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活着的谁能容易呢?
久等啦!
第193章 交心
嘉兰看着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再一看因为信任她, 而放心散去的巾帼城民, 再看看犹犹豫豫, 最终也离开的外乡人, 心中喟叹一声。
这就是她所求的“人”吧, 或者说, 她所求之人, 可以从中而生。
她在此时, 也开始模模糊糊地明白,何所谓“势”
人心所向, 大势所趋。
嘉兰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念想,最终也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发髻, 逗着他们说话, 好安他们的心。
官府的人来得也很快,他们其实早就藏于民众之中, 只是碍于上头的命令,无人出手。嘉兰其实也并不忧心,她知道萧肃政手下人的能力,确信他们肯定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同时, 她也知道是谁想给她这个考验。
但是,萧肃政却不这么想。
他带人打马而过, 见到慈幼院的狼藉还没处理好, 眉头一皱, 便低声问身边的乌艾:“柏师爷没收到报案?”
萧肃政外出, 便由柏良主理。
“不应该呀。柏师爷一直在衙内。”乌艾疑『惑』地摇了摇头。
大闹慈幼院一事,若是有心人挑起的,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萧肃政相信柏良肯定心中有数,那此场闹剧还需惊动嘉兰,也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柏良在考验嘉兰。
这个认知让萧肃政皱了皱眉,心中不快。
但他掩下了不快,牵着马走到了嘉兰的跟前,十分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嘉兰早见了他来,只是看他身后乌泱泱的一片人,以为他有要事在身,再加上她被孩子们缠着,便也没有刻意上前。
但是听他一声问候,还是让她心中一松,便有些委屈:“闹得头疼,衣裳都皱了。”
春花还笑盈盈地抓着嘉兰的裙摆呢,冬瓜一听,吓得赶紧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孩子们一见萧肃政,到底还是有些怕的,如鸟兽散,呼啦一声就跑了。
萧肃政先是一愣,复尔一笑:“不疼,我给你买新衣裳。”
他一听就知道嘉兰已经把事情都处置好了,但他还是爱她偶尔的娇俏模样。有时候,萧肃政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嘉兰没有这么懂事能干,能更依靠自己一些,会不会更好?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把它从脑海中甩开 没本事的人,才会怕自己的夫人有本事呢!
嘉兰听他声音放缓,情意缱绻,忍不住为自己一时的娇软微微红了脸。她挥了挥袖子:“不用不用。看你身后跟着这一群人,怕是要事在身,先忙去吧。”
这群人并没有因为萧肃政的出列而停留,乌桕领着他们继续前行。
“他们在码头斗殴解私仇。”萧肃政扫了群情激愤的人一眼。
“如今鱼龙混杂,是很难管。”嘉兰理解他的难处,轻叹一声。
萧肃政回过头来,为她的关怀而了然一笑:“不是什么大事。邻里纠纷,按律判了他们还不服气。左右都是打架,我让他们去蹴鞠赛场,按军中摔跤的规矩来分胜负。”
嘉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总不会还想着让人收银子看摔跤赛吧?”
萧肃政沉『吟』了会儿,笑道:“你这倒是个好主意。总有那些一把子力气没处使的人,索『性』去场上打一架,既可看出以后军中悍兵的好苗子,又可以泄愤解仇,还能收钱,一举多得。”
萧肃政越说越觉得好,竟是抚掌道:“好法子!”
嘉兰一时语塞,见他兴致勃勃,便释然一笑:“你能想来的,焉有不好的法子。”她眸中是不加掩饰的信任和欣赏。
萧肃政眉眼皆柔和下来:“那也是你拨云见雾。”他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官府之人本该及早赶来,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说到后半句,他已是神『色』严肃。
嘉兰已是心知肚明,毫不犹疑地应了一声好。
他并未明说这是柏良的试探,他多少也不希望嘉兰和柏良之间存有嫌隙。但他同时也知道聪慧如嘉兰,必定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他只希望她知道,此事非他所意,而以后,也绝不会有人再犯。
她是他的逆鳞。
嘉兰辞别萧肃政后,就连夏满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忍不住在马车上问嘉兰:“姑娘,您说这官府里头,不是被萧统领管得挺好的么?慈幼院这么大的动静,不说第一时间赶来吧,也不能等您都把事儿处置好了再来呀。”
“有人想试我可堪大用。”嘉兰并不避讳,径直道。
夏满一噎,嘟囔道:“我家姑娘,大才也,还用试!?”她为嘉兰打抱不平。
嘉兰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让他试吧,他不信我,试了才有底。今日的闹事者,还需详查。我担心有人浑水『摸』鱼,是故意来的这一出。你们这几日都警醒些,不要掉以轻心。”
夏时和夏满皆点了点头。
嘉兰这才稍稍放缓心神,拿过了嘉竹的家信,继续读了下去。
“嘉竹过得倒还悠然自在,那楚齐桓看起来也不是个浑人,只是楚许氏难对付了些。”嘉兰一边看信,一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只是,看到后头,嘉竹顾左右而言他地提了抄《禅经》的事,嘉兰不由得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她如今闯的祸,我怕是兜不住了,由得楚齐桓『操』心去吧。”嘉兰笑言一声。
夏满本为她『揉』着腿,一听,撇了撇嘴:“姑娘,您哪儿可能放得下心呢?”
她因着先前的事,还为嘉兰觉得委屈:“大姑娘在水乡温柔地,三姑娘又是万事不知愁。愁的都是您。在这个荒凉地,奔前忙后的,连守礼避喜都顾不上了!凭什么她们活得那么潇洒呢!”
嘉兰看她一眼,放下了腿。
夏时忧心忡忡地轻斥一声:“夏满,你逾矩了!”
夏满只愣了一瞬,立刻就跪在了嘉兰脚边:“姑娘,婢子逾矩了,请姑娘责罚!”
嘉兰叹了口气:“你嘴上说着逾矩,心里怕是还在为我抱不平。只想着,我是何等人,为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夏满闻言,吧嗒吧嗒地落下泪来:“我家姑娘是多好的人,却只能在这定北风沙里待着。婢子每日给您的手上抹香膏,都忧心忡忡,生怕瞧见您手上的龟裂。”
“婢子心里难受。”夏满头磕地,到底不敢放声大哭。
嘉兰没有让她起身,她只是沉稳道:“你是我身边人,自然只看到了我的苦和难。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大姐姐和三妹妹的处境,又何曾比我好多少呢?”
“建水州,温柔地。但大姐姐无父无母,匆匆出嫁。薛家侯门,你以为世子夫人是这么好当的?若是旁人眼光若刀,恐怕大姐姐现在连骨头架子都不剩了。更不用说,建水州乃是战『乱』地,身处其中,每天都是命悬一线。”
“至于你说嘉竹无忧无虑。夏满,你未曾与她同眠,不知她每夜噩梦缠身时的痛苦。三叔母的尸首就呈在她的面前,你焉能说她心中无悲?她苦练习武,日夜不辍,心之所向,从未改变。她想要保护我们,保护她重视的亲人。这个目的,从她习鞭第一日始。”
“更不用说,嘉竹还嫁给了楚齐桓这样一个人称丑面修罗的人。”嘉兰微微抬手,掩饰眸中的泪光:“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一表人才?可她嫁了,心甘情愿。”
“夏满,你可曾想过。若不是大姐姐在薛府立足,尔后救济于我,我又怎么开得起同袍衣铺和广记恒雕。若不是三妹妹甘愿出嫁,只要她闹上一次,我们在巾帼城所有的心血,都会毁于一旦。”
“所以,我也愿为她们守定北巾帼城,让她们能知道,家在何方,永不背叛永可安憩之地,在何方。”
“她们于我,我于她们,怎么能谈亏欠。”
她声音温柔,像春雨霖霖。可夏满震撼地抬头看着她时,却见她身姿挺立,如寒梅立雪,如劲松傲冬。
君子之兰,芳华无掩,不可折也!
这才是她通透 ,至情至『性』的姑娘!
夏满的心境在这一刻陡然开阔,她心服口服地拜服在嘉兰的脚下:“婢子受教,请姑娘责罚。”
不过,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瞬,夏满忽地想到,自己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
夏满一时心境又波动了起来。
这世上,哪有配得上姑娘的人!
第二更!
顺便说个晚安呀,谢谢你们的耐心!
然而,不论夏满心中再犯嘀咕, 等到了十月初九, 嘉兰还是要出嫁。
定北冬长, 春夏皆短。十月之日, 又已近深秋。深秋本是冷冽肃杀的季节, 然而, 巾帼城这一场盛大婚事, 让众人都只记得起“春华秋实”这四个字来。至于那一份萧索, 早就被满街红绸,给驱散得无影无踪。
这日, 肖夫子还是领着学子晨读。只是,晨读之声, 便变成了应景之词
“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小的孩子, 还由冬瓜领着头,早早地就摘好了花干着,就等到今日。他们都穿上了最好看的衣裳,挎着个小篮子, 一路在街上走,一路撒花。
肖夫子显然不知道冬瓜还捯饬了这么一出, 乍一看, 还有些不悦。晨读也是学习的一环, 容不得马虎。
他便皱眉看来, 却见春花正捧着小篮子,双眸湿漉漉地看着自己。肖夫子掩着额头,摇了摇头。春花实在是太可爱了,被她这么一看,肖夫子也硬不下心肠来指责他们。他只好拜托来陪读的残兵,让他们带着冬瓜,和前头读书的孩子分成两列,互不影响。
躲在春花身后的冬瓜嘿嘿一笑。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合规矩,因此,十分顺从地听了肖夫子的安排。
年幼的孩子,便嬉闹地跟着冬瓜,时不时地也跟着晨读的人嚎上两嗓子。他们这一吆喝,满巾帼城的人都知道,今儿个,蒋二姑娘要出嫁了。
嘉兰坐在闺房里,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听着耳边夏嬷嬷的殷殷叮嘱,心中却有些许茫然和失落。
她懂事得早,也曾憧憬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婚仪。那时候,蒋钱氏也曾抱着她笑言,要让她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要让整个都城的人,都能清楚明白她是颗光丽夺目的掌上明珠。
十里红妆动都城,她如今已是与此无缘了。
嘉兰的指尖轻轻地滑过铜镜边沿,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滋味。
“姑娘,姑娘!您不知道呀,萧统领昨儿就让人在巾帼城里头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和红绸。冬瓜他们领着人,还到处撒花去了!还有还有,阿团从外头来,说认得她的,都给她贺喜呢。”夏满喜气洋洋地拉着阿团的手,从外头走进来。
嘉兰担心她婚嫁之时,有人捣『乱』,因而还派了夏满和阿团时时留意外头的动静。
阿团素来老成的脸上,也『露』出了孩子的欣喜。她把手上的小篮子举给嘉兰看:“姑娘,有人认出了婢子,给婢子道喜,还给了婢子好多东西,说是给您添个彩。”
嘉兰好奇地接过篮子,一看,里头红鸡蛋、虎头鞋,还有那等一把小花,几把花生 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嘉兰心头一暖。物什虽小,却是一片心意。他们是在真心实意地感激她,真心实意地祝福她。
这世间,有那些汲汲营营之人,便有那些重情重义之人。
嘉兰轻轻地戳了戳其中最大的那双虎头鞋,忍不住『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是她想左了。
十里红妆动都城,不过是艳羡,又怎么比得上如今众人的真心?
嘉兰道:“既是如此,夏时,挑几个年纪尚小的使女,篮子里装着糖,也挨家挨户分发去。替我谢过她们的心意。”
夏时忙笑着点头应了。夏嬷嬷见她们说完,这才嘀咕道:“我的好姑娘,您可别再『操』心外头事了。今儿个天大地大,不如您婚仪事大。这净脸做头,还得好一阵子呢。”
“新嫁娘,就要风风光光地出门,哪儿都不能马虎。不然,叫夫人知道了该心疼了。”夏嬷嬷紧盯着服侍嘉兰的人,忍不住继续叨叨道。
嘉兰听到“夫人”二字,不由一愣:“嬷嬷,娘亲可有信来?”
夏嬷嬷心中一咯噔,刚想含糊过去,却听外头报来了急信。一听急信,夏嬷嬷吓了一大跳,脸上不敢收敛笑容,心里把各路神佛都拜了一遍。她可一点儿都不想嘉兰的婚仪上出岔子!
外头送信来的竟是萧肃政的人,一见嘉兰,笑着行了大礼:“给『奶』『奶』行礼,您娘家来信了。统领命小的一有信来,即刻送到。”
嘉兰大喜,夏嬷嬷也放下了心来,连忙命人拿了厚厚的赏钱给送信的人。送信之人喜得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直把夏嬷嬷逗得合不拢嘴。
嘉兰却已细细地看起信来。
这是南州钱府的家信,钱明益、钱朝印、钱朝游、钱初昉、钱晗乐、钱晗光,甚至连在南州读书的顾湍榕都有信来。只是,众人的信皆短,只是寥寥问候之语。
嘉兰已经习惯了钱家来信之短,就连她去信问婚事,钱家也不过“自定”两个字的回信。但是,嘉兰相信,愿意冒着极大地风险,给她们路引,安排护送她们前来定北的钱家,绝不是弃她于不顾的钱家。
她同样也明了,钱家乃大族,先保其族,后顾他人,也是正常之理。嘉兰并不奢求要从钱家获得多少帮扶。
只是,嘉兰本以为蒋钱氏也会有信来,可她把信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到额外的信。
夏嬷嬷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宽慰道:“姑娘,今儿是您大喜之日,夫人心中惦记着呢。”
嘉兰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的信,又细细地看了一遍。
她不信娘亲在这样的时候,都不给她捎来只言片语。如果真是这样,那娘亲该处在多糟糕的处境!嘉兰连想都不敢想。
夏嬷嬷心里焦急,却也不敢开口劝。好在她们总是赶了个大早,看封信还不至于误了及时。
夏嬷嬷一边在心底自我安慰,一边紧张地看着嘉兰,直到看到嘉兰的手一顿,夏嬷嬷立刻脱口而出道:“姑娘,您可是瞧出什么来了?”
嘉兰难以置信地把另外的几封短信依次排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来。她刚刚竟然发现,在钱明益的信里,有一个字不像是钱明益的字迹,倒像是蒋钱氏的。
她幼时启蒙,用的就是钱明益和蒋钱氏的字帖。其余人她不熟悉,但这两人的字她几乎是烂熟于心。
果不其然,她接连在其余人的信中,勉力辨认出了与其余字迹不同的笔迹。蒋钱氏在刻意模仿,却又故意『露』出了痕迹!
嘉兰大喜,把这几个字连起来轻声读了一遍,也不过寥寥六字
“儿喜,则母无忧。”
嘉兰念罢,潸然泪下。
六字而已,可字字皆是为母者心头所念,一如杜鹃啼血,老猿哀鸣。
夏嬷嬷吓得不轻,连忙拿帕子给嘉兰净脸:“姑娘,您可哭不得。往后皆是好日子,不得哭,不得哭!”
嘉兰拭泪而笑:“嬷嬷,您说得对。我从今往后,过的皆会是好日子。”
嘉兰说罢,闭上了眼睛,由着使女们为她净脸绾发,心一点点地沉静下来。
儿喜,则母无忧。她也不会辜负娘亲的拳拳爱护之心!
萧肃政骑着高头大马,打巾帼城长街而过。
他身后齐刷刷地站着两队绑着红头巾,红衣上披甲的士兵。他们各个都昂首挺胸,喜气洋洋。在敲锣打鼓声中,铠甲摩擦发出的整齐划一的声响,令人惊讶叹服。
萧肃政如今已过二十,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愈发凸显出了青年的沉稳有力。此刻他倒也不是素来严肃的面容,而是笑着向两旁的父老乡亲抱拳致意,欢欣而又泰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笑起来的青年,如拨云见日般,显『露』出少时的爽朗和大气。
这也引得小姑娘们,两眼放光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青年,目『露』歆羡和向往。
“这新郎官长得还不赖呀。”楚习也混在人群中,瞅了眼自己身边仿佛要激动得背过气去的小姑娘,撇撇嘴:“瞧着一个个的,丢了魂似的。”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轻,旁边那个仿佛要激动得背过气去的姑娘,闻言立刻就顺了气,白了他一眼:“说谁丢了魂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咱们又不要嫁他,看看怎么了?”
“若是能嫁,你们还不嫁吗?”楚习一时涨红了脸,不由反驳道。
姑娘“切”了一声,目『露』不屑:“谁上赶着做妾啊?再说了,萧统领的夫人可是二姑娘,你要是惹了二姑娘,会天打雷劈的我跟你讲!”姑娘咧嘴吓楚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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