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甩开姐妹二人,却发现她俩力气惊人。
甩不开,根本甩不开。
“贱人!”气得他怒骂出声。
“你不敬陛下也就罢了,竟还骂我们,兄弟们,咱们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再去府衙报官!”
“没错,诟骂陛下,合该千刀万剐!”
大家喊着口号,抓着尹峰一顿胖揍,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姐妹花早就趁乱闪到一边,花容失色:“你们不要再打了,快要出人命啦!”
劝架的下场就是,尹峰被打得更惨了。
打完之后,直接把人送去了官府。
顺天府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多人一起来报官,好奇心驱使下,亲自走了一遭。
然后就发现,被告的对象是尹侯爷。
顺天府尹:“......”
他不敢迟疑,忙递了折子进宫。
弘明帝得知此事,直接派了福公公过去。
福公公领命而来,废话不多说,直接把醉鬼尹峰丢进了牢狱中。
等尹峰醒来,他的光辉事迹已经传遍整个京城。
不多时,福公公再度现身,手上捧着一张明黄色的圣旨。
“安阳侯大逆不道,妄议君上,实乃大不敬,本该枭首示众,又有先帝赐下丹书铁券,方免去死罪。”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着褫夺安阳侯爵位,并革除内阁学士之职,五代内不可科举入仕,女子亦不可入宫为妃。”
“钦此!”
福公公宣读圣旨时抑扬顿挫,听着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尹峰扒拉着牢柱,目眦欲裂。
福公公视若无睹,笑眯眯地递上圣旨:“安......尹峰,还不快快谢恩。”
尹峰两眼猩红,啪地打掉圣旨:“赵贼......算计我!”
福公公弯腰拾起圣旨,掸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翼翼揣进袖子里。
紧接着眼角一挑,一改笑面虎属性,声音冰冷:“来人,尹峰对陛下不敬,先来五十大板!”
旋即有狱卒上前,打开牢门,进去后二话不说,直接扒了尹峰的裤子,胳膊粗细的棍子眼看就要落下。
尹峰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蛆虫一样拼命扭动。
只可惜双拳不敌四手,最终落入下风。
狱卒高高扬起棍棒,重重落下。
尹峰惨烈哀嚎着,色厉内荏:“我是先帝亲封安阳侯,尔等贱民岂敢动我?!”
福公公站在牢房外边,就这么冷眼瞧着,讥诮一笑:“陛下仁慈,要不是你有丹书铁券,早八辈子就送你去地下见先帝了。”
“我不服,这是赵贼的阴谋,我是被算计的!”
福公公眼神轻蔑:“甭管阴谋阳谋,能成功就是好谋。”
棍棒噼里啪啦落在臀上,尹峰养尊处优多年,哪经历过这等苦楚,抽搐着吐出一大口血。
可他仍不服气,嘴里骂骂咧咧,对象正是宫里那位。
福公公哪能见自家主子被这老东西谩骂,轻飘飘丢下一句:“再加五十。”
说罢,一甩拂尘,施施然离去。
福公公回去复命,刚巧半路碰见苏源。
他笑眯眯挥手:“苏大人安好呀。”
苏源不动声色看了眼对方来时的路,心底有了计较:“公公安好,陛下传唤,我正要过去呢。”
福公公一拍胳膊:“那敢情好啊,咱俩一块儿走。”
他顿了顿又说:“希望苏大人别嫌弃我这老家伙。”
苏源不敢苟同,忙不迭道:“公公言重了,你我相识多年,理应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福公公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人边走边说,胡乱扯些家常话,很快来到御书房。
刚一脚踏入,就听到弘明帝爽朗的笑声:“承珩啊承珩,可真有你的!”
苏源信步上前,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不必拘礼,来人,快赐座!”宫人手脚麻利地搬来圆凳,苏源从容落座。
弘明帝乐坏了,心中畅快,一畅快就开始转笔。
蘸了墨水的毛笔三百六十度旋转,轻松废掉一件龙袍。
苏源嘴角轻抽,甚是无奈。
“多亏有承珩提醒,否则尹峰也不会这么快失势,妙!妙极!”
弘明帝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便是罢官降职,也都让暗部找齐证据,再由御史正大光明地弹劾。
苏源这一招虽有些阴损,但胜在见效快。
而且吧,弘明帝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爽。
让尹峰狠狠跌个跟头,又名正言顺地收回丹书铁券,还可以博得百姓同情,简直一箭三雕!
弘明帝抿一口茶,似有所悟:“是朕狭隘了,对付恶人就得用恶人的手段。”
凡事总想光明正大,费脑又费力,不如剑走偏锋,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情况下略施小计。
弘明帝表示学到了。
苏源忍笑颔首:“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继刘章、崔之荣以及许玉林之后,守旧派势力一日弱过一日。
这几日近三十人被罢官降职,势力又被削弱一层。
眼下守旧派官位最高的尹峰失势,剩余那些人几乎再掀不起风浪。
即便他们猥琐发育,暗中积聚力量以待来日,等他们卷土重来,朝堂早已不是他们的天下。
那时,再无人能撼动新政半分。
苏源如是想着,弘明帝自然也想到这一点,笑容更甚,感慨道:“这一路走来不容易啊。”
他看向下首正襟危坐的年轻男子,眼神和善,丝毫不见威严。
“咱们能走到今日,承珩你功不可没。”
刘章暂且不提,他泄露考题自取灭亡。
单看崔之荣、许玉林还有尹峰,他们下场惨烈,其中少不了苏源的身影。
新式记账法,新盐引制度皆是利国利民的改进。
更别提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刻从天而降,让他得以喘息的天铃。
这几年地方上并非没发生过小灾小难,就算是在偏远地区,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也能靠天铃捱过一年。
靖朝大地海宴河清,他深受百姓爱戴,与苏源脱不了干系。
弘明帝言辞真诚,苏源很难不动容,轻笑着说:“结草衔环,知恩必报。陛下待臣温厚,臣自当披肝沥血以报答。”
君臣相视一笑,福公公也跟着笑开花。
尹峰大庭广众之下污蔑并诅咒陛下,见证者不下百人。
饶是守旧派有心营救,也找不到正当借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弘明帝收回丹书铁券,尹峰被打得奄奄一息,死生难料。
尹家老小被逐出安阳侯府,连带着家中被挥霍得所剩不多的钱财也都和古董名画等归入国库。
百姓们奔走相告,拍手叫好。
“陛下果真仁善,要是搁我身上,不诛了他九族都不算解气!”
“所以陛下才会是陛下,咱们只能做平头老百姓哈哈哈哈!”
“愿世上再无坏官,只有好官!”
评判好官坏官的标准太过宽泛,就连弘明帝都难以一眼决断。
眼下当务之急,是填补朝中空缺职位。
空缺职位分两种。
一是许玉林一案中包庇许家的官员。
弘明帝派人从三十三年前开始查起,只要活着的,都跟永平府知府一样,被判了午门斩首。
二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被革职官员所留下的空缺。
弘明帝破例从地方上调了一批官员回来,以个人功绩为标准,把他们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上,填补一部分空缺。
剩余的小半空缺,弘明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恰逢万寿节将近,陛下大手一挥,于三月后开恩科。
只需撑过这三个月,将会有新鲜血液涌入朝堂。
涤净守旧派的痕迹,为君分忧。
六月底,万寿节。
弘明帝广邀群臣,于重华宫欢庆寿辰。
宫宴上,朝臣女眷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微醺之际,弘明帝一抹嘴,抛下一道惊天巨雷。
“朕欲开放海关!”
南、北、西三面与各小国接壤,东面是一片辽阔的海域。
弘明帝赐给苏源的海错就出自那片海域,每隔一段时日有专人快马加鞭运送进京。
人们对未知总是充满恐惧。
更遑论深不见底,一个浪头便可将人吞噬的海洋。
当地渔民只敢在沿海一带打渔,不敢越雷池半步。
曾有渔民为搏富贵铤而走险,驾船驶往深处,结局尸骨无存。
远的不谈,先帝时尹峰进谗言,怂恿先帝派遣船队远航,美其名曰扩大靖朝疆域。
先帝被枕头风一吹,二话不说斥重金组建船队。
船队出行整整一年,杳无音讯。
大家都说整条船的人都遇难了,先帝却不信邪,携宠妃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暗部搜寻了整整一月,最后在海边找到数块残骸,以及几具森白骨架。
先帝和宠妃吓得屁滚尿流,当场晕厥。
醒来后,先帝哭着表示:“海的深处有噬人巨兽,靠近会死无葬身之地!”
回去后,先帝下令封海。
靖朝百姓不可乘船出海,外来商船亦不可入内。
即便是以打渔维持生计的渔民,也只能在规定区域内捕捞。
日往月来,先帝早已作古,封海令也已施行数十年。
因这道封海令,又有无数有去无回的先例,百姓对海洋之可怖印象根深蒂固。
“朕欲重开海关!”
弘明帝六个字,硬是把在座诸人吓得酒醒。
噼里啪啦声此起彼伏,酒杯摔了一地。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乐师见势不妙,无声退下。
朝臣们面面相觑,瞪着眼一脸不赞同。
女眷们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胸口,好听不见陛下的醉酒胡言。
即使知道帝王之意不可违,亦无法更改,王首辅还是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义正词严道:“陛下不可!”
弘明帝笑脸淡去,微醺中难掩锐利:“哦?为何不可?”
“先帝在位时,曾下封海令,陛下莫不是忘了?”
“数千将士一去不返,难道不足以证明海的可怕之处?”
“靖朝国富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为何又要多此一举?”
王首辅一套三连问掷地有声,在殿内回荡,经久不息。
其实他还想说,陛下您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新政终于取得胜利,难道还不够您施展手脚吗?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新政发展壮大,行利民之举,而不是做一些无用功。
弘明帝不以为然:“几十年过去,工部的造船技艺早有完善,王爱卿又如何断定,出海定会遇到危险?”
王首辅又气又急,声音发颤:“可那是一条条的人命呐!陛下您万万不可心存侥幸!”
不仅王首辅,在很多人看来,出海约等于送命。
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最后一无所获。
他们多希望陛下只是酒后胡言,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可事实就是,这位酒量极好,量如江海。
谁都明白,陛下单纯是借万寿节宫宴通知他们——朕要出海,有意见也都憋着!
想到陛下在某方面的固执,大臣们头痛不已。
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太子,希望太子能让陛下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谁知太子一味闷头喝酒,对众人的视线一无所觉,仿佛是个无情的喝酒机器。
大臣们:完了!
看这架势,分明太子殿下也站到了陛下那边!
本就微薄的希望更加渺茫,众人不禁面露绝望。
王首辅劝说无效,递了个眼色给御使大夫。
御史大夫会意,佝偻着一把老腰上前:“陛下,老臣以为不可!”
弘明帝慢条斯理酌一口酒:“朕不要你以为,朕只要朕以为。”
就差把“任性”俩字儿刻在脸上。
御史大夫扑通跪地,老泪纵横:“陛下是想眼睁睁看着成百上千的将士葬身鱼腹吗?”
弘明帝不应,御史大夫也就这么固执地跪着,场面一度陷入凝滞状态。
好好的万寿节宫宴,硬是上演了一出君臣对峙的大戏。
苏源坐于席间,专心剥橘子,对殿中的对话充耳不闻。
右手边,王一舟不知看了他多少眼,还是没忍住:“承珩,你觉得重开海关可行吗?”
修长的手指捻下橘瓣上的白色丝络,苏源把橘瓣放进小碟中,神情专注且平和。
“王兄不是一直在研究造船技艺吗,船只能否在海里破浪前行,你还不清楚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让王一舟表情变幻了数次。
他捏紧酒杯,难掩诧异:“承珩怎么知道的?”
苏源无声笑了笑:“我猜的。”
王一舟:“......”我怀疑你在逗我。
就在这时,御史大夫身子一晃,软软晕厥过去。
弘明帝让人把他抬下去,还贴心地叫来太医为其诊治。
朝臣们嘴角疯狂抽搐,不知说什么好。
这叫什么?
打一棒子给一颗糖?!
王首辅看出弘明帝意志坚决,还想趁今日再劝说一番。
——靖朝有个规矩,万寿节这一日不得杀生。
就算真触怒了弘明帝,也不至于尸首分家,顶多受点皮肉之苦。
对王首辅而言,家国安定在他心里排第一位。
他无论如何也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没等他想好措辞,弘明帝已率先发话:“行了,海关一事容后再议。”
随后一挥手,舞姬乐师再度出场。
在悦耳丝竹声中,舞姬排好队列,和着乐声缓缓起舞。
弘明帝从盘子里揪了个最大的葡萄,塞到皇后手里,又看向下面:“诸位爱卿不必拘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
您老抛下一个惊天巨雷,炸得咱们吱哇乱叫怀疑人生,咱们哪还有心思吃好喝好。
不当场哭出来就算好的了。
碰上这么个想一出是一出的顶头上司,真是叫人欲哭无泪。
王一舟在桌下戳了戳苏源,求知欲格外旺盛:“承珩,你是怎么猜到的?”
苏源乜了眼上首悠哉悠哉品酒的弘明帝,缓缓道来。
自从入工部任职,除一开始王一舟带他熟悉环境,之后每次见面,总能看到他浑身脏兮兮。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苏源不免对王一舟的差事产生好奇。
可惜王一舟每日早出晚归,他也深谙少说多做的道理,暂且将疑窦封存心底。
直到刚才,弘明帝提及工部的造船技艺。
上任数月,苏源可从没听说工部有哪位同僚在研究造船技艺。
结合王一舟出自匠人之家的身份,以及他身上的木屑还有泥点子,答案不言而喻。
王一舟听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承珩洞察秋毫,为兄自愧不如。”
苏源回了一杯,捻起个橘瓣塞进嘴里。
王一舟似乎有些醉了,话变多不少:“承珩,你说陛下能成吗?”
苏源调整了下坐姿,扫过席间愁眉不展的大臣:“陛下乃一国之君,谁能置喙?”
这些反对的人只将目光放在一亩三分地上,对靖朝现况心满意足,却忽略了一点——
靖朝幅员辽阔,资源富饶,周边小国并非没有觊觎之心,只因国力不够强盛,兵力无法与靖朝匹敌,才会作出臣服姿态。
若有朝一日靖朝式微,他们定会大军压境,以侵略者的姿态攻城略地。
侵占靖朝的土地,残害靖朝的百姓。
先帝只知挥霍放纵,勋贵世家只顾着把好东西往自己怀里扒拉,弘明帝登基后才有所缓和。
现在的靖朝虽好,却远不如建国伊始,□□之后的三任皇帝在位时。
古往今来,一个国家只有足够强大,从上到下团结一致,才能避免外敌的觊觎和入侵。
这次的重开海关就是一次转机。
王一舟似懂非懂,不得不出言打断苏源的陈述:“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转机......难不成海的另一边还有什么好东西?”
三年前,他临危受命,带领一群技艺精湛的匠人研究造船技艺。
虽有进展,船仍无法在海面上如履平地,坚固到足以抵抗风浪。
陛下了解他们的研究进度,又为何这么急切地开放海关。
苏源轻唔一声,半开玩笑地说:“或许有类似天铃之类的好物呢。”
闭关锁国的孤立主义不可取,互通有无,互惠互利才是最好。
说太多难免会胡思乱想,有些事情也不便于提前剧透。
王一舟吸了一口气:“竟有这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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