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忱江:“……”他听懂了,傅阿棠要学他,只要结果,不想听他说过程。
他勾了勾唇,像他没什么不好的。
他刚要说话,傅绫罗又笑道:“我还要去令人将偏院收拾出来,这阵子王上就在偏院就寝。”
她坚定拉开纪忱江的手,不容拒绝道:“在你将事情办妥之前,我不想喝甜汤。”
纪忱江:“……”艹!没有结果之前,不要到他面前来碍眼,很好,这很定江王。
“还是王上想叫我去住偏院?”见纪忱江挡住她的路不动,傅绫罗挑眉问道。
纪忱江深吸了口气,平静让开,“我去。”
等傅绫罗离开后,他第一次没有礼贤下士,尊师重道的心思,在心里怒骂祈太尉和王府丞,能将他的性子说的如此清楚的,除了这俩人没有旁人了!
祈太尉和王府丞刚离开内院,就都打了喷嚏。
祈太尉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天,“年前还得下场雪吧?也不知道年后新圣……”
怕隔墙有耳,祈太尉没多说,只叹了口气,“绫罗夫人还是太任性了些,即便她是为了南地好,未免也有些太不将王上放在心上。”
王府丞还在气他刚才说话太不注意,闻言心想,你这老东西被夫人踹出门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
不等王府丞说话,他们就听到有仆从说话的声音,“卫长史吩咐,将偏院收拾出来。”
“乔大伴叫咱们上点心,王上估计要在偏院住些时候。”
“什么?王上住偏院?绫罗夫人也……唔唔!”
“你要死了,夫人你也敢议论,你不要命别拉着我一起!快点干活儿!”
祈太尉老脸皱成橘皮,明显是不认同,紧皱眉头道:“我怎么听着这话如此耳熟,明日可是小朝啊!”
言官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得撞柱子,王上的颜面何存!
不行,他还得回去劝劝。
他刚一转身,王府丞就凉凉提醒他:“耳熟?你大概是书房住舒坦了,听你们家仆从说过?”
祈太尉:“……”有道理,总不能不要脸这事儿还分人,他能,王上不能吧。
到底是咽下想劝谏的心思,祈太尉轻哼了声,“乌龟笑王八,你个老东西还挺得意!说得好像你在你家夫人面前很有脸面一样。”
王府丞轻笑:“哦,起码我没带着巴掌印被夫人撵到书房过。”
祈太尉的夫人也是武将之后,将门虎女不是说说而已。
他王煜是个文人,娶的也是文弱女娘,私下里怎么给他没脸,反正不会露在脸上。
祈太尉深吸了口气,咽下心里的苦。
王府丞又笑:“绫罗夫人性子柔和,祈太尉有功夫替王上操心,不如叫你家夫人跟绫罗夫人学一学。”
就这老东西还有功夫替王上担心,纯属是闲的。
祈太尉听出来了,偏偏傅绫罗的和软是有目共睹的,他无从辩驳,气得黑着脸甩袖子走了。
王府丞笑眯眯在后头跟着,他倒也不是挑拨拉踩,只是怕祈太尉这老武夫拎不清,真惹恼了绫罗夫人,与王上和绫罗夫人都生了间隙。
一起并肩作战几十年的同僚了,他不想看祈太尉真有那一日,至于祈太尉能不能理解他的好意,他倒也不在意。
最多等明日,他请这老东西吃顿酒,仔细说说也就是了。
可令王府丞始料未及的是,都没等他有机会约祈太尉喝酒。
第二天小朝,祈太尉看定江王顶着个巴掌印,坐在王座上,自个儿就想明白了。
唯独王府丞脸有点疼。
字面意思……哦,也不独他,王府丞是跟其他所有文武官员一样,看着纪忱江面上小巧,清晰的巴掌印,再看纪忱江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个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话说回定江王刚回来这日, 半下午时候雪就停了,正是南地最冷的时候,早早就掌了灯。
傅绫罗不会故意刻薄人, 有她管着,仆从们干活儿都轻松些。
定江王府如今外松内紧, 各处都很老实, 这时候便没什么仆从走动。
等到晚膳后一个时辰左右, 府里各处不必要的灯笼都熄了几盏。
墨麟阁寝院也早早就熄了灯火,除了偶有扑簌簌的雪落声音, 可称得上是万籁俱寂。
纪忱江身为南地战功赫赫的战神, 从偏院翻墙进入寝院,落地时, 踩在雪上, 都没惊起任何人的主意,实是采花大盗之才。
他还跟以前一样的想法, 去偏院那么痛快,自然是因为钻床,他纪忱江是专业的。
直到无声无息通过窗户进入寝殿之中, 纪忱江唇角一直都勾着有些无赖的笑, 他答应住在偏院, 可没答应半夜不来爬床。
只是,刚在温暖如春的寝殿内站定, 还未曾踏出去半步,纪忱江突然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是属于武将的直觉,四面八方而来的森然煞气和诡谲地被束缚感, 令纪忱江额角青筋鼓了鼓,眸光瞬间就犀利起来。
若非记得这是哪里, 纪忱江怕是立刻就要凭着直觉动手了。
好在他没忘,只在心里哭笑不得,他们家阿棠比他想的还要厉害,短短几个月功夫,就已经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狐狸了。
他不动声色迈上前几步,心里已经决定好,若是一会儿女卫偷袭过来,他会比以前切磋时动手轻一些。
放放水,省得傅阿棠面子过不去。
对,定江王他就没有不能对女子动手的想法,对他来说,他最想杀的那人是女子,女卫与铜甲卫也没什么区别。
对他而言,天底下女娘大致只分傅阿棠,祝阿孃,和傅阿棠以外的女子。
但令他惊讶的是,女卫并没有动手,他刚走几步,突然就听到脚下‘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屋里角落还燃着宫灯,普通人看不清楚,纪忱江目光却不受阻碍,再加上头顶突然变动的气流,他唇角抽了抽,利落翻身躲过机关算计。
仍然没有任何人出声,屏风后的床榻上也没有任何动静,纪忱江越靠近越觉得后脖颈儿汗毛直竖,心底已经了然今夜要遭。
但他偷偷咧嘴,能叫傅绫罗消了气,别再拿岳者华折腾他,就算是五花大绑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他毫不犹豫仍然往床榻前走,只是等靠近床榻后,他突然感觉腿上一软,脑袋直直冲着床沿就要栽下去。
纪忱江:“……”竟然下毒?傅阿棠,果然够狠。
他无奈闭上眼,已经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摔在床沿上,而是在腿越来越软的瞬间,感觉脚下一紧,整个人被倒吊了起来。
纪忱江:“……”
“阿棠……”他哭笑不得出声,“你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他刚才就发现了,屋里至少有五个女卫,两明三暗,还有个不太明晰的呼吸声在碧纱橱。
床榻上没人,傅绫罗简直时将他当敌营里的细作来对待了。
意料当中的甜软嘲讽没有出声,屋里六个呼吸声都没发出动静。
纪忱江因为中了毒,脑子转的有点慢,但到底是运筹帷幄的定江王,他很快想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
“放我下来。”纪忱江突然冷了脸,沉声吩咐道。
这才有女卫的声音响起:“王上见谅,夫人吩咐,任何不经夫人允准,夜探墨麟阁寝殿的人,都要严加惩罚,等夫人处置。”
纪忱江闭了闭眼,甚至在倒吊的情况下自如捏了捏鼻梁,傅绫罗不可能对他用真正的毒,也就是软筋散、蒙汗药一类的轻微毒素。
身为武将,他耐毒性本来就高,背后还有五十军棍的伤拉扯着,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力量。
他也没再跟女卫废话,直接运起内力猛地挣开脚上的绳索,大大方方往门口走。
“王上!”明着护卫的女卫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拦人,“夫人吩咐了,没有她的允准……”
纪忱江没耐心跟人废话,只淡淡打断她:“我知道,我这就去找夫人处置。”
女卫:“……”好,好像也没毛病?
等到纪忱江离开,明着和暗着轮值的女卫凑在一起面面相觑。
王上没为难她们,问女君的去处,也没要逃跑,还主动送上门给夫人处置,这……这应该算是完成夫人的任务了吧?
傅绫罗在原本居住的偏房内,都已经快要睡着了,突然感觉有人进了幔帐,不待她清醒,腰上就出现一只熟悉的大手。
而后,是夹带着风雪气息的熟悉身影,伴随着浅淡的木质沉香。
这是她特地让杨媪给制出来熏衣香料,离得稍远一点就闻不到,气味暖而淡,越近这香越叫人沉醉。
她今日要带着众人迎定江王回府,起的太早,这会儿困得不轻,声音含混着像是撒娇一样,“你太讨厌了。”
纪忱江轻笑,灼热的吻落在她睁不开的眼睛上,“你又是叫人偷袭我,还给我下毒,还把我吊起来,我主动送自己过来给你处置,哪儿讨厌了?”
“你答应我什么,总有狡辩的说法,阳奉阴违说的就是你。”傅绫罗喃喃道,有气无力锤他几下,“我好困,你出去。”
纪忱江轻轻搂着她,力道适中拍着她后背,像是哄孩子一样,“阿棠,这真不怪我,你只说让我睡偏院,不喝甜汤,可没说不许我来找你。”
傅绫罗闭着眼,在昏昏欲睡中弯了弯唇。
他愿意为她妥协,将她捧在头顶上,她即便是有脾气,也不会真折辱他,不给他靠近的机会。
有再多问题,只要不分开,解决需要时间,他们彼此有情,自然是忍不住靠近的。
傅绫罗也想他了,柔顺靠在他怀里,白皙莹润的脸颊在他身前蹭了蹭,轻哼,“我困了,今晚你老实些。”
“好,你睡,我今晚保管不惹你心烦。”纪忱江压着被蹭出的火气,在她额角眉心亲了又亲,力道轻得羽毛一般,让傅绫罗顺利陷入香甜梦境。
梦里先是在老宅的刺玫花海中,傅绫罗是真的很喜欢刺玫,喜欢它们娇艳动人的模样,更喜欢它们清雅甜蜜的味道。
她在花海中,闻着温软香甜的气息,慢条斯理给刺玫浇水,被那秾艳的朱色包围着,心情特别好。
只是没等她享受够休闲时光,很快有只皮毛黝黑发亮的恶狼疾驰而来,快到令花海毫无抵抗之力的从两侧分开,让这恶狼顺利跑到她身边。
那双碧绿锐利的眸子,盯得傅绫罗心里起了战栗,她想逃,转身却已是来不及。
恶狼从背后将她扑倒在地,带着倒刺的舌几乎要剐掉她一层皮子,傅绫罗身上起了似疼非疼的酸痒,闷哼出声。
她自不量力的挣扎,却被柔软的爪子死死钉在足下。
“呜……纪长舟!混蛋!”傅绫罗莫名笃定,这恶狼就是纪忱江。
恶狼并不回答她,利齿撕碎她才新做的云锦霞光缎面的薄袄,棉絮飞扬中,深粉色的牡丹花缓缓绽放,成了恶狼的盘中餐。
傅绫罗被踩得喘不过气,眼角噙着泪被迫清醒,愕然发现,她竟然真是趴在柔软被褥上。
背后,混账恶狼的毛发刺得她皮肤生疼,利齿已经撕咬到脏腑后,离圆月只隔半寸,刀已经穿梭在月亮之上。
外头,夜还黑得深沉。
傅绫罗深吸了口气,羞恼至极,“纪长舟!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君子何所为何所不为!”
纪忱江唇齿都忙,话语有些含糊,“放心,不叫你喝甜汤。”
傅绫罗:“……”这个合该被乱棍打死的混账,她还没把脾气发出来,那惩罚就已经先落到了她身上。
岳者华的事情估计叫他气得不轻,长卷上傅绫罗想来不同意的样式,也被他一一描画。
这人无耻又上了新高度。
“昨夜你吩咐我不许乱来,我听从夫人吩咐,但你没说今日不许我做什么,子时都过去许久了,我都还没接到吩咐,自然只能凭着本能伺候夫人。”
傅绫罗隐忍着吟哦,咬着银牙在心里骂,无耻之尤!
果然她就不该心软,女娘对男儿的每一次心软,都只会害了自己!
不是不想骂出声,实在是骂不出囫囵的话来,只会叫自己气势更弱咦呜呜……
待得晨光熹微,恶狼仍不知餍足,连圆月都想啃噬的时候,傅绫罗趁软声求着叫这混账将她翻过身的功夫,用尽了吃奶的劲儿——
脚狠狠一踹,手使劲儿去推,想让这人再摔个四仰八叉。
只是暗色中,她看不清楚,纪忱江却飞快反应过来,傅绫罗差点踹刀上,惊出他一身冷汗。
且不说她会伤到自己,这地方要是受了伤,往后俩人就都废了。
纪忱江冷汗涟涟躲了下,正好躲到了要推人的巴掌下头。
傅绫罗确实没省着力道,屋外值夜的阿彩和阿云都清晰听到了‘啪’的一声。
屋内原本的暧昧声响都消失了,好半天没动静。
再出声,就听到傅绫罗带着哭腔低低喊了声:“你出去!”
然后,纪忱江顶着巴掌印出来了。
过来等着伺候梳洗的乔安和阿彩倒是还好,反正在去边南郡老宅祭祖的路上见过了。
阿云只惊得瞪圆了眼,若不是阿彩扶着,她差点都跪下了。
谁见过定江王挨打?
阿云在心里颤巍巍地感叹,她们家祖坟可能冒烟儿了,真真是见了鬼。
说实话,勤政轩内,有文武官员跟阿彩差不多的想法。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纪忱江,甚至连原本要禀报的事情都忘记了,浑然不知自己今日到底干嘛来了。
纪忱江见底下都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斜靠在王座上睨下去,语气自然而冷淡,“活似你们没被家里夫人收拾过一样,一个个别跟见了鬼似的,说出去丢本王的人,赶紧的,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就滚,年根子底下,别给本王添晦气。”
众人:“……”很好,还是他们熟悉的定江王,没见鬼,还那么毒舌又暴躁。
祈太尉眼神复杂看着纪忱江的脸,好一会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王府丞一眼。
眼神中有释然,有反省,也有恍然大悟,还有同病相怜的讥讽。
感情,绫罗夫人和他家里那母老虎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王府丞昨天有什么脸得意?
不过祈太尉也想明白了,在家他想过安生日子,都只能听老妻的。
王上又怎能算得上是色令智昏?不过是跟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罢了。
好歹绫罗夫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南地和定江王府考虑,至于她是不是讲规矩,也没那么重要,起码不该他们这些臣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王府丞原本还觉得脸有点疼,他刚夸了绫罗夫人温柔贤淑,这位夫人就赏了王上巴掌,原来这天底下被敬重被捧着的夫人们……都没啥两样啊。
幸亏他是个聪明的,也会看夫人脸色,从来不会主动找抽,就算找抽,也不挑小朝之前,才能保留脸面到这把年纪,这不禁叫他有些自得。
正得意着,王府丞扭头就看到了祈太尉想明白后,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祈太尉跟王府丞并排站立,他唇角不动,小声问:“我记得有几回,你说去临南郡访友,我夫人上香看到你家马车在落山别庄,还有你说你去给你老子修坟,坟茔竟然跟以前一模一样……”
王府丞脸黑了,看破不说破,他就活该让这老匹夫得罪绫罗夫人。
小朝上人心浮动,谁看到顶着巴掌印的定江王,都没办法将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好奇心几乎要突破天际。
众所周知,王上礼贤下士,运筹帷幄,虽然易怒,却从不会朝底下人乱发火,是个好主君。
他在军中威望也高,令敌人闻风丧胆,堪称是南地所有儿郎的表率。
他们不知道纪家的贱骨头,怎么想怎么纳闷儿,这般几乎被人敬畏到骨子里的男儿,到底是怎么得罪封君,能得罪到挨了巴掌呢?
不过,经此一事,对定江王过于敬畏从而战战兢兢有话不敢说的官员们,倒是对定江王有所改观。
王上跟他们也没甚两样嘛,好像也不必那么害怕。
纪忱江不知道他们心里大逆不道,打得全是想上天的蹬鼻子上脸主意,给他们片刻适应时间,立刻就将人心都给收了回来。
“大皇子和三皇子夺嫡失败,京都却没传来封王消息,你们怎么看?”
“幽州一直对京都虎视眈眈,先圣驾崩说不准有小怀王的手笔,爱卿们觉得,我们是否该跟幽州合作?”
“边南郡如今官位空悬,京都还没来得及安插人手,是时候该将边南郡收回来了,你们可有章程?”
官员们倒吸口凉气,来了来了,定江王带着他的问题来了!
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赶紧绞尽脑汁开始想该怎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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