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铃可是能让百姓在荒年都能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再来一个亩产几千斤的作物,百姓们可不得乐疯了。
他们也是。
苏源没把话说死:“王兄别忘了,当年的天铃就是从胡商那里得来的,胡商告诉我,他是从一个褐皮商人手里买来的。”
苏源往嘴里丢了个橘瓣,意味深长道:“封海令之前,来靖朝的商贩大多是褐皮。”
王一舟整个人晕乎乎:“看来我得加快研究了,争取年底把大船造出来!”
说完以指蘸酒,在桌案上写写画画。
苏源瞄了一眼,他正在计算大船的某些数据。
也没再打扰,自顾自品起酒来。
......
一个时辰后,宫宴总算结束。
女眷与男子的席位并不在一处,苏源净了手,直奔对面母女俩而去。
元宵看见苏源,在原地蹦跶两下,欢快地喊道:“爹爹!”
为了映衬帝王寿辰,她今日特地穿了身喜庆的红色小裙子。
同色系珠花,眉心处再以一粒红色点缀,衬得她可爱极了。
苏源眸光含笑:“元宵吃饱了吗?”
元宵点头如捣蒜:“元宵,吃饱啦!”
苏源伸手,元宵把左手放进老父亲掌心,右手牵着娘娘,一家三口往门口走去。
苏源年轻俊美,又着一身象征着三品以上身份的红色官服,本就是人群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好些未婚女子忍不住偷偷看他,又见他有妻有女,心里隐隐生出几分遗憾。
女眷注意到他,官员们自然也不例外。
当他们看到苏源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三头身小娃娃,眉目柔和的时候,下巴差点砸到地上。
苏魔头竟有这么温柔一面?!
没错,继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后,苏源又多了一个名头。
苏魔头!
自打他入朝以来,数不清有多少官员折在他手里。
那些坟头草三尺高的人暂且不提,仅凭许玉林一人,就足以让苏源坐实“魔头”的身份。
许玉林是何许人也?
在苏源之前,最受陛下青睐的人。
王首辅年事已高,等他乞骸骨归家,许玉林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首辅。
正是这样家世不凡,精明强干的次辅大人,被苏源扒得底裤都不剩,连......咳咳,连那啥都没有的秘密也没能瞒住。
综上,苏源魔头之名当之无愧!
元宵是背对着他们的,左手爹右手娘,摇头晃脑好不快活。
有年轻的官员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快步走上前,同苏源打招呼:“苏大人。”
苏源对他们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笑着应好。
年轻官员看向元宵,眼前一亮:“想必这就是令爱了吧?”
苏源任由元宵晃了晃他的手:“正是令爱。”
官员继续说:“这位就是苏夫人......了吧?”
对上宋和璧似笑非笑的眼,他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那些年被凶婆娘压制的惊恐卷土重来,以致于卡了下壳,表情扭曲。
苏源将男子的反应看在眼里,眉梢轻挑,拱手告辞。
男子连连应好,忙不迭退到一边。
等苏源一家远去,他狠狠打了下嘴:“让你多嘴!让你好奇!”
不远处殿门口,正轮到他上值的宋竟遥看到这一幕,扶着佩刀笑得不能自己。
那年轻官员是他儿时玩伴,见小阿和生得好看,总是揪她头发。
一次两次,小阿和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忍了。
第三次,小阿和直接抓住他一顿暴揍。
那以后,每次见到小阿和都主动绕道走。
“爹爹,舅舅怎、怎么啦?”
将宋竟遥的举动看在眼里,元宵一脸惊恐。
这不是她认识的舅舅!
宋和璧当然知道他在笑什么,眯了下眼:“舅舅小时候不爱吃菜,长大就这样了。”
培养孩子不挑食,得从娃娃抓起。
元宵眼睛睁得圆溜溜:“元宵,爱吃菜~”
听着母子俩的对话,苏源忍俊不禁,按原路离宫。
“苏大人!苏大人!”
一条宫道尚未走到头,身后传来急切的呼唤。
有些耳熟,是来自临公公。
苏源捏了下元宵的爪爪以作安抚,看向宋和璧:“你带她先回去,明日再带你们去吃火锅。”
本来说好晚上去铺子上吃火锅的,现在可能要食言了。
宋和璧回以一笑,目送苏源随临公公离去。
......
苏源走进御书房,行礼问安:“微臣见过陛下。”
弘明帝站在御案后,迫不及待朝他招手:“别整这些虚的了,承珩你赶紧过来。”
苏源温声应是,几步上前。
御案上是一张羊皮地图,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啃食过。
“承珩你看看,修复得怎么样?”
在弘明帝的示意下,苏源伸手触摸地图上陆地的轮廓。
力道很轻,一触即离。
苏源看着轮廓中央的陌生文字,点了点头:“这样已经很好了。”
弘明帝朗声大笑:“上个月你把这个交给朕的时候,工匠一度以为修复不成,废了老大力气才修复成这样呢。”
苏源试图寻找靖朝的位置,不忘应答:“只要能判断出这几个国家的具体方位,提前规划好路线,就不成问题。”
“有了这张地图,船队也能更顺利些。”弘明帝拍了拍苏源的肩膀,“它来得正是时候。”
苏源含蓄一笑。
这份羊皮地图的来历,得从他在松江府时说起。
彼时顺来集市重启不久,除去本朝百姓,亦有胡商源源不断地涌入。
有一次苏源去集市巡查,顺便给家人买些小玩意回去,发现有人在胡商的摊位前闹事。
闹事之人是通判知事的一个远了十万八千里的亲戚,连看守集市的衙役都不敢如何。
苏源最厌仗势欺人之辈,直接让人把他捆了,丢给通判知事处理。
被刁难的胡商感恩戴德,用别扭的靖朝官话表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起初苏源是想找红薯之类的作物,那胡商一口应下,结果却一无所得。
苏源气馁之余,又让他帮忙找来一张涵括所有国家的地图。
胡商以为靖朝想要对他们的国家下手,苏源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他相信,寻找地图只是为了找些东西。
一晃三年过去,胡商迟迟没有消息,苏源都把他忘到脑后,没想到上个月夏同知派人送来此物。
原来这三年胡商一直没有停止寻找,直到半年前才找到。
正要把它交给苏源,却发现苏源已经离开。
刚巧胡商是向夏同知询问苏源的下落,夏同知索性好人做到底,把东西给送来了。
苏源又惊又喜,紧忙把羊皮地图送进宫。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对了,承珩你能找到咱们靖朝的位置吗?”
实在是这张地图画得太过简略,上边的字他又不认识,方才寻摸许久也没找着。
苏源思忖片刻,指向某一点,指尖略微悬空,圈出很小一片:“就是这里。”
弘明帝面露愕然,怔怔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区域:“我朝......竟如此之小?”
苏源手指右移,指向细线轮廓之外的海域:“陛下您瞧,这一片就是咱们将要穿过的海。”
弘明帝的眼睛随着苏源移动。
“越过这片海,就是另一片广袤的大地。”苏源温言道,“而在我朝的三面陆地之外,也有数不尽的疆域。”
“除去我们熟知的小国,还有许多未知国度等待我们探索。”
苏源又手指西移,圈出一片比靖朝还要小的区域。
“或许有些出入,但大差不离,这一块就是每年给我朝上贡的六个小国。”
弘明帝眉毛动了下:“六个一起?”
苏源:“没错。”
弘明帝比照一二,诡异的心理平衡了。
靖朝的疆域可是它们六个加起来的两倍呢!
“好了,不提这个了。”越提越心酸,弘明帝果断选择转移话题,“咱们来商讨商讨出海后的具体计划。”
苏源心说咱们连大船都没造出来呢,您这想得未免也太早了些。
不过凡事宜早不宜迟,他也不会打击弘明帝的积极性。
之后的一个时辰,君臣二人经过热烈商讨,定下大致章程。
福公公轻手轻脚上前,给两位各自倒了杯茶,贴心地放到右手边,又无声退下。
直至傍晚时分,苏源才起身告辞。
弘明帝给他画大饼:“等造好了船,朕就安排人出海,届时我朝定会更上一层楼!”
苏源还能如何,只能附和。
翌日早朝上,弘明帝再次提起重开海关一事。
朝堂上反对声一片,赞同之声寥寥无几。
但弘明帝态度坚决,任朝臣们磨破了嘴皮子,也依旧坚持己见。
反对者与支持者吵成一团,前者在数量上压过后者,后者竭力争辩,硬是把当年科举做赋的本事拿出来,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直到早朝结束,也没吵出个什么所以然,反倒被吵得头痛不已。
苏源出了金銮殿,去工部点卯。
走进工部大门,苏源在点卯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快步上前,态度格外热情:“夏大人,正月一别已有数月,您还是一如既往地精气神十足呢!”
夏大人背对着门口,浑身一个哆嗦。
转过身,知府大人正笑吟吟看着他:“真好,以后咱们又能在一处共事了呢。”
夏大人:“......”
谁能想到,前一刻他还在为自己成为从五品员外郎,明降暗升,实则前途无量而激动,下一刻他就看到了毕生阴影——苏大人!
就,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夏大人笑得比哭还难看:“是、是啊,真好。”
苏源看他欲哭无泪,笑容更甚,点完卯就领他熟悉工部了。
结束后,还感叹一句:“有夏大人在,我也能轻松不少呢。”
夏员外郎:“......”倒也不必如此。
......
有关重开海关一事,整整吵了五个早朝。
支持一方都是一群诡辩之才,硬是把反对一方说得绕进去,临阵倒戈到对方阵营。
终于在万寿节后的第七个早朝,双方达成协议。
只要工部能在两年内造出可以在海洋中驰骋的大船,他们就同意重开海关。
这边压力瞬间给到工部官员的身上。
听着王一舟艰难的吸气声,苏源迟疑了下,右迈一步出列。
“微臣自请为陛下造船。”
苏源主动请缨,从容不迫的模样惹得朝臣们神色各异,王一舟更是用诧异的眼神看他。
崇佛寺那次弹劾苏源的张御史出列:“陛下,微臣有话想问苏大人。”
弘明帝到嘴边的应允打了个转:“准。”
张御史道一声“谢陛下”,又肃声诘问:“苏大人从未学过造船,对否?”
苏源就知道这老爷子来者不善,心中百转千回,故而没有第一时间作答。
见苏源不语,张御史以为他心虚默认了,得意地翘起胡子:“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造船并不轻松,可是关乎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他一双眯眯眼闪过精光:“就算苏大人迫切地想要立功,也不能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呐。”
嘴巴一张一合,直接给苏源扣上狗苟蝇营,罔顾人命的帽子。
话音落,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苏源气极反笑:“不知张大人从何处得知,苏某没有学过造船技艺?”
张御史一脸“这不是很明显吗”的表情:“王大人奉命造船,是因为他本身出自匠人之家,苏大人十岁以前......”
他的停顿太过刻意,叫苏源眯了下眼:“这暂且不提,之后数年苏大人都在科考,更没机会学习了,对否?”
苏源为官四载,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提及十岁以前的事。
这不是他的逆鳞,提一嘴也无妨,只是单纯被张御史的强行扣帽行为膈应到了。
“行了。”弘明帝见张御史越说越过火,出言打断,“苏爱卿本就是工部侍郎,张爱卿为何觉得他不能参与造船?”
张御史一时语噎。
他如此这般,只是纯粹看苏源不顺眼。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整日里上蹿下跳彰显存在感,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这样的人压根不配被陛下信重,更不配官至三品,压在他这个正四品的头上。
倘若苏源听到他的心声,定会笑出声。
说来说去,只因心理不平衡,嫉妒罢了。
张御史不敢回嘴,又把矛头对准苏源:“苏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弘明帝见苏源眼中毫无惧色,索性闭口不言。
他也好奇苏源在造船方面有几分造诣。
若是有,就可以名正言顺安排他过去。
若没有,就让苏源给王一舟打下手。
既不落他的面子,亦能堵住大臣们的嘴。
弘明帝是心存几分期待的。
苏爱卿创造的奇迹只多不少,万一有他的加入,可以造出更大更好的船,可以早日扬帆出海呢?
主打一个盲目偏重,蜜汁信任。
面对张御史的咄咄逼人,苏源面带微笑:“微臣对造船技艺的学习,得从四年前说起。”
人堆里,林璋松了口气。
他就说,承珩绝对可以应付姓张的老家伙的刁难。
不愧是我凤阳府出来的英杰!
苏源略一拱手,对弘明帝,也是对在场诸位澄清道:“自顺来集市重开后,微臣就开始学习造船技艺了。”
“这些年也在关注周边各国的情况,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正是重开海关,造船出海。
弘明帝朗声道:“上个月苏爱卿呈上一份羊皮地图,上面清晰陈列了我朝周边各国,以及海对岸的国度。”
“这地图可花了苏爱卿三年时间才寻来,苏爱卿若无此意,又何必千方百计寻来地图。”
朝中一片哗然,不顾君臣礼节,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苏大人真是好本事,连这东西都能弄来。”
“苏大人说四年前就在学习,难不成他早就预料到陛下会重开海关?”
“谁知道呢,单看苏大人成竹在胸的模样,想来造诣颇深。”
张御史呆若木鸡,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陛、陛下为何不早将这个消息告诉臣等?”
苏源这厮果真恶毒,一直憋着坏,任由他说了这么多!
陛下也是,羊皮地图这么重要的事竟然瞒着大家。
他要早知道,绝不会当堂质问,挖坑把自己埋了。
弘明帝有一瞬的心虚,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朕年岁已高,记性不大好,忘了。”
张御史:“......”
苏源:“......”
众朝臣:“......”
陛下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皇帝了,能不能别再这么幼稚了?!
您分明是逼咱们站队表态呢!
您要是提早几日告诉咱们,也不至于那么多人反对,双方吵成一窝蜂。
苏源感知到大家的幽怨,出声道:“地图上的文字非靖朝文字,应是海对岸某个国度的,苏某目前尚未摸清其中含义,不敢妄下定论。”
“再者,目前只制定了粗略的航海路线,具体还得考虑出海的季节、风向、海水流向等因素,故而陛下选择将此事掩下不谈,待大船造好再定章程。”
弘明帝不住点头:“正如苏爱卿所言,海上情况多变,即使告诉诸位爱卿也无济于事。”
众人:话说得好听,但就是不信。
弘明帝抚须一笑,对他们的怨念仿若不觉,又看向张御史:“张爱卿可还有什么异议?”
张御史面红耳赤,讷讷说了句“臣不敢”,讪讪退回去。
弘明帝心情大好,一抚掌:“既然如此,造船的相关事宜就交由苏爱卿和王爱卿负责。”
王一舟出列,与苏源并肩作揖,齐声道:“微臣遵旨。”
弘明帝勉励道:“朕希望你们互相扶持,共同进步,早日造出无惧风浪的船舶!”
“是!”
......
早朝结束后,弘明帝前脚刚离开,朝臣们唰一下把目光投向苏源。
看着苏源,王首辅心里酸溜溜。
羊皮地图这等大事,陛下瞒着其他人也就罢了,竟连他都瞒着。
好一个“天知地知朕知苏爱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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