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能理解陛下的用意。
之前十人有九个半持反对意见,他们步步紧逼,陛下所求不得如愿,难免产生逆反心理。
王首辅安慰自己,不过是早几日揭晓和晚几日揭晓的差别。
有这张地图,他们也不至于像是无头苍蝇,在海上乱转......
王首辅一个激灵,他怎么就这么笃定一定能造出驰骋海洋的大船?
忙把这个念头甩出脑袋,他快步上前,叫住苏源:“不知苏大人可否向老夫描述一番那张地图?”
担心苏源误解,他又补充一句:“老夫只是想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地方,多少国度是我们不知道的。”
苏源轻笑了下,循着记忆细数一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小国家加起来,共有一百二十三个。”
“这一百二十三是地图上已标注出来的,在描画地图的人尚未抵达的地方,或许还有未发现的国家。”
王首辅倒吸一口凉气,周遭竖起耳朵偷听的大人们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一、一百二十三个?”王首辅满脸不可置信,怔怔呢喃。
苏源轻嗯一声。
王首辅久久难回神,像是七魂没了六魄,神情飘忽地离开。
其他大臣也都处于震惊之中,等他们再寻苏源,苏源早已不见踪影。
“这么多国家,要是对我朝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咱们怕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你胡说八道什么,咱们靖朝的兵强马壮,一个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陛下还是不该重开海关,和外界断了联系,自可避免被侵略攻伐的可能。”
“你在说什么屁话,固步自封有什么好处,真要有那么一天,孤立无援有你哭的。”
“还是陛下有远见卓识,我等自愧不如啊。”
......
朝臣们叠声感叹,坚定持反对意见的官员有好些产生动摇,隐隐有倒向支持一方的趋势。
苏源对此早有预料,所以才趁机跑路,留给他们足够的想象空间。
去往工部的路上,王一舟走在苏源身旁,急切追问:“承珩,你怎的不告诉我你会造船?”
苏源无辜摊手:“王兄你也没问啊。”
王一舟长吁短叹:“要是我知道你会造船,早就跟尚书大人反映,说不定现在大船都已经造好了。”
苏源奇道:“王兄怎就这般笃定?”
王一舟坦诚道:“不瞒承珩,我研究造船技艺满打满算也才两年多,陛下还是因为我出自匠人之家,年幼时曾见过父兄祖父如何造船才将这个差事交给我。”
“承珩你钻研四年,经验肯定远胜于我。”
苏源失笑,倒也没有否则。
第一世死后,他的灵魂在现代得以延续。
上大学时,他学的就是船舶设计与制造专业。
因在校成绩优异,大大小小各种奖项也拿过不少,老师曾多次表示,等他毕业后就推荐他去一家船舶设计所工作。
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又回来了。
穿越伊始,他以为往后再没机会施展专业相关的技术了。
直到弘明帝提出重开海关,他内心才燃起一股名为希望的火苗。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打算等船造好后随船出海,从未想过和王一舟抢夺功劳。
但他还是低估了靖朝的造船技艺,这么多年竟无一人造出可以在海上乘风破浪的船舶。
王一舟掩在木木表情之下的为难、焦躁他都看在眼里,踟蹰片刻,还是站了出来。
“王兄放心,我只是在现有的基础上提出改进,绝不会抹灭你这几年的努力成果。”
王一舟抓了下袖子,有些局促地说:“那倒也不必,只要能造出最好的船,便是全盘推翻我也没意见。”
苏源笑笑没说话:“我们先去点卯,点完卯就去制造库看看。”
王一舟闷闷点头,大步迈向工部。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让承珩看看这几年他们的研究成果了。
来到工部,恰好赶上点卯处最热闹的时候。
工部大小官员们齐聚一堂,喊到谁的名字,谁就站出来吱一声。
跟王首辅说话耽误了时间,以致于苏源两人排在最后面。
同僚们嘻嘻哈哈说笑着,还有人手里拿着饼子,边说话边啃,肉香四溢,苏源听见好几个人咽口水的咕咚声。
他们显然没吃早饭。
而不吃早饭最大的危害就是,看别人吃东西会忍不住咽口水。
正想着呢,点卯官一声高呼:“王一舟!”
王一舟举起右手:“到了!”
苏源眨了下眼,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被叫到名字会下意识喊到啊。
这样一来,等点卯官叫到他的名字,苏源也没收敛,挺胸举手:“到!”
他二人一板一眼的举动,引来不少明里暗里的打量。
苏源神色自若,正要离开,忽然看到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夏员外郎。
“王兄,制造库还缺人吗?”
王一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咱们造船的那处,可还缺做事的人?”苏源好脾气地解释一遍。
“缺!”王一舟立马点头,“有好几个空缺呢。”
因先帝的封海令,制造库的造船处常年落灰,就算被陛下起用了,也还是没几个人愿意来这里坐冷板凳。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以前大家对造船处避之不及,现在可能要打破头往里钻了。
思及此,王一舟有些好奇:“承珩是想引荐何人?”
“他是我在松江府任职时的同僚,前段日子不是......他被陛下调回京中,现任工部员外郎。”
王一舟想了想:“回头跟尚书大人打声招呼,直接要去造船处即可。”
苏源拱了拱手:“那就多写王兄了。”
随着和苏源往来渐深,王一舟也不似初见时的耿直寡言,短促地笑了下:“承珩你先跟你那同僚说一声,我去造船处准备一下。”
苏源应好,径直朝夏员外郎走去。
夏员外郎老早就看到苏源了,硬是躲在墙角没吱声。
他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但不得不这么做。
只要一看到苏大人,就会想起他被苏大人压迫的那些年。
惊恐到汗毛倒竖的程度。
眼看着苏大人往这边,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要跑路。
只要我跑得够快,铁公鸡上司就捉不到我。
刚迈出一步,就被抓住了肩膀。
力道之大,让他挣脱不开。
苏源一手轻搭在他的肩头,语气亲切:“夏大人这是要上哪里去?”
大家还是头一回见苏侍郎待一人如此亲近,纷纷给夏员外郎递去艳羡的目光。
夏员外郎僵着脸表示,这福气给你们,老夫不要也罢!
在众人灼灼注目下,他干笑两声:“下官这不是要去上值么。”
苏大人知道他另有公务,应该不会把他当老黄牛使唤了罢?
可惜事与愿违,苏源揽着他往前走:“无碍,正好造船处还却几个人,我跟范大人说一声,大人会同意的。”
夏员外郎想说他不去,又被苏源堵了个结结实实:“数月不见,夏大人难道不怀念当初你我二人同事的日子吗?”
夏员外郎:“当、当然怀念了。”
苏源转忧为喜,口吻重又欢快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跟范大人打个招呼,一道去造船处吧。”
然后,夏员外郎就被苏源带到范诩跟前。
表明来意后,范诩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去了造船处好好干,该是你的不会少。”
夏员外郎听懂言外之意,可耻地心动了。
罢了,三年都撑过来了,也不差这两年。
......
两人来到造船处,王一舟正板着一张脸,吆喝着让大家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了。
“跟你们说了多少次,锯掉的木头不许随意丢在地上,就是不听,再有下次,直接罚你们打扫造船处,下下次,就罚你们的俸禄!”
官员及工匠们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照做。
苏源站在一堆废弃木料堆里,心想不愧是王木头,杀伤力惊人。
余光瞥见苏源,王一舟斥声一滞,大步走过来。
视线落在夏员外郎身上,黑如锅底的脸色舒缓些许:“这位就是夏大人了吧?”
夏员外郎拱手见礼:“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虽说两人年岁差了不少,但官职摆在第一位,就算你是七老八十,也得给上峰行礼。
王一舟点点头,面朝苏源:“承珩你随我来,我给你看看最新的船只模具。”
模具,即模型的意思。
苏源应好:“夏大人随我们一道过去吧。”
以后共事的日子多着呢,用的到对方的时候也不少。
深入了解才好做事。
王一舟没意见,绕过稀稀拉拉收拾木料的人,沿着回廊往前,在最靠里一间屋停下。
他推门而入:“之前我们造了上百个模具,结果都不太理想,下了水一个浪头就翻个底朝天。”
三人进屋,桌上摆放着一只船只模具。
模具有半人高,几乎占据了整张桌子。
苏源走近时才发现,这只模具的工艺十分精美,刻纹细致,就连船的内部都考虑到了。
让他想起那篇名为《核舟记》的文言文,讲的正是古代精湛的雕刻艺术。
这模具略逊一筹,但足以令人惊艳。
苏源打量着模具,王一舟介绍道:“前年陛下在海边建了造船处,去年我带人过去造了一艘大船,试行结果不算好,还是不够稳妥。”
“事后陛下又在全国各地找来善于造船的匠人,研究了整整一年,废了无数的模具,才改进出这一艘模具。”
苏源观察它的结构,漫不经心地问:“上次试行失败是什么原因?”
“承珩你等我一下!”王一舟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手里捧着一本册子,哗啦哗啦翻了好多页,“去年,三月份,东海......找到了!”
“三月份那场试行是因为巨浪来临时转向不够迅速,险些人仰船翻。”
苏源走过去看了眼册子,发现上头密密麻麻记录着研究、试行结果。
具体到某年某月某一日,某日第几次试验。
苏源见状不由咂舌,目露赞叹:“王兄毅力惊人,苏某自愧弗如。”
王一舟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册子,像是在抚摸挚爱:“我祖父的梦想是造出一艘大船,只可惜船没造出来,封海令就已下达。”
“我从小耳濡目染,对造船也颇感兴趣,只可惜祖父去世得早,我又科举入仕,注定与匠人无缘。”
“陛下给我这次机会,我定要造出不亚于当年那些外来商贩的大船!”
夏员外郎被王一舟的情绪感染,握拳振奋道:“一定可以的!”
苏源附和:“没错!”
三人对视,齐声笑了。
笑完,王一舟又开始介绍最近一版的船只模具。
苏源仔细听着,眼眸随着王一舟的解说停驻在相关结构上。
说到船帆时,苏源抬手打住:“稍停一下,王兄打算用什么织就船帆?”
王一舟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由竹篾和苇席织成的硬帆了。”
苏源手指轻点桌面,在诸多文章诗作中艰难翻找出有关大学时专业的内容。
这一幕落入另两人眼里,就是苏源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遂自觉噤声,唯恐打扰到苏源思考。
不多时,苏源一拍桌子:“想起来了!”
王一舟浑身一震:“想起什么了,难不成这硬帆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么多年咱们不都是用硬帆的吗?”
苏源摇摇头:“硬帆太过单一,无法多面吃风,操作极其不便,平时在江河里没有问题,一旦到了海面上,就会原形毕露。”
夏员外郎不明觉厉,所有所思道:“苏大人可有什么改进的法子?”
王一舟也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改进了这么多版模具,我们从未考虑过改动船帆,或许可以一试。”
苏源微微颔首:“我倒是想起一种船帆,是之前调查别国船只时了解到的,回头我画出详细结构图,再佐以模具,二者相较,船帆上的差异一目了然。”
两人喜不自禁,连声应下。
搭建模具并不算轻松,苏源尽量放宽期限:“五日后做成,这期间还望夏大人能辅助一二。”
夏员外郎笑容僵在脸上,扯动嘴角:“是,下官知道了。”
直到下值,苏源都闷在屋里,设计船只结构图。
这里的条件毕竟不比现代,好些数据与结构都需要调整。
伏案大半日,连结构图都没画完。
晚上回到家,苏源又一头扎进自习室。
担心造船处的匠人看不懂,他不仅画了整体结构图,还将内里的结构拆分开来,详细介绍,并辅以注释。
如此,总算在子时完成图纸。
见时间太迟,也就没回房间,在书房将就着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带着图纸直奔造船处。
只是刚踏进门,就看见一人背对着他,抖着腿大放厥词。
“连海边都没去过,谈什么造船,他要是能造出来,我把头取下来给他当球踢!”
苏源站在门口,听那矮瘦匠人高谈阔论,手里的凿子舞得虎虎生风。
另几个匠人都在第一时间发现苏源的出现,拼命挤眉弄眼,暗示对方闭嘴。
然而眼睛都快抽筋了,矮瘦匠人也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我跟你们说话呢,挤什么眼睛,眼里进灰了不成?”
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都不用做事吗?站在这说笑谈天。”
矮瘦匠人仿佛被水泥从头灌到脚,除脸色青青白白,嘴唇颤抖不止,就这么杵在原地不知动弹。
“苏、苏大人!”
苏源信步上前,待到看清对方尊容,在心里哦豁一声。
无他,这人正是修缮城郊别宫时在背后诋毁他的匠人之一。
苏源奇道:“你不是营缮清吏司的,跑到造船处来作甚?”
矮瘦匠人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人,小的是今、今天刚调过来的。”
苏源意味不明笑了声,也没像上次那样暗着敲打:“既然来了造船处,就得按造船处的规矩来。”
他看向另几个匠人:“你们王大人可允许下属在这里谈论与造船无关之事?”
匠人们拼命摇头,大声告饶:“大人我们知错了,都是刘二木,是他非要拉着我们谈天的,我们什么都没说!”
“没错,一直都是刘二木在说!”
矮瘦匠人刘二木见他们把错处全推到自己身上,又气又急。
又慑于苏源手中权柄,只能紧咬着腮肉不吭声。
恰好这时王一舟点完卯过来,得知事情原委,当即沉下脸:“本官警告过你们,上值期间不得聚众谈笑,你们是把本官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还敢在背后道苏大人的是非,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看向刘二木:“难不成是刘郎中?”
刘二木脸色刷白。
刘郎中是他的远房亲戚,他也正是沾了刘郎中的光才得以入工部做事,眼下来造船处也是走了刘郎中的路子。
此时他后悔不迭,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苏源的难缠,他怎么就脑子一热,在苏源的地盘上说人坏话呢。
要是被刘郎中知道,一顿挂落必定少不了。
王一舟认定他就是那根搅屎棍,冷脸喝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苏大人道歉!”
刘二木不敢迟疑,连滚带爬上前,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都是小的的错,还请大人饶小的一命!”
凡事事不过三,苏源不止一次逮到他摸鱼躲懒,而后更是撞见他在背后道人是非。
加上这回,正好三次。
苏源虚虚握着图纸,语调冷淡:“你可会造船?”
刘二木告饶声一顿,脸上闪过心虚。
自然是不会的。
他走后门到这里来,也是看在造船处重新崛起,想来分口汤喝。
就算不会造船,也能给人打打下手不是。
许是慌了神,刘二木竟失口说出心中所想。
王一舟被他气得够呛,木头属性上身:“赶紧给我滚,造船处可不缺你一个!”
刘二木感觉天都塌了,嚎哭着求饶。
可惜苏源和王一舟一丝动容也无,冷着面相携离去,留下四个匠人面面相觑。
只一瞬间,他们就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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