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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夫人(金阿淼)


傅绫罗:“……一起!”戏一起听,没道理药汤子她一个人受。
就在傅绫罗跟宁音推拒的功夫,夫人们回到自己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摔打动静,还不止一个院子。
“贱人!!傅家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接个女娘而已,让他们家的老东西装个病的事儿,请人回去很难吗?”其中一个偏僻院子传出低骂声。
女婢畏畏缩缩的解释,在夜色中略有些模糊,“这不是卫长史回来了,他们怕是几年前吓破了胆。”
“一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亲自去一趟!我要那个贱人尽快滚出王府!”
“诺。”

他从卫喆那里得到王上允准的消息,也欣喜地松了口气。
其实此事风险不小,王上不喜人算计,若非有祝阿孃在,王上肯定会罚他们。
第二日一大早,卫明就令小厮送了消息过来。
如傅绫罗这般稳妥的女娘,都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她手心还疼得厉害,早上为了让祝阿孃喝药,她不得不跟着喝了一碗安神汤,口中还残留淡淡苦味。
可傅绫罗心里一圈圈漾着甜。
有了王上的吩咐,立女户的事想必很快就能办妥,她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能松下来了。
“宁音,你快去将铺子送来的那些账本子拿给我,我抄录一下嫁妆名册。”
想立女户,嫁妆名册是要给傅家族老看的,此事宜早不宜迟。
宁音脆生生应下来,主仆两个都迫不及待,只两日功夫就收拾好了数目不菲的嫁妆册子。
这回不只傅绫罗眼下有淡淡青痕,连宁音眼底下也出现了浅浅青黑色。
可两人精神都很振奋。
傅绫罗将册子收到匣子里,笑着递给宁音,“你这就给明阿兄送……”
她话还没说完,外头传来了婢子的声音——
“傅娘子,傅家有客来探望您,祝阿孃准了。”
傅绫罗愣了下,脸上的笑落下,眸光转冷,疼痛都没让她皱起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宁音脸色也垮下来。
这些年傅家二老和二房做的事,让宁音听人一提起傅家,就跟吞了米田共一般恶心。
但随即她想起个事儿,赶紧安抚傅绫罗,“娘子,来的应是大公子,傅家惦记接您回去,大公子让人给我传话,说会劝家里消停些。”
宁音说的大公子,是被过继给傅家大房的傅华嬴,傅绫罗如今名义上的弟弟,二房曾经的嫡幼子。
傅翟死的当日,隔壁二房就跑到大房府里,撺掇着傅家老两口,逼傅绫罗的阿娘杨婉在傅翟尸首面前,过继了二房子嗣。
不等过夜,两个昏聩的老东西就将杨婉赶到了偏院去,美其名曰寡妇得过得清净些。
若非如此,也不会刺激得柔弱无助的杨婉在傅翟死后第二日,就一杯毒酒跟着去了。
收拾傅家的时候,傅绫罗没忘了这个弟弟,既然傅华嬴归了大房,二房就别想教坏了他。
在卫明和卫喆的帮助下,傅华嬴算继承了傅翟的衣钵,如今就在定江王府做低等护卫。
许是受傅翟袍泽教导影响,他与其他傅家人不同,更亲近傅绫罗。
只是……宁音偷偷看向依然冷淡的傅绫罗。
虽说娘子对这个弟弟一应安排妥帖,但见面时,从来都是不假辞色。
所以先前,宁音也没敢告诉娘子这事儿。
傅绫罗意料之中地嗯了声,祝阿孃疼她,能允准来见她的,也不会是别人。
她起身坐到圆桌前,语气清冷,“让他进来吧。”
傅华嬴等不及宁音伺候,便自己蹬了乌皮靴跑进来。
他比傅绫罗小一岁,身穿藏蓝色侍卫束身袍子的少年,已有了茁壮模样,比傅绫罗略高些,只是肤色晒得有点黑。
他长相不随二房,更像傅翟,尚且稚嫩的五官很清秀,只脸庞线条硬朗偏冷,看得出将来会是个丰神俊朗的儿郎。
“阿姊!我听明阿兄说你受伤了,你没事儿吧?”一进门,傅华嬴就操着略有些变音的嗓音迫不及待问道。
傅绫罗倒了杯新茶,面无表情推过去,“你来找我,就为此事?”
傅华嬴张了张嘴,原地转了几下才落座,端过茶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掩饰不自在。
他从演武场一路跑过来,确实渴了。
傅绫罗不说话,宁音也不敢这时候活跃气氛,只小心翼翼接过茶壶在旁伺候着。
傅绫罗端着杯温水,不紧不慢喝着,等傅华嬴开口。
连着喝下两杯茶,傅华嬴期期艾艾看向傅绫罗,“阿姊,你打算何时成亲?祝阿孃可有替你寻合适的郎婿?”
傅绫罗抬眼静静看他,“我成不成亲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傅华嬴猛地站起身,脸皮子涨红,眼眶也跟着红了,“你是我阿姊,怎么就不该我操心!你知不知道,若你再不嫁人,就要被祖母祖母和二叔二婶算计了!”
“从腊月里我及笄后,你不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吗?”傅绫罗语气仍然不冷不热。
“现在才来劝我,不如好好在演武场摔打,早日被选中铜甲卫亲卫,其他的你不必管,也管不了,我自有打算。”
她祖父祖母偏疼小儿,若非傅翟长得像极了傅老太爷,活像傅翟不是亲儿一般。
傅翟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不知道搬了大房多少东西给二房。
即便阿爹坚持着分了家,也堵不住老两口贴补二房。
二房两口子贪婪又愚蠢,连自己的女儿都能卖给鳏夫赚银钱,怎舍得她的聘礼和阿娘的嫁妆。
其他事,定江王府还有阿爹的袍泽可以帮她,唯独她的亲事管不了。
父母不在,傅绫罗的亲事就得由祖父祖母做主,这是大睿律例。
除非是定江王赐婚,那对傅家来说更是荣耀了。
傅绫罗眸底微微泛冷,对那些吸血虫,她绝不会让他们得到半分好处。
傅华嬴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跟傅翟特别相像的桃花眼里,忍不住浮现出水光。
“可你若是不肯成亲,祖父祖母就要替阿爹休了阿娘,将阿娘的坟从族地迁出来!”
杨婉娘家远在北地,一来一往几千里地,傅家不会有人费那个事将杨婉的尸骨送回她娘家。
若真迁出来,只怕会送到无根无依的孤坟山上去,傅华嬴一得到消息,吓得立刻跑来找阿姊。
傅绫罗和宁音瞬间愣住。
随即,傅绫罗还没反应,宁音就气得‘嘭’一声将茶壶摔在桌上。
“当初家主尸骨未寒,他们就占了大宅,逼死夫人,还想害死娘子,现在又……娘子好歹是傅家的血脉,他们还是人吗!”
傅绫罗也乱了呼吸,死死掐住掌心,伤口又一次咧开,血浸湿了纱布。
剧烈的疼痛,让她好不容易忍住怒吼出声的冲动。
她看向傅华嬴,目光如数九寒霜,“阿娘做错了什么?傅家想要休阿娘,傅家族老不可能同意。”
傅华嬴脑袋几乎要扎进胸膛里,愧疚地抹眼泪,“都怪我,是我去求二叔二婶和祖父祖母,让他们不要为难你。”
“二叔二婶许是恨我替你说话,扭头就说服了祖父祖母,说阿娘的嫁妆都已不在傅家,只有和离的妇人才会将嫁妆全部搬离夫家。”
“若你不嫁人,亦不肯将嫁妆搬回去,就是不孝,定是……定是阿娘教坏了你,祖父祖母要替子休妻。”
宁音的脸都气青了,二房定是记恨当年卫明打断了傅二的腿,趁机搬走了夫人的嫁妆,特地想出来的阴招。
如今,就算再请卫明过去,他能收拾二房,却不可能打杀了他们。
只要人还活着,傅家二老就能替子休夫。
这是逼着娘子要么嫁人,傅家可得聘礼,要么就将夫人的嫁妆搬回去。
到时,娘子身无分文,也不一定能摆脱被逼着嫁人的困境。
宁音恨不能拿刀去砍了傅家人,这哪儿是一家子,分明是仇人!
傅绫罗压下怒火,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她才刚及笄半年,傅家再着急,也不会在王上归来的当口,用如此撕破脸的方式逼她。
若二房两口子有这个脑子,不会等到今天才闹出来。
她眼神越来越冷,聪明的,自然是想逼她离开王府的人,至于是谁……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
傅华嬴擦了擦眼泪,见阿姊面色越来越冷,心底升起一股子恐惧,他有种要失去阿姊的错觉。
他赶紧开口,“我是大房顶立门户的儿郎,只要阿姊寻得了郎婿,聘礼我绝不会让他们动分毫,你嫁了人,嫁妆自然能带走,我定不会让他们动阿娘的坟茔!”
傅绫罗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她问傅华嬴:“你拿什么保证?”
傅华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傅绫罗眸底闪过讥讽,表情愈发平静,只语气里的恨意更深,“想要他们不插手,你就得娶祖母或二婶娘家的女娘吧?到时,大房的地契,房契……一切他们没法直接伸手的东西,都要被林家或者陈家妇拿捏。”
“傅家子也都出自她们家,即便你能在铜甲卫出人头地,家宅不宁,子嗣品行败坏,阿爹留下的好名声也就全毁了。”
“你打算牺牲自己的后半辈子,换我一人的安宁?”
傅华嬴偏开头不看傅绫罗,闷声道:“我不会放任她们的,我会管束妻子,子嗣由我亲自教养。”
傅绫罗冷笑,“笑话!四时八节的走动你拦得住?林家、陈家的人想要教坏子嗣,你能不错眼的盯着?到时候,傅家用孝道拿捏我这个外嫁女,你又能做什么?”
她决然起身,面上似是覆了铁壁铜墙般冷冽,“你回去告诉他们……十日内,我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宁音急得不行,“娘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我再也不会犯傻了。”傅绫罗转身看向窗外,轻声道。
“过去我盼着,他们好歹能看在阿爹是亲子的面子上,不会把事做绝,是我太天真,我改了就是。”
论心狠手辣,她自认不比旁人差,缺的无非是顾忌亡者颜面,不想玉石俱焚的心。
现在,他们亲手把刀子捅过来,恰好斩断傅绫罗心底最后一分柔软。
傅华嬴和宁音闻言都是一怔。
“阿姊,你要做什么?”傅华嬴有些害怕,原本涨红的脸都有些发白。
宁音只担忧看着娘子,怕她为了那等子昏人,连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傅绫罗转过头,定定看着傅华嬴,“你只管放心,我不会杀了他们。”
他们不配到地底下去见阿爹阿娘,她会让他们活着体会到失去一切的滋味。
说完,她直接送傅华嬴出门。
站在门口,看着傅华嬴犹犹豫豫的背影,傅绫罗的声音比冬雨还要寒凉。
“阿嬴,我不要求你为我出头,那是你的祖父祖母,亲生父母,恶人我来做就够了。”
“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无论任何时候,你记得,你已是大房子嗣,不要丢了阿爹的威名。”
傅华嬴浑身僵硬转过身来,红着眼眶看向傅绫罗。
这一刻,他总觉得阿姊身上,已没了任何烟火气息,这让他更加惶恐。
当年若不是他被过继给大房,大伯母……阿娘不会死。
若非他在灯会上哭闹,阿姊也不会被仆妇找机会丢掉,逼得阿姊有家不能回,客居在王府。
若非他亲生父母那般……无耻,傅家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欠阿姊和阿爹阿娘的,他只恨自己无能。
如今,既阿姊希望他听话——
傅华嬴认真给傅绫罗揖首,沙哑的嗓音铿锵有力,“赢必不负阿姊所托!”
待得傅华嬴离开后,宁音小心扶着傅绫罗进屋,心窝子疼得气都要喘不过来。
“娘子,您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宁音哽咽道,目光充满了哀求,“您别憋着,他们不值得您毁了自己的身子!”
傅绫罗发作过一场,浑身都有些无力,只能软软靠在软塌上。
她冲着宁音无力地笑笑,“去帮我给明阿兄传信吧。”
宁音擦了擦眼泪,压着难过问:“送嫁妆册子吗?”
傅绫罗歪了歪脑袋,眸色淡得像是天空坠落的雨滴,“不,你跟他说,我暂时不想立女户了,我想去王上身边伺候。”
她不喜欢哭,她要让算计她的人,哭都哭不出来!

宁音暂时没能找到卫明,身为定江王府的长史,卫明很忙。
忙着筹措金银财帛和粮草,虽然这东西绝到不了南疆手里,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还要忙着安排人手在王府进进出出,将南疆的消息一个个传来——
“报!南疆拒不受定江郡使臣请求,使臣见不到岑御史!”
“报!边境发生小股骚乱,南疆杀我大睿百姓,还将岑御史护卫的脑袋挂在了阵前!”
“报!岑御史偷跑出来,高喊自己是京都使臣,大放厥词替南疆军叫阵,被南疆贼寇射杀!”
短短几日功夫,王府内探子们得到的消息比过去一年都多。
而军中各处细作传来的消息,与入府的情报也吻合,探子们确定消息属实,很快,消息也都送出去了。
定江王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怒喝出声,“滚去将那个该死的混账赎回来!绝不能丢了皇庭的颜面!”
但他‘醒’晚了,得知岑御史已被射杀,定江王又一次吐血,这次没再晕,只怒不可遏摔了王印——
“立刻着使者进京,南疆简直欺人太甚!请求圣人下旨,赐下粮草辎重,我定要与南疆开战,杀个三进三出,为大睿立威!”
定江郡的天都快气死了,王府内各处自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拦这雷霆震怒,使者飞快离了定江郡北上。
待得王府里彻底恢复宁静时,定江郡迎来了初夏。
私下里,几个探子在前院洒扫,趁抹汗的功夫偷偷嘀咕。
“啧~定江王这一招高啊,给足了京都面子,还半点亏都不吃,这回京都要被动咯。”
有人没明白,“岑御史不是死了?京都会放过这个治王上罪的机会?”
开口的‘小厮’眼冒精光撇嘴,“岑御史是自己作死,在人家的地盘喊打喊杀,王上可是病重还惦记着赎人呢,赎金都准备好了,京都能怎么治罪?”
“那你说,王上是真病还是假病?”另一个小厮低着头小声问道。
‘小厮’眼神闪了闪,嘴皮子不动,只嘴里哼哼,“不管真病假病,都给了京都台阶,若京都想要马儿跑,自然要给马儿草,否则百姓骂都要骂死京都了。”
“若京都舍不得辎重,就可以让定江王好好养病,还能得个体恤王族的名声,左右定江王是不会吃亏的。”
他状若敬佩地感叹,“进退不得的场面,不足半月就变成了进退得宜,啧,咱们这位王上啊,要么是深不可测,要么就是身边人得用哩。”
有小厮感叹,“只可惜王上都二十有二了,依然后继无人呢……”
铜甲卫从一侧巡逻过来,几个仆从没再说话,都低下头认真干活,可底下的眸子里闪烁着什么心思,那就没人知道了。
他们大多是皇庭和各处封地的探子,只需探听清楚的消息送走便可,其他事情不该他们操心。
等卫明终于得了空,回到东侧院自己院子时,卫喆已准备好了酒肉等着他。
即便卫明心机深沉,又擅长笑眯眯阴人,这些天,日夜不停的心眼子动下来,他也累坏了。
他一屁股坐在卫喆身边,闷掉一杯酒,长吁了口气,“总算是安排妥当了,希望圣人千万别犯蠢。”
眼下刚过了春耕,即便定江郡在南地,此刻的粮草也不算丰裕。
京都那些权贵为自己一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可舍得给各封地钱粮的可能性不高。
就怕他们撺掇着圣人,仗着旨意拖欠军饷辎重,让他们先打。
这无米之炊,磨也磨死不少将士。
卫喆面无表情给他满上,“你都叫人特地跟探子说明白了,就算真的跟南疆打起来,王上自有主张,未必是坏事。”
顿了下,卫喆低声道,“阿棠叫宁音传信,她想来前头伺候。”
卫明脸色微变,不动声色问道:“这小狐狸不是爱躲窝里?怎么临到离府,突然开窍了?”
卫喆冷厉的眸子迸出杀意,“傅家出昏招,想替子休妻,将师母坟茔迁出来。”
卫明挂在脸上的笑落了下来,手上一个用力,捏碎了酒杯,“他们找死!”
卫喆蹙眉,“杀他们容易,可……那毕竟是师父的家人。”
他们兄弟二人受了傅翟的恩情,他们可以帮傅绫罗,却不能灭了傅家,那对傅绫罗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卫明冷笑出声,“如此也好,立女户还要苦了阿棠,也只有傅家够不要脸,把她逼到极点,才能彻底解决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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