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语气谄媚:“小皇孙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安然熬过这几日。”
另一人暗恨同僚抢了他的台词,不甘落后:“小皇孙定是无意间接触到了什么人,不是在尚书房就是在东宫,一定要把他揪出来,让他不得好死!”
关院首嘴角一抽,这话当真是鹦鹉学舌,真给太医院丢脸。
又想到两人玩忽职守,更加坚定狠狠发落他们一顿的念头。
郁氏现在最听不得“死”字,凌厉的眼风扫过来:“来人,请他们二位出去。”
郁氏的奶嬷嬷最见不得自家姑娘掉眼泪,偏这两个要死的在这胡言乱语,生吞了对方的心思都有。
这厢太子妃一发话,就一手一个把人丢了出去。
痘疹科太医:“!!!”
悍、悍妇!
关院首:“......”
这位嬷嬷力气还挺大哈。
火光电石间,关院首想到一个关键点:“太子妃可派人查验小皇孙的吃食以及衣物、物品等。”
关院首可没听说京城出现痘疹患者,小皇孙病得这样突然,很难不让人阴谋论。
宫中规矩森严,倘若宫人患了痘疹,定会出现高热,出疹,甚至流脓等症状。
皇孙身份尊贵,这些一看就问题的人压根近不了身。
至于身边伺候的人,就算太子妃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小皇孙的奶嬷嬷也该有所察觉。
所以关院首大胆猜测,有人将痘疹患者的痘痂混入小皇孙的衣物等贴身物品,亦或是入口的吃食中。
郁氏何等聪慧,这些年即便太子爱重她,也还是见识过不少脏的臭的,哪能不明白其中深意。
一个眼神过去,郁氏的奶嬷嬷朱氏轻声应下,带着安抚意味:“娘娘放心,有关院首在,小皇孙定能转危为安。”
说着看眼带乞求地看向关院首。
关院首郑重其事道:“太子妃娘娘放心,小皇孙身体康健,感染的症状较轻,以药物相辅治疗,很快就能痊愈。”
郁氏握着赵惇的手,灰暗的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关院首又道:“只是痘疹中期身上会出现疱疹、脓疱,奇痒无比,切忌用手抓挠,一旦抓破了,痊愈后也会留下痘疤。”
虽说皇子龙孙不必科举入仕,面有瑕疵也不妨碍娶妻生子,可到底有碍观瞻。
郁氏颔首应下:“本宫知道了。”
如此,关院首也不再多言,全神贯注地盯着银针,不时调整两下。
两刻钟后,赵惇的呼吸趋于平稳,不再哼哼唧唧地喊着难受,闭上眼沉沉睡去。
郁氏提着的心勉强落下小半,这时朱嬷嬷的搜查也有了结果,上前同郁氏低语了几句。
郁氏面露诧异:“怎么会是......”
话说一半连忙打住,让关院首看着点赵惇,自己随朱嬷嬷走到外间。
朱嬷嬷指着桌上的香囊:“这里面除了一张平安符,还有几个痘痂。”
郁氏定睛看去,那香囊赫然是赵琼送给惇儿的生辰礼物!
郁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十二弟性情坦率,绝不可能是他做的。”
朱嬷嬷却不以为然:“娘娘此言差矣,身在皇家,哪个是简单人物。况且十二皇子自幼被皇后娘娘养在膝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也不是没可能。”
郁氏的视线粘在香囊上,两股思想不断拉扯,良久后出声道:“嬷嬷噤声,十二弟若真有异心,这香囊该送给殿下,而非惇儿......”
“什么香囊?”
浑厚的男音打破主仆二人的对话,郁氏转身就见弘明帝着一身常服进来,身后缀着赵澹。
视野越过赵澹身侧,门外站着衣冠简朴的皇后。
——皇后没感染过痘疹,不得入内。
见郁氏不出声,弘明帝又问了一遍:“什么香囊?可是和惇儿的痘疹有关?”
不等郁氏开口,朱嬷嬷已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这位身份顶顶尊贵的男人。
弘明帝没说信,但也没说不信,只吩咐临公公:“去把十二皇子叫来。”
临公公得令离去,弘明帝并未理会太子夫妇,径自走进里间。
郁氏悄声问道:“殿下可查到什么?”
赵澹摇摇头,向里间的门口走去。
与痘疹有关的嫌疑人没发现,倒是发现了几个安插在东宫的钉子。
其中一个还是后院的一等宫女。
这让赵澹的心情更差了几分,还得分出心神安抚太子妃:“此事与十二弟无关,应该是有人借这件事算计孤,平白让惇儿遭了无妄之灾。”
弘明帝正在询问赵惇的情况,关院首如实相告,得知情况不算严重才略放下心。
没过一会儿,赵琼匆匆赶来:“这是怎么了?”
他刚才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叫醒,到现在都一头雾水。
弘明帝来到外间,将朱嬷嬷的发现告诉他:“十二,你有什么想说的?”
赵琼如遭雷击,魂飞九天一般,许久才找回声音:“父皇您说......我送给惇儿的香囊里有痘痂?!”
弘明帝不言,平静无波的注视让赵琼倏地红了眼圈。
十几岁的男孩子,再过几年都能成婚生子了,此时却哽咽着呢喃:“这不是我做的,父皇您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香囊里的平安符是我大老远去崇佛寺求来的,为此我还特地借了太子皇兄的名义......”
“太子的名义?”弘明帝打住他的话。
赵琼低头抹眼角,委屈得嘴角发颤:“崇佛寺的平安符向来难求,很多时候压根排不上号,所以我才借了太子皇兄的名义。”
弘明帝和赵澹对视一眼,又见赵琼耷拉着脑袋,浑身透着懊恼和自责:“朕知道不是你做的,但你确实有责任。”
赵琼慢吞吞抬起头,又快速低下:“要不是我赠香囊给惇儿,惇儿也不会......都怪我呜。”
赵澹:“......好了别哭了,都多大人了,赶紧把眼泪擦了,送母后回宫。”
今夜弘明帝歇在了皇后宫里,得知赵惇感染痘疹,皇后放心不下,也跟着来了。
知道赵惇的状况缓和下来,也就打算回去了。
毕竟上了年纪,人熬不住。
赵琼闷闷点头,远远看了赵惇一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赵琼走后,郁氏回屋看护赵惇,赵澹肃色道:“父皇,这件事是冲着儿臣来的。”
弘明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会是谁?你的兄弟们,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话太过直白,竟叫赵澹一时无言以对。
“儿臣以为,此事与他们无关,极有可能是扶桑国的手笔。”
有怀宁县这个先例,很难不让人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
“扶桑国在我朝安插密探,肯定得知了我朝即将发兵的消息,狗急跳墙想要斗个鱼死网破也不是没可能。”
赵澹自嘲一笑:“只是他们没想到香囊是给惇儿的。”
弘明帝轻叩桌案:“你是不是忘了,小十二从未感染过痘疹?”
赵澹略微瞠目,深吸一口气:“儿臣一时慌了神,疏忽了这一点。”
赵琼触碰过香囊却安然无恙,原因只一个——痘痂是后来才被放进香囊里的。
弘明帝对此表示理解,轻咳一声说:“惇儿是你的儿子,事情又发生在东宫,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
“太子,希望你尽快给朕一个答案。”
赵澹面色一肃:“是,父皇。”
弘明帝脸色稍缓,转而说起另一件事:“皇庄上的牛痘试验得如何了?”
“已有二十人感染牛痘后康复,再触碰痘痂并无症状。”
根据往年记载,感染痘疹者,将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出现初期症状。
刚巧那二十人前天恢复,当天就接触了痘痂,截至昨日申时,正好是十二个时辰。
弘明帝沉默良久,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天亮后就安排皇室宗亲家十岁以下的孩子接种牛痘。”
“敌在暗我在明,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对其他人下手。”
成年人的身体更为健壮,倒也不急于一时。
反倒是年幼的孩子们,多半扛不住痘疹的毒害。
对此,弘明帝和赵澹都深有体会。
赵澹尚存有几分顾虑:“才刚试验了一批,且还有大半死刑犯未出结果,万一......”
“没有万一。”弘明帝斩钉截铁道,“可以确定的是,牛痘的症状比痘疹轻得多,对痘疹也有一定的预防作用。”
“与其等扶桑人对皇室下手,不如先下手为强。”
弘明帝有些庆幸地说:“幸亏咱们没公开牛痘的存在,否则他们定要捣乱的。”
“扶桑国交给朕,痘疹交给你,至于带领孩子们接种牛痘......”
赵澹试探问道:“不如让远靖伯负责?”
一来苏源对牛痘了解甚深,二来苏源也是他们信得过的人。
弘明帝一锤定音:“可。”
在外间坐了一会儿,又去隔壁看看赵惇,实在撑不住了,才回宫歇息。
赵澹则回了书房,整个下半夜都在忙活。
......
天亮后,弘明帝和赵澹照常上朝。
百官发现,陛下和太子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凝沉。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是小皇孙生辰,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苏源深知天家父子感情深厚,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世纪性难题。
早朝结束后,苏源顺着人流往外走。
还没来得及下台阶,就被临公公叫住:“伯爷,陛下召您过去。”
苏源温声应下,转身间掩下眸底的若有所思。
正要往御书房所在的西边去,又被临公公叫住:“陛下在东宫,伯爷该往这边走。”
苏源这下差不多确定了,昨夜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怀揣着满腹疑惑,苏源很快抵达东宫。
东宫作为储君住所,建筑美轮美奂,有种内敛的精致。
苏源只一眼扫过,面不改色往前走。
从东宫大门到赵惇的住处,需途径一处小花园。
仲夏时节,花园里百花盛放,芳香扑鼻,娇艳不可方物。
假山树木鳞次栉比,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
临公公笑眯眯地说:“干爹说,这些假山都是陛下命人从外地运来的,是一等一的好物。”
苏源正要应景地夸两句,忽的一团黑影从假山后窜出来。
他二人没被吓到,反而是对方捂着嘴尖叫出声,还先发制人地大喊:“来人啊,有登徒子!”
一个尖利刺耳,另一个气势十足,成功让前者失了声。
待看清眼前之人,临公公敛去笑脸:“马侍妾还请擦亮眼睛再嚷嚷,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苏源从宫装女子身上一掠而过,又垂眼肃立。
姓马,又在东宫出现,多半是那位连累太子被弹劾的侧妃马氏。
没想到初入东宫,就能见到故事里的一位主人公。
思绪流转间,对面的马氏已恢复镇定,娇软的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原来是临公公呀,方才我正赏花呢,你们二人突然出现,真真吓了我一跳。”
马氏转动眼珠看向苏源:“这位是?”
苏源并不言语,只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马氏的宽袖上。
临公公看她这副模样,不禁皱眉。
他想起那日被干爹打发来东宫传陛下口谕,褫夺马氏的侧妃之位,将小皇孙交由另一位无子侧妃抚养。
当他宣读完陛下口谕,这马氏宛若磕错药一般,又哭又闹,叫喊着说他伪造圣旨,差点挠花他的脸。
从那时起,临公公对马氏的印象非常差。
而今听她大剌剌地问询苏大人的身份,对马氏的成见更深几分。
无论是避免陛下因马氏一小小妾室动怒而气坏身体,还是保住太子殿下的颜面,临公公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二。
“这几日小皇孙身有不适,东宫人多眼杂的,马侍妾若没什么事,就不要到处乱走动。”
马氏素来心高气傲,即使被贬为妾室,也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那份傲气。
临公公一个阉人,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正要发怒,轻柔的嗓音由远及近:“这是怎么了?”
临公公看清来人,忙不迭行礼:“奴才见过太子妃。”
苏源跟着行礼。
郁氏多看了苏源一眼,又将注意力落到马氏身上:“马氏怎么在这里?”
太子妃语气温柔,却让马氏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心虚更甚。
郁氏刚带着人二次排查了长子和幼子的住处,正打算趁赵惇好些,回去将宫务处理了。
途径小花园,就被这里边儿的动静吸引了来。
“本宫没记错的话,殿下罚你的禁足还未结束。”
马氏紧张得吞咽了下,“咕咚”声清晰可闻:“妾......妾身实在闷得慌,整日待在屋里头晕眼胀的,想来花园采几束花回去赏玩。”
郁氏才不信她的鬼话。
马氏虽被贬为妾室,身边也还是有伺候的人,怎就沦落到亲自过来摘花了?
想着家丑不可外扬,郁氏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虞:“本宫会将此事如实告知殿下,你且先回吧。”
马氏脸色大变:“娘娘不要啊,妾身知道错了!”
郁氏只抬了下手,马氏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朱嬷嬷架着往回走。
花园里重又安静下来,郁氏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公公可是带这位大人去见父皇和殿下?”
临公公诶诶两声:“是呢,陛下传唤。”
郁氏略微侧过身:“那本宫就不耽误二位了。”
临公公笑着说两句奉承话:“奴才听说小皇孙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想必要不了几日就能痊愈。”
郁氏的笑容真实些许:“借公公吉言。”
临公公领苏源继续往东走,余光瞥见苏源在往后看,也跟着看过去:“苏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苏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花,一时挪不开眼。”
临公公噗嗤一笑:“太子妃爱花,太子殿下特意从各地搜罗来了种类繁多的花卉,种满了整个儿花园呢。”
苏源目露惊叹,脑海中却浮现出马氏那有着明显剐蹭痕迹的袖摆,以及被朱嬷嬷送回去时一闪而逝的如释重负。
再往后看,马氏和朱嬷嬷的身影已走出很远,隐约可见马氏不断挣扎的动作。
所以,摘花会刮破衣料吗?
马氏又因为什么如释重负?
......
这边苏源对马氏身上的违和感百思不得其解,那边弘明帝和赵澹看着下首的东宫侍卫,一脸怒不可遏。
“死了?”
“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宫人都看不住,竟让他死了,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
就在刚才,他们上完早朝回东宫,本欲探望赵惇,却被侍卫告知昨夜揪出来的那个把痘痂放进香囊里的宫人死了。
这宫人是重要线索,赵澹本打算从他这里挖出更多的线索,将扶桑国在京城的布防一网打尽。
结果宫人身死,线索彻底断了。
侍卫以头抢地,满头大汗淋漓:“属下几个一直守在外面,柴房里不曾有过任何的动静,且属下也给他搜过身,他身上并无绳索......”
弘明帝抬手打住:“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内侍用来自缢的绳子是凭空变出来的?”
侍卫哑然无言,只默默将头埋得更低。
苏源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陛下,苏大人来了。”
得临公公的通传,弘明帝面色稍霁:“让他进来。”
苏源信步而入,对两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承珩呐,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重要差事交给你去办。”
弘明帝话语微顿,对侍卫说:“这是你们的失误,先去领罚,然后再给朕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侍卫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弘明帝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酌饮着,借以平息翻腾的烈火。
赵澹将昨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下,末了正色道:“眼下父皇和孤已在调查之中,防止追捕过程中那些人狗急跳墙,再对皇家其他的孩子下手,痘疹的预防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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