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根烦躁地挠挠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我看,咱们还是报警吧,叫警察来处理,不能什么结果都让我们村承担吧。”
听见报警,角落里的哑巴动了动,又瞬间安静下来。
裴行之注意到这一幕,想到刚才看到收割机的情况,心里隐隐冒出一个想法。
孟爱国也很无奈,瞅了一眼哑巴,走到对方面前,蹲了下去,“孩子,我不知道你是受到了谁的指使,但是这件事情很严重,你惹了很大的麻烦。如果你能带我找到真凶,我可以帮你争取到宽大处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只能把你送到警察局,让警察来处理了。”
哑巴抬眼望着孟爱国,又低下了头,还是不肯配合。
江武看得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想收拾他,“你个杂碎,好话赖话不听是吧,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哑巴下意识抱紧了身体,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我应该能修好。”
听见裴行之这话,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瞪大眼睛朝他看去。
明亮的月光下,树影斑驳婆娑, 挺拔欣长的身形被光拉的很长, 清冷的嗓音如同夜晚的风,让人焦灼烦躁的心情顿时清明起来。
半响后,江文嗤笑一声。
扭头看向孟爱国, “孟叔,你这女婿, ”语气停了半刻,又看向裴行之, “是不是喝多了,说话经过脑子,这可是今年才生产出来的新型收割机。”
言下之意, 你个普普通通种地的知青怎么可能会,简直不知所谓。
江文没有多说,只是那轻蔑的语气, 让人忍不住皱眉。
孟爱国看了裴行之一眼,没有说话。
“噗, 哈哈哈,我说裴行之你今天是喝多了吧, 口气那么大,你要是能修好, 我还能把那东西吃了呢?”
江武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还在不停地奚落裴行之。
江河脸色很差, 指着裴行之说,“老孟你管管你家女婿,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在这里开玩笑。”
刘成根连忙出来打和气,“哎呀,行之也是想帮忙,这才说错话了,老江你别生气嘛?”说完看向裴行之,“行之,赶快跟大队长道歉!”
那么多人不相信他,裴行之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心中没有感到一点失望,说之前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不过,既然这样,那江家人就自己想办法吧,裴行之无所谓地想,反正最后也牵连不到他们家身上。
思及此处,裴行之语气淡淡,“不好意思了江队长,是我思虑不周。”
不过,看到裴行之平淡的态度,江文却有些犹豫了,这小子,难不成真的会修收割机?
“时间不早了,既然找不到处理办法,明天就报警吧?”孟爱国突然站出来,看了看角落里的哑巴,对江武警告道:“不准再打他,你没有动用私刑的权利,有什么事明天交给警察处理,要是让我看见对方身上再添新伤,那我就要收拾你了。”
江武恨恨地咬牙,不情不愿地点头,“知道了。”
“大春,行之我们回家——”
“等等,老孟!”
江河连忙叫住孟爱国,“事情还没解决呢,你怎么就走了?”
孟爱国蹙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能怎么处理?明天交给警察吧,怎么也得把幕后黑手抓到。放心,后面如果要出收割机的修理费用,我们村子会承担的。”
说完,不再管江河,走出了江家。
刘成根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摸摸烟袋,没摸到,之前着急出门落在家里了。
“老江啊,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先回了。”
一会儿后,院子里只剩下江家的人,江河气得一脚踢开孟爱国坐过的凳子,“都是些废物,一点忙都帮不上。”
而江文脸色越来越阴沉,眼底的郁气快凝成实质,江武安慰儿子,“小文你别担心,爹去找你大伯,他认识的人多,肯定有人能修好。”
“是啊大哥,你别着急,大伯肯定有办法的。”江武拍拍江文的肩膀。
江文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冷着脸转身进了房间,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江河叹气,知道这是大儿子怪上了他们,他也很后悔,如果不争这口气该多好,那么现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江武,把手电筒拿给我,我去一趟镇上。”
江武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河,“爹,现在可是大晚上,你明天再去吧?”
江河摇摇头,他们只有一周的时间,必须赶紧解决,如果不修好收割机,江文的前途肯定会受到影响。
说不定,连徐书记都会放弃江文。
想到这样的后果,江河就心神难安,恨不得马上找到江海,请他帮忙想解决办法。
而另一边,孟爱国和孟延春裴行之三人走在路上。
孟延春一个劲地瞅裴行之,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搓搓手,好奇心已经快压制不住了。
但是孟延春能感受到孟爱国似乎也有疑问,就忍着没问出来。
他们不是江家人,了解裴行之的性格,知道他不是说大话的人,凡是出口的话心中必已经思虑周全。
所以,孟延春有理有据地相信,裴行之是真的会修。
“行之,你之前说的那话……”
就在孟延春等的满心纠结的时候,孟爱国终于问了出来。
裴行之轻笑,把他跟孙哥合作修东西的事情告诉了孟爱国,包括之前他修过同样一台收割机的事。
听完,孟爱国却沉默了下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延春则是佩服得不行,立马化身话痨,喋喋不休地问这问那,从裴行之在哪里学会,到收割机的机动原理。
“那行之你要帮江家修理那台收割机吗?”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孟延春突然问起这个。
裴行之推开门,见到院子正在等他们的孟晚秋,煤油灯点亮了两盏,凳子上还摆着之前糖炒栗子,果壳已经堆了一地。
“不清楚,看江家的意见吧,毕竟他们并不相信我。”
但如果真的找上他,裴行之也不会无条件帮他们,他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毕竟他跟江家的恩怨可一直没过去。
“回来了!”
欢快的声音响起,裴行之笑着走了进去。
深夜,江河赶到了大哥江海家里。
“你们先聊,我先去睡了,二弟今晚就别回去了,就睡在江博的房间吧,反正他也不回来。”江大嫂打了个哈气,捂着嘴进了房间。
“麻烦大嫂了。”
江海拢了拢睡衣,看向风尘仆仆的江河,“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晚过来?”
江河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随意擦了额上的汗水,“大哥,你得帮帮我……”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江海讲了出来。
江海皱眉,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面,取出一盒香烟,递给了江河一支,“抽一根,别人送我的好烟。”
江河随意插到耳边,这时候他哪有心思抽什么好烟,“大哥你见识广,有认识的厉害的修理师傅吗?”
江海抽着烟,缓缓吐出一团白烟,身体往后靠,望着房顶明黄色的灯光,“有倒是有,但是对方并不露面,不知道能不能联系上?”
一听有厉害的修理师傅,江河大喜,追问:“大哥,你一定得帮我联系上这位师傅,这可是关乎着小文的前程,你不能不管啊!”
江海瞥了江河一眼,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熄灭,“还用你说。”
江河这才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麻烦大哥了。”
“行了,赶快睡吧,明天我就去帮你联系。”
“好嘞!”
翌日,江河一大早就赶回了清河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江文,江文有点半信半疑,但沉郁的心情总算放晴。
“太好了大哥,我就知道肯定有能修的人。不像那个裴行之,说大话也不怕掉了大牙,哼。”江武脸上洋溢着喜意,拎起在院子里待了一晚上的哑巴,也不管人难不难受,“臭哑巴,以为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哼,等修好了收割机,第一时间就把你送到警察局,让你去坐大牢。”
哑巴脸色苍白,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干燥得掉皮,像冬天里掉光枝叶的枯树,一阵强风就能折断他的身躯。
但是想到家中的妹妹,哑巴心中那点畏惧瞬间消散。哑巴,哑巴,保守好秘密,只有这样,妹妹才能过得好。
“什么玩意儿,你叫人去砸了江文开回去的那台收割机!!!”
姚进瞪大眼帘,嘴里的牙签掉在地上,平时揣在裤兜里的手,此刻放在了外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进哥,你放心我特意找了一个哑巴,我答应送他妹妹去上学,保证不会连累到咱们——”
“他妈的,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姚进上前一步揪住眼前人的衣领,怒气冲冲看向周围的人,“妈的,他是谁领进来的,赶紧给我出来。”
“对不起进哥,他是我表弟,叫赖学。”一个人站了出来。
赖学被眼前的变化整懵了,怎么会这样,进哥不是讨厌那个叫江文的小子吗?他帮进哥收拾了对方,进哥不夸奖他,怎么还一副要找他麻烦的样子。
“进,进哥,我,我——”
“他妈的,谁是你进哥,张铁柱把你这傻逼表弟关起来,妈的要是警察找上门来,让我他妈的怎么解释。”
姚进气得把赖学推向张铁柱,烦躁地抓发胶固定的头发,发现还梳不动,气得一脚踹到泥地里,擦得锃亮的皮鞋沾上了尘土,瞬间变得格外廉价,如同此时姚进糟糕的心情。
“草!”
该怎么处理这事,姚进内心焦灼,他再怎么讨厌江文,可从没没想过用农场里的收割机来撒气。当农场场长的是他亲爹,他怎么会蠢到给他爹找麻烦,而且还是那么贵重的收割机。
万一江文他们报警了,警察查到姚进身上,那么他身上的职位肯定会被撸掉,他家老头子也很难保住他。
想到这样的后果,姚进就一阵后怕,连忙叫人看住赖学,别让他跑了,不然到时候他真的什么也说不清了。
姚进才不相信赖学这个蠢货会单独揽下所有责任,人都是自私的,发现他们遭殃,赖学肯定会用这个威胁姚家。
不过,想到江文谨慎小心的性格,江文猜测对方肯定一时半会不会报警,而是先找人修理收割机,就像上次的他一样,因为怕被农场发现而受到处罚。
想到这里,姚进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帮他修好收割机的那位老师傅。不如请对方帮忙修理江文的那台收割机,然后他们私下和解,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好。
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姚进立马动身去镇上找了老师傅的代理人孙哥。
当天下午,孙哥就来到了孟家,告诉了裴行之这个事情,江海跟姚进都分别找上了门。
裴行之微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没有拒绝,而是叫孙哥两边都答应下来。
另一边,焦急等待消息的江河等人,也收到了江海的答复,知道了那位厉害的修理师傅答应帮他们了。
江家人大喜,等了那么久,总算找到了修理师傅。江河之前也听江海说起这个修理师傅的事情,不管什么玩意送到对方手里,就没有修不好的。
因此,他也对这位修理师傅抱了很大期待,相信对方能修好被损坏的收割机。
因为收割机坏在清河村,所以江河等人要去镇上请修理师傅来村里,同时还要帮对方搬修理要用到的工具。
父子三人当然没有意见,借了村里的牛车,马不停蹄就往镇上赶去,来到了江海告诉他们的地点。
江武率先去敲门,“师傅你在吗?我们是来帮忙搬东西的?”
哐当一声,大门从里打开。
看到门内那张化成灰也认识的面孔,江武瞳孔放大,声音尖锐无比,像村里周婆子跟人骂架时嗓音一样。
“怎么是你!”
第36章
清河村的人们都在议论, 这收割机摆在村口也三四天了,天天一块墨绿色的幕布遮着,看也不让看, 碰也不让碰, 合着大队长借来是来当摆设的。
也有人说,江河家那大儿子江文怕是不会开,说什么机子没油了, 要回农场取柴油,结果去了两天也没回来, 肯定是不会操作,故意借来这个大家伙给他爹长脸面用的。
各有各的说法, 但是在收割机借来的第五天早上,大伙儿出门上工终于亲眼见到收割机运作起来。
房子大小的收割机,从村口开进大片麦田里, 江家大儿子坐在上面,看人的视线都带着浓浓的傲气。
村里人有些不爽,但是也能理解, 要是自己会开收割机,态度肯定比江文还要趾高气昂。
只见收割机一会儿功夫就在麦田里转了个来回, 前面圆柱状的切茬足足有五六米宽,就这一个来回, 就是十二米左右的距离,五分之一的麦子就被收割完了, 看得旁边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刘成根叼着烟杆, “老子种了一辈子的地, 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乖乖, 这也太快了。这一会儿功夫,顶咱们全村人割一天的量。”
保管员黑脸大爷,跟刘成根是本家,是他爹的堂弟,也就是他的堂叔。
老人拿着镰刀,望着眼前的景象,也发出了感叹,苍老沙哑的声音有些恍惚,“何止是你,我活了七十多年,也没见见过这样收割麦子的。”
像老刘叔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这个年纪,儿童时期清王朝还存在,少年时见证华夏最后一个王朝的覆灭,经历了军阀战争、抗日战争和新中国的成立。
从封建社会到现在蒸汽时代,老式农具到科学机械化的大型农业机械,让像老刘叔这样的老人,看得应接不暇。
知青院的知青们,也在远处望着这一切。皮景轩身上穿着背心,原本的白色已经被汗水打湿,白嫩细滑的手掌已经被老茧覆盖。
他单手叉腰,舔了舔干燥的嘴巴,“现在这些机械是越来越发达了,去年我们收这片麦田,全村人不眠不休地干了一个星期才干完。当时我刚来,干完之后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孙雅婷去草埂边,拿起自己的水壶,先喝了一口,然后递给了皮景轩,“喏,喝点水吧,看你那嘴皮干的不成样子了!”
“给,给给我吗?不方便吧?”皮景轩耳根发红,手僵直地放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整一个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
孙雅婷挑眉,“怎么,嫌弃我啊?”
“不不不,没没有。”皮景轩连忙摆手,匆匆接过水壶,不小心碰到孙雅婷的手,跟烫到似的迅速缩回。
孙雅婷也不管他,休息了一会儿,就继续干活。
白婷注意到这边,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不要脸!”
接着走过去,故意撞了孙雅婷的肩膀,捂着嘴矫揉造作的道歉,“呀,不好意思。”
孙雅婷嘴角一扯,并不打算跟白婷纠缠,“没关系。”
白婷却不打算放过孙雅婷,清了清嗓子,“我说孙雅婷,你是资本家的女儿,来农村是来接受教育和改造的,我们大家都没喝水,你怎么还娇气的带了没水壶来,资产阶级气息也太浓重了吧?”
“作为根正苗红的红五类儿女,我有权利监督你,下次不许再带水壶过来,你得接受劳动的磨炼,才能把你骨子里的资产阶级性子给去掉。”
孙雅婷抿唇,埋头继续干活,没有理白婷的自以为是。
“喂,白婷你怎么说话的?”皮景轩看不惯白婷这个女人总欺负孙雅婷。整天把资本家的女儿挂在嘴边,总是对孙雅婷指手画脚,说孙雅婷娇气,其实她才是最娇气哪一个。
干什么活前,嘴上总是要抱怨几句,还总把自己的活推给孙雅婷,皮景轩早就看不惯白婷的那两套标准,对自己是一个要求,对别人又是一个要求。
“白婷你少说两句,人家干了一上午,喝口水怎么了,你又不是没喝过。”张东升最近跟皮景轩一起住,两人的关系不错,也不喜欢白婷总找孙雅婷麻烦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