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比不得西厢冬暖夏凉,冬天冷,夏天西晒,可李家却让李江住了一间,另外一间是杂物间。李桃儿没有被卖婚时,就住杂物间。
石子击打窗框上,“啪”的一声。
李江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正好看见墙头上的桂重阳。
李江眼睛一亮,忙往上房看了一眼,而后关上窗户,蹑手蹑脚地从屋子里出来,原本想要奔墙头来,走了两步停顿,又去走大门去了。
李江当是还记得梅氏之前的话,不敢再翻墙了。
等李江走到桂家大门外,桂重阳已经过来开门了。
“锅盔与蚕豆姑姑都给你留着呢。”桂重阳招呼李江进来。
李江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抱怨道:“我娘做的饭跟猪食似的,我每次都是实是饿的不行了,才吃能进去几口。”
李发财早年黑心,为了出去坑蒙拐骗,见小儿子长得秀气,就自小当闺女养。为了不露马脚,还扎了耳朵眼,裹了小脚,可儿子毕竟是儿子,倒也没有逼着李江洗衣做饭之类,毕竟之前有个可以指使的李桃儿在,就是个做牛做马的小奴才。
等到将李桃儿卖了冥婚,家务活就都落在钱氏头上。
钱氏惯会躲懒,就以教导儿子为名,想要拉着李江干活。
李江平时对人怯懦些,却是个心里明白的,晓得要是自己做的好,以后家务就要接过来,一连出了几次纰***火冒烟,烧饭烧焦,洗衣服直接捶破了。
钱氏“恨铁不成钢”,李老太太则是仔细惯了,见不得糟蹋东西,将儿媳妇骂了一遍,说她是比后妈还黑心,没有谁家亲娘这样掩指使儿子的。
钱氏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将家务接了过去。
别的勉强还好,上灶这里却是早年有李老太太,后来有李桃儿,钱氏手艺实在糟糕。
李老太太见儿媳妇不妥当,原本犹豫要不要将灶上的活儿接过来,结果发现饭菜做的不好,家里米都省下不少,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钱氏去了。
李发财与李河父子游手好闲,总能找到吃饭的地方,只是苦了李江。
本就是半大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都长成了细竹竿身材。提及吃的,更是馋的不行。
桂重阳去厨房取了锅盔与蚕豆,还有早上做的豆沙包,外加一份小咸菜。
李江也不客气,跟着桂重阳去了上房,就开始吃起来。
直到半包锅盔连带着三个拳头大豆沙包吃下去,李江还要伸手继续拿豆沙包。
桂重阳却是不敢给他再吃了,将旁边的茶杯往前推了推,道:“都是干的,吃太多了胃里顶,缓缓再吃!”
李江不好意思的接了茶杯,吃了两口茶,才摸了摸肚子道:“昨晚上饿的睡不着,我还后悔呢,后悔在百味香时没好意思吃饱。”
桂重阳想了想,道:“李二哥,我一会儿去镇上,递状子告梅青树指使儿子入室盗窃!”
李江瞪大了眼睛,四下里看了两眼,道:“竟然是他们家?梅小八没去上村塾?回了梅家?”
梅青树可是梅小八的亲大爷,要是梅小八还在桂家,就算有偷窃的事情在前,也不会弄到经官的地步。
桂重阳点点头,李江疑惑道:“梅青树怎么会想起偷你们家?不会是梅小八说了什么了吧?”
梅小八是内鬼?所以才引来梅青树的偷窃?那样的话,梅小八可是忒没良心了。
别人不晓得梅小八在桂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却都落在李江眼中,那真是掉在福窝了。
桂重阳摇摇头,简单说了方子的事,为了免得节外生枝,就按照梅氏昨晚在梅家说辞,将方子说成是自己跟镇上贵人讨的,不能扩散出去。
李江听得直咂舌,桂重阳不想要糊弄他,直言道:“真到了问案的时候,少不得要查人证、物证,说不得还会劳烦李二哥。李二哥怕不怕上堂做证?要是不愿意出面也没有关系,我再另想法子!”
张量毕竟是新官上任,桂重阳即便想要求一个人情教训梅青树一次,来一场迟来的“杀鸡骇猴”,可也不愿意给张量太添麻烦,总要“依法而为”才更稳妥。
李江一愣,实没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干系。
李江只要想到可能会上公堂,众目睽睽之下,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面上也带了几分紧张与局促。
桂重阳心中叹了口气,熄了让李江为“人证”的念头。
李江实不是大方的性子,现下在桂重阳跟前亲近些,也是因他偷着留心桂家好几个月,加上桂重阳还是孩子模样,温良无害。
桂重阳摆摆手道:“算了,只当我没……”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李江打断:“我是证人,又不是做贼,我不怕,我去!”
少年使劲握着拳头,嘴里说着“不怕”,却是紧张的脸色都变白了。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桂重阳便点头道:“那就麻烦李二哥了!”
李家与梅家素无往来,李江又有个彪悍的胞兄在,就算作证会得罪梅家,梅家也不能拿李江如何。
梅小八,却是不同。
现下世情,讲究的是“亲亲相隐”,要是梅小八在公堂上说话,即便只是实话实说,可世人说起来也难以体谅。
到底认识了小半年,又朝夕相处两月,桂重阳到底心软了。
问完李江这边,桂重阳就去了二房。
桂春不在,弄了几车草木灰肥,带了人去养那几十亩下田去了。
桂二爷爷闲不住,本也要跟着去,可因为变天的缘故,老寒腿犯了,被桂二奶奶强留在家里。
见桂重阳这个点儿过来,桂二爷爷夫妇都有些惊讶。
因还要去镇上,桂重阳就没有啰嗦,直接说了梅家惦记方子的前前后后,连梅小八那段也没有隐下。
梅小八过继之事,手续俱全,连带着户帖都迁出来了,这解除过继关系少不得要再移一次户贴。
听完,桂二爷爷黑了脸,桂二奶奶则是骂道:“那老梅家就没有好人!我呸!还有脸自称读书人家?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如今倒是出了个贼!就去告,别人家的好东西他们也敢去惦记去偷?不过是瞧着你们家就你姑姑一个大人,还是个女子,却是不想想,你们还替他们养着梅小八!那个梅小八也是白眼狼,说不得就是他回去鼓动的,他大爷才生了贼胆!”
桂二爷爷倒是没有跟桂二奶娘这般喋喋不休,只皱眉道:“你姑姑怎么说?”
桂重阳道:“姑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也没有反对孙儿去递状子。”
桂二爷爷闷声道:“那就告,我随你一道去镇上,找你五叔出面!”
桂重阳闻言,忙道的:“不用不用,孙儿自己去镇上就行,到时候找五叔帮忙!”
桂二爷爷翻身下地,手上拄着一个手杖,还是桂重阳之前孝敬的,道:“我还没老的下不了炕。直接用你张大爷家的车,不能这样鸟悄的打官司,总要让村里人晓得谁对谁错!”
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见的多了,看得多了,桂二爷爷最是知晓人心。
世人都有一颗“慈悲心”,素来喜欢怜惜弱小。
如今在村民眼中,桂家是大地主家,梅青树家不能说精穷,可也不能说是富裕。桂家告梅家,不说谁是谁非,落在村民眼中倒像是桂家以势压人似的。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桂重阳今日才信了。他只是想要“杀鸡骇猴”,省的一个两个的都盯上桂家,可也没有引起公愤与所有村民隔绝的意思。
张家人大方热络,可有个张大嫂在,有什么消息只有张大嫂晓得了,也就众所周知。
桂二爷爷这个提议,正好补上桂重阳之前设想的不足。
梅青树家,梅平看到后院劈柴的梅小八,不由大怒,上前抽了他的斧头:“都什么时辰了?作甚不去读书?”
梅小八耷拉着脑袋,面上带出几分委屈来。
梅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丢下斧头,立时去寻儿子道:“是你不让小八读书,还是你婆娘不让?小五、小七都上学,作甚小八不能去?”
梅青树皱眉道:“家里哪有闲钱供他读书?反正他哥哥们在那边,有什么不会的直接问小五、小七就是!”
梅平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小八读书花你一文钱了?那是顺娘教的钱……”说到这里,反应过来不对:“你婆娘呢?”
第186章 出头的梅氏
梅青树吭吭哧哧不知声,梅平指着儿子:“你们这是要疯了!缺德啊!”却是不敢耽搁,连忙到前院拉了梅小八,急匆匆地走了。
儿媳妇能去什么地方?肯定是惦记梅小八的那份学费,去村塾去要钱去了。
可是梅童生是那么好相与的?想从他手中退钱,那是做梦。
好好的孩子,终于有书读,可不能因为狠心的伯父伯母就这样耽搁了。
老爷子带了梅小八,恨不得一路小跑,终是到了村塾门口。
村塾里,却是听不见平日里朗朗的读书声,小学生们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都盯着梅童生所在的屋子。
屋子里传来梅童生的呵斥声:“胡闹!这哪里是你一个妇人来的地方,赶紧家去!”
又有妇人的声音道:“善大叔,侄儿媳妇这不是有正经事儿么,小八不读了,这交了一年的钱,才上了两月,之前交的钱是不是也能退回十个月的?”
梅童生还迷糊:“小八?梅旭,他读不读书自有桂家的人来说,干你何事?”
“这不是他不听话,手脚不干净,被桂家人嫌弃,撵回来了!”妇人故意放大了音量道。
这一盆污水却是故意往梅小八头上泼的,昨天桂家拿着铁扳手去梅安家的事妇人也听说了,却是自诩有几分小聪明,怕以后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影响到儿子名声,就想着抢先一步,将这“贼名”扣到梅小八头上。
桂家真要追究起来,就让他们寻梅小八的不是去。只要梅家人咬死了,谁晓得偷东西的到底是梅八还是梅五。
梅童生吝啬的名声在外,妇人还专门过来要钱,就是打着要不来钱,也要将梅小八的“贼名”扣准了。
她这一番闹腾,却是听怒了好几个人。
首先是梅童生,这梅小八是他出面给侄子择的嗣子,要是个贼,那岂不是说他有眼无珠?还是说他这一房家教不好,好好的孩子过继两个月,就成了贼?
还有两人,就是过来给桂重阳请假的梅氏,还有带着孙子匆匆赶到的梅平。
看着梅氏面如寒霜,梅平臊的抬起不起头。
这都叫什么事?之前只当大儿媳妇爱计较,是个护食的,可也没有护的旁人家去,都是为了儿女,不愿意与其计较,如今看着却是心坏了。
屋子里。
“荒唐!你这不慈妇人作甚这般心狠,诋毁梅旭名声?老夫与你说不通,叫你公爹过来说话!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到底想要作甚?”梅童生气的吹胡子瞪眼,心中却也纳罕。
刚才去了小班,桂重阳与梅小八都不在,难道昨天桂家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那妇人还要再说,梅氏已忍不住,隔着门窗道:“大嫂子说的是梦话吧,我怎么不知道小八手脚不干净?被嫌弃这又是哪里话说?昨儿青树大哥说老爷子病了,专门去我大伯家门口堵的人,多少人都看得了,明明是小八回去尽孝,怎么又成了桂家嫌弃小八?”
一口气说完,梅氏才挑了帘子进去。
外头的小学生都听了个仔细。
昨日梅童生续弦酒,为了礼金,跟村塾里的学生都招呼了,不少小学生随着家中长辈过去,还真有目睹梅小八被他大爷叫走的情形。
有与梅小八的相熟的,晓得他大娘不是个善茬,只当她刚才说的手脚不干净的话是胡说八道;却也有人觉得“无风不起浪”,要是梅小八这是个好的,他大娘怎么会亲口说他是“贼”。
杨武与杜七站在人群后,却是都不由自主带了担忧。桂重阳与梅小八都没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待看到梅小八耷拉着满脑袋跟在他爷爷身后进来,杨武忍不住凑了过去,想要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杜七也走了两步,随后又止住,神色上恢复了冷淡。
不等杨武开口,梅安拉着浑浑噩噩的梅小八,随着梅氏进去。
老爷子看出来,梅氏到底是念着情分,没有将梅五说出来,可要是自己儿媳妇不晓得好歹,继续咬着梅小八,梅氏为了维护小八的名声,就只有说出梅五了。
儿媳妇这不是坑侄子,这是要坑儿子。
梅青树之妻娘家姓冯,是个身量不高、略显瘦小的妇人,却是因当家做主惯了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眼见梅氏进来也不心虚,只道:“你大哥是去接了小八回家,那不是老爷子身子不舒坦想孙子了么?这是孝顺啊,你们要是因这个嫌弃他,就撵他回来,可是不厚道。嫂子还想要说一句,做人可不能这样独,没有小八过继了,就不认血脉亲人的道理!”
梅氏也不急着与冯氏拌嘴,先对梅童生福了福,道:“大伯,重阳有事去县上了,请几日假!”
梅童生闻言皱眉,刚想要训斥,想起桂重阳与县太爷是相熟的,说不得是往县衙去了,立时闭了嘴,点点头表示知晓。
“梅旭是什么回事?那是你胞兄的嗣子,在你身边抚养,哪里轮得着别人管教?”梅童生冷哼一声道。
不等梅氏家口,梅平已经带了小八进来,道:“从善大哥,是这婆娘发疯,你别跟她一般计较,我这就叫她家去!”
冯氏见了公爹进来,神色讪讪,多少有些顾忌,不过听了这一句话,却不乐意了,道:“爹,小八既回咱们家里,嚼用都紧巴巴里,哪里还读得起书……”
之前是容不下梅小八,可梅小八真出继后,冯氏又有些后悔。
梅小八已经十岁,转年就十一,已经是能当半个劳动力使。有了这个小的,家里的劳力不是那么紧了,也能让自己两个儿子多读两年书。
因此,昨天公公、丈夫领了梅小八回来,冯氏开始是恼,随后却是想开了,觉得这样也两下便宜。
“闭嘴!想想小五、小七,你给儿子留点脸吧!想、想、小、五!”梅平气的脑门上冒青筋,恶狠狠道。最后一句,老爷子一字一顿,却是带了警告。
冯氏满心不忿,斜眼却看梅氏,不信梅氏真的不顾情分,敢咬出梅五来。
梅氏正抬眼,与冯氏对了个正着,眼中满是冰寒。
冯氏忙移开眼,却是不敢拿儿子的名声冒险,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梅氏拉了小八到跟前,看他使劲攥着拳头,低头掰开。手心里红肿一片,右手还起了花生大的血泡。
“这是怎么弄得?你作甚不来上学?”梅氏冷静地问道。
“劈材。大娘不让来。”梅小八轻声道。
昨晚到今早,梅小八都是浑浑噩噩,不是不委屈,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或者越是孩子,越有对好恶的直觉,对于那些亲人,他晓得自己哭了没有用。
如今对着梅氏,梅小八只说了一句,眼泪就下来了。
“别人家这么大孩子都下地了,劈柴怎么了?”冯氏在旁嘀咕道。
梅氏却是不看冯氏,只拉着梅小八,望向梅平:“三叔,您给一句话,对小八到底是什么安排?要是舍不得骨肉生离,就将户帖移回去;要是舍得,以后这亲戚到底怎么论,是不是也当说个清楚?”
梅平满脸羞臊,却是坚定道:“舍得,舍得,没娘的孩子可怜,从小也没有人正经教导他,才这样稀里糊涂的,以后顺娘你好好教他!”说到这里,对梅小八道:“你爹不要你,你大爷大娘是想要你回来当长工呢,你长点儿心,分清谁好谁孬,别被人两句好话就哄了,以后好生孝顺你姑姑,不要再惦记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你好好的,就好了!”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梅平这样直接揭破儿子、儿媳打算,冯氏不由恼怒,皱眉道:“爹,胡咧咧什么了?我们是亲大爷、亲大娘,还能坑小八不成?”
梅平还没有开口,梅童生已经横眉立目,指着冯氏毫不留情的呵斥道:“这般忤逆老人,跟着公公斗口,是谁家的规矩?搅家的妇人,还不快滚,莫要脏了老夫的地儿!再不安分,去族里论去,直接休了你!”
冯氏被骂的羞恼不已,却是惯会欺软怕硬,不敢与梅童生说什么,恨恨地瞪了祸根子梅小八一眼,遮了脸匆匆而去。
“姑姑?”梅小八拉着梅氏的手,眼泪“啪嗒”、“啪嗒”直掉,满脸不敢相信。
梅氏看着他,拿了帕子给他擦泪,道:“要长记性,再没有下回了!好好上课,晚上回家跟你重阳哥好好赔不是,你重阳哥这次是真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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