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捧着分到的云朵糕，好奇的舔了一口白白的奶油。香软润滑，他一下子就爱上了这轻飘飘的口感。世上可能会有不爱吃奶油蛋糕的小孩，但绝对不是他。他完全不是方才被作诗吓退的模样，吃得尤其陶醉，三两下解决完自己碟中的云朵糕还眼巴巴瞅着堂哥的。
李祐当然是——无视堂弟的渴望自己吃了。他悠哉地想，怪不得陛下喜欢逗晋王，能吃能睡的活宝，看着多喜庆啊。
李牧肉嘟嘟的脸写满不开心，作为美食的爱好者，他绝对不允许自己错过任何民间佳肴。他叫来送糕的仆从，连连追问：“云朵糕如何做的六层？清河姑母从哪里寻来的？除了云朵糕还有别的吃食吗？”
“回晋王，云朵糕每层如圆月，下大上小，放于木架之上。确实是六层，且每层都不一样。听清河长公主身旁的管事说，是长兴坊的食肆，叫、叫、叫有间食肆。”仆从被密集的问题砸懵了，缓神后挠头苦思。
“清河长公主还献了饮子，但是味道如何奴不得而知。”
有间食肆，李祐眯眼沉思，这食店名好似在哪儿听到过。对了，蒜味冷淘！从主食到点心，从平价到高价，这家店经营范围可真广的。
李牧越发兴起，没想到宫外还有这么多美食可以探索。他记住店肆名字，打算以后再央求阿耶让他出宫玩儿。
而被他念叨的圣上正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当日宫灯初上，忙碌一天的圣人轻挤山根，终于从无涯的政事中空下来。他松乏一阵子后念及今日姑母寿辰，唤了人来：
“刘承恩，你去传晋王速来见朕。”
“奴婢遵命。”
不到一刻李牧便到了西宫，两父子亲香了半晌，圣人终于发问：
“今日给大长公主拜寿如何？”
“姑祖母一切都好，公主府上下都感激阿耶赐赏。”
“阿耶，我在姑祖母宴上吃得一糕，叫云朵糕，它......”前头还一本正经的李牧话头一转，滔滔不绝描述起美食来。
“阿耶，御膳司怎么没有宫人能做云朵糕，真的如同云般柔软，太美味了！”最后他砸吧砸吧小嘴，怏怏不乐，朝老父亲抱怨起来。
“让你去拜寿，你却只关注了吃食？”圣人缓缓解开头巾，怎么感觉额头隐隐作痛呢，反正又是父慈子孝的一天。
第24章 韭菜粿
大长公主寿宴后，萧懿预感自己的餐饮事业已经开始起飞。还得是六层蛋糕出马，震慑力就是大。
自十四日坊门一开，咨询云朵糕的、预约云朵糕的人群纷至沓来，来的基本上都是寿宴上贵客的高级管家们。大家的订单需求不一，有两层的、三层的还有五层的，有给寿宴的、有给婚宴的，搞得萧懿头都大了。
她利索地把纸张裁成适当大小，边缘戳上三个洞，又寻来麻绳绑上便得到一本活页记事本。这本子专门用来登记订单信息，还不到一天就被填上了密密麻麻的字。
“对不住娘子，目前八月已经有人抢先预定了，最早可以为您安排在九月下旬。”
又一个来问云朵糕的娘子，还要得如此着急，萧懿只得摸摸鼻，并致以诚挚的歉意。嗐，生意不好头疼，太好也头疼呢。
娘子身着布衣青衫，戴银钗，瞧着是利落能干的。头发用桂花油梳得整整齐齐，一根都没游离垂落。
她万万没想到云朵糕如此抢手，颦眉促额，这么回去怕是不能交差的，声音软和下来道：“店家，不能再多做一个吗？可以加钱。”
“唉。云朵糕耗时耗力，实非我不愿多做，谁不想多挣钱银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懿对蛋糕又爱又恨，好吃是好吃，但纯手工是真麻烦啊，谁做谁知道！她也想解放生产力，要是有打发器，天天卖奶油蛋糕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劳动力少，她又不想立马扩张摊子，只能限量售卖，就是这么一搞也相当于变相饥饿营销了吧。
娘子无奈吁气：“九月太迟了，看来是要错过主家宴会的。”面对萧懿的一再婉拒，她没法子，只得乘车悻悻离去。
这波预订潮直接让萧懿后三个月的云朵糕订单爆满，简直超出预期太多。不仅如此，她还收获了意外之财。因为六层云朵糕收效不错，听管事说贵人甚为满意，于是决定赏赐她。萧懿又惊又喜，双手捧着新鲜的十贯钱，脸上堆砌着灿烂的笑容，有钱人就是大气！
萧懿摸着铜钱，以顾客就是上帝的服务态度送走管事，还向他手里塞了罐佛手柑蜂蜜和一杯奶茶：
“郎君，本次多亏贵人，云朵糕才能受更多人喜爱，小老万分感谢。这是茶佛一味，小老仅得三五罐，这罐赠与贵人，聊表心意。每次取一勺温水化开即可饮用，能消食，注意密封储存。”
“还有，这一杯乃牛乳饮子，别的店都没有，郎君留着回去的路上解渴。”
管事撇过头不忍直视店主的脸，这么好看的小娘子笑起来怎么这么傻气呢？但还是拱手诚恳应答：“我家贵主很喜欢茶佛一味，多谢小娘子，某必定传达。”
萧懿也是听管事说起大家对佛手柑茶评价不错，才临时决定赠送它的。望着仅剩的几罐蜂蜜茶，她摸摸下巴，决定以后在市集上看到佛手柑都搬回家！别说，这一罐罐糖渍出来送人或者销售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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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晴空万里无云，太阳火辣辣的。院里的桂花树叶子晒得发蔫，驴子懒洋洋趴在棚厩里喘气，四近树木上的知了一个劲聒噪着。
萧懿的精气神都被酷热抽走了，躺在榻上扭来扭去，就是不愿起床。凭着最后的毅力，她默数十下，深吸一口气，挺身、下床一气呵成。
她随后拖着休憩太久沉重的身体去了庖厨，开始研究素食。
明日七月十五中元节，也是盂兰盆节，前者是道教信徒的称谓，后者是信佛民众的叫法。本朝皇帝对佛教、道教并没有明显偏向，佛、道、儒三教平衡发展，大概也算是帝王术的一种吧。
现代人俗称它为“鬼节”。为什么叫“鬼节”，有一种说法是说“鬼”意在“归”。这一天老百姓常常祭祀祖宗先人，希望他们变成魂魄回人间看看。
本朝节日当天，圣人会下敕——三日内诸州百姓禁止宰杀渔猎。信奉道教的百姓在这一天也会吃素，希望可以广积功德。
不得不说，这个时节吃素是很好的选择。恰巧天热，少油少荤，人也舒坦。
萧懿提起盛满水烧了许久的铫子，将煮沸的开水同淀粉一起调和，反复搅拌，用力揉搓。注意控制水量，让淀粉与开水慢慢渗透均衡，最终达到既不沾手又不松散的状态，这就是“光面”。她戳了戳白乎乎的面团，很有弹力，成了。
将面团均分成小剂子，擀成薄薄的放一边备用。洗净晾干的韭菜切碎，加上炒的金黄的鸡蛋碎，拌匀调味。拿取一张皮子，包裹上馅料，团起捏合，上汽蒸熟。
她做的是潮汕的韭菜粿。在潮汕，凡物皆可“粿”，什么红桃粿、鼠曲粿、乒乓粿，甜的咸的都有。而韭菜粿嘛，一听就知道是韭菜做的。韭菜这东西长势好，一年四季都有，是唐朝人饭桌上最常见的蔬菜之一。
趁蒸粿子的时间，萧懿还要做一道“素百财福袋”。菘菜去梗留叶，在沸水中烫熟后浸入凉水中，黄绿色颜色逐渐加深。豆腐、菌子、芜菁、莴苣切丁，起锅烧热油，下菌子煸炒出香味后放入豆腐和芜菁，简单调味后盛出。
小心翼翼拿取一片凉下来的菘菜叶于手中，加入调味后的馅料，再用葱丝捆绑起来，一个小巧的福袋就完成了。最后八个福袋摆成一圈，再淋上热油、酱油、淀粉调制的粘稠酱汁，大功告成！
萧懿为什么选择这两道素食呢？很简单，颜值高啊！韭菜粿和素百财福袋都是好看好吃的典型菜式，色香味俱全。
韭菜粿皮薄馅厚，粿皮非常薄，才能在晶莹透亮中透出浓绿和金黄。像是被雾气笼罩的深潭水，单单看着就感受到了一丝凉气，一口一个正正好。
百财福袋的绿要浅得多，它仿佛是春天柳树梢的新芽，嫩绿嫩绿的。浓稠的酱汁包裹着福袋，个个圆溜溜胖滚滚的，无比袖珍可爱。
“原来没有肉的菜也能这么好吃！”
“素食往往是最难做的。”吴三有经验地评点。
大家你一个我一个的瓜分了两道菜，配上放凉的菜羹，太清爽了。萧懿也很舒坦，大夏天吃饭居然没流一滴汗，要知道平日稍微饭菜热些，额头就要濡湿。
“其实韭菜粿先蒸再煎也很香。”萧懿吃饱歇会儿，打算第二日就做两种口味的，蒸的、煎的都备上。
“真的吗？我要试试！”阿田吞下韭菜粿立即接话，手聚得老高。
“你吃这么多还没饱吗？”萧懿瞟一眼阿田的肚子，很怀疑，她肚子明明已经微凸了呀。
“我还想吃！”阿田感受到视线后深吸收腹，努力争取不放弃。
“由你吧，小心吃撑了难受。”
吴阿叔也是宠孩子的，拿起剩下的几个韭菜粿就去了庖厨。横竖不过一炷香时间，两面微黄的韭菜粿就出炉了，粿皮微焦，果真和蒸的粿子是两种风味。
阿田当下吃得是开心了，但晚上却糟了罪——积食难受睡不着啊。
孙媪被她辗转反侧的声音扰得头疼，只好起身帮她轻揉肚子舒缓，还要横铁不成钢地骂：“女郎让你别吃那么多，你偏不听。好了吧，现在受了罪，下次还敢不敢了？”
“呜呜呜呜，原来吃撑这么难受，我以后再也不吃这么多了！”阿田后悔的呜咽，果然一次铁的教训比千百句话管用。这天她到了后半夜才阖上眼......
七月十五，大暑退，潢潦净，长安自上而下都非常重视盂兰盆节。宫中一般由中尚署进盂兰盆，平民百姓则会设斋果祭祀祖先。
稍大些的寺院都会举行大型的祭拜仪式，设法会，还有僧尼的俗讲。经文终究是晦涩难懂的，为了更好地在平民中传教，佛教徒将佛经中通俗浅显的故事用讲说和歌唱的方式叙述开来。
所以俗讲往往生动有趣却暗藏经义，吸引世俗信众纷纷前往。因此，对于长安百姓来说，盂兰盆节既是祭祀，又是娱乐。
由于今日店里仅供应素食，准备都相对简单，萧懿倒是落得几分闲暇，在柜台摆弄纸笔玩呢。
孙媪见她无所事事，提议道：“女郎，要不你也去游街、听俗讲罢。”
从到长安，萧懿就没闲过。原本在家吃喝不愁、万事不操心的女郎，现在也挑起了经营的担子，孙媪怎么不心疼呢。好不容易有机会，是要让孩子放放风的。
萧懿想想，确实用不上她，这么多人在家看店足够了，于是欣欣然带着阿田凑热闹去了。
“阿姆、程娘子，看见好玩的、好吃的，我给你们带一份啊。”
“女郎、女郎，还有我呢！”阿宇嘟嘟嘴，眼巴巴地看着萧懿。
“呦，放心，少不了你的。”萧懿和阿田捂嘴笑，挥挥手走远了。
她们先去的是大安国寺。大安国寺坐落在长安城的东北面，占了长乐坊的四分之三，在整个京师也是排得上号的大寺庙。每年皇家都会有送盆官人来此献盆供哩。
大安国寺的主持慧能法师也是盛名已久的，据说得黄梅五祖传授衣钵，如今已继承东山法门，成为第六代禅宗，也是本朝最受尊敬的高僧之一。
萧懿觉得大安国寺肯定热闹。果真，还没走进寺院，她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
“人也太多了吧！”
她和阿田在人群中穿梭，还知道护住自己的钱袋。顺着人流走了好一阵子才到院门口，她们已经汗流浃背了，但这份燥热在抬头时就消散了个七七八八。
入目即是无边的黄墙，远处炉烟高高升起、腾旋，带着特有的香气，她两随之噤声严肃了起来。
跨进门槛后视野更加开阔，石板铺就的广场方正平整，中央炉塔围满了膜拜的信男善女。院角的菩提高耸如天，轻松越过院墙展示着自己的苍翠。祥和、幽静的氛围让寺庙更显宝气庄严了。
往来的人小声感叹：“本次大安国寺盂兰盆法会的俗讲僧是慧能法师的亲传弟子，怪不得人如此多。”
如此，她们两也顾不上院内采风了，赶忙将带来的素食作盆供，然后忙不迭的加入了抢位大军。这可是名师讲座啊！
第25章 中元夜
不怪百姓们对“千人大讲座”热衷，毕竟这时候难得有娱乐。又不能刷手机，也没电视看，有免费故事听还不奔走相告？更何况部分俗讲僧讲得确实生动、引人入胜。
今日僧尼讲说的《舜子变》，是由《列女传》中故事演变而来，一直深受本朝人民喜爱。萧懿也很感慨，编写变文的人真是当影视编剧的好材料啊，脑洞够大！
它虽是基于尧舜禅让的传说，却别出心裁，消退了神话色彩，将重心转移到家庭纠葛中来。男主生母早逝、父亲另娶，恰巧后母还喜欢作妖，给男主下各种绊子。
男主大家都很熟悉，就是尧舜禹里的舜。他每次都能用智慧屡次逢凶化吉，最后还宽宏大量原谅了父亲和后母，家庭终于圆满。尧很感动，决定做他的老丈人，将女儿嫁给了他。
“情节是不是有点熟悉？总感觉似曾相识......”散场时萧懿颇为无语，这不就是狗血剧吗？男主还真是大圣父，看来不管何时，中国人都喜欢这一套啊。
“女郎，你之前听过吗？”阿田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呵呵呵，可能吧。对了，既然来了寺庙，我欲为阿耶阿娘祈个福，你也去给家人拜拜？”槽点太多无法开口，萧懿还是选择去求神吧。
佛教里盂兰盆节源于目犍连救母的故事，所以也被称为“孝亲节”。时下人在七月十五日常以百味饮食供养众僧，既为现世父母增福延寿，又为超拔逝去之人离苦得乐。
“嗯，婢子也一同去吧。虽说.....”提到爷娘，阿田语气倏然低落，含糊的言辞几欲听不清。
少见阿田心情低落的模样，萧懿能理解她的苦闷。终究是被伤害深了，被父母抛弃的痛苦很多人穷尽一辈子也不能释怀。
“总之这是你的心意，以后也再难相见的了。快跟上，我给你添香油钱。”
“我才不想见他们呢，只是希望家里侄女儿别再被卖了。”阿田一边嘟囔一边提裙小跑。
看着浸在金光中回头微笑的萧懿，阿田深知自己是幸运的。偶尔睡梦中还会被惊醒，时间就定在那鸨儿伸手过来的那刻。和她一起的女孩儿哭喊晕过去也还是被抬走了，没有亲人护着的可怜能和谁说呢？
主仆二人手持三柱燃香，在金佛面前虔诚磕头。西斜的阳光洒到莲花座、洒到殿堂、洒到信众的发梢，空气中微尘折射出金黄的斑点。
宝像高几丈，眼眸半睁，嘴边是永恒不变的、怜悯众生的微笑。萧懿闭眼，全身心徜徉在这份宁静中。她祈求萧家三人能团圆，也祈求远方的家人平安顺遂。
从殿里出来，两人打算围着寺庙好好漫步一圈再出去。毕竟是大寺院，在中轴线两侧，仍然有大片建筑群，比如僧人的念经堂、石窟造像等。而且夏日未尽，到处绿荫葱葱充满生机，很适合闲逛。
穿过竹林，阿田也恢复了活力，好奇地问东问西。萧懿都羡慕了，多么强大的自愈能力啊，难道这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真好。
“女郎，你梦见过阿郎、娘子吗？”
萧懿还真没梦到过，他们应该都知道她不是原来的萧懿了吧。
“未曾有过，但他们肯定来看我了，想必怕惊扰我，来时极小心呢。”
“说得有理，阿郎和娘子都很心疼女郎哩。”
萧懿失笑，阿田对自己的胡诌总是第一时间合理化。其实她说的是自己的父母，来古代这么久，一次都没梦到过爸爸妈妈，是不是他们相信自己去哪儿都能坚强活下去呢？
嗐，反正该说的都和佛祖说了，她精神无比放松，不纠结掌控不了的事儿。
“走吧，我们出去逛集会去，还有可以放河灯呢。”
“真的吗？我还没放过河灯。”阿田兴奋地跳了起来，“女郎，我们走快点。”
“放心，还有时间——”萧懿扶额，今天走了不少路，腿有点酸。
失去两人的竹林重归寂寥，微风拂过竹叶“沙沙”声清晰地敲击耳膜。透过几重竹枝，一身蓝色宝相花纹锦袍的年轻男子走出转角，脚踩落叶的窸窣声很轻，此人正是李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