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仿佛置身于云间，朝她两大方招手，“三姊姊、六妹妹，过来坐呀。”
既然都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得好肯定比不尴不尬强得多。所以她很识时务，主动一点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如果别人冷脸以对，那大不了以后敬而远之嘛。
“老远就闻到香味，谢谢阿宜招待，”萧三娘隔萧懿一个位置坐下，又指两人中间的胡凳，“阿瑜坐中间。”
萧瑜早就被暖锅迷了眼，默默地听从阿姊的指示。卤汤色暗但不浑浊，羊骨早已染成酱色，羊肉吸满汤汁，在翻腾的汤汁中颤颤巍巍抖动。锅中的蔓菁块早被煮至透明状，筷子轻轻碰触就能挤出两道痕。
“先吃羊脊骨，再用汤涮其他菜吃。”萧懿给每人夹了一块肉，又将两人的杯子斟满桂香乌龙牛乳。她吃饭不习惯有人在一旁伺候，早打发了阿田和阿叶出去，所以现在亲自招待客人。
萧瑜扭扭捏捏的吐出“谢谢阿姊”后，对羊骨飞快出手。被卤汤喂得饱饱涨涨的羊肉，轻轻一嘬便脱骨，细嫩软烂、肥美软糯，完全没有膻味。边角处的软筋弹韧劲道，连肉带筋嚼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很快她便吸完一根羊骨，立马朝第二根伸筷。
“六妹妹，羊髓吸着吃也很美味的。”羊蝎子不吸骨髓相当于吃酸奶只舔盖，暴殄天物啊！
“羊髓？”萧三娘和萧瑜满脸的疑惑。
萧懿指着羊蝎子正中间的洞口，“骨髓泛白，就在此处，可用筷子戳出来吃。”
萧瑜模仿着萧懿的操作，戳出一节软软的肉。她将信将疑轻咬一口，感受油脂在口腔中化开，“入口即化，很好吃！”
她说完又不好意思起来，真没出息呀，一个时辰前还赌气的呢。不过为了以后更多的好吃的，她果断低头，“阿姊，唤我阿瑜吧。”
“好的，阿瑜。”萧懿也笑了。萧瑜还真是个小孩子，作为长公主的独生女被保护得很好，娇气但不娇纵，配上稚气未消的圆脸，反正很可爱就是了。
萧三娘也松口气，安心吃起锅子来。除了羊肉鲜香顺滑，炖得烂乎的蔓菁味道也很好。它特有的辛辣味在羊汤中柔化，清爽解腻但又入味。
吃肉到腻歪后，三人又借着羊汤涮上各类蔬菜，配上奶茶顺食道，胃暖身体暖，舒畅至极！
“冬日里吃暖锅，真享受啊！”萧懿喟叹出声，就是吃完要洗头有些麻烦......
第56章 巡店
新店改造持续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 萧懿估计售货屋、伙房和炉灶应该都差不多砌好了，于是想抽出一天时间去长兴坊核验一二。
萧府几辆马车都是公用的，为了避免和其他人出行撞车, 她提前和车夫约好日子。按理说亲仁坊就在长兴坊旁边, 腿着去也能行，但是北风呼呼地吹，她还不想在风中凌乱。
这日早晨，萧懿用过朝食便带着孙媪、阿田出府，心中挂念着多日未见的食肆伙伴，不知道近来经营是否有条不紊, 阿苏记的账是否清晰无误。
阿苏就是丽娘的儿子, 他原名叫狸奴，估计是原先的主家随意取的名。那回萧懿接母子三回食肆, 少年用极其嘶哑的嗓音说出第一句话“女郎, 承蒙恩典脱离苦地, 请赐予我们兄妹二人新名。”
萧懿立刻感受到少年的棱角与锋芒, 或许自责没保护好母亲和妹妹才生病的吧。“苏”这个字有死而更生之义, 意味着重获新生，刚好符合他的境况；至于漂亮妹妹, 则取名“瑶”。他们都随母姓。
阿苏的确能识字能写字, 字还写得不错, 据说是以前帮小郎君抄写练出来的。萧懿回萧府前，特地给阿苏加急培训记账, 他掌握非常快，只是不知实际操作过程有没有出乱子。
“女郎来了！”正擦拭桌子的程娘子眼睛格外利, 从马车落定那刻就关注动向。她放下抹布，立即飞奔到门外拉着孙媪的手, “孙阿姊，好久不见哩。”
其他人应声而来，把萧懿三人包围住。萧懿让车夫先回萧府，申时再来接她，今日她会在店里呆上大半天。
“都进店吧，别堵在门口。”萧懿哭笑不得。
“唉，一时高兴。”程娘子连忙让路。
“近些日子食肆经营如何？”
“一切正常。”吴三作为老人，迅速地汇报，“我们还添了新菜，女郎可以尝尝看。”
萧懿点点头，能自主进行菜品研发非常好。她随后又翻看了账本，记录字迹清晰，数据可查，新的账房先生阿苏同志适应良好，以后肯定能把两个店的财务管得明明白白。
“阿方，新店建好了吗？”
“正封顶，匠人说还需两三日。”
烤鸭店的店面比较小，一半是挂出炉烤鸭的档口，一半靠墙放四张小桌。装修风格和食肆总店一样，都简约风，约摸七八日后就能开业。
“唔，腊月里我们选个好日子开店。”新店开业肯定得做宣传，萧懿思索半刻，“下午阿方和我去东市定制宣传单。”
“宣传单？”每个字都懂，为什么合在一起却让人糊涂呢？
“将开店时间、地点等印在纸上，”萧懿耐心解释，“开业前三天到店买烤鸭，可凭纸片减免十之一钱资。”
“食客如果听见肯定高兴极了！”吴三拊掌笑。现在烤鸭的名声越传越远，但食肆的烤鸭炉太小根本供应不上，很多食客都兴冲冲来失望地走。
“食肆提前几天派发宣传单，阿方和阿财可以去街头发，务必让长兴坊众都知道我们有烤鸭新店，以后都能买上。”
萧懿又开玩笑地说；“以后阿方、阿财要成为最忙的人，食客能不能吃上烤鸭就指望你们两哩。”
两人嘿嘿几声，“我们会尽全力的。”
他们一点都不怕忙，就怕没事情干。而且，干得多店里赚的也多，他们也可以分更多钱资，或许得到月度优秀奖励也不一定。
新伙伴融入很快，对薪资制度都已经了解透彻。他们私下也惊叹，从没有见过这么和善的主子，不吝啬还待人公道。而且店里的老人也和善，不余遗力教他们手艺。所以他们都暗下决心，必须努力留在食肆。
萧懿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总有领导视察的错觉，怪不自在的，“大家各自忙去吧，吴阿叔、钱大、丽娘跟我来。”
自从冬天里吃了一回火锅，萧懿不得不承认，冬天和火锅就是最配的，所以她打算充分利用今天外出的时间，开发出火锅单品。除了最常见的涮羊肉火锅、羊蝎子火锅，她还想制作腊排骨火锅。
腊排骨火锅是云南丽江的特色，萧懿去旅游时尝一次后便成为它的疯狂粉丝。更何况，腊月食腊味，多么应季啊。
她向来喜欢吃腊肉、腊肠等腌制品，就爱肉的紧致口感。腌制腊肉不算难，关键一步在于盐的炒制。盐在铁锅中翻炒成米黄色，加入花椒、八角、桂叶、茴香等香料继续炒，这种盐腌制的腊肉才香。
老话说，猪的全身都是宝，变成腌制品更是没错，腊排骨、腊五花、腊大肠、腊猪蹄、腊猪耳等等，每个部位都有不同风味。用腊排骨制作火锅，香味尤其明显，越炖越鲜。满口嚼劲的排骨肉，配上沾满咸香汤汁的素菜，谁吃谁迷糊。
萧懿等三人在堂厅坐定，立即宣布火锅计划：“腊月里头，食肆要出新菜——暖锅。”
“冬季里吃锅子是挺合适的。”吴三追问，“女郎，我们做什么锅子呢？”
“羊骨锅子、菌汤锅子，还有腊肉锅子。”
“锅子还能这么做吗？”钱大好歹也是做过好多年厨师的人，居然没听过这些暖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孤陋寡闻了。
吴三和丽娘同样疑惑。本朝暖锅的种类非常单一，大多数是清水涮熟肉片然后蘸调料，他们确实不知道这三类锅子该怎么做，又是什么味道。
“因腊肉暂时没有，我们先做前两个午后吃。”萧懿早预料到是这么个结果，所以上午就来食肆，“吴阿叔和我去趟市集吧。”
萧懿时隔十几日又坐上毛驴车，怪亲切的。但小毛驴应该是不想见到她的，它现在正扛着半爿猪肉、若干羊骨羊肉和两个双耳铜釜，在寒风中负重前行。
羊蝎子丢进卤锅中炖煮后，她紧接着处理涮羊肉的汤底。高汤讲究鲜，清洗干净的嫩土鸡焯水，然后加入温水泡开的菌子干清炖两刻钟，简简单单调味就能让人鲜掉眉。
萧懿处理食材又快又流畅，羊蝎子的浓郁荤香和菌子鸡汤的清新之气交织在小小的厨房内。
钱大被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吓了一跳，瞠目结舌地道：“女郎好生厉害！”
他以为萧懿只懂得吃和品，烹调都是靠吴三、方大，没想到小娘子一点都不比大厨差。
吴三一脸骄傲，“女郎的厨技完全没得挑，某远不能比。”
火锅蘸料是很重要的，除了葱、蒜、香菜、酱油、香油等必备的，萧懿还想加上芝麻酱和白腐乳酱。前者倒是好办，炒熟芝麻然后不断研压即可，但腐乳制作却要费点时间。
腐乳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是在长安城并不流行。她把制作方法详细和丽娘解说一遍，豆腐要铺在干净稻草上发酵，长出白毛再调味保存。
“女郎，妾记住了。”丽娘把阿苏薅过来，照萧懿说的一字一句记录。
午后，店里食客们饱餐后一一离店，萧懿又去室外把冻硬的羊肉取来，抵住刀锋，片成薄薄的肉卷，和其他配菜一起端上桌。
创业队伍是越发壮大了，必须分坐两桌，其中一桌是羊蝎子火锅，一桌是菌菇火锅。两种截然不同的锅底，每个人都犹豫怎么选择。
“妾两种都想试试。”程娘子左看看右看看。
“我也是。”阿宇好久没吃女郎做的新菜，现在馋得直吸溜。
萧懿发觉所有人都站着不动，哭笑不得地说：“没事，咱们先坐着，呆会儿换桌。”
众人这才放心落座。
菌菇鸡汤颜色金黄，上面漂浮各式各样的菌子，琳琅满目好不热闹。涮肉前先盛一碗汤，菌子和鸡肉的鲜味彻底融入了汤汁中，入口就是滋润和鲜美，甚至还能品味出一丝回甘。
一口汤再来一根菌子，杂菌的口感大不相同，有些顺滑有些脆爽。鸡肉早已炖烂，轻嗦脱骨，配上蘸料，柔软又入味。
满厅堂里先是鸦雀无声而后爆发声声赞叹，“太美味了！”
阿荷和阿柳之前都是粗使婢子，一年到头都难吃上一顿热乎饭。来到食肆后，每顿都能吃饱吃好，今日居然能和女同吃暖锅，她们不禁感叹：“神仙日子不过如此吧！”
“阿娘，好吃哩。”阿瑶拉拉丽娘的衣袖。她原先被牙人关怕了，总有些怯怯懦懦的神态。但这些天可能是察觉到环境的安全，渐渐敢在人前开口。
“只要我们用心经营食肆，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日子呢。”萧懿适时打鸡血。
“女郎说得对！”
卤汤里滚了又滚的羊蝎子是男士们的最爱，他们大口咬着羊肉，吸着骨汤，“实在过瘾！”
最小的阿宇也丝毫不让，抱着羊骨啃，直到骨头完全变成光溜溜的。
吃完大肉，众人又开始在沸汤里涮羊肉。
“羊肉居然能如此薄。”钱大夹起好几片肉卷，原来先冻肉再片，羊肉就会变卷。
红白相间、纹理清晰的羊肉卷，刚被扔进锅中，颜色立即变深。如果清口吃，就能感受到它夹带菌汤的鲜润，如果配上芝麻酱吃，则更加浓郁。
所有人都对两个暖锅满意极了。吴三摸摸滚圆滚圆的肚子，“腊肉锅子又是什么味道呢？”
“你也太贪心哩。”程娘子给了他一个白眼，吃饱还不满足。
吴三瑟缩起短短的脖子，不敢回嘴，他这是敢于对吃食进行探索呢。
“哈哈哈，腊肉锅子得现有腊肉才行，等下一起来干活。”
饭后，萧懿毫不留情地支使人，又是炒盐又是抹盐，很快屋檐下挂起一整排的咸肉。
在马车来接人之前，她还特意跑去南边看了新店改造进度。萧懿回萧府第一件事就是找胡榻躺上，累到不行，“这一日未免太充实了吧！”
“看来女郎累得不轻。”阿叶抿嘴笑，贴心地给萧懿背部按摩。
第57章 糖球
腊月初二, 烤鸭新店隆重开业。因为食肆和沿街都有店员提前派发传单，长兴坊大半坊民都知道这件新鲜事。恰好有些人家初二这天会祭灶神，食客们早早拿着小纸条排队买烤鸭。
南边居民哪里见过人潮汹涌抢购吃食的架势, 虽说有间食肆的名声在坊内广为流传, 但是他们离得稍微远些，很少会特意去东门吃上一回。但现在烤鸭店都开到家门口，嫌一只贵的，买半只尝个新鲜还是可以的。萧懿那日也预订十几只烤鸭，送去萧府各个院子，还收到不少谢礼。
她近来尤其关注新店经营情况。新店的院子里砌了两个大炉, 从早到晚不停歇地烧火, 烤鸭和果木香气飘香十里，产量是食肆当时的十倍。
现在食肆也不单独做烤鸭了, 如有顾客想堂食烤鸭, 程娘子就跑来南店取。反正离得不远, 刚出炉的鸭子也没那么轻易变凉。
而且, 她之前担心不沿街、顾客找不到地儿被证明实属多余。烤鸭的味道霸道, 顺着香气总能找到。甚至附近居民指明自家位置，已经不再说南街左拐或右拐, 而是改说烤鸭店附近, 坊内人一听便知。
烤鸭店虽小, 然而盈利一点都不比总店小。新店的四位员工虽然累，但是精神奕奕, 毕竟店里赚得多，他们也能分更多奖金, 所以个个咧嘴笑嘻嘻地迎接客人，食客们看着怪喜庆的。总店的人因此多了竞争紧迫感, 抓紧时间上市暖锅，又为食肆吸粉无数。
萧懿看完账单，脸都要笑歪了。没想到开新店还有如此大的激励作用，必须给员工加鸡腿！
“阿姊，你怎么这么高兴啊？”萧瑜觉得萧懿脸上的笑过于灿烂，还有点傻气。
“你不懂。”萧懿揉揉脸，放松肌肉。你不懂赚钱成为富婆的快乐，因为，你出身就是小富婆......
萧瑜也发现了，五姊是和她一样的闲人，三姊要跟大伯母学管家又要准备明年婚礼，陪她玩的时间有限，所以她今日见三姊没时间就来隔壁院，反正五姊都有空的。
萧懿要是知道这些小心思肯定反驳，她很忙的好不好，努力在成为餐饮届连锁女王的路上奔跑嘞。但现在手头上确实没事，于是提议：“听说厨房今日要做山楂糕，我们寻些山楂做糖葫芦吧！”
“糖葫芦？”萧瑜眼睛都亮了，就说五姊能陪她玩。
糖葫芦又叫糖墩儿、糖球，起源于南宋。古人吃糖葫芦可多花样了，山里红、海棠果、葡萄、麻山药、核桃仁、豆沙等都能用竹签贯。
包裹山楂的糖衣要想透亮如冰，千万不能用饴糖，必须用糖霜。也就是现今制糖技术高了，能吸附蔗糖中的黄褐，不然冰糖葫芦可做不成。
糖霜和水不断加热，逐渐变成透明的、淡淡的黄色。竹签上贯穿橘子瓣和小山楂，按在糖浆中滚一圈，角角落落都挂满粘稠的糖汁，在室外见风立即变成晶莹的冰球，像极了高挂的红灯笼。
指尖敲敲糖葫芦能听到“铛铛”的响声，萧懿咬一口顶端的圆球，酸酸的山楂，甜甜的糖衣，刺激得津液直流。冬季里的第一根糖葫芦，她握住签子又再次拥有了童年。
“好吃吗？”萧瑜不停地摇晃萧懿的袖子，语气急切。
“当然——”萧懿吐出山楂籽，“好吃。”
萧瑜立即拿起一串亮晶晶的红果，“咔嚓”一声，她瞪圆双眼，糖衣好酥脆啊，酸酸甜甜好好吃！裹着糖衣的橘子也变得神奇，丰富的果汁在口腔内炸开，一软一硬的口感相得益彰。
“好不好——”萧懿还没来得及问她味道如何，就见萧瑜抓起另一串糖葫芦似龙卷风地跑出院子。
“阿姊，五姊又做出好吃的啦。”萧瑜一边向隔壁院子疾走，一边惊呼。
萧懿“......”好家伙，这小孩拿她做的东西献殷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