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将视线从母女哭红的双眼挪开，稍作安抚, 便转身带着钱大几人回食肆去。她已经分划好每个人的职责了。
钱大有多年的主厨经验, 可以安排在总店, 协助吴三出餐；阿柳比阿荷大一岁，瞧着身子骨也结实点, 正好适合去吧台调饮品；阿荷则可以安排去烤鸭店做打包员；阿财本身厨艺不显，突击学学烤鸭技能, 帮方大打下手。
萧懿给四人指派了一对一培训导师，分别是吴三、阿田、程娘子、方大, 要求每晚汇报学习进度、展示学习成果。三日后根据白日实战情况，奖励最佳师徒组合每人一贯银钱。
“女郎，我一定把阿柳教会！”阿田信心满满地保证，还疯狂向阿柳使眼色让人家跟着宣誓，“你也快说啊。”
“阿荷，我们的工作比较简单，你肯定没问题。”程娘子满眼期待地望着阿荷，希望拿下最佳师徒的称号，她可不能比阿兄差，那多跌份儿啊。
“钱弟，靠你了！”吴三哐哐地拍钱大的背。即使钱大人高马大的，照样被拍得一趔趄。
“唔，阿财，”突然方大的一声大吼把阿财吓得一激灵，“我会努力的。”
萧懿“......”怎么好像方大才是徒弟？
钱大、阿财、阿柳、阿荷“......”店里的人是不是有点不正常，热情得让人害怕。不过，谁能不爱孔方兄呢，他们也被导师们带动得斗志昂扬起来。
总之，食肆的老带新工作就在一片祥和之中开展了。如今人多了，就更凸显出房子的紧张。长兴坊的房间本来就不多，萧懿将钱大和阿财暂时安排在东边第二间厢房，阿柳和阿荷则要和孙媪、阿田挤一挤。等丽娘母子三人一来，院子是怎么都安排不下的，所以买房一事迫在眉睫。
午后萧懿和孙媪便往南边周老丈家探探情况。十字街将坊内均分成四个豆腐块，食肆是靠正东坊门的街边，周老丈家则是近南坊门，但和食肆同属一个豆腐块里。两人先向南行走一段路，然后拐进朝西的小巷，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萧懿环视宅子一周。屋子离街头大概十米远，院门前的路还算宽敞，前后左右的居民院落都不大但挺密集的。
“周老丈，您在家吗？”孙媪边敲木门边朝里喊。
“诶，在的，谁呀？”院子里随即响起周老丈的脚步声，“就来了。”
周老丈前几日和牙郎通气说要卖屋，所以这段时间也陆续有牙郎带着陌生人上门看房。但是他的院子面积不够大，北边只有两间屋，东西各一间厢房，伙房都是他另外延墙边搭的木屋，人口稍微多些的人家，都容纳不下。他也发愁得很，不知几时才能顺利卖房，正犹豫要不要降价呢。
“店家、孙娘子，”周老丈拉开门栓见到两人有些诧异，连忙侧身引人去堂屋，“快来里面坐。”
萧懿一路走一路打量。三合院虽房间不多，但有个宽敞的内庭。周老丈很勤劳，空旷的地方都被开垦成菜园。如果将菜地改建成大烤炉倒也方便。
“老丈，我听程娘子说您要卖屋？”
“是哩，店家，老某在乡下还有个侄儿，万一我——”周老丈停顿片刻，“獾儿也有人照应。”
“老丈您精神矍铄、身子硬朗，还要等獾儿给您生曾孙呢。”孙媪宽慰老者，“怎么不见獾儿？”
“还在睡呢。”周老丈笑了。
“老丈，您的屋子打算卖多少钱？”萧懿盘算价格合适就拿下，在民居里经营烤鸭店也合适，顾客源稳定。
“二十五万钱。”周老丈回过味儿来，“店家是想买屋吗？”
食肆花了五十八万钱，面积大概是这座院子的两倍大，又沿街，肯定更能买上好价。比较下来，周老丈的叫价是挺良心的。
“然。我想新开一店。”
“但，这里即不沿街也没有大前店，会不会不太好招揽客人？”周老丈迟疑发问。
“确实有些影响，要另买砖搭新屋哩。”萧懿丝毫不避讳说出改造计划。
“行，老某先领店家四处看看。”
中间的空地一览无余，没什么看头，周老丈带两人看了正厅、厢房和伙房。寝屋在厅堂左侧，南向开有大窗，采光不错。厅堂右手边是一个小储物间，也可以收拾出来作为书房。
东西厢房差不多大，都是砖瓦房，因许久没人住，落灰较多，但墙壁、屋顶都未见渗水痕迹。伙房是木板围搭的，十分简陋。房屋保存不错的，收拾干净再买些家具，人就能直接住进来。至于伙房小木屋，肯定要拆了重建的。
萧懿细看一圈，很有购买意向，“老丈，您想什么时候搬迁到城外？”
“越快越好，乡下的房子需要补墙换瓦，趁初雪前要妥善修葺。”
如此一来，收房应该会很快，萧懿当场决定购买。南坊的院子过户很顺利，她从看房到拿到大门钥匙拢共三天的时间。周老丈走之前把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还执意将菜地的菜留给她。
“女郎，以后还能见到獾儿吗？”阿宇蹲在门口，愁眉苦脸的。
阿宇跟着萧懿来送周老丈和周獾儿。孩童的友谊来得很快，从中元节后他和周獾儿三天两日一起打闹，现在突然分别他有些接受不了，周獾儿走前也哭过一回呢。
“会的，有缘定会再见。”萧懿摸摸阿宇的小脑瓜，“好了，过几日你和你阿兄就要搬过来住的，去看看厢房吧。”
阿宇瞬间兴奋起来，跑前跑后探索新院子。他先挑了西厢房，默默盘算床榻和木柜怎么摆放。
剩下的东厢房就给阿财，如果以后再招一男生也能住进来。等萧懿、孙媪和阿田搬走后，丽娘和她女儿共用一间，阿荷阿柳一间，钱大和丽娘的儿子一间，加上吴三夫妻的一间，刚好把主屋以外的房间都占满。
方家兄弟和阿财搬家后，暂时开启了上班通勤的日子，通勤距离三百米；而阿宇则当起小监工，在新家盯着厨房和门店改造工程进度，争取烤鸭店腊月开张。
各方面都迈入正轨，萧懿终于能抽身去宣平坊杨府拜访舅母，顺便把丽娘三人接走。
“阿姊、阿姊。”二郎和大娘围着萧懿打转，他们可喜欢能做好吃的还长得漂亮的阿姊了，但这次没看到投喂的零食有些失望。
“阿姊，别理他们，他们贪食得很呢。”大郎很有长兄范儿，瞧不上弟妹没出息的样子。
“哼，装什么，你私下不也馋阿姊做的吃食吗？”二郎对其他人都是嘴上抹了蜜，唯独对长兄争锋相对。
大郎脸涨红，被噎着说不出话。
萧懿免费欣赏到一顿兄弟姊妹的日常机锋，挺逗乐的。
然而杨玉柔每天调节无数民事纠纷，年年无休，即使再沉得住气的人现在也到了烦躁极点。“明天我们就返雅州去，没阿耶管教，我看你们想翻天去。”
“啊？”三个小孩和萧懿都觉得突然。
萧懿虽然预料到舅母要返蜀州，但没想到如此快，一时有些不舍。她和舅母相处时间不长，但是舅母对她多有包容，只要站在那就让人无限依赖。
“舅母，您就要离开长安了吗？”萧懿亲昵挽着舅母的手臂。
“离家太久，你阿舅一人在家我实在担心，年前必须得赶回家去。”
是哦，亲舅舅还在外地，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新年吧，萧懿顿时理解。
“放心，我们会常寄信来。”杨玉柔思忖片刻，“尤其是选郎子上，千万不能急，我和你阿舅也会关注。唉，大郎还是小了点。”
萧懿“......”什么啊这是？舅母还有想法把她和表弟绑一起啊，亲上加亲干不得啊。
想想现在还是小屁孩的大郎，萧懿忍不住哆嗦两下。
“穿少了吧，”杨玉柔捏捏萧懿冰凉的手，“阿姆，拿个手炉过来。”
“明日我先送你回萧府再出发，箱笼都打包好了吗？”
“孙媪和阿田都归整好了。”萧懿乖乖点头。
“那就好。”杨玉柔打开桌案上的小箱子推至萧懿面前，“小娘子手里有银钱就有底气，咱不比别的姊妹差什么的。”
萧懿不经意间被一片金灿灿晃到眼，“舅母，阿耶阿娘给儿留了钱，而且食肆也能赚的。”
“长者赐不可辞，这是舅舅和舅母的一番心意。”杨玉柔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于是夜晚就寝时，萧懿在黑暮中左翻右翻，虚盯着床头的小箱子，怎么都放不下心。她认命地从被窝里爬出，摸黑点灯把箱子藏行李的最深处。
“这下总能睡着了吧。”萧懿平缓呼吸闭上眼，“我还是见识太少，快成为日进斗金的富婆吧！”
第55章 闲暇
被阳光抛弃的冬日昏昏沉沉的, 室外俨然是天然的冰柜，水凝结成冰，老树也冷的直哆嗦, 偶尔一阵凛风似出鞘的剑, 寒气逼人。
“女郎，外面也太冷了。”阿田掀开挡风帘，摩挲着裸露的、僵硬的双手。
“比益州冷吧。”萧懿懒洋洋地斜靠在榻上。
她回萧家已有四五日，现在住在西边的小院，在萧三娘萧颖的隔壁。这几日时间，萧懿也基本把亲戚都认识全了。
萧大伯和萧二伯都是老国公夫人秦氏的嫡子, 虽分府分家但是两边子女排行是合一起算的。大伯父有五子四女, 其中大堂兄、二堂兄和三堂姊是嫡出；二伯父家人员极其简单，娶的公主, 只有一个女儿萧瑜, 原先在姊妹中排行第五。
为什么说是原先呢？这不是来了萧懿嘛。萧大伯认为萧懿既然来府里生活, 排行也应该算到姊妹中去, 按照年龄一排行, 她就成为了新的五娘，萧瑜则成了六娘。估计小姑娘也别扭吧,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
“唉！”萧懿放下书卷, 半臂撑着小脸, 不由自主叹气。之前在食肆忙忙碌碌时就渴望休息，现在真闲下来又觉得太无聊。
女子在冬天的娱乐活动不算多, 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蹴鞠、打马球、野餐什么的，毕竟都不想被风吹成傻子。能消遣时间的玩意儿都限定在室内进行, 例如玩双陆、画消寒图。
“女郎歇歇眼吧。”阿叶见她不再看书，便把书收起放回书架。
估计大伯母是觉得萧懿身边伺候的人太少, 给她添了好几位婢女，这会儿大部分都跟着孙媪做针线呢。而阿叶是识字的，萧懿便把她留在身边，正好和阿田一活泼一沉稳，互补得很。
“女郎，今日厨下送来羊肉，我们晚上怎么吃？”阿田在室内被暖气一蒸，感受身体回暖后立即问道。
要说回到亲仁坊，萧懿最满意的一点当属这里的分食制度。由于院落比较多，主子也多，为了能让大家吃上合口味且新鲜的饭菜，萧家的小厨房是比较多的，每个院都各吃各的。她和三堂姊就共用一个小厨房，每日会有人来问她的口味。
萧懿来了兴致，“我们吃暖锅吧！”
隆冬之际，怎么能少了火锅呢？正好借着滚烫热辣的劲头，去去疲软。
“阿田，我们去厨房看看。”萧懿眼睛发亮，也不叹气也不发呆了，下了矮榻就要出门。
“诶诶诶，女郎，先披上厚衣。”阿叶赶忙阻止，替萧懿围拢领口才放行。
阿叶也很无奈，从没见过哪家小娘子有女郎这般对吃食上心，不仅懂品尝还会制作，她得慢慢适应女郎三番两次跑小厨房监工的爱好。不过除去这一点，女郎有礼又和善，是极易侍候的。
来到厨房，萧懿很惊喜地发现，今日的羊里脊肉是带有脊椎骨的，也就是羊蝎子，她立马决定今晚要吃羊蝎子火锅。
火锅并不是现代才有的食物，早在三国时就有五熟釜，将锅隔成好多格，煮不同的食物，有点类似九宫格火锅。到了本朝，火锅一般称为暖锅，多用铜鼎做器皿，但并不流行。
羊蝎子做法不算难但耗时，萧懿很快在厨房指挥起来。小厨房在内院，又都是女性厨师，她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因此省去寒暄直奔主题。
“金娘子，我今日想吃羊骨暖锅。”
“羊骨暖锅？”金娘子好心劝说，“女郎，骨头肉少难吸，要不换成羊肉暖锅吧。”
金娘子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人，因自恃厨艺高，很不喜别人在吃食上指手画脚。但是，萧懿一来就送给她一把铁锅，还教她如何使用，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肯定得有耐心点。真不能怪她，都是别人给的太多了。
“无妨，加蔓菁炖煮久一点吧，反正离用暮食还有时间。”
羊蝎子泡出血水，然后汆水洗干净，和香料和豆酱一起爆炒上色再加入焦糖水和酱油炖煮。随着时间的推移，羊骨羊肉被卤料浸润，香气汩汩溢出，充盈整间伙房。
“女郎果然懂吃！”金娘子彻底被萧懿征服，没想到羊脊骨除了白汤炖着吃还能有新吃法。她决定以后多听萧懿的，搞不好能偷学到更多烹调方法哩。
萧懿腼腆一笑，“我也是从书里看来的。”
可千万不能传出好吃贪吃的坏名声，虽然这是事实。
在萧懿等羊蝎子的间歇，萧瑜耐不住寂寞跑来亲仁坊寻萧三娘玩。
“五娘，额，六娘子安。”三娘院里的婢子如往常一样打招呼，但一时忘了改称呼，尴尬地愣在原地。
“哼。”萧瑜嘟着嘴跑里屋，还是没想开，“阿姊，为什么我要变成六娘啊。”
她也不是对萧懿不满，只是当了十三年的五娘，突然新来了人就变成六娘，还和讨厌鬼秦明姿一个排行。
“小气，五娘、六娘有甚么紧要的，反正都是你呀。”萧三娘温柔地捏捏萧瑜的鼻尖，“你可不能跟阿宜使脸色，都是一家子姊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前几日阿耶阿娘说蜀州十叔的女儿以后要留在府中，她还道要多照顾堂妹，毕竟人家丧父丧母，到新地方可能心生胆怯。然而，万万没想到长兴坊食肆的小娘子就是堂妹，初到长安就能经营好店铺，能干又懂礼数，实在让她佩服得紧。
萧瑜扔给萧三娘一个“你什么都不懂”的眼神，倔强着呢。
“我们去找阿宜玩双陆去。”萧三娘致力于化解姊妹们间的小疙瘩。
“我才不去。”萧瑜耍起小性子。
“你啊你。”萧三娘无可奈何，真拿小孩儿没办法。她也不搭理萧瑜，专心致志在一旁画桌案上的那瓶腊梅。
萧瑜百无聊赖，哪里想到阿姊这里也很无趣。忽然有婢子掀开门帘，从外头走进里屋，带起一阵浓郁肉香。“什么东西这么香？”
婢子被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仔细嗅了嗅衣袖，“应该是婢子从小厨房带来的味道，五娘子正让厨娘弄暖锅呢。”
萧瑜纠结万分。她本就是爱美食的性子，要是旁的姊妹，她早就厚着脸皮上门讨吃的去了，但偏偏是新的堂姊。她联想到堂姊新奇吃食层出不穷的食肆，心尖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挠痒痒，这次的暖锅肯定也好吃。
正当她脸色不断变幻的节点，外头又有婢子高声提醒，“女郎，五娘子院里的阿叶来了。”
“让她进来吧。”萧三娘搁笔歇一会儿。
“三娘子，我们女郎问您要不要一起用暖锅。”阿叶进屋道福后立马问。
“好的，我就来。”萧三娘瞅瞅萧瑜，故意问，“阿瑜去吗？你是不是饱得很，还吃不下呢。”
“我——”萧瑜彻底自暴自弃，“饿了，我也要去。”
萧三娘偷笑，就知道这孩子面对好吃的根本无力抵抗。“阿叶，你和五妹说，我和六娘子一起去。”
“喏。”阿叶顺从地退出。
萧懿得到阿叶的回复也不着急，反正羊蝎子煲了满满一锅，还有干菌子、菘菜、豆腐、面条之类的配菜，三个女孩子肯定吃不完。她还让阿田准备一壶奶茶，凉凉的饮料配上热火朝天的火锅，不要太爽哦。
萧三娘和萧瑜没一会儿就来到隔壁小院，暮色渐沉后空气更加清冽，但厅堂灯火通明，一帘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暖锅架在火红的碳炉上，正冒着咕嘟咕嘟的小泡，水雾气徐徐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