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想要继续叮咛,最终却也只是一声叹息,看着朱启昌道:“我不想死。”
她的神情里有那么一瞬的怔忡,尔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死。”
朱启昌笑了:“想让你死的可不是我。”
汪家侍卫长忍不住道:“表姑娘,您在汪家锦衣玉食近十年,我们家『奶』『奶』对您视为己出。您这样,会毁了汪大姑娘的名声,毁了汪『奶』『奶』的。”
“你别再说了!”蔓荫出声呵斥道。她扶着的汪『奶』『奶』早如泥一般瘫软,战栗,只会重复地喃喃:“我不想 我不想 ”
可是汪家侍卫长没有说错。汪家拿不出赎金,汪家表姑娘总不能在匪寨受辱,不如自行了断。更何况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只要往前一撞 撞在那刀锋上,她就死了。
汪如珠走不出那一步,她没有那么视死如归,她没有那么决绝。
她抬头看着朱启昌,眼里满是哀求。
朱启昌神容浅淡,挑了挑眉:“你想让我帮你死?”然后他笑着点了点头:“那好啊。”
这一声落,他的手令人猝不及防地一推 那柄金刃刺破了汪如珠的衣裳,没入了她的胸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汪如珠委顿在地时,竟没有一个人回过神来。
只有朱启昌附耳在她唇边,听了她最后一声喃喃细语,然后笑着看着汪『奶』『奶』道:“汪『奶』『奶』,汪表姑娘叫了你一声 ”
他怀里抱着闭上了眼的汪如珠,唇边带着随意的笑容,轻描淡写地传达了汪如珠最后的话:“娘。”
这一声,就像是引爆了地底埋藏的雷。
“不 我不想 我不想你死!”
汪『奶』『奶』发出了令人惊骇的尖叫声,她四肢着地,疯狂地往汪如珠的方向爬。蔓荫死死地抱着她的腰,将她牢牢地拉在自己的身边:“『奶』『奶』,表姑娘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您得撑住,您不能让她白死,您不能让她白死!”
汪家侍卫长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疯了一样的汪『奶』『奶』,又看了看朱启昌怀里面如死灰的汪如珠,舒了一口气:“『奶』『奶』,节哀顺变。”
朱启昌俯首看去,向汪『奶』『奶』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她的手指抠在地上,早已血肉模糊而不自知。
汪家『奶』『奶』,该疯了吧?
谁也不知道汪『奶』『奶』经历了什么。
就连汪似玉也只知道汪『奶』『奶』从寺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连她也不得见。
汪似玉来了两次,在第三次时终于抱怨道:“娘,定北哪家夫人像您这样?您跟冯姨是那么要好的手帕交,怎的没有冯姨一点儿风度?表姐是进宫享福了,又不是死了,您非得要把自己关起来 ”
她还没说完,蔓荫就推门而出,一脸疲惫而郑重地指了指院门道:“姑娘请回吧。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凭什么不能说?”汪似玉也倔了起来:“我来她不见,爹爹来了她也不见,冯姨来了她也不见。这天底下难道没人比得过汪如珠吗!?”
蔓荫眼中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她闭了闭眼道:“姑娘,您体谅体谅『奶』『奶』吧。如果是表姑娘,她就会陪着『奶』『奶』,哪怕什么话也不说。您何必在这时候往『奶』『奶』心上『插』刀呢?”
汪似玉嘲讽道:“表姑娘?我看你们倒是都想叫她姑娘,叫我表姑娘吧?你这么喜欢她,你怎么不去当她娘呢!”
汪似玉朝屋内吼完,愤怒地甩袖而去。
蔓荫看着汪似玉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痛苦渐渐消散。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汪『奶』『奶』的屋内。
灰暗的房间里,汪『奶』『奶』跪在佛像前,低声细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在她的身边,是汪如珠这些年来替她做的所有的东西,零零散散地堆在一旁。
蔓荫陪她跪在了一边,熟稔地拿起这些东西,慢声细语地给汪『奶』『奶』讲每一件的来历 她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了。
她同样重复的,还有那一段她斟酌了许久的话:“如果表姑娘在世,肯定希望『奶』『奶』振作起来。她亲您如母女,她一直都希望您能好好的。老爷让她死,冯夫人不帮您,您家里也『逼』您,您没法子。您也得为姑娘着想,姑娘年纪小,她不懂事,她不是故意要刺您。只是姑娘在冯夫人跟前长大,就像表姑娘在您跟前长大。『奶』『奶』,您要振作起来。”
如果你不振作起来,谁来替汪如珠讨个公道?
蔓荫低眉垂眸,陪在汪『奶』『奶』身边,哀声地每日重复几乎同样的话,敛去她目光里的冷意。
汪如珠急病而亡的消息先在定北传开,尔后才是汪『奶』『奶』闭门谢客的消息。坏消息如风,没过多久,整个定北都知道了。
夏满说起外头的消息时,还一阵唏嘘:“汪表姑娘那么好看的姑娘家,说没也就没了。”这个时候,她也已经忘了对汪如珠的不满,感慨万千。
嘉兰更早知道这些消息,她沉默着点了点头,她比谁都知道生命的脆弱不堪。
“听说汪『奶』『奶』吃斋念佛好久了,汪大姑娘倒是还一直往冯家跑。”夏满又嘀咕道:“汪大姑娘跟冯夫人还真像是母女。”
夏满说着,又摇了摇头:“『奶』『奶』别劳神费思,咱们不想这事儿了。南州的米粮都安置稳妥了,您高兴点儿。”
嘉兰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屯粮,南州大管事递了信来,事情进展顺利。只是嘉兰神『色』依然紧绷,夏满心里埋怨自己嘴快,还想说些能让嘉兰高兴的事,乌叶却突然来报,说萧肃政回来了。
此时才是正午,萧肃政突然早归让嘉兰愣了一下,马上就从先前的低落中回过神来,问乌叶道:“老爷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乌叶恭敬地回禀道:“老爷今日有客。不过他还有些事要忙,只是先让小的跟『奶』『奶』说一声。”
嘉兰点了点头,问道:“我让小厨房备点下酒菜,客人可有什么偏好?”
“客人是定北人,不过他夫人倒是南州人。”乌叶回答道。
“那也好办,两种都备一些就是。”嘉兰吩咐了下去,等乌叶退出去后,夏槐才紧跟着进屋来报:“『奶』『奶』,小的以前从没见过老爷带的这个客人。不过那客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嘉兰一愣,让夏满再在他们的单子上添了一罐酒。
嘉兰吩咐人将酒和饭菜送到时,萧肃政和面前的人已经在密室里坐了许久。
萧肃政始终没有说话,给此人留了掩面痛哭的余地。
乌艾送了酒和饭菜进密室,打破了沉默:“『奶』『奶』听说你夫人是南州人,还特地准备了南州的菜。”
客人一震,扭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像是透过这些还腾升的热气,在看着往日的旧时光。萧肃政开了酒,给他们两人都满上了大碗。
客人看了看眼前的酒碗,又看了看萧肃政。
萧肃政神容肃穆,举碗一饮而尽。客人像是忽有所感,紧跟着也豪饮一大碗。
他们两人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喝酒,直到两瓦罐的酒都见了底,在这件近乎封闭的密室里,都弥漫着烈酒的醇香。
这个客人饮尽最后一滴酒,才终于开了口:“萧大统领,你今日带我上街,想知道什么?”
他直视着萧肃政,酒气升腾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愤怒。
“我想知道,你还会为『逼』死自己女儿的仇人,保守当年的秘密吗?”萧肃政回敬客人最后一口酒:“程瞒,程副将。”
第261章 揭开往事
程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萧肃政的年纪, 比当年一骑当先的蒋忠君,还要年轻吧。
可是就是这样年轻的一个人,牢牢地抓住了自己想要看女儿最后一眼的破绽,将自己控制在手。又利用汪家派人暗杀自己的局, 设计让自己“死遁”。更是在汪如珠身亡的消息传遍定北时,让人为自己易容, 带自己亲耳去听市井里的消息。然后再告知汪家『逼』死汪如珠的内情,让他再无怀疑的余地。
他程瞒, 如今已无牵无挂,与汪家彻底一刀两断。
哪怕程瞒心里知道萧肃政利用了这一切,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走入萧肃政的瓮 汪如珠死了,他要借萧肃政的手,灭了汪家, 为女儿报仇!
程瞒的手紧握成拳,紧咬牙关道:“当年,征武大将军蒋忠君,本不该死的。”
他想起当年的事,羞愧让他的脸『色』惨白。
当年北狄大举进犯,蒋忠君退守峙城。然而, 北狄人对峙城的布防了如指掌, 不过用了一天, 就直接攻入了峙城内。
那是一场血流漂杵的鏖战。
蒋忠君与程瞒、汪恩义带队守峙城, 本该收到信驰援的冯平虎迟迟未到。蒋忠君本队孤立无援, 为了保护峙城百姓转移, 在峙城死战至了最后一刻。
好在蒋忠地带兵驰援,北狄惧怕蒋忠地久矣,紧急决定退兵 那时候的程瞒,本是这样以为的。
他战至力竭,本来已经昏『迷』,却被伤痛疼醒。在他醒来时,他看到了折磨他这一生的秘密 汪恩义在众人都在庆幸劫后余生之时,突然哗变。
蒋忠君身边的亲兵被一一杀死,而蒋忠君
程瞒再一次清晰地想起那个无数次在他梦里折磨他的场景。
残阳如血,硝烟未散。尸横遍野,军旗折断。
汪恩义割下了蒋忠君的头,交给了身边一个士兵。
蒋忠地和蒋忠亲,都来晚了。
程瞒气血上涌,想要奋起反抗,却再一次昏『迷』。却也因此逃过一劫,被蒋忠地和蒋忠亲的军队救起,送到了峙城附近的小镇上养伤。
“我本以为,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能将真相公之于众。”程瞒陈述那段往事时,痛苦折磨得他像一个疯子。他的苍老和颓然,再一次把萧肃政拉回当年的峙城之战。
程瞒以为北狄的退让,却是北狄的计谋。他们就是想把蒋家军围『逼』在峙城,一网打尽。内有『奸』细,外有悍敌。他们没有时间找出『奸』细,蒋忠地被生困在峙城,蒋忠亲率兵突围报信,被『射』杀在『乱』军之中。
粮仓失火,运粮的船突然翻覆,军粮不及。北狄大军在定北蒋家赶来驰援之前,对峙城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我不知道峙城决战发生了什么。”程瞒的声音低沉悲痛:“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而峙城的决战就打到了我醒来的那一天。”
萧肃政的眼睛也红了:“北狄军牵制了定北蒋家的军队。那个时候,死守峙城的蒋家军已经军粮断绝。”
饿得以草根树皮为生的蒋家军,硬生生地以血肉之躯,守住了残破的峙城。
没有人知道那座百姓存活大半,却再也不愿回归的峙城,那血战的三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参与那场大战的,活下来的人,都再也不愿回想当年的场景。
等定北蒋家突围成功,赶来峙城驰援时,北狄军已经退了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夺城,他们所想的,只是灭了蒋家那几个威名赫赫的大将。
蒋善义,蒋忠地,蒋忠君,蒋忠亲。
程瞒回想起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大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等我醒来时,鞑子已经退了。我们这些伤兵因为没有留在峙城,所以躲过了一劫。”
“汪恩义在我睁开眼的时候,就坐在我的身边。”程瞒只觉得呼吸都十分困难:“他控制了我的女儿。”
忠义与女儿。
程瞒选择了女儿。
程瞒不敢看萧肃政,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萧肃政死死地盯着程瞒,他紧闭着嘴唇,双目通红,紧握双拳。半晌,萧肃政才嘶哑地问道:“程瞒,如果要你面圣,血书当年见闻,你可愿意?”
程瞒惊骇地看着萧肃政。青年气势骇人,像极了当年那些震慑八方的蒋家大将。他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郑重地跪了下去:“末将领命。正名之后,愿以死谢罪!”
他头触地,脑海里仿佛浮现出蒋忠君的身影 那个对部下永远亲厚,永远身先士卒的征武大将军。
程瞒的眼眶终于盛不住满溢的泪水,滴落到了地上。在死寂的密室里,宛如重鼓,锤击在他的心上。
萧肃政沉重道:“以死谢罪又有什么意义。汪家水深,还与吴家相关 要以命相搏的时候,太多了。”
听到萧肃政的话,程瞒猛地回过神来,他的眼中皆是愤恨,那是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愤怒:“我知道一件事,或许对你能有帮助。”
“当年为护征武大将军而被汪恩义杀死的亲兵里,有一个人叫鲍多粮的峙城人,他妻女大战时都在峙城。当年他杀敌勇猛,征武大将军要赏他,他为他女儿向征武大将军求了一本字帖,说他女儿聪慧,字写得很好,还会模仿字迹。”
萧肃政听到此,猛地一震,睁大了眼睛。
程瞒继续道:“鲍多粮很以女儿为骄傲,那一次他带他女儿来领赏,我正好在场,见过那小姑娘一面。这小姑娘叫鲍绫罗,她与我女儿年纪相仿,胆子也大,一点都不怯场,我也与她说过几句话。”
“难道你后来在汪家见过他?”萧肃政紧接着问道。
程瞒惊讶地点了点头:“对。她如今在汪家当使女,应该已经深得汪恩义的信任。因为汪恩义偶尔会偷偷地让珠姐儿来见我,后来就是她陪着珠姐儿。”
“她的名字叫?”萧肃政眉头紧皱,那些未解之事,与程瞒今日所说,一一地联系了起来。
“我听珠姐儿叫过她。她如今的名字,叫做蔓荫。”
蔓荫端着膳食, 再一次走入汪『奶』『奶』的房间。
这件房间本该待客的正堂,已经有许久不见阳光了。昏暗的光线让人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佛香燃尽后的灰烬在空气中浮散。三尊佛高高在上,悲悯地注视着一室的散『乱』。
然而, 汪『奶』『奶』却没有跪在蒲团上。
蔓荫一惊,把膳食放在桌上, 唤道:“『奶』『奶』?『奶』『奶』?”
过了一会儿,从内室传来一个低弱的声音:“蔓荫啊。”
蔓荫松了一口气, 端着膳食转入了内室。她惊讶地看到汪『奶』『奶』坐在梳妆台前,手上拿着一把木梳, 正在缓缓地梳着头发。
“『奶』『奶』?”蔓荫这数月来,第一次看到汪『奶』『奶』竟有梳妆打扮的心思。
“再过几日,是不是要到夏祭端阳节了。”汪『奶』『奶』没有转身看蔓荫, 而是低声道。
蔓荫点了点头,劝慰汪『奶』『奶』道:“您不要把那些闲杂人的话放在心上,您若是不想出来主持端阳节,不主持便是了。『奶』『奶』,不要勉强您自己。”
汪『奶』『奶』听到蔓荫的话,手一顿, 这时才扭头过去看着蔓荫。汪『奶』『奶』的脸『色』苍白, 毫无血『色』。她的眼中光芒涣散, 一眼瞧上去, 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看, 连珠姐儿都知道心疼我。”汪『奶』『奶』的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可是啊, 老爷,大姑娘,我那些所谓的爹娘,还有 冯夫人。”
汪『奶』『奶』声音冷淡地数着这些名字:“她们每一个人都在怪我。”
“怪我?”汪『奶』『奶』冷笑了一声,她的声音凄厉:“她们有什么脸面来怪我!?”
“让我挂名在这户人家好嫁给汪恩义的时候,说是为我好。『逼』着汪恩义不抬姨娘,说是为我好。把我女儿抱去冯家的时候,说是为我好。让我照顾珠姐儿的时候,说是为我好。让珠姐儿入深宫泥潭,说是为我好。让我去『逼』死珠姐儿 ”汪『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她双手死死地攥着木梳的两端:“也说是为我好。”
“看我生不如死,只说我不知好歹。”汪『奶』『奶』看着蔓荫,眼神里透着疯狂。蔓荫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哀声道:“『奶』『奶』,可是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汪『奶』『奶』眼底的疯狂就像是一把火,她看着手上已经折成两半的木梳,『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是啊,我有什么法子呢?如今,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信之人,居然还是汪恩义派来监视珠姐儿的你。”
“他是不是也因为你在,所以才这么放心让我闭门不出呢?”汪『奶』『奶』低声道。
蔓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奶』『奶』,婢子虽然是老爷派来的人,但是您应该知道,婢子跟了您和表姑娘这么久,婢子 ”她想要指天发誓,却最终也只是头触地,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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