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放寒假啊!”萧懿赖床好一阵子才愿起身。
早晨是和清河公主一起用的朝食,毕竟有长辈在, 而且还是不熟识的长辈, 气氛有些沉闷。萧懿端端正正、一心一意地吃,充分贯彻吃不言寝不语的礼仪。
“老卫王妃和姨母们也都在, 阿瑜稍后和阿娘一起去拜访她们。”清河停顿一会儿又转头看向萧三娘和萧懿, “三娘和五娘也一起吧。”
萧三娘怕萧懿头次出去见萧家以外的人会紧张, 尤其还是见李氏宗亲, 赶紧拉着萧瑜私底下给萧懿补课。
先帝、真定大长公主和老卫王是同父同母亲兄妹, 但四年前老卫王薨只留下嫡妻和独孙。按理来说卫王的爵位继承到孙辈,怎么都要降爵为郡王的。但是圣人体恤老卫王跟着先帝戎马一生、建功立业, 独子年纪轻轻又战死沙场, 特地恩准现卫王不降等袭位。
老卫王妃为人低调, 虽为圣人长辈,但对皇家事从不置喙。从老卫王离世后, 她身体就不太好,长安天稍变冷便来到骊山别院修养, 至今已有两个月有余。据说卫王每每有旬假便来探望祖母。
“老王妃很慈祥,五姊不用担心。不过姨母们嘛——”萧瑜压低声音分享她以往的经验, “都厉害着呢,不过有阿娘在,咱们少言少语只需适时浅笑就行。”
“叩”萧三娘给萧瑜一个脑壳蹦,“居然敢编排长公主们的,阿瑜胆子大了啊。”
“我说的是真的呀。”萧瑜捂捂脑袋很委屈,“有次姨母们还聊面首呢,后来我被阿娘支走就听不到了。”
萧三娘、萧懿“......”这是可以说的吗?公主们的爱好果然独特。
不过本朝的公主作风一直剽悍,嫁出去后自立公主府,几乎不用履行媳妇的职责,婆媳问题压根不存在的,公主为君婆家为臣。而且,她们可以肆意养男宠,但驸马敢在外面搞婚外情,那第三者会有生命危险,不闹到驸马颜面落地不罢休。
嗐,有些羡慕是怎么回事儿。
清河带着三人赶到老王妃所在别院时,厅堂里已经挤满人,可见天冷李家人一窝蜂驻扎在骊山呢。老王妃果然很和善,两鬓花白但腰背挺直,嘴角微微勾起,眼里俱是温柔的笑意。
“叔母,今日精神头瞧着不错。”清河先领三人请安又起话头。
“难为你们姊妹还来看我,可不得高兴吗。”老王妃向三个女孩招手,“这是阿瑜吧,愈发亭亭玉立了。萧家把小娘子们教得都很好,让我眼馋得很。”
“让祐儿抓紧,叔母等着抱曾孙吧。”清河捂嘴笑,“阿瑜和姊姊们快去给姨母见礼。”
萧家姐妹三在这种场合将谨言慎行贯彻到底,长辈调侃就羞涩地笑,一招走天下。萧懿甫进屋就发现老熟人——襄阳长公主,肯定也是来休闲度假的。但是这节骨眼儿不适合打招呼,她只跟着萧瑜郑重行礼道福便走开了。
襄阳朝萧懿不经意点头,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她上个月来别院前曾去过有间食肆,因未见萧懿便和店里人打听,得到小娘子寻到伯父去亲仁坊常住的消息。亲仁坊姓萧的,她就猜是卢国公府,果不其然嘛。
萧懿坐在长辈中很有过年走亲戚的无奈。好在长公主们来老王妃完成社交任务后便组团泡汤泉去,堂内人口密度直线下降,只剩下萧家姐妹三人陪老王妃打发时间。
唠嗑也有话题说尽的时候,萧瑜适时天真地问,“叔祖母,您和我们玩叶子戏吧。”
萧懿感慨,阿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头很铁啊。
“哦?好啊。”老王妃愣了一下,有点没想到。她原也玩叶子戏的,后来发现仆妇总让着她便没怎么玩了。
萧瑜让婢子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纸牌,然后和老王妃介绍起规则。
“儿和阿姊玩,总是输,您可得帮帮我。”
老王妃就喜欢这么敞亮单纯的孩子,被逗得直乐呵,“好,叔祖母帮你。”
她也是老玩家,四人纸牌规则也简单,一下掌握精髓,于是四人便投入狂轰乱炸的桌游战斗。
萧懿抓起被婢子摞得整齐的牌,还有不真实感,她居然在千年前和老王妃打牌?额,万万没想到。
避免萧瑜关键时分掉链子给老王妃拖后腿,每次分组都是随机的。最后一局,萧懿和老王妃一对,牌好得飞起,未过半局已经收满分,于是携巨分果断逃之夭夭。
她一时难掩兴奋,牵起老王妃的手摇晃数下,“我们赢啦。”
老王妃难掩笑意,这些孩子真有朝气,“赢了赢了,跟着你们,老婆子都年轻几岁哦。”
服侍老王妃的仆妇都笑了,她们许久没见主子如此高兴,又怕主子累着,“老夫人,要不我们歇歇眼?”
萧三娘很有眼色,“是哩,又耗脑又耗眼,您得注意休息。”
其实玩了一个时辰确实挺久的,她们三也要回去用午食的。
“你们三下次再来陪叔祖母啊。”老王妃笑呵呵地,颇有点恋恋不舍。
从暖和的室内突然到寒风刺骨的室外,萧懿身子抖了几下。虽然是白天,但天空昏暗低沉,没有丝毫阳光,怪不得厅里都点着灯呢。
“我们快点回去吧,看样子今日要下雪哩。”萧三娘拢拢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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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懿睡午觉正沉,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喧闹声,门廊外的婢女伸手捧接一片雪花,“下雪啦!下雪啦!”
“下雪了?”萧懿迅速清醒,趿拉着鞋履就朝窗子探去,可惜,不是玻璃窗......
阿叶推门进屋,“就知道女郎会被吵醒。”
萧懿才没什么起床气呢,能在骊山看初雪,多么难得。她穿整好外衣,迫不及待出门欣赏雪景。
漫天雪花洋洋洒洒从高空旋转落下,刚开始还只是透明的冰晶子,挨着手掌便化成水珠;而后越下越大,如鹅毛如柳絮,纷纷扬扬。洁白的雪花落在山峰里,落在屋檐上,落在树丛中,不一会儿积出一层厚被,整个世界都变得清冷又纯净。
萧懿默默无声,静静地观赏跳舞的雪花,丝毫没有寒意。她,来自南方的小孩,已经很久没见皑皑大雪了,此刻按捺住想去淋雪的冲动。
阿田就没顾忌,已经和疯马一样在雪地里乱窜,献宝一样捧着一小撮积雪跑来,手都冻成通红,“女郎,女郎,下雪哩,真美啊!”
蜀州的雪很少,偶尔有也是浅浅一片,没两天就消失的。一向稳重的孙媪也在门廊外乐滋滋地瞧,只是见阿田人来疯又免不了唠叨,“小心冻病了,把寒气过给女郎。”
阿田才不听呢,早跑远了去,留孙媪在原地跺脚生气。
“阿姆,不管她,我们做好吃的去!”萧懿挽住孙媪的手臂。
初雪和什么美食最配,以前还有网友发起投票,选择项有火锅、奶茶、烤红薯等暖胃的,也有冰激凌这类别出心裁的,但是最终高票胜出的是——炸鸡和啤酒。当时大家受某部剧“荼毒”极深,她一直记得那句著名台词“下雪了,怎么能没有炸鸡和啤酒呢?”
啤酒搞不定,但炸鸡可以有!先将鸡斩成小块,加入少量葱、姜、酱油、黄酒、淀粉腌制。炸粉则用面粉、淀粉、碱面、孜然粉和胡椒粉调和而成。
裹炸粉也很有讲究,首先将腌制好的鸡块放入炸粉中滚动几圈,然后抖去多余粉质,再浸入清水中来回泡几秒,待表面的面粉充分糊化后再倒入炸粉中,使边边角角都粘上。最后经抖粉便可备用。
油热挨次下入鸡块,这时锅中开始冒小泡,心中默数两百下。鸡块的颜色肉眼可见地加深,淡黄到浅黄到金黄,等内里已经熟透,快速将鸡块盛出。
到这一步还没结束,要想炸鸡酥脆,必须复炸一遍。继续升高油温,将鸡块一股脑倒入,等待半分钟左右立即捞出,撒上孜然粉。此时炸鸡的颜色更深,几近咸蛋黄的色泽。
炸鸡的香味传播甚远,小馋猫萧瑜早已迫不及待乖乖坐好,还呼喊萧三娘快些落座。
“我们温些酒吧。”萧懿提议,虽然没有啤酒,但是有桂花酿呀,度数低、甜味足,适合三位女孩子。
她们三敞开门,听雪落下的声音,酌温热香醇的花酿,再来一口入味的炸鸡,惬意极了。
炸鸡外皮金黄酥脆,咬下一口,咯吱声不觉,还伴随粉渣抖落。高温已经将鸡肉炸透,油炸的香味十足,但鸡肉缺柔软多汁,稍有不慎便有汁水滴落。又酥又嫩,堪称完美!
“唔,太香了!”萧懿已经沉迷在高热量炸弹里,忍住烫一口接一口,直到鸡翅头顶和下端都露出了嶙峋的骨头才罢休。孜然粉的咸香也增强了她的食欲,嫩滑的鸡肉无时无刻不散发香气,勾引得人神魂颠倒。但吃完总有些愧疚,不是怕长胖,而是怕上火呀!
另外两位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迷糊糊地喝酒、吃肉,一刻不停歇,甚至到后头都有些晕乎乎地,两颊生起红晕,眼神飘忽。
“糟糕,你们两不是吃酒吃醉了吧?”萧懿从炸鸡的美味里回神,被两人醉态震住。姐妹们,酒量是不是有点点小?
“我才没醉,我还能喝呢!”萧瑜甩甩脑袋,“五姊,你为什么要左摇右晃的?”
萧懿“......”我信你个鬼。
萧三娘倒没说话,只是温温柔柔,托腮傻笑,一副很容易被去搞电信诈骗的模样。
萧懿无奈,看来以后要给两人锻炼下酒量才行。
第60章 雪仗
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 尽管已经到了傍晚,但是门外纯白的世界依然炫目,好似比平日天黑得迟些。其他两人醉意涌上头, 被婢子扶去歇息了。
而萧懿还在清理最后的战场, 打算喝完最后的半壶酒再走。与酒量低的人一比较,她竟有自己“千杯不倒”的错觉来,甚至有些飘飘然。果然不是我方太优秀,全靠同行衬托。
“女郎,卫王来了。”有仆妇在门外禀报,因清河公主不在只能传报给小娘子们。
萧懿懵了, 为啥卫王会来啊?还偏偏挑在两姐们都醉了的节点上, 她又不好薅人起来见客。
她脑子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思索一会儿, 终究起身去迎贵客了, 毕竟不能让人说嘴萧家不知礼数、不尊王权吧。
但, 萧懿起猛了, 踉跄一小步, 险些滑到。
“女郎,没事吧。”阿田和阿叶一左一右搀扶萧懿。
“无碍。”萧懿清清喉咙, 酒半微醺。她重新敛衣迈步, 到屋外瞬间被凉气击穿脑门, 清醒无比。
从偏厅到正堂的百米路,萧懿趁机搜刮记忆里卫王的信息, 大概十九岁未及冠的年龄,但是已经是领金吾卫将军一职, 算是简在帝心的宗室子侄。她必须严肃以待,但估计也没啥重要的事, 顶多当个通传给公主留口信。
遥遥见榻上坐着一位深蓝绫衣的男子,萧懿加快步伐,刚跨入门槛就顿住“卫——”
她迅速调整神态,低头半蹲,“卫王安。”
什么!又碰见老熟人了,怪不得他喊襄阳公主姑姑,原来和小胖墩一起来的俊逸食客就是卫王啊。怎么办,是当做认识还是不认识?
李祐内心也有些吃惊,不是国公府的小娘子吗,怎么是食肆的店家,而且鼻尖还捕捉到弥漫的酒味儿。他神色冷静,就如平常,不经意端详眼前的女郎,“小娘子不用拘礼。”
酒意染红了少女的面颊,唇色绯红,连脖颈也微微泛起薄红,眸中是一湖春水,更显娇美动人。他移走目光,敛眉垂眼,“某是替祖母送谢礼来的,她说多亏三位小娘子陪着闲聊,特地让庖丁做了蝴蝶酥送来。”
明日有休沐假,李祐下午便从长安赶来骊山,甫进门还没来得及换衣就被祖母笑盈盈地打发出来送吃食,还让他带句话。
李祐迟疑一秒,又接着说,“祖母说有闲暇随时找她玩叶子戏。”
说实话,他都没想到一向平和安宁的祖母居然有乐不思蜀的时候。
呵呵呵,萧懿忍住尴尬,又成功让一位老年人沉溺棋牌。“谢谢老夫人,谢谢卫王。我先收着,三姊和六妹正休息呢,明日再一同品尝。”
“另两位小娘子不会醉的不省人事吧?”李祐猜想,下意识问出声来。
“呵呵呵,今日赏雪,多饮了那么些许。”萧懿尴尬假笑,这个人怎么回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李祐哪里看不出萧懿的窘迫,嘴角漏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平静湖面上的一道涟漪,泛滥到眼里后转瞬即逝。“某先告辞,不扰小娘子休息。”
这天夜里,带着酒气的萧家三姐妹都一睡到天光,只是晨起后嗓子有些发干发紧,灌了一杯蜂蜜温水才缓解。
“我再也不饮那么多酒了。”萧瑜的脸皱巴巴的,还觉得头有些沉重。
“劝你少喝些,也不知是谁嚷嚷没醉还接着灌。”萧懿不留情吐槽。
萧三娘忆起昨夜不胜酒力的模样,耳朵尖尖变红,也有些羞惭。
萧懿指着桌上的酥,“昨日卫王替老王妃送来的,可惜你们两已经醉倒,没有趁热吃哩。”
“卫王?”
“祐表兄?”
望着两人瞪圆的眼,萧懿点点头,“想来卫王昨日刚来别业探望老王妃吧。”
说到卫王萧瑜头可不疼了,立马来了精神。她顾盼左右,然后窃窃私语,“唔,还好没见着他,祐表哥虽长相俊美但不苟言笑,我有些怕。”
萧瑜见卫王的次数不算多,也不算少,每年总有一两次。但印象里,这位表兄在长辈跟前温和有礼,但对待表弟表妹们并不亲昵。她认真想过,或许是表兄早早行冠礼不屑逗小孩儿呢。
“居然有阿瑜怕的人?”萧懿和萧三娘捂嘴笑。
“额,也不是害怕,是紧张。”萧瑜不想失了面子,立即改口,“听阿娘说,叔祖母正挑选孙媳呢,也不知哪位小娘子能让祐表兄多笑笑。”
萧懿又怕从萧瑜这里再听到什么王室辛密,飞快转移话题,“老王妃还让我们有空去陪,今日去不去打纸牌?”
“去吧,反正也无要紧事。”萧瑜最怕无聊,四人打牌挺好,况且她昨日只输了一点点,说不准今日就赢回来。赌徒心态要不得,但,小富婆请随意。
屋外一改往日萧瑟暗黄的装束,全已换上银白新衣。昨日大雪只在傍晚喘口气,夜半又继续洋洋洒洒,朝晨才停歇。本留下坑洼的雪地又被整饬一新。
苍翠的松柏纹丝不动,针叶上积满了暄软的雪层,在银装素裹的世家更显青绿。三人小心地踏在厚重的雪毯上,随着咯吱声留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
就问此时此景,哪个南方人能忍得住不玩雪?反正萧懿不行。她眼睛咕噜咕噜转几圈,露出狡黠一笑,瞬间起了坏心思。
“女郎,冻手!”
阿叶一声惊呼引得众人纷纷注目,然而萧懿早已弯腰掬了一把雪,捏成两个小雪球朝萧三娘和萧瑜投掷过去,“啪”的一声正中目标。
萧瑜眼睁睁看雪球在自己的披风上炸开,溅出雪渣蹦到额头,气急败坏地道:“三姊,五姊偷袭我们,我们要合力将她拿下。”
说罢也不管呆滞住的萧三娘,她迅速投入战斗,贪心地捏出大大的雪球朝萧懿扔去。但,可惜,目标很狡猾,身手灵敏地躲过。
萧三娘颇为无奈,两个妹妹真挺闹腾的。几个来回之间周围已成“焦土”,她俨然被战争波及不轻,被迫加入雪球混战。
三人一路走一路打雪仗,贴身婢子也都加入进来,尖叫、欢笑声在山间回荡。
“阿瑜,哪里跑!”萧懿见萧瑜逃窜到木门处,用尽力气开出最后一炮。
“砰”一击命中,但不幸的是,被击中的人不是萧瑜,而是——卫王。
时间仿佛冻住不再流动,萧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场社死啊!
稳住,怎么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心态要好!她给自己鼓气,然后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秒变端庄文雅的淑女半蹲,“卫王万福。”
李祐方出门就迎来袭击,还没来得及反应,雪团已经狠狠砸在肩膀处又滑落下来,留下束束白痕。小娘子的力量还挺大,哦,变脸也很快,真令人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