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都是知青,何必分出个一二三等,孙雅婷的出生又不是她自己选的,平时她干活也十分卖力,从来不抱怨。反倒是白婷,比起孙雅婷,更像一个资本家的女儿。
“张东升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白婷狠狠瞪了张东升一眼,这个叛、徒,他们才是一起来的,结果对方竟然帮老知青不帮她。
“你才闭嘴吧,一副大批判家的姿态,你以为你是谁,还红五类,浑身都是小资产阶级的气息,我说你家不会是靠造反起家的吧?”
杨雪早就看这个白婷不顺眼了,她对孙雅婷的成分不敢兴趣,但是这个白婷,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没一点让她喜欢的。
杨雪说话向来直,直接猜测白婷家里的情况。
这个时候,虽然资本家、富农、地主成分的人遭人嫌弃,但是在wen革运动中因造反而得势的投机分子,则更令人厌恶。
造fan派,就是对这一类人的称呼。
“你胡说,我不准你这样说我父亲!”
听见杨雪的话后,白婷恶狠狠地反驳,双目赤红,面色有些狰狞,好像要把杨雪吃掉一样。
杨雪一愣,随即嗤笑,“这么激动,不会真是我说的那样,你父亲是个造反pai吧?”
“杨雪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白婷扔掉锄头,走到了杨雪面前,戾声威胁道。
“呵,我就说怎么了,有本事——”
“行了,还干不干活了?”
张秀清走过来,狠狠骂了几人一句,“要再说废话,我就告诉支书了。”
接着,看向面目可憎的白婷,张秀清眼里露出一丝轻蔑,“还有你白婷,下次再在上工的时候跟人起矛盾,我就把你告到镇知青办。活不好好干,一天天就知道跟人吵架。”
白婷咬牙,恶狠狠看了眼周围的所有人,“哼,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欺负我。”说完,也不管张秀清,直接离开了地里。
孙雅婷有些担心,“秀清姐,白婷这样没事吧?”
张秀清哼笑,“她要走就走吧,反正扣的又不是咱们的工分,孟晚秋那臭丫头的眼睛可毒的很,等年末算工分分粮食的时候,她就知道后悔了。”
孙雅婷听到后,点了点头,不在关注这件事。
皮景轩凑了过来,小声地安慰孙雅婷,“你别在意白婷的话,她就是故意找你茬,什么成分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表现。”
孙雅婷心中一软,“放心吧,我不在意。”父母一直告诉她,成分并不能以偏概全,他们家虽然是资本家,但是她父母以前热衷慈善,经常给孤儿院捐款捐物。
并不是像那些人口中说的那样,是挖she会主义墙角的反派角色。
但是皮景轩的安慰,还是给孙雅婷带来了不少的好心情。
另一边,江武也在跟村里玩的不错的朋友看着收割机操作运行。
瞧着大哥江文开着收割机,手动动脚动动,那大家伙就动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收割了一大片麦子,可太神气了。
“江武,这回你们江家可算出尽风头了,以后村里还不得以你家马首是瞻,支书啊会计什么的,都等听大队长的话。”
旁边的男人说着奉承的话,以往江武可最喜欢听这些话了,本以为这次对方也会开心地大笑,没想到江武不仅没笑,脸上反而阴沉了下来。
“你他妈的,总说这些干嘛?”江武气急败坏地说道。
妈的,好不容易忘记这件事,这蠢货又让他记了起来。想起那天他们父子三人是怎么在裴行之眼里出丑的,江武恨不得立马失忆,忘掉那段丢人的记忆。
该死的裴行之,一开始就会修,偏偏折腾他们江家跑这跑那,到头来发现修理师傅就是他们村里的人,而且还是死对头家的女婿。
没有比这更操蛋的事了,妈的,贼老天,是不是故意在整他们江家,江武气愤地想。
最可笑的是当时,他江武还质疑裴行之,结果反被狠狠打脸。后面还想用裴行之跟新来的女知青私下勾搭的事威胁对方,结果威胁不成,反被他亲爹亲哥压着打,真是气死他了。
以后还想跟孟家争出风头,争个屁啊。
修好收割机之后,江河不是没想过用这件事威胁裴行之,毕竟现在私底下收钱搞交易,这可是投机倒把,被抓到要进牢子的。
江武还记得当时的画面,裴行之双手沾满了机油,乌漆嘛黑的,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听到江河这话后,意味深长的笑了。
声音还是那么清冷,但是江武却感受到了浓重的嘲笑,仿佛看到了一群小丑。
想起这,江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江秀秀。妈的,前脚他们还在用投机倒把威胁裴行之,后脚裴行之就掉过头来威胁他们。
原因就是,过继给大伯江海家的江秀秀,竟然在县里镇上这一带跟黑市的人合作,江武听到后整个人都傻了。
江秀秀到底哪来的胆子,敢跟黑市的人合作投机倒把,不不不,这样不应该叫投机倒把,这比投机倒把还要严重十倍,他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裴行之这点事,跟江秀秀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裴行之被发现了,顶多可能做几年牢。而江秀秀被发现了,九成可能要挨木仓子的。
最重要的是,江秀秀会牵连他们江家的其他人,无论是老一辈的江海江河,还是年轻一辈的江博和江文,一旦被人发现他们有一个干投机倒把挨了木仓子的女儿和妹妹。
这前途八成就得毁了,不止江海家要疯,江河也得疯。
想到这里,江武忍不住捂脸,挡住他快崩溃的情绪,他以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究竟是被那个孤魂野鬼附了身。
“诶,行之和小晚啊,去哪里啊?”
听到声音,江武朝那边望去,瞧见那对年轻夫妻从对面的田埂上走去。
阳光撒在他们身上,男人身材欣长挺拔,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护着旁边身子娇小的妻子,眼里露出浓浓的情意,让看见这一幕的人不禁会心一笑。
江武内心的不甘褪去了很多,喟叹一声,他们江家,到底还是输了。
另一边,回到知青院的白婷,迎来了意想不到的人,让她原本丢失的底气瞬间找了回来。
白婷气呼呼的从房里出来,不耐烦地喊道;“谁呀?”
“我们是公社革委会的。”外面的人大声回答。
革委会!
白婷心中咯噔了一下,连忙跑过去开门, 语气放柔和, “来了来了。”
知青院门外两个男人,穿着青色制服带着同色帽子,脚踩皮靴推着自行车, 看见白婷姗姗来迟后,面露不悦, “怎么那么久才来?”
白婷讪笑,搓了搓手, “不好意思领导,我刚才在换衣服。不知道您们要来,不然我肯定提前去村口候着了?”
听到这话两个男人面色稍微缓和, “下次把门开着,大白天关着门像什么样子?”
“是是是,领导说的是, 我记住了。”白婷努力赔笑,这殷勤的模样跟之前简直就是两个人, “唉,瞧我这记性, 领导你们赶紧进来,我给你们泡茶——”解解渴。
“不用了, 我们还要去下一个村子, 我们长话短说。”推着自行车的男人拒绝。
“省里面下达政策, 要在县以下区、人民公社设专职干部,生产大队、生产队成立‘再教育小组’, 对下放知青进行管理教育,最重要是哪些家庭成分不好的知青,每个月其他知青要帮助他们开‘帮教会’,纠正他们脑子里的错误思想,每月上交一份思想报告,加强他们思想改造。”
白婷听到后面,眼睛顿时一亮,原本她还想着没机会教训孙雅婷他们,现在这现成的机会不就送上门来了吗。
白婷强忍心中的喜悦,昂头挺胸,声音清脆明亮,“太好了领导,这政策来的太及时了,我们村就有几个知青,思想觉悟低下。您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他们改正的。”
见女知青那么配合他们工作,其中一个男人满意的点点头,“你这个小姑娘思想觉悟不错,叫什么名字?”
白婷努力压制心里的激动,“这都是伟大的mao主席教导得好,领导,我叫白婷。”
“好,白婷,那你以后清河生产队的知青帮教会的会长,一定要帮助那些思想不成熟的知青改正过来。”
白婷脸色涨红,双手捏紧,胸腔中一股热意涌上大脑,“领导放心,我一定会做好带头作用。”
“哈哈,我们工作小组就是需要你这样的有觉悟、有思想的知识青年,每年都有农村先进分子标兵的名额,到时候有机会被推荐进中专、大专学院进行学习。白婷,我很好看你。”男人拍了拍白婷的肩膀。
白婷一听,跟打了鸡血一样,身体站直昂然挺立,拿出军人喊口号的气势,“谢谢领导,白婷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两人满意的点点头,不再继续多言,准备离开。
忽然,其中一个男人忽地想起什么,突然掉头回来,在白婷耳边悄声嘱咐什么。
白婷眼睛越听越亮,原来那个冷脸孟支书他家的女婿,那个叫裴行之的家伙,也是跟孙雅婷一样是个坏分子。
哈哈,老天果然是站到她白婷这一边的,让她的来到清河村受到的气,都能找到机会撒回去。
哼,那个臭脸支书,还有他那个一天天扣她工分的女儿,等着吧,看她白婷怎么报复回来。
裴行之跟孟晚秋看完收割机的热闹,干完活就偷偷溜回了家里,也不怕有人看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区,裴行之有孟晚秋帮忙,其他人除了眼热也没办法。
谁叫人家娶了个好媳妇呢?
今天的太阳很毒,好在粮食都已经成熟,遭罪的只有忙着秋收的人们。
孟家人身上都有孟晚秋做的薄荷糖,生津止渴,到没那么难以忍耐。
裴行之跟孟晚秋并肩而行,用身高帮孟晚秋挡住毒辣的太阳,不让她被晒到。
等走进了村里,周围已经没有其他闲人,孟晚秋牵起裴行之的手,左手缠上了绷带,这是帮江家修收割机时落下的伤。
因为收割机有些零件被损坏,又不能买到相关零部件,裴行之只能自己从头做模具,然后熔铁做出零部件。但是之前也没有干过熔铁的活,中间不小心被烫伤了,左手手心起了一个很大的燎泡。
起初,裴行之还想瞒着孟晚秋,自己偷偷抹了点药膏。但是伤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身上还有药味,怎么可能瞒得过孟晚秋。
裴行之被发现后,没有狡辩而是迅速认错,因为态度诚恳,又受了伤,孟晚秋勉强原谅了他。
“让我看看,都说让你在家里休息了,非要去上工,怎么,家里缺你那几个工分?”
孟晚秋低头仔细检查裴行之的左手,嘴里还在不停地啰嗦。
裴行之乖乖伸出手,让孟晚秋检查,望着她毛茸茸的脑袋,觉得头顶那个发旋都十分可爱,“只是伤了左手而已,不碍事的。”
关键是,裴行之怎么可能让孟晚秋去代他上工,自己反而在家里闲着。
他一直努力履行自己说过的话,他不会让孟晚秋过得比嫁给他之前还差。孟晚秋嫁给他之前,从来没干过那么累的活,不能让她嫁给他之后反倒吃了这种苦。
“还敢顶嘴?”孟晚秋挑眉,语气不善。
裴行之眼里透露出宠溺,语气却很无奈,“哪敢啊!”
这眼神,这语气,像是把话泡进了蜜里,简直腻到了人心里。
孟晚秋耳根发烫,不敢跟裴行之对视,明明觉得这话有些腻歪,可是为什么会害羞呢?
心也涨涨的,像是灌了蜂蜜,甜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见到孟晚秋的反应,裴行之忍不住轻笑,胸膛跟着轻微颤动。
磁性清冷的嗓音传进耳膜里,孟晚秋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意,孟晚秋故意放重语气,“笑什么笑,赶紧回家换药。”
说完,放下裴行之的手,自顾自先一步转身离开。
裴行之摇摇头,跟上了孟晚秋的步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江秀秀跟黑市的人在合作的呢?”
当时答应帮江家,裴行之心里面也在提防他们,但是孟晚秋告诉他江秀秀的事情后,裴行之就不担心了,毕竟他抓到江家的把柄可比江家抓他的大多了。
听到这话,孟晚秋眼珠子乱转了一圈,“就是去公社的时候无意撞上了呗。”
裴行之才不相信,哪有那么巧的事,说碰上就碰上了,还了解得那么清楚,连江秀秀跟黑市背后的人在哪里碰面都知道。说没有经过一番仔细调查,鬼都不信。
联想到孟晚秋一直瞒着他的那件事,他觉得两件事肯定有关联。
裴行之敛下眼睑,卷翘的羽睫颤了颤,跟眼尾连成一条黑线,如同画上了眼线,整个人安静下来,连清冷的气质都多了分忧郁的感觉。
晚晚,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他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半敛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心难受得像被人放松又攥紧,又腌进了苦汁里,如此反反复复。
半天没听见动静,孟晚秋心抖了一下,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江家抓到的那个哑巴,最后你们怎么处理了?”
裴行之心中叹气,抬眸看着孟晚秋的背影,眼底的苦涩被坚定取代,不管你有多少秘密,我都会慢慢知道真相的。
因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那个哑巴啊,是个可怜人……”
姚进看着眼前满眼茫然无措的哑巴,感到十分头疼,这次修理师傅竟然不收钱了,改让他帮忙给这个哑巴找个活干。
哑巴是个弃婴,被无妻无子的鳏夫捡到抚养长大,鳏夫是打铁的,也教会了哑巴怎么打铁。养父在哑巴十几岁的时候去世,哑巴就继承了家里的打铁铺子。
养父去世之后,哑巴捡到一个同样被遗弃的女婴,哑巴把对方当妹妹一样养大。可是前些年钢元帅升帐,哑巴家的小小打铁铺开不下去,连吃饭的家伙什都被收走了。
哑巴一家又没有田地,也没有工作,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哑巴只能到处打零工,他有一身蛮力,但是没有文化,总被人欺负克扣工资。
这一年来,哑巴家越来越困难,哑巴自己瘦的跟干柴一样,妹妹也饿得营养不良。所以当赖学找上门的时候,哑巴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运气不好,被人抓住,哑巴已经认命了,只要妹妹过得好,他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那家人不是说要送他去警察局吗?
怎么又把他送到农场来了,哑巴认识这里,当初他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来农场的地里找那些没刨干净的红薯丝,拿回去放锅里蒸一蒸就是一顿了。
姚进已经找人查过哑巴的底细了,是个可怜人,叹了一口气,“有人要我帮你,以后你就留在农场,帮忙看农具的仓库吧,暂时只是临时工,后面干的好的话,有可能会变成正式工。后面我看可不可以给你申请一间宿舍,让你妹妹一起住过来,上学的事你也不用操心,钱我先借给你,等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学校就在农场附近,算是我们农场的职工学校,到时候我带你妹妹去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人会欺负她,你就放心在农场里干吧。”
哑巴瞪大了眼睛,疯狂地打手势,看得姚进眼花缭乱,不耐烦地摆手,“哎呀,我看不懂啦,知道你很感激我,不用谢了。以后别干这种蠢事了,赖学本来就是穷鬼,你还指望他送你你妹妹上学,别傻了,幸亏你遇到了好人,还遇见了我,不然早就被人算计得底裤都不剩了。”
哑巴眼睛里泪水在打滚,说不出话的嘴唇在颤抖,他定定地看着姚进,似乎要把他那张脸刻在心底。
忽然,扑通一声,哑巴膝盖狠狠砸在地上,头也磕在泥面。
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在地面激起了一小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