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琼喜不自禁:“那还等什么,趁宫门尚未落钥,咱们尽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皇!”
说着就要拉苏源进宫去。
然而手伸到一半,就被苏源打住了:“殿下,您自个儿进宫就行,我就不去了。”
赵琼不明所以:“时间还早呢,一去一回还来得及。”
苏源仍旧摇了摇头:“珍珠米是殿下发现的,与我又有何干。”
为官十载,苏源多少也沾了些为官之人的圆滑精明。
但不代表他会仗着赵琼对自己的亲昵信任,肆无忌惮地为自己捞功劳。
非君子所为。
见苏源坚持,赵琼也不再强求:“那好吧,但我会跟父皇说是因苏兄兄的提醒,我才知道这珍珠米是高产作物的。”
这点可有可无,苏源答应了。
赵琼总算满意了,催促道:“苏兄兄你快尝尝,可甜,可香了。”
苏源刚要说容他洗个手先,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爹爹我回来啦~”
清软的嗓音由远及近,苏源一转身,就见元宵跑过垂花门,直奔他而来。
今日她穿了身干净利落的绯色劲装,双袖收起,袖口紧紧包裹着腕部。
再配上腰间那柄小短剑,怎一个英姿飒爽了得。
实际上元宵也才八岁,半大的孩子,哪能看出什么英姿。
只不过苏源对元宵有十米厚的滤镜,她只站在那儿,就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小姑娘。
视线落在元宵泛着健康红晕的小脸上,苏源顺势放下玉米:“下午也练武了?”
“昂~”
元宵走进花厅,正要倒杯茶喝喝,以慰藉干渴的喉咙,冷不丁瞧见苏源身侧的赵琼,吓了一小跳:“嚯!”
实在是苏源生得过高,赵琼整个人都被挡住,元宵进门前都没注意到他。
伸向茶壶的爪子僵硬收回,行了个标准的福礼:“臣女见过殿下。”
元宵之前没注意到赵琼,可赵琼早在元宵走过垂花门的时候就暗戳戳盯着她了。
眼睁睁看着她从面对苏源时的笑靥如花,到看见他之后变为恭而有礼,赵琼心里就跟猫挠似的。
失落又气馁。
准确说来,赵琼一开始......约摸十岁以前,对元宵只是单纯喜爱邻家妹妹的那种喜欢。
元宵生得可爱,瞧上去软绵绵甜滋滋的,碰一下就要往外冒糖浆。
在赵琼眼里,这样一只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散发着可爱气息的元宵妹妹可比他的那些姐姐妹妹,还有每次宫宴上故意和自己偶遇的官家小姐更合他的心意。
所以苏兄兄不在的那几年里,赵琼只要一有时间就溜出宫去,找元宵妹妹玩。
可惜元宵妹妹勤奋又刻苦,小小年纪就开始练武,在读书上的造诣更是甩了他几条街。
也正因如此,赵琼对元宵的喜爱更上一层楼。
直到十一岁这年,皇子所的一个宫女在夜里爬上他的小床。
赵琼自幼习武,基本的警惕心还是有的。
在那个小宫女靠近的第一时间,就啪叽把人踹飞了。
在母后身边的嬷嬷来之前,那小宫女说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话。
弘明帝、赵澹还有皇后将赵琼保护得很好,从未让他接触过阴暗一面,因此赵琼全程一脸懵,只觉得云里雾里。
直到嬷嬷过来,派人带走了那个宫女,又把他带到母后寝宫的正殿。
殿里,父皇和母后正襟危坐,向他普及了一些羞羞的知识。
自那以后,赵琼懂了很多,深觉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大孩子就该干大孩子该干的事。
比如提前给自己预订一个小媳妇!
括弧,特指元宵,括弧。
朦胧的情感仅一夜之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却没想到,在弘明帝跟前都无往不利的十二皇子,惨遭滑铁卢。
赵琼将沮丧深埋心底,微微笑着回了一礼,不再看元宵这个让他伤透了心的女人。
“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回宫了,以免父皇担心。”
苏源对十二皇子的内心想法毫不知情,温声道:“殿下路上小心,切记注意安全。”
即使百姓和达官贵人不敢轻易招惹挂着赵氏皇族牌子的马车,苏源还是习惯性叮嘱两句。
赵琼被打击得无以复加的心脏总算拼回那么一丢丢,嗯嗯点头:“我知道啦,苏兄兄留步。”
目送着赵琼的马车远去,苏源折返回去,就见元宵站在食盒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里头的玉米。
“爹爹,这是?”
苏源简单解释了下:“还有些许余温,你可先尝尝,回头你娘跟祖母各一个。”
元宵眉眼弯弯:“我想和爹娘祖母一起吃。”
苏源心下柔软,揉了揉元宵的发顶:“就依你。”
说着取来给元宵买的舶来品:“上午去顺来集市办差,恰好看到了,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元宵托着两小件舶来品,一个是水晶般质地的九连环,另一个是葵花形状的发夹。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眼里亮晶晶:“元宵超级超级超级喜欢!”
苏源心中熨帖,下一秒又被元宵攥住宽袖,轻晃两下:“谢谢爹爹。”
苏源任由她攥着:“你我是父女,无需言谢。”
“走吧,咱们去找你娘跟祖母。”
在花厅这么久也没见她俩过来,多半是在后院忙活。
元宵亦步亦趋跟在苏源身后,语气欢快地说着这几日的学习情况。
譬如新学会了某样招式。
譬如背完了几篇文章,得到女先生的大力褒扬。
苏源也知道夸夸式教育的重要性,因此元宵没说一句,就跟着夸奖一句。
辞藻之丰富,都不带重样的。
元宵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一路洒下银铃般的笑声。
父女俩找了一圈,在小花园旁的池塘边找到了宋和璧和苏慧兰。
婆媳俩正坐在树荫下钓鱼,不时往嘴里塞些零嘴儿,惬意得不行。
苏源将舶来品分别给了她二人,不出意外她们都很喜欢。
不经意间注意到宋和璧那身绯色裙裳,以及钓鱼时漫不经心的姿态,苏源忽然联想到多年前在松江书院时。
宋和璧仿照姜太公钓鱼,穿的也是类似的一身裙裳。
再看苏慧兰,她亦是如此。
绯色的衣裳衬得她脸色都变好几分,气色红润有光泽。
苏源看着家中三位女性,奇道:“你们这是说好了不成?”
苏慧兰笑着说:“这是阿和的主意,说是这样更像是一家人。”
苏源低头看去,视线触及紫色官服,一时间陷入沉默。
敢情他是中途加入的那个?
其他三人也都发现了,噗嗤笑出声。
苏源:“......走吧,十二皇子送了番邦的吃食过来,大家都尝尝味儿。”
苏慧兰愣住:“十二皇子何时来的?”
宋和璧同样一脸茫然。
苏源猜赵琼可能没让下人通传,神色如常道:“殿下已经走了,回头我再问问,先去开饭吧。”
“走喽,吃饭去喽~”
一家人边走边谈笑,傍晚时的日影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翌日,弘明帝在早朝上提及珍珠米一事。
朝臣们得知珍珠米是继天铃和天薯后又一高产作物,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然就在这时,弘明帝一盆冷水上来,泼得他们透心凉。
“但问题是,朕手里只有几十份珍珠米,完全不够试种的。”
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
万一试种失败,那真是全军覆没,哭都没地哭。
所以,该从何处购入更多的珍珠米。
有官员大胆提议:“可向番商购买。”
弘明帝一摊手:“这是最后一批,前来我朝的番商手里丁点儿不剩了。”
位于文官首位的王首辅举目看向天子,几乎是顷刻间明了陛下的真正意图。
再看愁眉不展的同僚们,迟疑片刻后出列:“微臣以为可组建船队,二次出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并非抗拒,而是震惊、期待。
这半年时间,他们从番邦使者和番商那里了解到诸多海外的风土风貌,对此向往不已。
渴望扬帆远航的同时,更对海外生出探索之心。
他们可没忘了,远靖伯此前率领船队出来,发现了一片辽阔的无人居住的领地。
资源,财富......还有种种未知的存在,无一不在引诱着他们。
国强则民强,他们迫切地想要靖朝更加强大,想要见到万朝来贺的盛世局面。
二次出海势在必行!
朝臣们不知暗部在调查宋氏和扶桑国的关系,只觉国库充盈,完全有那个财力支撑船队出海。
而弘明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了这一决定。
附属小国是否蠢蠢欲动,是否觊觎靖朝国土,无碍于远靖舟出海。
反之,附属国越是不安分,靖朝越要强大。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于抬手间覆灭任何威胁的存在。
弘明帝眼神坚定:“远靖舟二度出海一事,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众朝臣齐声道:“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
上百号人的声音叠在一处,足以刺破青天,震荡云外。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朝臣们精神抖擞,争相表现自己,不再为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成乌眼鸡。
原因无他——他们想要争取随船出海的机会。
要能担任远靖舟正使,便是再好不过了。
参照远靖伯苏源,待到归来日,自当功勋累累。
大半截早朝下来,众人各怀心思,而弘明帝也将他们的心机尽收眼底。
航海正使、副使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担任的,最重要的是临场应变能力。
海上危机重重,万一突遇危急,正、副使须得在第一时间稳住人心,带领船员脱险。
朝中能臣不少,完全符合弘明帝要求的却没几个。
苏源囊括在内,奈何他已在海上漂了四五年,饶是弘明帝也不好意思腆着脸再安排他出海。
那就只剩下四个人选。
弘明帝一时举棋不定,难以抉择。
思来想去,让临公公把苏源叫了来。
得知弘明帝传召自己的理由的苏源:“......”
您才是皇帝,持有最终决策权。
而我只一介小小臣子,何德何能为您老人家提供意见。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问题都砸到脸上了,总不能推脱了。
“微臣以为,正副使必须对海洋有一定了解,纸上谈兵不可取。”
苏源一眼扫过四个人名,都是他不怎么熟悉的:“微臣对这几位大人不甚了解,陛下可调查考验一二,取最优者。”
弘明帝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可以再加一条,会游水者优先。”
苏源:“......”
您可真是折腾人不偿命啊。
不过游水确实是一个加分项,假若意外落水,也能保住一条命。
前提是没有狂风巨浪,巨齿鲨鱼。
默默替四位大人点一排蜡,苏源垂手而立,静待弘明帝接下来的发言。
“承珩你这一说,叫朕茅塞顿开。”弘明帝朗声笑道,忽而话锋一转,“船舶司和工部可忙?”
话题跨度太大,苏源慢半拍地回答:“回陛下,尚可。”
说完觉得有些生硬,又补充一句:“已解决了大半。”
弘明帝瞄一眼苦哈哈批奏折的太子殿下,朝苏爱卿招手:“承珩你过来。”
苏源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弘明帝掏出棋篓:“上次咱们只下了一半,就被糟心事坏了心情,今儿朕得了空闲,你我可得再对弈三局。”
“轰隆——”
恍惚间,苏源听到五雷轰顶的声音,一整个被炸得稀里哗啦。
只能说,这一切是他该得的。
在赵澹同情的目光下,苏源一撩袍角,淡定落座:“陛下,请。”
......
距离弘明帝让苏源帮他选定正、副使已过去三天。
这一天,朝中上下都有些心不在焉。
并非弘明帝颁布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措,而是到了天薯丰收的时候。
一大早,户部左侍郎就带着一群人赶往皇庄。
有人注意到太子并未出现,心中纳罕,也不知这几天太子殿下在忙活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几次都找不着人。
不过他们也只腹诽一句,转头又去关注天薯的最新消息了。
等啊等,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才有御林军快马加鞭入城,疾驰到宫门口。
在弘明帝的有意放纵下,不过多时,所有人都知道天薯收成还算不错。
你问亩产?
户部官员一叉腰,得意洋洋地竖起两根手指:“一千八百斤!”
陛下龙颜大悦,凡参与种植天薯的官员,一律赏银百两。
那些个救回重伤天薯的农学老大人,更是官升一级,赏银千两。
最最最瞩目的,则是弘明帝当着户部一众官员的面,抚掌大笑道:“太子肖朕!”
然后又把接下来的天薯种植交给了赵澹。
正在皇庄翻看接种牛痘的死刑犯症状记录的赵澹:“......”
您可真是我亲爹!
批奏折和试验痘疹已经让他分身乏术,又来一套天薯种植,怕不是想要他英年早逝!
喜讯传到船舶司,苏源正坐在树荫底下,跟同僚们喝凉饮。
也不知陛下最近怎么回事,每天都让御膳坊给他们准备凉饮。
凉饮虽好,奈何涩极。
喝一两次无妨,天天这么喝,苏源总觉得呼吸里都带着股苦味。
苦大仇深地喝完最后一口,苏源抬眸望去,就见同僚们高兴得手舞足蹈。
“一千八百斤!一千八百斤呐!”
“虽不比天铃,但在中毒的情况下能长出这么多,实属难得了。”
“谢天谢地,再过两年咱们就能吃到香喷喷的烤天薯了!”
“烤天薯?”有人不解其意,大胆发问。
“当年咱们在红皮部落,从地里收上来的天薯那叫一个铺天盖地,苏大人捣鼓出一种吃法,叫烤天薯。”
接下来,那官员着重描述了烤天薯的滋味。
什么软糯糯,甜滋滋,糯叽叽......叠词张嘴就来,完全不带羞臊的。
其他人光是听着,就忍不住口中分泌唾液,喉咙的吞咽更是急剧。
就......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苏源借低头的动作掩饰笑意,在众人灼热的注目下淡定离去。
这两天番商和好些靖朝商贾签订了合作契书,其中包括几位皇商。
这样的合作契书不归官府盖章,而是由船舶司审核,确认无误后盖章,契书才算正式生成。
契书早由底下的人审核好,只缺苏源这个船舶司正使的印章。
啪啪啪盖章的时候,苏源忽然想到那批红薯。
不知要更迭多少代,才能替换掉那磕碜的基因,才能在民间广而推之。
又因此联想到始作俑者宋氏。
不知陛下查出毒物来源了没?
......
同一时刻,御书房。
大理寺卿俯伏跪地,额头汗珠扑簌簌往下掉:“微臣已给宋氏上刑,可连着换了十数种刑罚,她也还是不开口。”
既担心宋氏吃不到教训,不愿供出实情,又担心刑罚太重,一不留神让宋氏魂归地府。
光拿捏着上刑的尺度,就让大理寺卿头疼不已。
偏五日期限已到,宋氏的嘴仍旧跟蚌壳成精似的,身上没一块好肉,只留一口气在,却依旧死咬着不松口。
只说这一切是为怀......五郡王鸣不平,想让陛下和太子遭到应有的报应。
可大理寺卿不知情,弘明帝难道还不知道宋氏的本性?
宋氏自赵洋出生起就对他不闻不问,更是冷眼旁观宫人虐待赵洋。
要不是弘明帝派人过去,赵洋哪能活到今天。
后来赵洋长大,宋氏像是突然开了窍,开始对他献起了殷勤。
弘明帝只以为宋氏想明白了,知道赵洋是她的底气和倚靠,其他也没多想。
直到他看破赵洋那层温润如玉的假面之下潜藏的阴鸷偏执,和宋氏当年如出一辙!
正想着该如何撬开宋氏的嘴,宫人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求见。”
弘明帝:“宣。”
几息之后,赵澹阔步走进来,躬身行礼:“父皇。”
弘明帝叫起:“你不是在......突然回来是有何事?”
赵澹看了眼大理寺卿,弘明帝一挥手道:“宋氏由他亲自审问,他是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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