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源:“???”
他只是心里不好受,不代表他要像幼崽时期的元宵那样,一点不如意就啪嗒啪嗒掉小珍珠。
不过经弘明帝这么一打岔,苏源缓过来不少,眉间的折痕不自觉地舒展开。
弘明帝眼尖地瞅见:“可好些了?”
苏源微微一怔,陡然明白方才陛下是故意如此。
心口微暖,敛眸摇了摇头:“......微臣无事。”
说话间,不经意瞥了眼太子殿下。
却见赵澹眉宇间一派清朗正气,似是察觉到苏源的注视,嘴角流露出一抹毫无芥蒂的笑。
“苏大人可否详细说说预防痘疹的方子?”
苏源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愈发严肃,缓缓道来。
没错,预防痘疹的方子就是牛痘。
牛痘预防痘疹起始于18世纪70年代,较之旱苗法、水苗法等预防法,要更为安全稳妥。
至于原理......
苏源隐约记得牛痘病毒和天花病毒有着相同的抗原性质,人在感染过牛痘后,体内会产生一种天花的抗体,从而能获得抵抗天花病毒的免疫力。
苏源担心天家父子听不懂所谓的抗原、抗体和免疫力是何意,特意将牛痘预防法的原理掰开揉碎了说给他们听。
最后一字落下,弘明帝和赵澹陷入沉思。
临公公在边上旁听全程,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把母牛乳......那个地方的痘疹用在人身上,让人感染上痘疹,待到康复后,往后再不会感染痘疹。
听起来玄之又玄,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可问题是,纵使感染牛痘的症状比痘疹要轻得多,纵使牛痘法当真有效,这东西到底是从牲口身上取下来的。
老百姓暂且不提,光是那些个达官贵人、皇室宗亲,肯定是不愿接种牛痘的。
弘明帝同样也有此顾忌,但很快就打消了。
任凭你有再高的身份地位,盖过三皇五帝,当你因痘疹丧命,所谓的尊严和心气都将成为一纸空谈。
只能说父子连心,弘明帝所想,也正是赵澹考虑到的。
想通之后,细微的不适感也随之消散殆尽:“不知那本书上记载的牛痘法此前可有人试验过?又是否真的有效?”
苏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深知牛痘法是经过无数百姓切身经历才得出的结论。
可这本书到底是他随口编造出来的,并无真凭实据,更不知靖朝以外的国家是否有人发现了牛痘法。
总不能胡编乱造张嘴就来,这可关乎到他的身家性命。
思绪流转间,苏源没把话说死:“微臣以为,可用牢狱中的死刑犯试验一二。”
出于人道主义,苏源做不到拿无辜百姓做试验。
另一方面,这些死刑犯都因为非作歹入狱,若能在临死前为靖朝做出一笔贡献,也算死得其所。
几息之间,弘明帝就做出了决定:“此法可以一试。”
赵澹看向亲爹,并未多言。
弘明帝又说:“承珩你把具体方法写下来,交给太子。”
“太子,你即刻去大理寺提出五十个死刑犯,率一百御林军前往皇庄试验牛痘之法。”
“陛下!”
“父皇!”
苏源和赵澹几乎异口同声,皆面露不赞同之色。
弘明帝哪能不知他们的想法,好生解释道:“牛痘之法非同小可,试验成功之前朕不希望泄露出任何的风声,唯有交给太子,朕才完全放心。”
这是一个因素。
另一个,无论私心还是公心,太子作为社稷之本,万万不可出事。
借试验牛痘法,正好把赵澹留在京城,省得他胡思乱想,心心念念要去安庆府。
“至于承珩,你莫不是忘了驿馆里还住着番商?番商接下来的一切活动都需要你亲自跟进,这事交给旁人,朕也不放心。”
不仅仅是因为苏源熟练十多种别国语言,更因为苏源本人出过海,是这群番商和靖朝之间唯一的联系。
只能说,最近是多事之秋,突发事件一件接一件。
绕是弘明帝这个官场老油条,也颇有几分应接不暇。
当然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再出意外。
苏源和赵澹默然无言,半晌后,赵澹一拱手:“儿臣领旨。”
苏源紧随其后:“微臣遵旨。”
好大儿和好大臣消停下来,弘明帝满意笑了笑。
赵澹见状很是无奈,停顿片刻后问道:“您打算派谁去安庆府?”
如此直白,倒是让苏源更深入了解这对天家父子之间的深厚感情。
没有猜忌,亦没有算计。
彼此间真诚以待,宛若民间再平反友爱不过的一对父子。
弘明帝沉吟片刻:“孙见山是个不错的人选。”
深得帝心,又耿直忠坚。
身为户部尚书,直接断绝了中饱私囊的可能。
说罢,弘明帝屈指轻叩急奏:“这县丞冒死上书,是可造之材。”
另两人不可置否。
这年头,官大一级压死人,保持高洁不与县令同流合污已是难得,更遑论揭发顶头上司的恶行。
“倘若他还活着,大可以提拔一二。”弘明帝淡声道。
如此这般,便定下这位县丞不可估量的未来。
弘明帝交代两人几句,便下了逐客令,而后又传召王首辅等几位大臣,于御书房议事。
孙见山作为指定钦差大臣的人选,自然也在其中。
等人来齐,弘明帝将急奏给他们看。
随着急奏传遍每一人手中,几位大人皆激愤不已。
“荒唐!简直荒唐!”
“如何能拿人命开玩笑?此人合该绞刑!”
“陛下,微臣以为该彻查安庆府大小官员,务必要将国之蠹虫连根拔除!”
弘明帝看着诸位爱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突然就心理平衡了。
看罢,不止朕一人怒发冲冠。
不过弘明帝确实有肃清安庆府官场的打算。
“此事就交由孙爱卿去办,此乃任命圣旨,明日你便携赐上方宝剑前往安庆府。”
“违令者,斩!”
如此,足以见得陛下气得狠了。
孙见山再度行叩首礼,掷地有声道:“微臣定不负君意!”
......
翌日,孙见山手持陛下圣旨及御赐尚方宝剑,携一众官员、护卫及御医,一路快马加鞭赶往安庆府。
除王首辅几位,其余官员们直到早朝后才知道孙见山领命出城。
面面相觑的同时,无一人对这差事心生艳羡。
无他,痘疹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即便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立功,想升官想得眼都红了,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
只能说,孙见识还是一如既往的拼。
当年单枪匹马带着金堤坍塌的罪证和天铃,一路杀回京城。
一晃十多年过去,孙见山再次深入危地,拿命博功劳。
回想起弘明帝欣慰的神色,不得不说,他这步棋走对了。
只要他顺利归来,升官加薪是必然。
“走吧,咱们得赶紧去点卯,点完卯还得去顺来集市。”
那群番商都是行动派,昨日刚签订了契书,今儿就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
天蒙蒙亮时,苏源上朝的路上途径驿馆,就看到有番商拉着大车小车从驿馆出来。
单看那架势,可不正是去赶集呢。
苏源轻唔一声:“咱们只需盯着些,莫要发生什么意外和冲突就行。”
王一舟不可置否,又话锋一转:“这几年从未有过一次性数百人感染痘疹,怀宁县县令触到陛下的底线了。”
陛下爱民如子,怀宁县县令所为就是跟他对着干,下场逃不了一个死字。
苏源隐下牛痘之法,气定神闲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寻死路罢了。”
两人边走边说,跑了趟工部,又直奔船舶司而去。
王先生等人一早就在等着了。
待苏源两人过来,便启程出发。
进入顺来集市,一行人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番商。
走近时才发现,番商各自的摊位前,番邦使者正和他们谈笑风生。
苏源早前就知道番商中有一部分和番邦使者来自同一国家,倒也见怪不怪。
“诸位安好,生意做得如何?可有什么难处?”
番商们七嘴八舌应着,其中还有两人鹦鹉学舌似的,用新学的靖朝官话跟他打招呼。
“源大人,泥嚎!”
“源大人,煤油问题!”
苏源眸底涌现笑痕,同他们说笑几句,带着船舶司官员巡视起来。
作为顺来集市京城总部,其占地面积非常之广。
本朝商贩、外来商贩齐聚一堂,他们用不同的语言吆喝着,言行举止皆充斥着对生活的热爱。
王先生会心一笑:“想必要不了多久,我朝就会出现万朝来贺的盛况。”
大家看着往来熙攘的客人,不由期待起那天的到来。
巡视一圈,见番商和本朝商贩相处还算和谐,彼此间存在竞争关系,但也没什么摩擦。
“不必跟着我,诸位可四处逛逛,也许能发现心仪的舶来品。”
众人求之不得,给苏源说了几句好话,顷刻间作鸟兽散。
王一舟老早就惦记着舶来品,心心念念要给妻子儿女还有小孙子小孙女各买几件。
这厢苏源话音刚落,他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身边突然空落落的苏源:“......”
差点被撞到的王先生:“......”
勉强压下脸上的惊色,王先生哼了一声:“都是做祖父的年纪,怎还越活越回去了。”
苏源心说这年头的老顽童还少么?
皇宫里那位算一个,王一舟勉强也算一个。
年近五十......勉强占个“老”字?
苏源兀自想道,同王先生就地分别,在集市上四处闲逛。
顺来集市分区明确,东南西北四个区域,番商和本地商贩各占俩。
苏源先去本地商贩所在的东区和南区逛了一圈,算是体察民情。
京城的百姓不少都认得他,远远见到一袭紫袍的远靖伯,乐呵呵地打招呼。
“大人安好。”
“大人可有看上的,来我家不要银子。”
“都说男人三十一棵草,苏大人也快三十了吧,咋还生得恁俊呢,瞧着比我家那十八岁的大孙子还要好看。”
苏源:“......”
百姓太热情,苏源委实承受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跑去北区躲着了。
途中碰见王一舟,他捧了满怀的东西,两只胳膊上还挂着,大有把整个顺来集市搬回去的架势。
苏源好心劝说:“你再买该回不去了。”
王一舟低头打量:“好像有点道理。”
然后就把怀里的东西分一半给苏源。
苏源:“......”
让你多嘴!
之后一路上,苏源再没甩开王一舟,还又帮着分担了一部分。
此时此刻,苏源完全不想再搭理面前这人,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谁吗?”
王一舟扒拉着怀里的东西,随口问:“谁?”
苏源:“十五岁时的唐胤。”
犹记得当年参加完院试,唐胤就是这么逛顺来集市的。
王一舟噎了下:“我不买了还不行。”
唐胤什么样他还不知道,十五岁的唐胤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接下来,苏源又给家里人各买两样,样式精巧,最大的也只巴掌大小,主打一个袖珍。
这几个月他忙进忙出,自觉忽略了家人,正好趁此机会做一番补偿。
途径一售卖盆栽作物的摊位,苏源听到有两个年轻男子嘀咕:“他能碰上亩产三千斤的天铃,咱们也能碰上亩产六千斤的作物,谁也不比谁差了去。”
苏源和王一舟相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路过,并未惊动这两人。
谁都有一颗不甘平庸,想要往上爬的心,他本人也是如此。
所以苏源选择视而不见,且看他们运气如何。
大家在顺来集市待了两个时辰,在午时之前回到船舶司,各忙各的差事去了。
忙活一下午,又到下值的时辰。
苏源带着小六样回了远靖伯府,绕过垂花门,就见花厅里坐着一俊俏少年。
走近一瞧,发现是十二皇子。
苏源不着痕迹瞥了眼桌上的食盒,拱了拱手:“殿下今日来是有何事?”
赵琼笑眯眯地说:“昨日尚书房月度考核,我得了第一,师傅放我一天假。”
“我想着许久未见苏兄兄,顺道来探望一二。”
瞧一瞧苏兄兄,还有元宵。
却不曾想,元宵今日一早就出了门,直到现在也没回来,害得他扑了个空,真是好不气馁。
苏源莞尔:“殿下可还喜欢微臣雕刻的远靖舟?”
提及生辰礼物,赵琼笑弯了眼,一张雌雄莫辨的面孔更显昳丽:“当然喜欢了,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每日里都让人擦拭养护呢。”
“苏兄兄我跟你说,你送的远靖舟模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只了。”
“多谢殿下抬爱。”苏源不禁失笑,目光投向食盒,“这是?”
赵琼一拍脑门:“苏兄兄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正事。”
他上前打开食盒,不忘同苏源解释:“这是我下午逛顺来集市时从番商手里买回来的,根据番商的做法回去让人煮了,口感脆爽清甜,甚好!”
“我就想着苏兄兄一定没尝过,特地带几只过来给你们尝尝。”
熟悉又陌生的香气涌入鼻尖,苏源心神一动,迈步上前。
当看清食盒里的吃食到底是何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玉米,他还真尝过。
土豆自不必说,而今家家户户的饭桌上常有天铃。
便是年生不好,有囤积在地窖里的天铃,百姓们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红薯是年前引进,中途虽有坎坷,好在剩下的那批侥幸存活下来,几日后就可丰收。
方才苏源还在想,不知那两人是否发现什么高产作物。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前脚还在想,后脚就见着了。
玉米的亩产不如土豆和红薯,但也不容小觑。
通常情况下,玉米亩产一千四五百斤,倘若集齐天时地利人和,可高达到两千多斤。
见苏源一脸欣喜,赵琼暗自奇怪:“苏兄兄?”
苏源视线上移,落在赵琼的脸上:“抱歉,方才我走神了。”
赵琼将玉米往前递了递:“那番商说,这是最后一批,吃完就没有了。”
苏源眼皮一跳,急急追问:“殿下都煮着吃了?”
赵琼乖巧摇头:“那倒没有,御厨说一次性煮太多容易变味儿,只煮了二十来根。”
说着他塞给苏源一根,掰着手指头数:“父皇母后各四根,太子皇兄太子妃皇嫂还有小侄子各两根,我吃了俩,剩下的都拿来给苏兄兄啦~”
苏源颇为动容,细细打量着手中玉米,眸中难掩惊喜。
赵琼敏锐地觉察到什么,试探问询:“苏兄兄可是认得这珍珠米?”
“珍珠米?”
赵琼虚指着玉米:“你看这一粒粒,生得圆润又饱满,像极了珍珠,内里又有乳白色米芽一样的东西,故而番商称它为珍珠米。”
倒是个秀美的名儿。
苏源点了点头:“我在海外听人提过珍珠米。”
“曾有番商言,珍珠米干叶类稷,花类稻穗,其苞如拳而长,其须如红绒,其粒如芡实,大而莹白,花开于顶,实结于节,真异谷也。【1】”
赵琼恍然明悟,叹道:“可惜苏兄兄没能把它们带回来。”
苏源莞尔,现在也不迟:“殿下可知珍珠米是高产作物?”
赵琼瞠目:“哈?”
苏源报了珍珠米的亩产量:“当初我遇到的那个番商,他准备乘船去别国购置珍珠米,因着高产量,我至今记忆犹新。”
“只可惜那个国家不在远靖舟既定航线中,以防船只偏航,我们只能放弃。”
“原先我还想着,等下次再有远靖舟出海,定要带回珍珠米。”
哪知打瞌睡送枕头,玉米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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