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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罗夫人(金阿淼)


“是我太任性,勾起阿孃的伤心事,您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都听阿孃的。”
她原先确实想阳奉阴违,左右明阿兄和祝阿孃都是一番好意。
现在她被祝阿孃点醒。
傅家祖父祖母只要还在,她就没办法完全杜绝,他们跟闻到骨头的狗一样凑上来。
即便立女户,也不能不孝。
有祝阿孃的支持,也许能成功,但日后傅家族老不会站在她这边。
只有定江王摆明态度护着她,傅家族老为了不惹怒王上,才会管束傅家二老。
至于去伺候王上会不会有其他麻烦……傅绫罗相信祝阿孃绝不会害她。
祝阿孃摸着傅绫罗的脑袋,阿棠能想明白就好。
等厨房准备好膳食,傅绫罗从屋里出来,眼中已经没了忐忑,眼角那抹薄红也几近于无,再让人看不出。
但宁音从小伺候傅绫罗,知道娘子定是哭过了,她心里也跟着难受。
往二门去的时候,宁音实在憋不住,小声嘀咕,“祝阿孃和卫长史这是不想叫您离开王府?他们不知您在王府里过活的多不容易……”
“别瞎猜。”傅绫罗知道宁音为她好,笑吟吟安慰她,“先前你不是还气,我被人当成狐狸精?现在好叫她们知道,我不白担了骂名,气死她们。”
卫明这个王府大管家都回来了,傅绫罗觉得,那些女婢们和她们背后之人,也到了可以收拾的时候。
说乌龟,见王八。
宁音刚想说话,一抬头,就见两个女婢从二门那边过来,脸色立刻沉下来。
她去取艾丸的时候打听了,就是这俩女婢在后厨打起来,现在又走一起了?说没猫腻谁信啊!
她们伺候的,是京都赐下的两位夫人,那两位夫人仗着出身,虽未曾得宠,却趾高气昂的很。
宁音立刻支棱起来,跟老母鸡一样护在傅绫罗身前。
“哟,这不是傅娘子吗?”高壮些的女婢眼尖,看到宁音和她身后的纤细身影,立刻扬声道。
“这是知道王上归来,片刻也等不及,要去替祝阿孃看望王上呀?”
她们得知王上归来,受夫人们吩咐,想送些补汤过去。
可好说歹说,二门的护卫就是不放行,塞银子都不好使,俩人正恼着呢。
见四下无人,二人这火气就忍不住了。
反正她们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先前刺过好几次,傅绫罗都不敢吱声,纵大了她们的胆。
另一个身子瘦小的女婢阴阳怪气,“怎么跟傅娘子说话呢,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得给傅娘子行夫人礼了呢。”
宁音本来很生气,当即要撸袖子骂回去,但她一抬眼,突然就收了怒容。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们娘子去哪里,自当是听祝阿孃的吩咐,姐姐们这阵子见到我们,总七个不满八个不忿的,莫不是想让祝阿孃撑着病体,去给夫人们和两位姐姐一个交代?”
“那怎么敢呢。”瘦削女婢皮笑肉不笑道,“咱也就是提前跟傅娘子恭贺一番,可当不得宁音妹妹这番问责。”
有唱红脸的,就有唱白脸的。
高壮女婢朝一旁呸了口唾沫,“拿祝阿孃吓唬谁呢?祝阿孃这一病,叫那些不知礼义廉耻的藏不住尾巴,只知道眼巴巴盯着别人锅里的肉,传出去祝阿孃的面子都得丢尽了。”
宁音气得几乎要打人,站在二门外的身影,也浑身煞气往这边走。
独傅绫罗从宁音背后探出脑袋,轻声问:“别人锅里的肉,是在说王上?”
她满脸惊叹佩服,“原来我以为,不对我行礼是你们眼高于顶,现下看来,你们的礼义廉耻都拿去壮胆了?”
两个婢子:“……”
宁音差点笑出来,好整以暇点头,“娘子说的对,两位姐姐真是让咱们受教了。”
那高壮婢子不经激,上前一步,瞪着眼,唾沫星子乱喷,“自己什么牌面上的自己不知道吗?无父无母的蚂蟥罢了,等你成了夫人再来摆——啊!”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就惨叫着被人一脚踹飞出去,吓了众人一跳。

瘦削女婢被惨叫惊得一哆嗦,扭头就见卫明黑着脸站在她身后。
他身边还站着定江王的长随乔安,脸色也极为不善。
女婢膝盖一软,噗通软在地上,“卫,卫长史,乔大伴……”
卫明冷笑,“我倒不知,后院的饭竟不够你们吃了,连王上也敢编排到锅里。”
被踹飞的女婢这会儿记起了自己的身份,死死忍着疼痛一声不敢叫,狼狈地膝行过来,与瘦削女婢一起磕头求饶。
“婢子错了,婢子再也不敢了,卫长史饶命!”
宁音还有出了口恶气的模样,傅绫罗表情却似是不忍,看得乔安脑仁儿疼。
傅首领家这小女娘是个傻子?
听宁音的话,傅绫罗明显是先前被欺负过,不敢吭声,女婢才这么大胆。
这会儿她还不忍心,怎么的,嫌人家没划花了她那张千娇百媚的脸?
小时候抓住王上衣袖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
乔安看得一肚子气,在后头戳卫明让他看。
卫明看见了,他瞪视傅绫罗,“她们这胆子都快能上天了,你就不知道叫人?”
“她们是婢子,说什么做什么哪由得了自己呢。”傅绫罗轻叹了口气。
“祝阿孃还病着,我被王上允准住在府里已是恩典,被人说两句也不会掉块肉,总比闹腾起来,扰了祝阿孃和王上好。”
两个婢子脸色苍白,这才记起来,傅绫罗留在王府是王上的吩咐,是客。
她们先对着王上的客人阴阳怪气,又被激得口不择言,编排起王上,这,这是要命啊!
卫明舌尖顶了顶后腮帮子,有点想笑。
果然是小狼崽子,他心里气消了些。
受几句排挤确实不掉块肉,纵着她们忘了尊卑,越来越过分的时候,一击直接要命。
连她们身后的主子都避不开,这才是阿棠。
他就着傅绫罗搭的台子继续发怒,“看样子夫人们兴致不错,王上身子不适,她们倒是闹腾的欢!”
“乔安,你安排马车,送夫人们去寺庙里呆一段时日,为王上祈福!”
乔安干脆利落应下来,他不喜傅绫罗这窝囊样儿,却更见不得府里下人放肆。
两个婢子闻言愣住,脸上血色褪得更干净。
若夫人们被送去庙里,其他夫人可不会想女婢到底是听谁的吩咐,绝放不过她们。
甚至,自家主子知道她们办砸了差事,也不会放过她们。
两个女婢不住地磕头求饶,“都是婢子的错,卫长史罚我们吧,跟夫人们无关啊!”
卫明挥手,让二门护卫上前擒人,“少不了你们,敢以下犯上,打死扔出去!”
两个婢子瘫软在地,很快众人就闻到了尿骚味儿。
她们被拖拽时,绝望地看向傅绫罗,这才明白先前傅绫罗为何对她们和和气气,哪怕被骂到脸上都不吭声,就是为了这一天。
好狠毒的心思!
傅绫罗看到二人怨毒的眼神,心里轻笑,她还可以更狠毒。
她上前拦着动手的护卫,声音带着格外慈悲的柔软,“明阿兄息怒,既要为王上祈福,打死太不吉利了。”
一旁乔安不可置信问道,“你还为她们求情?!”
傻子还知道朝欺负他们的人扔石子儿呢,这小女娘简直连傻子都不如!
卫明看乔安那气得头顶冒烟的样儿,不明显地叹了口气。
其他大王从小长在宫闱之中,身边伺候的,皆是见惯了争斗的阉人,王上身边却只有这个脑子不好使的长随,太吃亏了。
若乔安有阿棠一半聪明,王上也不至于总要叫祝阿孃费心。
卫明转向傅绫罗,低沉着嗓音问:“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敢妄议王上,目无尊卑,打死都是便宜她们!”
两个浑身腌臜的女婢一震,手软脚软抬起头看向傅绫罗,虽然恨毒心思未去,却仍期待傅绫罗放她们一马。
傅绫罗没有让她们失望,轻声道:“不如就后院里打二十个板子,毕竟是夫人们的婢子,还叫她们回去伺候,由夫人们做主更合规矩。”
“叫后院的仆从和女婢都出来看她们仗刑,如此所有人都能记住教训。”
“天气炎热,赶路不易,不如就请夫人们在小佛堂为王上祈福?也省得叫外人看见了议论。”
宁音都蹙起了眉,二十个板子只不过躺十天半个月。
只有心眼子同样不少的卫明心里哈哈大笑,小狼崽子长大了,比小时候更狠了。
他面上恨铁不成钢看着傅绫罗,“就你心软,平白吃那许多的亏!”
傅绫罗微笑,“吃亏是福,就当是为王上祈福。”
等一场闹剧结束,刚过二门,宁音就忍不住问出声,“娘子,咱们就这么放过她们啦?”
乔安轻哼,“你家娘子是活菩萨,往后哪位夫人生了病,还能请你们娘子过去割几块肉使使。”
本就是泥菩萨过江,还一点脾气都没有,活该叫人欺负了。
傅绫罗还没说话,卫明一脚踹乔安腚上,“看都看不明白,就算你割了肉都没用。”
乔安捂着腚跳脚,“二十板子不疼不痒,无非就是丢脸面,后院里都知道傅娘子好欺负,她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宁音愣了下,丢脸面?她立刻明白过来,眼神瞬间就亮了。
卫明笑眯眯看傅绫罗。
傅绫罗细声解释,“后宅不同前头的打打杀杀,最要紧的正是脸面,杖责是要脱裤子的。”
宁音捂着嘴笑,“那两个女婢丢了脸面,她们的主子也没了体面。”
宁音越想越乐,她都能想象得出,那些夫人们和于管事的脸色得多好看,怪不得那两个女婢被拖走时,脸白得跟鬼一样,眼神纠结又绝望。
乔安不服气,“那其他夫人不还是会欺负你们?有什么可高兴的。”
宁音眉飞色舞地解释,“其他夫人们早看不惯京都那两位夫人,去寺庙还能分开眼不见为净,若共同去小佛堂礼佛,少不得要阴阳怪气。”
“那两位夫人只要还在祈福,这气就生不完,刚才那两个婢子的日子……啧,不一定有被打死来得痛快。”
去了寺庙,夫人们还能外出散心呢,说不定心思一开阔,又想出其他阴毒主意来。
后院有祝阿孃盯着,夫人们不敢明目张胆为难娘子,少不得还是身边伺候的人来行事。
可有了今日这一茬,往后谁再想给娘子下绊子,且得掂量掂量那两个婢子的下场。
于管事是个油滑的,没有犯事儿的情况下,祝阿孃一直不好收拾。
这回有了由头,祝阿孃也可以好好整治整治后院了。
娘子只是闷不吭声了些时日,一石三鸟,可比张牙舞爪打杀回去的好。
宁音心里感叹,娘子不愧是不吭声咬人的……咳咳,翘楚!
乔安虽然听明白了,他对后宅不了解,仍小声嘟囔,“让祝阿孃抓住几个,铁血手段打死了事,作甚要如此麻烦。”
宁音偷偷瞪乔安,“偏乔阿兄长了嘴,你既知道我们娘子不容易,还瞧不起我们女娘的委婉手段,好歹叫你一声阿兄,你倒是雷厉风行打死几个看看!”
乔安抬起头想反驳,目光突然就落入了傅绫罗的狐狸眸子里。
她还是轻柔笑着,目光却清凌凌的,令人心里沁凉。
乔安突然有种被王上注视的感觉,后脖颈一寒,再也没能吐槽出来。
卫明只是处理事情路过,见傅绫罗被欺负才站出来替她出头,见事情解决,就先一步出府了。
封王本该住在封地的宫殿之中,被称呼为大王。
第一任定江王为了表忠心,不建宫殿,不称孤,拒不受大王尊称,还对大睿开国帝王立下誓言,娶妻必为皇族之人,传位必传嫡子。
如此一来,后继的定江王身上,也都会流着皇族的血脉,可保异姓王所属的封地,也在大睿皇族掌控之中。
即便如此,定江王府前后格局也与王宫有些相似,一条做成高檐长廊的甬道蜿蜒着贯穿整个定江王府。
其中,被二门隔开的后院分了东西两侧,西侧是祝阿孃的住所和佛堂,东侧是夫人们的院落。
二门外的前院,以一条无名湖隔开内院和外院。
内院中,东面是幕僚所在,西面是演武场。
外院东侧是铜甲卫居所,西面是车马和大库房所在。
定江王居所墨麟阁,以及小朝所在的勤政轩,都在前后院的中轴线上,离二门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乔安对自己被个小几岁的女娘吓到的事情,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拐进墨麟阁大门后,他斜乜傅绫罗,问,“傅娘子知道进去了该如何行事吧?”
宁音抢在傅绫罗前头开口,“乔阿兄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乔安轻哼,“傅娘子那么聪明,还要我说甚?”
到底是担心傅绫罗出岔子,乔安顿了下,避开墨麟阁守门的铜甲卫,小声道,“反正闹得动静大点,叫王上吃点东西,再自然些叫府医进去。”
傅绫罗抓住了重点,细细咀嚼字眼,“自然些?”
乔安抱着胳膊轻哼,“就是让人相信王上病重,你被吓到了呗,见鬼你会吧?”
傅绫罗和宁音:“……”说的跟她们见过一样。
但祝阿孃确实叮嘱过傅绫罗,对于该做什么,傅绫罗心里有一杆秤。
她捏了捏还想说什么的宁音,冲她摇摇头,人多眼杂,不宜多问。
“你在外头等我,少说话。”傅绫罗接过宁音手中的食盒,轻声吩咐。
宁音点点头,由着乔安带傅绫罗往里走,自己站在拐去书房的垂花门外等着。
乔安开书房门之前,还是没忍住跟傅绫罗多说几句。
“你若实在不知该如何,只管听王上吩咐就是,王上不喜人凑太近,也不喜人狡言饰非,你多注意些。”
傅绫罗轻轻嗯了声,提起一口气,放轻脚步进了书房。
她从未来过这里,但也知道王上的书房肯定不小,尤其余光瞥见绣着八骏图的屏风时,就知道书房里分了内外。
书桌前无人,她心想,王上应是在后面休息。
傅绫罗屏气凝神移步屏风前,刚想开口请安,就听到身后有轻微动静。
她心下一惊,赶忙转身,略忐忑的目光直直落入一双深邃星眸之中。

发出声响的,是纪忱江敲在软塌矮几上的扳指。
他靠在进门处不远的窗边软榻上,因傅绫罗进门便恭敬垂着眸子,才没看到身后有人。
小时傅绫罗见定江王那次,因太过惊慌,并未看清定江王的长相。
这些年她牢记祝阿孃的叮嘱,也不曾近前过,还是第一次如此近打量定江王。
定江王斜靠在矮几上,许是一直不曾好好休息,墨绿长袍松松垮垮,面上有些许慵懒。
王府中人都道王上好看,傅绫罗从未想过如此好看。
他面庞之白皙不亚于她,却与她的娇弱莹白不同,透着股子令人不敢造次的冷峻。
青丝如墨,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颜色浅淡,所谓公子无双,不外如是。
只那一双淡淡打量人的丹凤眸乌黑深邃,令人不敢直视。
傅绫罗匆匆看过一眼就赶紧垂下眸子,心头跳得厉害,并非为美色所惑,是害怕。
尤其目光落入他眼眸时,傅绫罗总忍不住回想,小时被他盯着打量的时候,自己对未来捉摸不透又无枝可依的惊恐。
那时的她还不够坚强,现在不一样了,在后院时,面对内忧外患她都能冷静面对,没道理在这里失了分寸。
傅绫罗尽量和缓了呼吸,稳下心神福礼,“绫罗拜见王上,祝阿孃听说您归来,她身子不适,特令绫罗前来探望王上。”
纪忱江目光落在傅绫罗捏食盒手柄的手指上,可能太紧张,泛着淡淡青白。
这让纪忱江忆起,六年前见到傅绫罗的情形。
那时,哭红了眼角鼻头的小女娘,拽住他衣袖的手指也是这般,像极了娇弱的菟丝花,在大树面前颤抖着伪装坚强。
无用的倔强,只为惹人怜惜。
纪忱江半阖上淡漠的眸子,声音略有些沙哑,如同月色下的洞箫,低沉却不失清朗,“阿孃吩咐你什么了?”
傅绫罗低垂螓首,轻声回话,“阿孃让我伺候王上用膳,再请府医来为王上诊脉。”
纪忱江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书房内突然安静下来。
傅绫罗稍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刚才王上并非让她回答,而是要她按照吩咐行事。
她脚步轻缓走上前,记着乔安的叮嘱,只停在矮几对面,方便服侍又离他最远的地方,端出厨房准备的膳食,连同碗筷一起轻巧快速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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