玉石相击的清音:“周大人树敌众多,想杀你之人,如同过江之鲫。”
周詹先是一怔,混浊的眼里随即射出一道精光:“是你。”
劲装男子扬手一挥,车帘碎为千万条,纷纷扬扬往下落,倒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周詹抬头看去,一人白衣胜雪,立在马车前方。
周詹心神微动,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那是……早已死去多年的前太子,魏琅。
然而与人浑身染血,寂寂无声死去不同。
眼前遍地尸殍,血色朦胧,他却好似踏月而行的谪仙,衣袖不染世间半点尘埃。
裴时清微微一笑:“周大人,别来无恙。”
周詹忽地笑了,笑声牵扯着胸膛,让他剧烈咳嗽起来。
片刻之后,他抓着马车壁,问:“裴大人简在帝心,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又何苦脏了自己的手?”
裴时清唇角依然含着笑。
只那笑意掺了三分寒,倒像是寒冬腊月里积在青松枝头的雪。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如古井,深不见底,竟叫周詹有几分心惊。
“周大人想听理由么。”
周詹知他今日必死,此刻倒难得豁达了一回:“我命丧于你手下,倒也不算折辱,理由么……”
他忽地一笑:“裴大人愿说便说。”
裴时清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姓谢,不姓裴。”
周詹的瞳孔剧烈一缩,表情僵在脸上。
然而裴时清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轻飘飘抬起手,长剑如钉,一剑贯穿了他的心口。
细密的血珠溅到裴时清的脸上,濡湿他漆黑的长睫。
他如一尊白玉神像,一动不动维持着握剑的姿势,直至血凝成珠,从睫毛滑落。
“公子。”息邪小心翼翼唤他。
冰雕雪砌的白衣公子终于动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在刀剑与血肉摩擦的森然之声中,扬唇一笑。

陆辰远尚未换去官服, 沿着长街缓缓行走。
月下之人衣袍翩然,若非街上一片冷寂,两旁尚有被马蹄掀翻的摊子, 眼下场景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雅致在。
月色照孤影,他茕茕孑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的青园。
往日里灯火明亮的青园如今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只余蝉鸣声声。
陆辰远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青园门口那两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棠梨离开了上京, 甚至并未与自己辞别一声。
棠墨晚另搬了一处住处, 偌大的青园,转瞬变成了一座空宅。
良久,他默默垂首, 拖着沉重的步伐折身离去。
陆辰远苦笑一声, 眼眸中浮现出淡淡茫然。
人生数十载,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陆家家风清正, 爹爹一生没有纳妾,他是陆家独子。
因是独子, 自小爹娘便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而他,亦不负爹娘所愿, 自小苦读诗书, 悬梁刺股,只为早日博得功名, 光耀门楣。
他这一生, 在遇到棠梨之前, 皆是顺遂。
自幼被赞为神童, 祖父、外祖父家人人争相宠爱, 皆指望着他某一日蟾宫折桂,仕途通达,再提携兄弟,中兴家道。
他也的确做到了。
不及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美名传唱上京。
只可惜……他头顶还有一个三元及第、师出名门的裴时清。
说来陆辰远并不是心存攀比之人,但独独在这位裴大人面前,他却一挫再挫。
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从未被这么彻底地击垮过。
那人仿佛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立在他身前,叫他避不得、躲不掉。
科举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分明他们才是良缘早定,本该共赴一生之人,如今却前缘尽断,不知归途。
他原以为自己能依靠一片真心,至少让她念起旧情。
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这一次她的不辞而别,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他原来……已经是那等无干之人。
心中凄惶,身形也略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一道略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小陆大人就甘为丧家之犬吗?”
陆辰远浑身绷紧,回头看去。
男子肌肤雪白,生着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陆辰远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打量对方。
片刻之后,他冷声说:“我已经回绝过你的主人了。”
男子笑了下,颇有些赞赏:“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陆辰远垂着眼睫:“请公子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娘娘的好意,微臣受不起。”
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小陆大人,你若甘为人手下败将,我家娘娘自然也不会找上你。”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青园:“小陆大人不会不知道那处宅院属于谁吧?”
陆辰远被正中心事,掀起薄薄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与你们何干。”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处处不如人,又怎谈与人相争?”
陆辰远眼角的弧度徒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足以割伤人的刀。
男子又说:“太子已死,储君之位空悬,各方势力必然要争个鱼死网破。”
“周家如今已被斩断左膀右臂,虽如困兽,却也未尝不是契机。”
“娘娘予你青云阶,你若踏上,功成之后,便是新朝功臣,帝王臂膀,如此坦途大道……小陆大人就不心动?”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不止是你一人的青云之路……”
他凑近陆辰远,蛊惑道:“还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蒋家。”
陆辰远眼睫微微一颤。
说完这话,男子也不着急,而是等待他给一个答复。
天气似乎慢慢转阴,迷雾渐起,乌云避月。
在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吞没之际,陆辰远忽然问:“为何是我。”
男子看着笼罩在阴暗中的青年,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因为你足够干净,也足够聪明。”
庆隆二十七年夏,太子薨,周后被禁足小佛堂,前太尉周詹于归乡途中被马贼劫杀,马车翻落悬崖,尸骨无存。
周氏自此一蹶不振。
又月余,群臣上书,劝立储君,皇帝按而不发。
接连下了几场雨,忽然就入了秋。
街道行人寥落,空气如同弦上之箭,一片悄然滑落的秋叶便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皇城跟脚的百姓总是更敏感些。
皇帝龙体欠安,储君未立,前朝后宫皆是一片紧绷。
百姓们整日龟缩在家不愿出门,心里期盼着一切快些尘埃落定。
毕竟谁当皇帝不是当,但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
风声鹤唳中,一人便如雨后春笋,猛地冒出头来。
前有裴时清连跃几阶,不过短短三年位极人臣,后有陆辰远势头如虎,博得功名不过短短半年,已位列三品。
众人戏言,若是陆辰远早生三年,与裴大人一较高下,恐怕还有得是精彩。
宫中气氛紧张,上京最大的酒楼汇贤楼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陆辰远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美玉一般的俊颜已染上几分薄红,弧度锋利的眼尾也在一片莺声中晕开些许妖冶。
长桌对面,一人白衣如雪,眉眼间笼着淡淡清寒,正举杯独酌。
分明是莺歌燕舞,脂粉环绕,他却似一片出尘的雪花,似要乘风直上九天。
陆辰远的眼被微微一刺。
他斟满酒,走到他面前:“下官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
裴时清缓缓饮尽杯中酒,将手中白瓷酒盏一放:“小陆大人客气了,该是裴某恭喜小陆大人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陆辰远笑了下,替他斟酒:“敬裴大人。”
裴时清慢悠悠将酒盏接了,一饮而尽。
有人见他们二人对酌,拎着酒壶凑过来:“妙哉妙哉,两位大人也算是有缘分啊!”
那人已经喝得满身酒气,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分明是喝多了。
有人心思灵活,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那人醉醺醺说:“若我没记错,小陆大人的未婚妻……是裴大人的学生吧?”
小陆大人此前议亲的那位姑娘,他们亦有所耳闻。
对方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千金难求,其兄如今也在翰林院为官,听说新科状元徐江松还是她义兄。
只是这姑娘……不是已经跟陆家退亲了吗?
此话一出,场上不少人的酒都醒了一半。
有关系好的同僚忙给那人使眼色,然而他却继续飘飘然道:“这乃何等缘分!来来来,诸位大人,我们共饮一杯!”
话音落,在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陆辰远捏着酒盏,指节微微泛青。
裴时清却忽地一笑,他拎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酒,举杯笑道:“同饮。”
有人连忙凑上来:“同饮同饮!”
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众人尽兴而归时,已是半夜。
陆辰远从杯盘狼藉中脱身而出,猛地被秋夜干净爽利的风拂面,只觉浑身都舒展开来。
他笑着和同僚道别,乘着晚风缓缓走了一段路。
他不想带着浑身酒气归家,这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没走多远,忽然听得身后马蹄哒哒。
陆辰远往旁边避了下,却听到有人唤他:“小陆大人。”
陆辰远回头,看到裴时清一只手虚虚揽着车帘,端坐在马车中。
陆辰远的背脊慢慢绷紧,他朝着裴时清行了一礼:“太尉大人,不知有何事?”
“小陆大人还是唤我裴大人吧。”他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却笑不及眼底。
陆辰远并未出声,只是站在长街角,淡淡凝望着他。
风中穿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今夜有云,月亮被朦胧雾气掩映,月华晦暗地流动在两人身上。
“与虎谋皮,可不是什么好事,小陆大人。”裴时清的语调隐隐多了几分冷。
陆辰远眼眸微动,不见慌乱,反倒问他:“难道裴大人就不是在与虎谋皮么。”
梆子敲过三声,浓稠的夜色似乎也被余音搅动,泛出些微波澜。
裴时清脸上彻底敛了笑意,一双清寒的眸如同被荒寒之巅的山雪覆盖,透出彻骨的冷:“是么?”
陆辰远不躲不让,与他对视着。
裴时清倏然一笑:“与虎谋皮,也要看对方到底是不是虎。”
陆辰远垂在身侧的手猛然绷紧。
裴时清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话毕,他并不等他反应,合上车帘,驱使车夫扬长而去。
直至马车彻底拐入另一条巷子,陆辰远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整理了下被揉皱的衣袍,身形挺直,一步步,踏入月色凄迷里。
庆隆二十七年,皇帝胸闷气堵,昼夜难安月余,太医院束手无策,一时人人自危。
不久之后,新科探花陆辰远引荐了一名天竺方士到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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