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澹会意,正色道:“赵贺给儿臣传了信,已核实宋氏的身份,以及扶桑国的狼子野心。”
第161章
却说赵归的嫡子,赵贺临危受命,一路日夜兼程,跑死三匹马,总算在十八个时辰后抵达琼州府。
一行人直奔暗部在琼州府的秘密据点,并未惊动当地知府。
这里要提一句琼州府知府。
当年苏源奉旨造船,曾有一位张御史多次找茬,大有视苏源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架势。
弘明帝不耐他几次三番的弹劾,直接把人撵去了琼州府。
一晃五年过去,按理说三年一任,张知府也该调任到别处。
奈何陛下是个记仇的,更不满他对在任期间毫无建树。
于是三年一到,就以张知府政绩卓越为由,命其连任。
天子褒赞,理应是祖上冒青烟的殊荣。
可谁让琼州府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条件艰苦不说,还和全民粗鄙的扶桑国毗邻。
弘明帝不敢保证张知府不会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匕。
临行前,赵归千叮咛万嘱咐,等到了琼州府,万不能惊动琼州府的官员。
赵贺年方及冠,是赵归的老来子,更是唯一的嫡子。
自幼时起,他就被爹娘灌输忠君爱国,振兴王府的思想。
赵贺明白,这次的任务是陛下和太子殿下对他的考验。
所以赵贺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丝毫不敢懈怠,一条条指令颁布下去。
暗部迅速运转起来,在琼州府上方展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许是上天庇佑,当天夜里就查到了蛛丝马迹,并捕获形迹可疑的五人。
这五人体型矮瘦,肤色呈现出比靖朝人更深两分的褐黄色,偏又骨节粗大,一双脚大如蒲扇。
赵贺当即断定,他们来自扶桑国。
扶桑国多山地,整个国家都普遍地势崎岖,百姓大多住在山上,货物运送都靠人力搬运。
长此以往,扶桑人普遍矮小,骨节粗大,更是磨出一双大脚。
一一比对下来,竟无一不符之处。
整整四个时辰,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留一口气苟延残喘。
就在赵贺命人上贴加官时,其中一人捱不住了,哭喊着求饶:“我招!我什么都招!”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们是扶桑王安插在靖朝的密探,平时生活在深山中,只有打探消息才会下山。”
“前段时间,琼州府知府突然找上门,直接点明我们几个的身份,说郡主要我们搜集大量红土。”
扶桑密探说到这,冷不丁被赵贺打断:“郡主是何人?”
其实他心底隐隐有了答案,却还是觉得有对方亲口承认更妥帖一点。
扶桑密探眼神晃了晃,避开同伴淬了毒的目光:“郡主是先王同母兄长的嫡女,据说出生时天有异象,天边泛起漫天霞光,林间百花盛放,是仙女转世。”
赵贺:“......”
就离谱。
一蕞尔小国,如何能得到上天垂怜,天降异象?
八成是扶桑皇室胡编乱诌,用来给自个儿造势呢。
仙女降临,天命所归。
睨了眼热切痴狂的密探,赵贺嘴角又一抽:“继续。”
扶桑密探陷入回忆:“郡主嫁人生子时,我才八岁,却至今难忘郡主清纯娇美的脸。”
赵贺:“......”
他怕不是种了什么蛊,脑子坏掉了。
转念想到“生婚生子”,赵贺又不确定了。
“郡主身在扶桑,又是如何与张知府取得联系?目的又是什么?”
扶桑密探摇了摇头:“我成为王室密探的那年,郡主就不见了踪影,后来郡马和他们的孩子也杳无音讯。”
“直到扶桑王派我潜伏在琼州府,才知道郡主来了靖朝。”
“郡主问我要了迷情药和生子药,说很快会让靖朝俯首称臣。”
“之后一连数年,我们都没收到过郡主的消息,直到张知府找上我们。”
“张知府说,只要事成,靖朝就会改朝换代,我们都是扶桑的功臣。”
“今夜下山,是打算去知府家一探究竟。”
“三十多年了,郡主始终漂泊在外,我们迫不及待想要带迎接我们的仙女回去......”
赵贺没心思听他的疯言疯语,命他画出那位郡主的模样。
画好后,赵贺定睛看去,心里一咯噔。
只因画上的人和饮鸩“死亡”的宋氏像了个十成十!
再以红土为证,可得宋氏即扶桑国郡主,是扶桑国安插在陛下后宫里的一枚棋子。
而这枚棋子另有儿女,估计赵洋这个皇子也是通过所谓的“生子药”得来。
......
等赵贺理清思路,一整个三观都在摇摇欲坠。
事不宜迟,他立马将供词一字不漏地誊写下来。
扶桑密探不知赵贺的身份,只猜测是官府的人。
但他为了仙女连性命都可以置之度外,只一味地追问:“你见过郡主吗?你知道郡主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郡主她现在可好?”
这让赵贺更加确信,他被严刑逼坏了脑子。
想到此人还有用处,赵贺带着信纸离开前,不忘给他画饼:“你放心,你家郡主很好。”
私人单间,一日三餐固定送饭,睡前还有专门的哄睡师——老鼠蟑螂,简直不要太好。
“至于她在什么地方,若你们表现得好,我会酌情让你们团聚。”
六具尸体排排站,队列堪比全家福。
这下不仅松口的那个密探,其他四个也都表示有话要说。
赵贺喜不自禁,当即派了人记录供词,转身走出地下刑室。
出去后,他召来暗部专门训练的传信鹰隼,将信件卷起来放进小竹筒里。
奖励鹰隼一块肉,便抬手将其放飞。
鹰隼连飞一天一夜,把密信送到赵澹手里。
......
彼时赵澹正在皇庄查阅种痘死刑犯的实时记录,收到密信后立即赶回了宫。
就连密信的内容都是在路上一目十行看完的。
看完后,赵澹和赵贺这个堂弟的反应如出一辙,面上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怒火三丈的同时,有那么一丢丢同情他那身处九五之尊宝座上,却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压榨亲儿子的老爹。
匆忙赶到御书房,得见弘明帝后,赵澹便说明来意:“赵贺给儿臣传了信,已核实宋氏的身份,以及扶桑国的狼子野心。”
说话间,视线故作不经意地看向亲爹的脸。
即便这张脸布满岁月的痕迹,褐斑与沟壑纵横,也不难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眼睛,鼻子,嘴巴,下巴,脸型......
赵澹挨个儿看去,然后惊恐地发现——
赵洋的五官竟和父皇无一处相像!
心底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赵澹连呼吸都停滞了,更没听见弘明帝的话。
“哦?详细说来?”
弘明帝焦急等待,几息之后却迟迟不见动静。
陛下兀自纳罕,抬眼望去。
然后就见他的好大儿正用一种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
弘明帝眯了下眼:“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澹猝然回神,收起鲜见的八卦心思,将赵贺来信呈上。
临公公上前接过,送到弘明帝手里。
宋氏所作所为,背后又有哪些势力支持,弘明帝也能猜到几分,忽而还算淡定。
直到信上说宋氏极有可能是扶桑国郡主,且成为他的嫔妃前,更是儿女双全,他脑子里发出“嗡”一声响。
只能说,弘明帝和赵澹不愧是父子俩,连脑回路都别无二致。
顶着一张青了红红了紫的脸,弘明帝开始比对他和赵洋的模样。
他是赵氏最常见的高眉骨,深眼窝,赵洋却眉骨稍浅,眼皮单薄。
他的脸型棱角分明,赵洋却是容长脸,更为柔和。
他生得一双虎目,瞪起人来炯炯有神,赵洋却是细长的瑞凤眼,若非那一身文气加持,任谁都要赞一句媚意横生。
赵氏皇族无论男女,在身高上总是拔得一筹,男子矫健女子高挑,赵洋却属于偏纤细的类型,颇有种弱不禁风的意味。
......
事实证明,有些事就不能往深了想。
弘明帝整个人恍恍惚惚,两眼发直地盯着密信,不知今夕是何年。
赵澹敏锐地察觉到亲爹不对劲,疾步上前:“父皇?”
话音刚落,就见弘明帝呼吸急促地捂住胸口。
赵澹大惊失色:“父皇!太医!快传太医!”
临公公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殿门口,用那把破了音的嗓子:“快去太医院请关院首来!”
内侍一路狂奔,连拖带拽地把关太医抓来御书房,怼到陛下面前。
关太医为弘明帝号了脉,恭敬道:“陛下方才是气急攻心,才会出现呼吸困难,胸口胀痛的情况。”
“待微臣为陛下扎两针,再开两副药,症状即可缓解。”
正当赵澹松了口气,关太医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日后还得多加注意,您近日发作得有些频繁。”
“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若重复以往,恐影响寿数。”
弘明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朕都活了六十年,也算是赚到了,这便足够了。”
倘若他哪天驾崩了,定要把宋氏母子带下去,将他们镇压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真真气煞他也!
赵澹上前一步,满脸的不赞同,头一回用严肃的口吻:“父皇!”
弘明帝果断选择转移话题:“赶紧施针,朕还有政务要忙。”
政务,特指宋氏母子。
奏折可以交给太子批复,这件事却不行。
明面上赵洋毕竟是他的异母兄弟,若由赵澹处置,恐会惹来朝中、民间不必要的非议。
坏名声都留给他,总归瑕不掩瑜,谁也抹灭不去他的作为。
而澹儿,只需清白干净着。
关太医紧忙为陛下扎了针,以缓解身体的不适。
临走前,弘明帝忽然叫住他:“父子两人,有可能生得完全不相同吗?”
关太医不知所以然,但还是老实回答:“也有可能与生母肖似。”
弘明帝又问:“那如果只一部分和生母相像,是不是代表......”
就在关太医眼皮直跳的时候,弘明帝觉得忒没意思,神情恹恹地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吧。”
关太医如蒙大赦,什么也不敢多想,连滚带爬地退下。
殿内重又只剩下四人——弘明帝,赵澹,大理寺卿还有临公公。
除赵澹这个知情人外,另两人都以为陛下是一时兴起问了这话,也没多想。
弘明帝深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绝不会给臣子和奴才看自己笑话的机会,遂将此事隐下不提。
“齐爱卿,你去问问宋氏,可还记得她那远在扶桑的夫君和儿女。”
这句话太过炸裂,大理寺卿人都傻了,怔怔杵在原地,半晌没吱声。
弘明帝捏了捏眉心:“你且退下,除这件事外,好生留着宋氏一条命,朕另有他用。”
扶桑国这般设计他,真当他是面团捏的不成?
那就......让他们亲眼目睹何为仙女散花吧。
大理寺卿应声而退,弘明帝又吩咐临公公:“你去......取他一滴血来。”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弘明帝只觉得自个儿绿云罩顶,生拆了宋氏的心都有。
小临子是小福子的干儿子,也勉强算是他的亲信,姑且让他走一遭。
临公公隐约猜到什么,一颗心跳出嗓子眼。
既担心被陛下看破自个儿已经知道真相,又激动于陛下对他委以重任。
总之干就完了。
目送着临公公一溜烟没了踪影,赵澹动了下嘴角,又好生劝慰了亲爹几句。
弘明帝的心里像是生吞了半碗黄连水,只道那些年暗地里对赵洋的看护照应都喂了狗。
面对太子的劝慰,他只摇摇头没说话。
一来一回,拢共半个时辰。
弘明帝挥退了一众宫人,只留赵澹和临公公俩人。
赵澹原本是想离开的,临了又被亲爹叫住:“你就在这看着,是教训,亦是警钟。”
教训是对他而言,警钟则是对着太子。
赵澹嘴上应着,心里却想他后院只几个女人,太子妃温柔娴静,侧妃侍妾也都安分,应该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吧?
转念一想,扶桑国狗胆包天到在父皇的后宫安插人手,他的东宫又算什么?
思及此,赵澹脑中警铃大作,神色愈发严肃。
言归正传,临公公将盛有赵洋一滴血的碗放在桌案上,又捧来一根绣花针:“陛下您忍一下,奴才轻着些。”
弘明帝忍俊不禁:“好你个小临子,当朕是三岁娃娃?”
说罢,勇敢迎上针尖。
指尖一刺,渗出一滴圆润的血珠。
弘明帝捏着手指,将这滴血挤进水里,自有临公公火急火燎冲上来止血。
陛下双目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碗里的两滴血。
虽然厌极了宋氏,亦对赵洋彻底失望,但仍然心存几分期待。
万一......万一赵洋是他的儿子呢?
苍天作证,这世上可没哪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女人自己戴一顶绿帽子的。
可惜,终究事与愿违。
那两滴血只挪动了些许,便再无动静。
尽管早有预料,弘明帝的脸色还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底已不见喜怒:“真相大白,人就不必留了。”
不知想到什么,又改了口:“罢了,他还另有用处,且先留他一命。”
事关亲爹的帽子,赵澹自诩他们父子亲密无间,也不敢在这时候强冒头。
只沉默片刻,温言道:“父皇,儿臣进宫时带了些天薯回来,您可要尝尝?”
弘明帝一撸袖子:“吃!”
世间有万物,唯独美食不可辜负。
更遑论天薯这样的新鲜事物。
天子一声令下,御膳坊立刻忙活起来,不多时就送上处理好的烤红薯。
果真如承珩所言,滋味甚好!
美食当前,弘明帝也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只管饱餐一顿。
弘明帝向来宽待臣子,这厢天薯大丰收,也不惜吝啬,五品及以上官员各赏了俩,众人自是千恩万谢。
傍晚下值后,途径鸿胪寺,苏源远远就瞧见唐胤跟人有说有笑地出来。
看见门口的苏源,唐胤眼神一亮,跟同僚说了声,直奔苏源跑来。
“源哥儿你怎的来了?”唐胤也不管身后的同僚怎么想怎么看,在宫道上就跟苏源勾肩搭背起来,“番商的事儿都忙完了?”
苏源心情不错,由着他去了:“眼下没什么事,接下来也能清闲一段时间。”
“对了,明晚我打算让青恩一家过来吃饭,你跟方兄要是有时间,也过来热闹热闹。”
“行啊,方东那边交给我。”唐胤挤眉弄眼:“你晓得的,我最喜欢热闹了。”
苏源笑着应下,两人一道出了宫。
临别前,唐胤突然来了句:“也不知孙尚书何时回来,没他在户部坐镇,总觉得底下的人都懈怠了不少。”
前几日鸿胪寺接待番商,耗费了不少银钱,昨儿左少卿打发他去户部要银子,那主事鼻孔朝天,真是好大的架子。
不过唐胤没打算跟苏源告状,显得他很没用似的。
苏源沉吟一二,说了个保守的数字:“起码要一两个月,还早着呢。”
唐胤头都大了,默默抱紧怀里的天薯,怏怏道:“只希望怀宁县的百姓没事。”
苏源闻言,有些不以为然。
三个村的人都死光了,痘疹的传染性那么强,其他村落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孙大人为官数十年,不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你若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
只要不违背做官的基础原则,大多数官员还是愿意给他这个面子的。
唐胤感动得泪眼汪汪,但还是忍痛拒绝了:“我都已经三十二了,总不能一直倚靠着你们往我嘴里喂东西,虽然艰难些,但只要想到年底考绩,我就不觉得哭了。”
一如年前唐胤所说的那样,去年他的年底考绩非常不错,鸿胪寺卿看中了他的巧(话)嘴(痨),将他要了过去,如今已官至五品。
做上五品就想做四品,总之唐胤干劲十足,只盼着四十岁之前博个四品大员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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