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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雁九)


桂重阳小胸脯挺得直直的,道:“晚辈今日入籍,正是桂家长房户主,要不然也不会操心这些。姑姑八两‘嫁妆’,放在手中钱生钱,十几年出息,总要再添几两银子。梅表姐两岁半入桂家,至今十一年半,春夏秋冬,四季衣裳;一日三餐,伙食零嘴,又读书识字、女红绣花的手艺,处处都是抛费,总要在梅表姐出嫁前将这些都算清楚。两处加起来,可不是要好好与梅家算一算?”
梅氏等人自然之前得了桂重阳的话,知晓他会为梅朵做主,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方式,竟然不是防备梅家,而是主动向梅家索要“抚养费”与梅氏之前的嫁妆银,都是意外震惊。
落到梅氏父子眼中,三人的反应佐证了桂重阳的话不是作伪,是真有索要银子的意思。他们父子心黑贪婪,自然也当桂重阳是同辈中人,心里暗骂他无耻,却也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毕竟十来岁的孩子,又是外地刚回来的,估计是想银子想疯了。
梅童生冷哼道:“抛费?算账?要不是你们桂家,我那侄儿怎么会枉死,朵丫头怎么会成孤儿?你们桂家造孽,抚养遗孤不是当有之义。”
到底是厚颜无耻的读书人,这回功夫脑袋里已经转过弯,看着桂重阳如同看跳梁小丑。
梅秀才亦帮腔道:“造孽啊,若不是老村长失银、桂远窃银,村子里也不会那么多人无辜枉死。”
这父子两个心黑,眼见桂重阳不善,就将十几年前的事情翻出来,为的不过是提醒村人,不要接纳桂重阳。
大门口,影影绰绰的,已经围了几个村人看热闹。梅氏父子这番话,就是给那些人听得。
桂重阳没有反驳,反而落下泪来,哽咽道:“十三年前,死了九人,有五人是桂家的人,祖父也随之吐血身亡,那是六条人命啊!祖父失银后曾散尽家财弥补,两位叔祖父也舍了家产出来,要不是有人黑心落井下石,压低了田价,那六十亩上等田本该够二百两银子的。那丧尽良心的恶人,为了几十两银子的便宜,害死了几条人命,老天有眼,都看着呢,总要叫恶人得了报应,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村里谁不晓得,桂家三兄弟的六十亩田,如今是在杜村长名下;不过十三年前,杜村长即便使手段,也不会真的以自己的名义买地,而是打发了别人中间过了一手。等到那地落到杜村长手中后,杜村长只说是高价买的,不愿意自己村子里的地让外人占了去。
因此,桂重阳这话,也不能说他就是骂的是杜村长。
其实桂大海当年能做村长,不能说家资富饶,可日子还算过得去,只不过是桂远落第后一场大病花费了不少银钱,使得家里没了积蓄,遇事才只能卖地的地步。
土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桂大海当年为了补上失银,不仅卖了自家的田,连两个弟弟家的地也卖了。那是六十亩田,旁边围观的人想起桂家三兄弟的能干与桂家当年增增日上的日子,也是唏嘘不已。
之前没有人提及此事,人人都将“九丁之难”归罪与桂大海父子,如今被桂重阳解开,人们才想到,那个使关系压价买地的“奸商”也不清白。那可是六十亩整块地的好田,就算是卖得急,寻常庄户人家卖不起,可镇子富户最喜欢这样连成一片的整地。
要不是“奸商”不插一手,桂家的地正常价格卖出去,二百两银子就够了,就不用出丁,那九个人就不用死了。那“奸商”可是杜村长认识的,还转手将桂家的地卖给了杜村长。
门外听着的村人交头接耳,想起杜村长,表情都有些微妙。之前怎么没想到,这杜村长也跟那九条人命沾着干系呢?
梅氏父子在旁听了,觉得不好,这是要为十三年前的事情“翻案”?

第19章 歪缠的小族长
“你勿要强词夺理,当年的祸事,说到底还是桂远的错!”梅童生冷哼道:“听说你是桂远之子,不知为父忏悔,反而巧言令色,莫非你父亲也认为自己没错?”
这是要给已故的桂远扣上一顶“不知悔改”的帽子,让村人“恨屋及乌”,厌恶桂重阳。
桂重阳连忙摇头道:“小子并非为父辩白,若非当年酿成大祸,先父也不会愧疚不安,壮年而夭。子不教,父之过,早在十三年前,为了先父这个孽子,先祖也舍了一条性命。桂家当年没得是六个人,逝者为大,如今还是让逝者安息。就是梅表姐这里,梅表叔确实因桂家而死,抚养遗孤也是应有之义,要是亲家二老爷坚持,梅表姐从今后就是我桂家人,嫁妆也由桂家预备。”
之前还是一副刁钻要钱的模样,如今又大方起来。
梅童生点头道:“如此正好,她爹只这一条血脉,你们桂家安置好了,也算是弥补几分。”
梅秀才却觉得不对劲,疑惑地看着桂重阳道:“你真答应给朵丫头预备嫁妆。”
桂重阳点头道:“北边虽不比南边有厚嫁之风,可女子到底需嫁妆伴身,小子不敢逾越,会按照亲家那边给梅表姐预备的嫁妆减半预备。梅表姐是梅表叔独生女,当承梅表叔那份产业份额,嫁妆当不少于姑姑多少,没有八两,总有六两,我就按照八两的半数预备。”
桂重阳说的振振有词,门口围观的村民盯着桂家屋子门口眼睛都放光。因为院子里的话说到“嫁妆”,不是梅朵一个未嫁女能听的,早已躲到屋子里。
原本以为是个“刑克六亲”的孤女,如今却有十二两嫁妆银子傍身,这在村里不算是头一份,也是数得着的,更不要说娶了梅朵还能与梅家结亲。梅童生父子虽吝啬,却是读书人,家中还有个小的更出色,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是官宦人家了。
七大姑、八大婶开始算计开了,梅秀才虽觉得桂重阳前后态度差距太大,可还是点头道:“既是你有那份心意,就预备得了。朵丫头到了相看的时候,没有继续外宿的道理,今儿就随我们回去。”
梅氏闻言大急,就要上前,却是被桂重阳拦下。
桂重阳转过头看了看梅秀才,又看了看梅童生疑惑道:“我都要糊涂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方才还说梅表姐当是桂家养,怎么又要接人回去?”
梅童生皱眉道:“让你们养大,又不是让你们养一辈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朵丫头是梅家女,自然要回梅家待嫁!”
桂重阳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梅表姐不是桂家的养女吗?作甚要回梅家待嫁?自古以来,都是养恩大于生恩,桂家养大了梅表姐,梅表姐不是该将桂家当娘家?”
“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梅童生被说的不耐烦,摆摆手道:“莫要再胡扯,朵丫头,速速出来,与我家去。”后一句,却是冲着屋子高声,对梅朵说的。
桂重阳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不想养梅表姐,却想要做主她的亲事,不会是惦记梅表姐的聘银吧?可那样一来,梅表姐不算桂家养女,那抚养费就得先算一算。”
梅童生怒道:“小儿无赖,我梅家家务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桂重阳摊手道:“我又没说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天下之间,哪里有白给旁人养孩子的道理?”
梅童生被他歪缠的头疼,话也回不利索,还是梅秀才开口:“你方才还说桂家当抚养朵丫头,作甚又改口?莫非是故意戏弄我等?”
桂重阳正色道:“小子确实说了此话,可是亲家二老爷非要接人,小子也没有办法。”
梅秀才已经看出桂重阳是耍赖,寒着脸道:“梅朵是梅氏女,我梅家人还做不得主了?”
桂重阳毫无惧色,道:“梅表姐确实姓梅,可那个梅却不是先生的这个梅。据小子所知,姑祖父家与亲家二老爷已经分家三十年,户籍分立。真要论起来,梅表姐家户籍上男嗣断绝,本该招赘;先生既要‘兼祧’,充的了梅表姐长辈,不是正当有抚养孤寡之责?将这抚养费算清楚,也是为了先生声誉。书香门第之家,没有接了堂亲家财却不抚孤的道理。说也奇怪,这天下当父母的,都将骨肉当成是命根子,作甚表婶那么狠心,竟舍了襁褓中的骨肉出了门子?要是有机会见了,小子真想要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还是被人胡乱害了,还背个不贞二嫁的名声。”
梅秀才听出桂重阳话中的威胁之意,脸色铁青一片,同时心中也惊疑不定。这个桂重阳这般有底气,倚仗的是什么?一口流利的官话,一身体面的衣服,使得小少年站在蓬门陋户之中也难掩光华。
之前桂重阳无赖,梅秀才只当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却是有些拿不准。当初是父子两人强嫁小寡妇之事,却是有不足为人道之处,这小子是不是知晓了什么?当初为了银钱,父子两个能无所顾忌,如今梅秀才得了功名,却是知晓名声的重要。
梅童生眼见儿子都不说话,斜着眼骂梅氏:“你这没出息的死玩意儿,就这样看着这孽生辱骂长辈?梅家人还没有死绝,你就任人欺负,是不是桂二家逼你认下的他?如今鸠占鹊巢不说,还要当你的家呢,你就在旁观当哑巴?”
梅氏低头道:“三从四德,不是二叔耳提面命的吗?”
梅童生恨铁不成钢,梅秀才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烦乱,拉着梅童生匆匆离去。
桂重阳扶着梅氏进了屋子,门口的人眼见没什么热闹了,才三三两两散去。
心思通透的,已经明白梅家父子打算,这是打算白占了便宜,让桂家白养孩子不说,多半还要用梅朵换一笔聘礼。
稀里糊涂的,则是被桂重阳的道理说糊涂了,搞不清这两家到底该是谁欠谁。
桂春关心则乱,迫不及待问桂重阳道:“要是梅家点头掏银子怎么办?”
桂重阳道:“那就掏呗,总要算清楚了才能掏。可隔得久远,具体怎么算,怕是要拖一阵子。”
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之所以对儿女有婚配婚,是因为生养之恩。梅童生与梅秀才确实是梅家长辈不假,可两人却没有生养之恩。
桂春却没有放心,依旧忧心忡忡:“可是能拖多久呢?”
桂重阳没有看回答,而是看梅氏:“长幼尊卑不可逆转,除非有一条,那就是‘义绝’,真要是威胁不住,梅氏父子利欲熏心,不知姑姑可有胆量往衙门里递份状子,状告梅氏父子谋财害命,欺凌孤寡!”
梅氏、梅朵与桂春三人齐齐呆住,脸上尽是惊骇。

外头天色渐黑,屋子里点灯,四人围坐。
三人是被桂重阳的话吓道,“欺凌孤寡”听得明白,那“谋财害命”是什么意思?
梅氏颤抖着声音道:“重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桂重阳忙道:“姑姑莫害怕,我也就这样一说。”
可是桂重阳方才的模样,哪里像是随口说的。
梅氏看了看梅朵,又看了眼桂春,欲言又止。
梅朵的脸上血色褪尽:“你方才提到我娘,不是威胁他们,是真的怀疑我娘遭了不测?”
乡下人家,口角常见,打官司都是少见,更不要说是命案,那都是传说中的故事。如今乍一想到会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自是让人不可置信。
桂重阳沉默了一会儿,道:“表婶再嫁之事,确实蹊跷。妇人再嫁之事常见,可骨肉天伦,不好割舍。就算最初不方便,这些年过来,也该想着探问梅表姐的消息才对,确实丁点儿音讯都没有,委实不寻常。”
哪里有那么多不寻常,不好联系的原因除了路远,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没脸联系。寡妇二嫁,能选择的人家与收的聘礼有限,可买卖人口却不同。可是“卖良为贱”放在寻常穷苦百姓人家说得过去,放在“书香门第”就是丑闻。二嫁的妇人,比不上闺女,想要高价身嫁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妓院或暗门子。
梅大家之前日子还算富裕,家里的地租了出去,年轻小媳妇也无需下地,十八、九岁的少妇正是水嫩嫩招人的年纪。
木家村在通州,离镇上码头不过十几里路,桂重阳猜测梅朵她娘多半是被卖到船上娼家,要是卖到镇上妓院,不会瞒着一丝消息也无。
怕是梅氏父子也不知道,梅朵的娘被带到哪里去了,这就成了一个漏洞。梅氏父子说不清楚,这“谋财害命”的嫌疑就“摆脱不清”;要是拿出卖人的“身契”,那“改嫁”就成了谎言,“卖良为贱”也够他们父子喝一壶。
如今桂重阳不过是做出个要寻找的机会恐吓住梅家父子,以待后续;可是要想要诈住梅氏父子,就要让梅氏等人也相信。
虽说这样吓她们有些不忍,可为了梅朵的将来没有后患,桂重阳也只能将大家都瞒住。要不然民间宗族长辈的权利,可是真的能决断梅朵以后的婚嫁。
梅朵自打记事就没有见过生母,之前心中不是不埋怨的,即便早就被姑姑说过她娘是被强行二嫁,可也疑惑与埋怨为什么这些年半点音讯都没有;如今桂重阳的话,正是合了梅朵这些年的疑惑,自然是信以为真,立时泪如雨下:“娘……”
梅氏双眼赤红,里面也带了怨恨:“他们不是人,屋子田地都占了,还不给人活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不会饶了他们……”
桂春在旁已经听得傻了:“真要打官司吗?可是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桂春倒不是畏惧梅家,而是身为小民,畏惧官府。
“看他们反应吧,要是不给银子,就可以交状子了。”桂重阳敲了敲桌子道。
至于“人证”、“物证”又有什么关系,是要“打官司”又不是要“打赢官司”,对付梅氏父子这样的无赖,自然要手段比他们更无赖。
若是梅家还是十三年前的日子,梅秀才没有中秀才,桂重阳的手段或许无用;既是他们换了门楣,成了“书香门第”,这官司打了就是赢了。
这边桂重阳做好了各种准备,那边关于梅家的八卦已经传遍各村。
“兼祧”是什么?村里人没有见过,也听说过,那是一人担两房,要娶两个婆娘的。梅秀才是村里第一个秀才,今年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壮年,家里有闺女的人家都开始惦记;就算家里没有闺女,什么守寡的小姨子、表妹什么的也能拉个线。之前有杜村长的关系,没有人敢惦记他的女婿;如今既要“兼祧”,说不得自家也能做梅秀才的便宜老丈人呢。
还有梅家那个“改嫁”的小寡妇,是真的改嫁了,还是被梅氏父子害了?作甚这些年没出来,是不是被父子两个偷藏了起来?一时之间,各种猜测都出来了。
梅氏父子还不知自己成了“八卦”主角,正关门商量怎么对付桂重阳。
“那个小王八羔子,牙尖嘴利,也不知随了哪个?说不得就不是桂家的种儿,不知道哪来的小杂种。”没有外人在,梅童生也不端着文人德行,嘴巴里不干不净起来。
梅秀才皱眉道:“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读了几日书,就耍起小心机来,不知背后有没有人指点。”
“不是说一个人回来了,要是有大人跟着,早就露面了。”梅童生不以为然。
聪明人就怕多想,梅秀才想起桂家院子里那十几口箱子,摇头道:“肯定有人,要不然一个小儿,怎么能带这么多东西回来?”说着,有些不安:“有大人跟着,又不露面,这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桂远那小子没死装神弄鬼吧?”梅童生猜测道。
“不是桂远,要是桂远还在的话,桂老二家不会这样消停!”梅秀才道。
桂远不仅欠着村里几条人命,还欠着桂家几条人命;要是他还活着,桂家没有那么容易接纳桂重阳。
送桂重阳回来的人是谁?
“管他是谁,梅朵是梅家的,我都跟洪老爷说好了,聘银六十两,将朵丫头说给他儿子做填房。”梅童生道:“可不能耽误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梅秀才不赞成道:“怎么是他家?这名声可不好听。”
“明媒正娶,有什么不好听的?真要将那丫头嫁给泥腿子,能换几两银子聘礼?”梅童生翘着腿道:“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与晟儿两个两个都要下场。皇帝老爷迁都北京了,是好事,也是坏事,以后乡试越发不容易了。趁着这两科,还能试一试。”
梅秀才皱眉道:“可洪家名声也恁难听了些。”
洪老爷是西集镇上的富户,家里开着当铺,私下里也往外放高利贷,不知道是不是太缺德得了报应,只有一根独苗是天阉,婆娘又是个母老虎不敢明着纳妾。这几年娶了两个儿媳妇,一个成亲第二天就上了吊,一个撑了半年,顶着大肚子被婆婆打死了。洪家的笑话,在西集镇上都传遍了,如今他们家再想娶“儿媳妇”,也没有人敢嫁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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