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恍然明悟,难怪这二位的脸色是掩不住的难看。
想到刚过完生辰就被痘疹病毒袭击的赵惇,苏源语带关切:“小皇孙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查到是何人将痘痂放入香囊之中?”
至于送出香囊的赵琼,苏源踟蹰几秒还是没问他的情况。
多说多错,既然弘明帝和赵澹没有怀疑赵琼,他又何必为赵琼找存在感。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给他压压惊便是。
提到这个,弘明帝火气又上来了:“昨夜太子已经查出那个被收买的内侍,结果今天一早死在了柴房里。”
自缢的绳索从何而来?
那内侍到底是自缢还是被人灭口后挂在了房梁上?
一切都不得而知,只能等仵作验尸后再下定论。
但不影响赵澹遍体生寒。
东宫守卫森严,竟有人进出东宫如入无人之境,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对方想做,连他的命都能索去?
甚至父皇和母后的......
赵澹不敢再想,连忙打住:“惇儿的情况还算稳定,有关院首照顾着,应无大碍。”
“时间紧迫,苏大人尽快交托了工部和船舶司的差事,领孩子们去皇庄上接种牛痘吧。”
“是,微臣领命。”苏源恭声道。
目光触及赵澹眉心的折痕,苏源心神一动:“殿下可有想过,杀人灭口的凶手并非从宫外来?”
见赵澹双眼微寒,苏源又描补一句:“微臣方才一路走来,猜想东宫应该在封锁戒严,宫人不得出亦不得入。”
“确实如此。”赵澹坦然承认。
“微臣以为,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躲开数千宫卫的眼睛进入东宫,在不惊动侍卫的前提下杀了内侍。”
赵澹下意识地摇头:“昨夜孤已经将东宫的人全部清洗排查了一遍,可疑之人都关押了起来。”
他可以百分百保证,剩余的宫人都是清白的。
也不一定是宫人啊。
苏源脑中冒出这一句,呼吸陡然一滞,借低头的动作遮掩瞳孔的颤动。
不是宫人,那就是主子了。
东宫除太子和太子妃以外,还有皇孙郡主以及侧妃妾室。
思及此,苏源恨不得猛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多嘴!
让你多嘴!
这是他一个为人臣子能说的吗?!
只怪他方才被内侍在柴房自缢搅乱了心神,心直口快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苏源自嘲道:“是微臣想当然了,看来微臣还是适合解决不那么复杂的问题。”
弘明帝深深看了苏源一眼,直看得苏源心头直跳:“事不宜迟,朕派五十御林军,小临子从旁协助,最好今日就能给孩子们种上牛痘。”
苏源忙应声:“微臣遵旨。”
弘明帝将提前拟好的圣旨交给苏源:“宗室里总有那么几个混不吝的,有这份圣旨在,他们不敢忤逆。”
苏源双手捧过,躬身退下。
室内寂静数秒,弘明帝笑了声:“承珩聪慧敏锐,就是太过谨慎。”
赵澹听出亲爹意有所指:“父皇您是说?”
“不然他为何自贬?”弘明帝轻拍赵澹的肩膀,“承珩有句话说的不错,皇宫守卫森严,等闲之人绝对进不来,武艺再怎么高超,也很难全身而退。”
“朕被气昏了头,还得多亏了承珩的提醒。”
赵澹又何尝不是,连着大半夜没睡,思维都变得迟钝了不少:“可是方侧妃她们一直很安分......”
弘明帝没好气地说:“你以前还觉得马氏也是个安分的。”
结果呢,马氏娘家的所作所为连累自己被弹劾。
要不是处理得当,赵澹的名声定会沾染瑕疵。
赵澹回想起降位那天马氏的疯狂,登时一个激灵。
前几日还觉得自己的后院不如亲爹的那样复杂,若果真如此,可真是自打脸了。
“儿臣只是以为,她们之间虽有争斗,却不至于没有底线。”
可怀疑一旦出现,就会迅速扎根生长,成为参天大树。
弘明帝啧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朕也没想到宋氏会是扶桑人,更没想到......”
后面的话不说也罢,总之他再不会喜欢任何绿色的东西了。
“澹儿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不得低估了女子。”
赵澹张了张嘴,旋即陷入沉思。
很好,今天也是学到的一天。
弘明帝又想到什么,语重心长道:“他们一计不成,定会再对你出手,切记安危第一,真相第二。”
赵澹自是无有不应:“父皇也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临公公悄没声地走进来:“太子妃娘娘让人送来些吃食,陛下和太子殿下可要摆膳?”
多事之秋,又担心赵惇的病症,这对天家父子都没什么心情用早膳,直到现在腹中都是空空如也。
听临公公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些饿了。
弘明帝嗯了声,同太子往偏殿走去。
路上,临公公说了在花园偶遇马氏的事:“马侍妾欲和苏大人搭话,奴才斗胆警告了他一番,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毕竟是太子的女人,还是得陈明一切。
赵澹眼神微暗,沉声道:“孤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回头孤会让太子妃延长对马氏的禁足时间。”
临公公笑脸更深,太子殿下不怪罪就好。
苏源捧着圣旨离开东宫,在宫门外稍稍站定,长吐出一口浊气。
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圣旨揣进袖中,快步走回工部。
太子说那个被收买的内侍在柴房自缢,苏源当时就想到了陈正。
因为陈正的背叛,因为陈正的突然离奇死亡,苏源至今难忘。
事后他查了很久,始终毫无头绪,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放下。
苏源不由思维发散,这两人同样是在柴房里,同样是自缢身亡,同样凭空出现的绳索,以及悄无声息的死亡过程......
可陈正是被乔家收买,而乔家通敌叛国的对象是南月国,而非扶桑国。
前面弘明帝也已经说了,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扶桑国的手笔。
南月国和扶桑国,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可陈正和内侍这二者之间,又存在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解不开,理还乱。
“承珩?”
高昂的语调刺入耳膜,苏源倏然回过神来,惊觉已回到工部。
王一舟站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刚才叫你好几声都没睬我。”
苏源摇了摇头,借此甩开混沌一片的大脑,将繁杂思绪抛诸脑后:“我在想陛下交给我的差事,一不留神就回来了,王兄对不住,实在是没听见。”
王一舟也没在意,试探问道:“陛下交给你什么差事?”
难不成是随船出海?
可苏源去年年底刚回来,陛下这样奴役他,未免太丧心病狂。
苏源哪里知道他的腹诽,想着既然宗室幼子们第一批接种,要不了多久就能全面普及,大可不必隐瞒,便三两句阐明概要。
王一舟一个激动,扯下七八根胡须,疼得直吸气:“当、当真?”
苏源笑着颔首:“宗室子弟何等尊贵,他们都将接种,危险性定然是不存在的。”
“至于对痘疹的预防效果......或许会因人而异,不过绝大部分人接种后都会对痘疹免疫。”
王一舟欣喜若狂,又可惜这牛痘之法没能早点出现。
当年他还只是个举子的时候,长女被邻居传染了痘疹,连着折腾了小一个月,差点没熬过去。
最后幸运地活下来了,可在太阳穴和脖子上分别留下指甲盖大小的痘疤。
这对女儿家来说,可谓致命的伤害。
好在长女后来嫁了户好人家,从未对那两处显眼的痘疤表示过不喜。
可人总是不满足的。
要是能有效预防痘疹,长女也就不必每次出门前都要花很长时间遮掩痘疤了。
失落之余,欢心更多。
王一舟拍着胸脯打包票:“承珩你就放心吧,这事我谁也不告诉,你就放心去吧,工部和船舶司这边有我呢。”
苏源面露动容:“多谢王兄,回头事成之后请你去吃火锅。”
说到请客吃火锅,王一舟有一箩筐的话要说,最终化为一句:“上次你说请我,到现在还没兑现。”
苏源:“???”
有过这回事吗?
看王一周的神情不似作伪,只得嗯嗯啊啊应下:“那就超强二合一,请你吃顿豪华版的。”
王一舟:“......”
论狡诈谁也比不过你苏源!
苏源忍笑:“那就说好了啊,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头再约。”
说罢一拳怼上王一舟的胸口,转身就跑,留王一舟在原地无语凝噎。
苏源回船舶司跟王先生和夏大人简单交代了下,只说陛下交代了紧急差事,近半个月可能回不来,期间请他们多多费心。
他俩也不是没眼色的人,也不多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苏源将昨日堆积的公文送到王一舟屋里,步行出宫。
行至宫门口,临公公乐呵呵地站在宫道旁,身后是五十位盔甲佩剑的御林军。
苏源走近,发现临公公身边除了两辆马车,还有几位太医。
临公公主动介绍说:“马车里是东宫的两位皇孙,这几位都是痘疹科的太医,陛下特命他们随行,以保证诸人的安全。”
诸人,即皇家宗室里未满十岁的孩子。
苏源略微点头示意:“咱们走吧。”
临公公一声招呼,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宫。
......
御林军开道,百姓纷纷避让。
待御林军远去,大家耐不住好奇,兀自猜测议论起来。
“这是要上哪去?”
“别再又出什么事儿了吧?”
“闭上你那张臭嘴,没见着远靖伯在御林军里头呢,铁定是奉旨办差呢。”
“话说大军什么时候动身,早点灭了扶桑国,也能早日泄我心头之恨。”
“我二舅母侄孙女婿家的小子在大将军府干活,听说这几天大将军忙进忙出,一直在为出征做准备,再过个三两日就能动身了。”
谈及扶桑国,百姓们哪还顾得上探究御林军的去处,叉着腰一顿叭叭,将扶桑人骂得狗血淋头。
人群中,一肤色黝黑、后背佝偻的中年男子目送着御林军远去,直至不见踪影。
包子摊上忙活的妇人丢给他一个包子:“素包子两文钱。”
男子在怀里摸索两下,掏出两个铜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妇人撇着嘴收了铜板:“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那手腕子的骨架抵得上我两个粗。”
这时又有客人过来:“来两个肉包子。”
妇人眉开眼笑:“好嘞,客人您稍等!”
说着麻溜包了两个包子,递给客人后继续辗转于蒸笼之间。
至于那黑脸汉子,一个乡下来的穷鬼罢了,谁会记得他呢。
......
弘明帝一大早就派了人通知到各家各户——朝廷发现了一项可以有效预防痘疹的方法,可以让你们家里十岁以下的娃娃准备起来了,稍后朕会派人接他们过去。
收到消息的时候,皇子还有宗室们一脸懵,随之而来的是满心不情愿。
您老都没说具体是什么法子,上来就要带走咱府里十岁以下的靖朝花骨朵,如何让咱们放心?
可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圣意如此,谁也不敢违背,只能憋屈得把自家娃娃送出去。
弘明帝的亲儿子们都打着讨好亲爹的意图,毫不犹豫地把孩子们塞进马车里。
一连串二十几个小萝卜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哭声更是让人头疼不已。
偏这些个皇子们不但不安慰,还厉声训斥他们。
这下好了,哭声加倍。
苏源:“......”
苏源头都大了,这一对比下来,太子家的两个孩子简直是小天使,不哭不闹,极其省心。
这几位皇子中,唯独禹王尚有几分不舍。
面对苏源时,他再没了上次的跋扈和阴阳怪气,哼哧半天挤出一句:“我家这几个孩子就劳烦你多多关心了。”
苏源自是无有不应,几位已成婚生子的皇子轮了一遍,又去各家宗室。
即便有苏源这个名声在外的“苏魔头”以及御前大总管临公公坐镇,也还是宗室王爷、郡王等故意唱反调,以发泄心中不快。
譬如在门口表演母子分别前抱头痛哭的情感大戏。
譬如在孩子哇哇大哭的时候冷眼旁观,甚至撺掇着说“那就别去了”。
不过是些无实权的闲散宗室,苏源也不害怕得罪他们,直接祭出圣旨。
圣旨一出,御林军咔咔掏剑,宗室们顿时安静如鸡,老老实实把孩子送上马车。
一行人带着上百个娃娃,组成一条长长的车队,直奔皇庄而去。
皇庄上参与死刑犯试验的太医一早得了吩咐,早就准备好接种牛痘所需工具。
孩子们一来,就安排着开始接种。
苏源请御林军往家里递了封信,收拾一番后,就在皇庄上住下了。
一心关注牛痘接种的进展,两耳不闻窗外事。
感染牛痘的症状比痘疹轻得多,可到底也是遭罪的。
首批接种的孩子年龄普遍在五岁以上,十岁以下,又是娇生惯养着长大,半点苦没吃过。
牛痘的初期症状是头痛、咽痛、四肢酸痛以及呕吐,当这些症状一一应验,孩子们哭得惊天动地。
随行的仆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随机抓取一只痘疹科太医,让他们给小主子止疼退热。
太医表示这是接种牛痘后的常见症状,顶多喝点辅助性汤药,还得慢慢熬。
仆从却认为太医在敷衍他们,说这是谋杀,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痘疹科的太医虽然常年坐冷板凳,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当时就炸了:“爱喝喝,不喝拉倒!”
该他们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保证这群小主子没有生命危险就行。
双方好一阵扯皮,互不相让。
仆从仗着自己是皇家的奴才,鼻孔朝天颐指气使。
太医自诩有官职在身,哪能容许一群奴才骑到脑袋上。
拍桌子打板凳,直接闹到了苏源跟前。
正在翻阅孩子们的接种情况的苏源:“......”
真是一群不省心的。
苏源耐着性子跟仆从解释了牛痘的原理,再三保证不会有什么大碍。
仆从们大字不识一个,却都听懂牛痘是从母牛身上取下来的,当时就不干了。
“我家世子金尊玉贵,如何能沾染这种腌臜物?”
“我家小姐身娇体嫩,每日都要用鲜花沐浴的,若是被这东西坏了皮肤,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你一言我一句,像是菜市场里几百只鸭子嘎嘎叫。
苏源脸上的温和淡去:“就凭牛痘可以预防痘疹。”
在高位者眼中,仆从的命压根不是命,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一人的生死。
正如苏源所言,倘若他们伺候的小主子不幸感染了痘疹,他们这些奴才很有可能被连坐。
轻则打板子,重则丧命。
一听苏源这么说,仆从登时息了声。
太医见仆从们被训责,私以为苏源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暗自得意着。
然后,他们就被苏源敲打了。
“他们还是孩子,对疼痛的忍耐程度较低,陛下派你们前来协助,就是想让孩子们尽可能少受点罪。”
“本官希望你们都能担起各自的责任,该配药配药,该施针施针。”
瞧这话说的,好像他们这两天都在躲懒耍滑一样。
苏源全当没看到太医的不满,意有所指道:“据本官所知,任何人对疼痛的忍受程度都是有限的,高出那个点,将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这种可能性极低,却不妨碍苏源故意夸大。
果不其然,太医被镇住了,讷讷点头:“下官知道了,这就回去调整药方。”
苏源满意一笑,打发两批人离开。
......
这边苏源继续翻看这两日孩子们的情况,那边两批人出了门,脸色都不大好看,好在没有先前的剑拔弩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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