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节身体僵住,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得罪定江王,表情扭曲极了。
他赶紧低头寻思,能出京报丧,也是为了震慑和监察各地情形,他自然是皇子的人。
只不过,他是大皇子的人。
二皇子母家清贵,他外祖父拉拢了朝堂大半官员,支持他登基者重。
三皇子母家强势,舅舅与离王交好,手握京畿兵马,自己也城府极深。
两人在圣人驾崩之前就争得厉害,谁也不肯让人来南地,让通敌叛国一事成为致命关键。
于是,已经被他们提前打压出局的大皇子,捡了个好处。
若他能处理好此事,不管谁登基,都会让他立马去益州就藩。
只要能到达封地,天子再想杀封王,就没那么容易了。
使节也知道轻重,更别提,周令丞还是大皇子妃的亲舅舅。
“王上恕罪,不是奴不懂规矩,只是通敌叛国毕竟是大罪,不管他们哪个,可都是南地官员啊。”使节苦笑着提醒纪忱江。
若非要算,南地也少不了罪责。
“三位皇子身为王上的表舅,不管哪位皇子成为天子,都会记住纪家世代守卫南疆的功劳,必不会寒了功臣的心。”
纪忱江面色淡淡的,漫不经心把玩着扳指,并不说话。
使节见他不为所动,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膝行上前几步,举在头顶递过去。
“奴离京之前,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就已传送皇庭,得知南疆驻军杀得南疆毫无抵抗之力,先圣大悦,特留下遗旨嘉奖定江王。”
按理说,接旨纪忱江该起身,但他只懒洋洋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动作。
甚至一只手不太客气地接过圣旨,扔在矮几上摊开。
一些文绉绉的夸赞之词大致是文官拟出来的,最重要的是,这份遗旨上强调了纪忱江的功劳,并且盖了先圣御印。
如此,南地只要供着这份圣旨,不叫人抓住通敌叛国或者造反的罪名,三位皇子不管谁登基,只要不想传出不孝的名声,都不能再对南地动手。
纪忱江知道那三个人定要大出血,倒是没想到他们能如此豁得出去。
他目光沁凉看着要被供奉去老宅里的圣旨,心里有些淡淡的恶心,不管是不是那老儿的旨意,他死了都要在南地留下痕迹恶心人也是真的。
可他想报仇,就不能不要。
“王上?”使节感觉到纪忱江身上气势越来越冷,心惊胆战地开口。
“圣旨明日奴会明宣,不管圣旨放在哪儿,只要南疆驻军还在,大家就都记得王上的功劳。”
他就差明说,这圣旨您想扔哪儿扔哪儿了。
显然,连宫奴都知道,定江王多恶心圣人。
纪忱江浑身气势蓦地一收,笑了,“好,那就劳烦皇使了。”
“那林郡守……”使节硬着头皮试探问道。
纪忱江起身往外走,“既然要致仕,自该落叶归根,等新圣册立封君的圣旨送来时,南疆盟约应该也签订好了。”
使节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这意思是,人你可以带走,至于南疆有没有书信,还得看皇庭册立定江夫人的阵仗啊。
等再看不见纪忱江的身影,使节使劲儿嘬了下牙花子,心里纳罕,难不成,这纪家还真又出了个情种?
啧……情种可都不长命,使节吐出一口被压制好半天的浊气,心里恶狠狠地骂。
嚣张什么,只要生不出孩儿来,这就是纪家最后一对儿亡命鸳鸯!
纪忱江不知道有人心里骂他呢,也没急着见南疆使节,先回了王帐。
还是先跟他家阿棠谈谈道理比较要紧。
可傅绫罗昨日累得不轻,今日明显不想跟人讲道理,却又推不开纪忱江的胡搅蛮缠。
两人胡闹得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傅绫罗是踹也踹了,骂也骂了,不讲道理,身上的衣衫仍消失得飞快。
她迷蒙着水汪汪的眼儿,想出最后一个借口来,“纪长舟你松松手,你回王府那次,正是我容易有孕的日子,万一我有了身子……你会伤到孩子的。”
纪忱江粘着爱不释手的娇娇儿,恨不能揉进自己身体里,闻言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有孩子的。”
嗯?傅绫罗直接呆住,难不成……他,他真不行?!
关于身体力行, 傅绫罗倒是从未怀疑过纪忱江。
这人从他们还未有肌肤接触时,只用眼神都叫她胆战心惊,从别庄那次后, 每回她都是水里来火里去的难熬。
可房中术有云,敦伦雄风和令女子有孕不能同一而论。
傅绫罗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 她特别想有个孩子, 她与阿娘不一样, 她会好将自己所有缺失的盼想,都给祂。
不然, 她不会替孩子连先生都选好了。
可看纪忱江这般坦然说出口,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有点失望,却不忍心用这种事情伤了纪忱江的自尊。
只刚才还被纪忱江撩拨软了的身子, 这会儿不自禁地冷下来。
她拥着被子不肯让他胡来, 声音有气无力,“我真的好累, 长舟,我们早些歇息吧。”
纪长舟确实要不够,刚沾了荤腥的儿郎, 立马就远征在外, 偶尔几次解馋, 根本解不了渴。
但傅绫罗突然恹恹地,纪忱江立马就老实了。
床上他确实霸道些, 基本上刀出了鞘,傅绫罗就没个能把话说囫囵的时候。
可那是在他得到反应的时候,她眸子里潋滟的柔软水光骗不了人。
若她没兴致, 纪忱江不会胡来。
他没察觉出傅绫罗对孩子的渴望,只以为她是昨天累狠了。
将傅绫罗抱进怀里, 纪忱江调侃,“回头叫堂姊带你练练功夫,这身子太虚,跑你都跑不利索。”
傅绫罗想起自己在石车上腿软到走不道儿,脸有点红,心里的失落减轻了些。
她也不反驳,慢吞吞应下:“好,等我跟云熙阿姊练好了拳脚功夫,定能跑利索了。”
纪忱江:嗯?
他哼笑着亲了亲傅绫罗额头,“轻功都是童子功,你现在练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强身健体还是好的,五禽戏便足够了。”
跑?她还是别做梦了。
两个人抱着说了会儿话,傅绫罗还是没什么兴致,很快就睡了过去。
如此过了两日,纪忱江忙着排兵布阵以防南疆反扑,还要与南疆使节定立盟约,也没折腾她。
还是阿彩她们先看出傅绫罗情绪不对头。
原本还生动瞪人,娇嗔发脾气的美人,这几日总是懒洋洋靠在屏风后头特地为她放置的软塌上发呆,魂儿都似丢了一半。
阿彩她们商量了下,叫最会说话的阿晴去问。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我睡会儿。”傅绫罗没多说,定江王无法传承子嗣这种事情,她不可能告诉旁人。
阿晴有些纳闷,“可是马上到午膳时候了,您不用过膳再歇晌儿?”
傅绫罗摇摇头,“我没胃口,等醒了再说吧。”
阿晴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道:“夫人……不是有了身子吧?”
“不可能啊,夫人不是喝了甜汤吗?”阿彩立刻反驳。
傅绫罗原本昏昏欲睡,闻言突然清醒,她猛地坐直身子,定定看着阿彩。
“什么甜汤?”
阿彩被傅绫罗清凌凌的眸子盯得心底沁凉,莫名有些忐忑。
“就,就是您从别庄回来后,喝的那种甜汤啊,常府医特地为您开的房子,能够温补身体,还能避子。”
傅绫罗大脑一片空白,“云熙阿姊吩咐的?”
阿云:“首领哪儿敢替夫人做主,是王上特地叮嘱的,怕您觉得苦,常府医特地改良过方子,不会妨碍夫人的身子。”
就跟药膳一样,不过是用傅绫罗比较喜欢的樱桃还有枇杷膏子熬制,做成了好入口的甜汤。
傅绫罗心一点点往下沉,是,没人敢替她做主,祝阿孃也不会不吭声就替她决定什么事情。
只有纪忱江,只有他会自作主张。
所以,做了那么多,折腾了这许多事情,互诉衷肠,甚至因为请立封君,两个人已经隐约有了订立终身的默契,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他始终没变,还是想要掌控她。
待到掌灯时分,纪忱江回到王帐,发现帐子里竟然没有掌灯,漆黑一片。
他心下一紧,阿棠去哪儿了?
等近前几步,看到守在门口的女卫,他才松了口气。
“夫人呢?”纪忱江沉声问。
阿彩硬着头皮答:“夫人心情不好,说想一个人静静,任何人都不准进去打扰。”
纪忱江蹙眉,心情不好?
这两晚他都顺着她什么都没做,也该休息过来了,为什么心情会不好?
他眼底闪过真切的疑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地掀开帘子,进了王帐。
他目力非凡,在黑暗中视物很容易,能看到傅绫罗就靠坐在软塌上,并没有躺下。
他轻松走到烛台前,用火折子点着了烛台。
“怎么了?”纪忱江小心翼翼靠近傅绫罗,声音温柔问道。
傅绫罗眨眨眼,眨净眼底的惆怅,“阿彩跟你说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吧?”
纪忱江顿了下,面不改色脱掉外衫,“你不早就叫我混账了吗?我觉得你的话非常有道理。”
傅绫罗:“……”
她捏了捏鼻梁压下火气,军营里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她不想与纪忱江吵架。
没抗拒纪忱江将她抱进怀里的动作,傅绫罗软声问:“前几天你说,我不可能怀身子,是为什么?”
纪忱江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堂姊没跟你说?眼下不是有孕的好时机,纪家祖上立过誓,若是真有孩子生下来,殷氏容不下祂,等过两年……”
“我没误会。”傅绫罗软声打断他的话,靠在他怀里,静静看着他,“云熙阿姊确实没与我多说,可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纪忱江目露不解,“那你在生气什么?”
“敦伦后的避子汤,你没跟我提过。”傅绫罗淡淡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始终没说。”
纪忱江垂眸看着她,温和缓声道:“阿棠,你如今已经是临朝的女君,你掌控南地,也明白眼下局势,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与其你自己饮下避子汤,我更心疼你伤着自己的身子,才会吩咐常府医来开方子。”
傅绫罗从他怀里坐起来,“不管我懂不懂,喝不喝,你都未曾与我商量过。”
“阿棠……”纪忱江无奈捏了捏她脸颊,“我说与不说,真那么重要吗?我只在意你的安危,一如你记挂着要保护我,这该是我们的默契。”
傅绫罗用力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对视。
“纪长舟,你别告诉我,身为定江王,你不明白什么情况下,女子饮用避子汤是不能选择的吧?”
若为正妻,或者他真将她当做封君,绝不会对避子汤如此草率,只有小妇才不用告知。
傅绫罗红了眼眶,“当初你说要请立封君,是给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可实际上呢?”
“你可以任意进出墨麟阁的任何地方,这里是你的王帐,我的吩咐你视若罔闻,那些话不过是哄我的而已。”
纪忱江看着傅绫罗微微颤抖的身子,知道她这会儿在气头上,耐着性子解释,“我绝非诓骗你,也不可能羞辱你,你要罚我,任何惩罚我都受着。”
“阿棠,我也并非什么都懂,即便一个人再强大……”他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温柔看她,“也会有依靠旁人的时候,即便你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女子,也可以怕,可以依靠我。”
傅绫罗气笑了,“这又是王上的公平?那我不告诉你来到南疆,你气得吐血,说打就要打,你不告诉我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我又该如何计较?”
“等等,吐血不是气的,那做戏不还是你敲的锣吗?”纪忱江感觉不妙,这怎么还越哄越像拱火了呢?
“我领罚……”他伸手去拉傅绫罗,至于打她,他那就是吓唬人,怎么可能舍得打?
可避子汤一事,确实是他以为纪云熙会说,想当然了,一会儿挨几十军棍就是了。
“你不要碰我!”傅绫罗怒火上头,气得鼻子发酸,酸到心窝子疼,‘啪’一下拍开纪忱江的手。
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都愣了下。
纪忱江的无奈还有讨巧都顿住,眸光更加深邃,不是生傅绫罗的气,是发现她真的生气了。
原因很明显,是避子汤,但他不太明白傅绫罗为何这么生气。
他压着性子放软了声音,“我不该不听夫人吩咐就闯进来,更不该不跟夫人商量就让你喝避子汤,你说过,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一会儿我自去领五十军棍,往后再不敢犯。”
比他小七岁的小女娘,怎么娇宠都不过分,纪忱江拎得清。
他更清楚,在感情这件事上,他们俩半斤八两,都摸着石头过河,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
想明白后,他说话更加坦然,“其实你能来,我很高兴,我只是……”
他耳根子有些发烫,“只是第一次被人保护,有些不适应,像做梦一样,也怕你有个闪失,想吓唬吓唬你,往后谨慎些。”
当时,在南疆城墙上看到傅绫罗,他心里先是喜,才是惊。
即便知道南疆不敢杀定江夫人,可他捧在手心的娇娇儿那么狼狈,他还是心疼得想杀人,惊吓压过了见到人的喜悦。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娘,在外总是多几分危险。
从定江郡到边南郡,再到南疆,上千里地的奔波,甚至还有被俘的时候,哪怕祈太尉和王府丞……还有岳者华思虑再缜密,万一呢?
纪忱江不敢想象这个万一,他承受不起。
想到这儿,他唇角变得苦涩,自嘲:“若是我人没了,以我们阿棠的厉害,定能好好活下去,可若你有个闪失,我……”
他有点说不出口,这一点他不像傅翟,更像傅翟的妻子。
傅绫罗始终垂眸,安静听他剖白心迹,可纪忱江说完却发现,她身前有水滴的痕迹。
他慌了一瞬,赶紧起身蹲下仰头看,见傅绫罗安静流泪,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别哭,是我的错,往后我……”
“纪长舟,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傅绫罗沙哑着嗓音打断他的认错。
“不全是你的错,你不过是……不信我,始终不信我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不与我商量,怕我会做出与你想要的结果截然相反的决定。”
她突然发现,正因纪忱江对她太好了,所以她忍受不了委屈,更难过去心里的别扭。
同样的错,不会犯第二次?
纪忱江始终都只是在做一件错事,擅自做主。
把她宠成一个任何委屈都受不了的女娘,她即便是成了女皇,也依然会成为杨婉。
纪忱江抹了把脸,心里慌得只剩无奈,他轻声道:“阿棠,我也想信你,可我抓不住你……”
她像是随时会断掉线的风筝,他无法摆脱自己的掌控欲。
两人有情,却莫名像是两只刺猬,一靠近就要扎伤彼此。
纪忱江不会冲傅绫罗发火,傅绫罗也不想真让他去挨军棍,两个人没吵起来。
只是傅绫罗不肯让他抱着睡,独自一人翻身靠在角落里。
直到她睡着,纪忱江才小心翼翼将人搂紧,咽下叹息,难得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南疆王确实是被杀怕了,使节带来的盟约几乎算是附属国的规格,南疆使节比起京都报丧的使节,对定江王的恭敬不遑多让。
他们越是如此,纪忱江越是强硬,待得京都使节带走林子安三日后,南疆王被逼着签下了几乎令他吐血的盟约。
说是盟约,可在百年之内,南疆要割让三寨一城的粮草和矿藏给南疆驻军,还要签下如若进犯,世代为奴的保证。
可以说,这盟约,就只差个奴印的奴约。
但凡南疆有一丝希望打赢,南疆王都不会签这种丧权辱国的盟约。
待得盟约签订好了以后,纪忱江没急着离开,只让卫明和卫喆兄弟护送傅绫罗先回定江郡。
很快京都就会传来新圣的消息,各封地肯定要送贺礼和请圣安的奏章去京都,这些少不得傅绫罗手里的王印,她确实不能在外多耽搁。
本来他想亲自护送傅绫罗回去。
有大小舅子顶着差事,他可安心携美同游,只当庆贺圣人驾崩了,想想就是一大痛快事。
前提是他和傅绫罗没闹别扭。
叫纪忱江憋气的是,傅绫罗不跟他吵,哪怕他故意挑拨,她也不跟以前一样,说炸毛就炸毛。
他第一次见到了傅绫罗在后宅里的模样,温婉冷静,以乖软藏起锋芒,一不注意却容易被扎得生疼,偏偏发不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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