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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压力大(雁九)


梅家二房没人了,唯一的长辈梅氏是已经出嫁的寡妇,嗣姐也说好了人家,嫁妆都是预备好的。
自己儿子过继了二房,既能继承二房产业,又能得到梅氏姑侄帮扶,与本生家也不用太多疏远,只当是儿子大了分家了。
不过大家还是观望的多,梅童生素来吝啬,已经落在口袋里的二十五亩地就舍得真的拿出去?还是梅童生上次因为骗卖族女,得罪了族人,想要借此缓和与族人关系?
给梅青竹过嗣子的事情,毕竟与之前梅氏姑侄子两个讨要嫁妆的情况不同,那是梅氏姑侄作为再室女应份的,即便是到公堂上,也是梅童生不占理,因此在桂五的“撑腰”下,梅氏姑侄才会讨要成功。
梅青竹嗣子这里,梅氏作为出嫁女,可以说话,却不比梅童生做主更名正言顺。
大家一观望,梅童生就又放出一句话,嗣子只继梅青竹这一支,并不继承梅家二房这一房。二房已故二老香火依旧是梅秀才兼祧继承。
听到这一句的梅氏堂亲都恶心的够呛,可却没有一个意外的。要不是这样,那也不是梅童生了。
没有这样无耻的,既想要个照拂侄子香火的好名声,却一毛不拔。之前蠢蠢欲动的梅氏族人,立时都熄了声。没有那二十五亩地,谁也舍不得送儿子了。
这个时候,梅童生发话,让梅青木送梅小八入私塾。
梅青木老实木讷,已经被继妻调教出来,自然还是原来的说辞,儿子没有读书资质,家里劳动力少,离不开儿子。
梅童生板着脸,劈头盖脸教训了梅青木一顿,说他软耳朵,偏听妇人言,对不起原配发妻,如今梅氏一族,转换门楣,家家都有儿郎读书,梅青木却连蒙学都不送长子去,不堪为人父。
村塾是梅二爷当年张罗设立,如今也掌握在梅家人手中,与梅家人的家塾不差什么,梅青木作为梅家人,却还是拖后腿,也委实不应该。
梅青木被训斥的无地自容,无奈家中每一文钱都在后妻手中,他一个子儿也没有,就算想要送儿子去村塾也不成。
梅童生见梅青木乖顺了,才咬牙切齿说出让八月让他送长子入私塾,自己掏那三百文。
梅青木也不是黑心老爹,虽有些羞愧,可为了儿子能正式开蒙,还是厚着脸皮,谢了又谢。
梅氏族人那里,听了这个消息,先是纳罕,觉得梅童生莫非转性了?随后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梅童生给侄子选的嗣子人选。
族人也不都是傻的,梅青木家里的那点女人心思,看出的也不是少数,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梅童生来了这一遭,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于梅小八来说,都比在后母手下好。
另外一些性子迂腐的,相信了梅青木家里的话,觉得梅小八顽劣,则是越发鄙视梅童生,觉得他是随便点了个人选糊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入嗣,否则选了各方面都好的孩子,家里还舍不得。
梅青木家里的秋氏,也知晓了梅童生选嗣子那番话,对外自然说梅小八是家里长子,不会出继,可对于梅童生要供梅小八读书的话,却是不拒绝,说都是为了孩子好,依旧是一副“慈母”模样。
秋氏素来是“好后母”的面孔,自然不会明目张胆的拦着继子上学。
不仅不拦着,秋氏还出去借了二百钱,让丈夫去集上买了简单的笔墨纸砚这些,摆出一副之前不是不送继子读书,实是家中困难的意思,可是能糊弄几个?
梅青木在庄稼是一把好手,家里传下来的十多亩地都是一个人种着,除了该交的税外,一年正经能剩下些。不是农忙的时候,梅青木也不闲着,有着一手柳编的手艺,存下些篮子柳框送到镇上杂货铺,也有些贴补,正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偏生梅青木不是长子,早分出来了,爹娘那边赡养不用多少,家里填房又是个抓钱能干的,如何能家里二百文也没有,还要出去借?
如此画蛇添足,倒是让不少人真的看清楚梅小八的处境。
梅小八因这些日子常跟在桂重阳身边,今日能进学堂,也是兴致勃勃地过来寻桂重阳。
不知道是不是秋氏为了显示家里真的困难,给梅小八穿着带补丁的衣裳,书包也是用褪色花布拼的。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刚知耻的时候,要是个好强的孩子,穿着一身打扮去村塾怕是抬不起头上。可梅小八却是心大,只念着上学的欢喜,哪里会想到衣服体面不体面的事。
梅氏看了郁闷,眼下却插不上手,只能给梅小八预备一份食盒。
上学的学童都是自带饭食,秋氏却是只做不知,根本没有给继子准备。
梅小八却是不接,摆摆手道:“俺娘忘了,俺也没想起,明儿俺娘就记得了。”
“拿着,明天再说明天,难道你娘忘了,你就干饿着?”梅氏道。
梅小八这才接了,“嘿嘿”两声道:“谢谢六姑。”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梅小八也是如此,跟在桂重阳屁股后边跑了半个月,言谈举止也不知不觉知礼了许多。
梅氏点点头道:“去吧,好好读书。”
桂重阳与梅小八这才出来。
路过李家的时候,梅小八忍不住往李家眺望,脸上带着几分黯然来。
桂重阳看在眼中,却没有说什么。
之前在劝李桃儿的时候,桂重阳提过“买人”之类的话,当时也没有避着梅小八与杨武。等到过后,他也晓得自己少了周全,言多必失,不够周密,就算仗着桂五,不怕李家过后纠缠,可终究也是麻烦。
后续再关于李桃儿的事情,桂重阳就没有再与梅小八、杨武两个少年说什么,因此两人知晓的都是李家卖冥婚的那个说辞,梅小八少不得伤心一场。
两人一路沉默,梅小八也少了几分上学的雀跃。
没等到私塾,两人就与杨武碰的正着。
杨武穿着一身新衣裳,手中提着书包与食盒,看到桂重阳与梅小八十分开心,快走几步迎上来。
待看清楚梅小八身上衣裳,杨武诧异道:“平日里穿的好好地,怎么今儿翻了这衣服出来?”
梅小八憨憨一笑道:“别的衣服洗了没干,俺娘就翻出这个。”
杨武瞪大眼睛道:“可是今儿不是你第一天上村塾的日子吗?就算不缝新衣服,这穿戴也该早预备出来吧?”说到这里,指了指梅小八的花书包道:“这也太丑了,这是早就预备的?又不是闺女,拼什么花布?”

梅小八只是憨厚些,又不是傻的?
杨武挑开前,梅小八并不觉得自己穿的不妥。毕竟与桂重阳斯斯文文的模样对比着,别人不管穿什么都显得粗燥土气;可杨武的无心之语,再看看两人身上的穿着,梅小八也觉得不对头。
只是梅小八性子宽厚,想不到别的去,傻笑道:“俺娘亲手缝的,可能正好有花布吧。”
杨武摇摇头道:“就不能再凑凑?这要背一年哩。”
梅小八低头看看自己的花书包,似也觉得那红色碎花碍眼,往身后移了移。
杨武那边,已经撂下这事,道:“重阳,夫子会教什么?”
桂重阳想了想道:“村塾是以识字为主,一般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有的则会选用《孝经》、《家礼》。
村塾就是社学,德行教化也是社学的目的之一。洪武时曾下令民间社会兼学《大诰》及《大明律》,另外一些记载古代先贤嘉言善行的书籍,也是蒙童的必读之书。
不过这些在江南文风鼎盛之地的蒙学学习的,通州毕竟是北地,教化的晚,具体如何,桂重阳也不知。
少一时,三人到了位于村祠堂旁边的村塾。
这是祠堂东厢三间房,东北角一间是供奉孔子像的地方与蒙师小休所在,中间一间是十岁以下蒙童所在;东南一间则是十岁以上学童所在。
要是去别的私塾,少不得都是父母领着,提了束脩,先随着先生拜了孔子像,然后进新班级。
因为是村塾,之前过来送三百钱的时候,杨金柱与梅青木已经来过,今天就省了“送子进学”这一套。
不过等三人到了夫子室门口,梅童生还是按照约定俗成的顺序,让人拜了孔子像,而后板着脸,拿着黑铸铁的戒尺,一边挥着,一边“之乎者也”说了几句劝学的话。
杨武与梅小八听得眼睛星星眼,望向梅夫子的目光都带了崇敬之意。
桂重阳晓得,这就是梅夫子给入学蒙童的“下马威”。
不管是畏惧于戒尺,还是畏惧于学问,初入学的蒙童都能收敛顽劣,老实些日子。
劝学的话说完,梅童生的目光落到桂重阳身上,这是要考较他学问进展,便道:“可读到四书?”
自然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蒙书都读过了,有心图个出身的学童,才会学习“经文教育”,为的是科考。
桂重阳十二岁,又是江南回来的,要是读书资质不错,应该已经读完了蒙学,开始学经。
桂重阳看了看旁边老老实实、拘谨忐忑的杨武与梅小八一眼,道:“学生身体病弱,开蒙虽早,却是还不曾开学经。”
要是说学过了,自然要分到大童班,那样还怎么照顾这两个老实孩子?
梅童生嗤笑一声,面上难掩轻鄙,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对。
什么是十箱书,不过是桂家人自吹自擂,给桂重阳长脸罢了。一个还没有开始读四书五经的蒙童,能带回来什么书?
梅童生又看向杨武,随意问道:“之前可读了书?”
杨武老实摇头:“没有读过。”
梅童生点点头,最后才望向梅小八,视线落在他身上的补丁上,不由皱眉。这论起来是他的族孙,以后说不得还是侄孙,可这穿的是什么?这般寒酸,哪里有书香门第子弟的模样?
没错,因为儿子与长孙都是秀才,梅童生自觉家里换了门楣,已经以“书香门第”自诩,将梅家与村里那些泥腿子分开。
待看到桂重阳站在旁边,斯文灵秀,越发衬托着梅小八跟土坷垃似的,梅童生不由恼了,可也晓得不好直接拿梅小八身上的补丁说事,正好见了他背着的花布书包,便指了那个训斥道:“这是何物?”
梅小八吓了一跳,不免手足无措起来,小心翼翼道:“这、这是俺娘缝的书包。”
梅夫子冷哼一声道:“不成体统,明日换了来!”
梅夫子本就长得刻薄,这一板了脸、寒了声,梅小八如何能不怕?他咽了口吐沫,连忙点头道:“嗯,明儿就换!”
桂重阳虽不喜梅夫子的作态,可也没有打岔。
杨武没有挨训,可显然成了“杀鸡骇猴”的那只猴,低眉顺眼,越发老实了。
眼见几个新学生都乖顺,没有刺头儿,梅童生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招呼三人跟上自己。
蒙童班,坐了小二十个孩子,虽没有夫子在,可梅童生积威所在,没有人敢嬉闹,正由一个小学生领着,摇头晃脑背着《百家姓》。
眼见梅夫子进来,大家都熄了声,坐的更加规矩挺拔。
之前领读的那个学生看到梅小八眼睛一亮,正是梅姓子弟。
梅童生指了指桂重阳三人,道:“这是今日入学的新学生,桂重阳、杨武、梅旭,以后要和睦相处。”说罢,指了指屋子最后的一排的几个座位,让三人坐了。
梅小八之前没有大名,这“梅旭”还是梅童生按照族谱排字,临时给起来的。
梅小八听了陌生,见大家都看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就是“梅旭“,觉得是个新奇又好听的名字,只是有点怪怪的,不如“小八”听着顺耳。
因为这屋子里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学生,虽说在夫子面前,收敛许多,可到底的天性活泼。
看到杨武大高个儿的时候,小学生挤眉弄眼笑笑;待看到梅小八的花书包时,除了梅姓的几个族兄弟觉得面上穷酸不体面,其他的小学生则是忍不住捂着嘴直乐,要不是的夫子还在,怕是就要指着梅小八叫“花妞”了。
只有桂重阳这里,就不是这些小学生能挑剔调笑的。
桂重阳要是平和的时候,自然为人良善无害模样。如今一个表哥、一个“未来的表弟”被嘲笑,自然心中不快,小脸也就绷起来。
桂重阳身上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可是北方难见的松江细布,虽说是半新不旧,却是不见针脚,不是家常缝制。
与小学生们自家浆洗过得蓝色、青色粗布相比,桂重阳这身穿戴不亚于绫罗绸缎,不免使得人没了底气。
其中比较看中穿戴,想要嘲笑梅小八“土鳖”的小学生,则是都低下头看起自己身来,却是越看的越不对,衣服不对,没有桂重阳的合身;鞋子也不对,自家的百纳底,不与桂重阳的鞋子体面。不用说梅小八土鳖,自己跟桂重阳一比也是“土鳖”。
等到桂重阳坐下,将笔墨纸砚拿出来,众学童又直了眼。
同大家镇上花了一两百文买的粗陋版笔墨纸砚相比,桂重阳的砚台漆黑发亮,毛笔的笔管也透着油润,与大家的不同。
众人看见了,梅童子也看到了,却是不以为然。
蒙童们没见过什么,觉得这就是好的,梅童生去出那砚台与毛笔不算什么好材质,只是用的多了,才有温润感。自己长孙惯用的那套,也是如此。
梅童生倒是并不觉得桂重阳勤勉,只以为是别人赠予。毕竟这套文房四宝,砚台略小,笔管略细,一看就是给孩子预备的。
一时之间,梅童生倒是好奇起桂远在南边的交际。
别人都以为长房的屋子是桂五掏钱给桂重阳盖的,梅童生却不这样认为。要是桂五真要充大头,也是先盖二房的屋子,没有自家亲爹娘还没有孝顺,就先照顾隔房侄子的道理。
梅童生也不相信那些钱,都是梅氏掏出来的。梅氏又不是傻子,银钱都掏出来贴补丈夫的私孩子,而不是留着防身。
是的,梅童生眼中,桂重阳就是“私孩子”,所以自觉得占据礼法大义,自是瞧不起。不过他素来不是什么硬骨头,这瞧不起也只是在桂重阳面前,当着桂五的面是不敢露的。
屋子里最后一排三个座位,杨武与梅小八一左一右挨着桂重阳坐了,仔细拿出书本,脸上都多了郑重。
梅夫子转身出去,依旧是之前领头的小学生带头,诵书。
不一会儿,就见满屋子小萝卜头摇头晃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杨武与梅小八连字都不识,只伸长了脖子看大家动作,
桂重阳坐在众人中,脸上却露出几分迷茫来。他五岁开蒙,就在隔壁的大儒家里,当时学生只有他一个,还有两个“老爸”朋友的儿子。
当时只觉得是多两个同窗玩伴,想在想想那两个同学明显是以自己为主,明显是将自己放在伴读的地位上。就是那个花白了胡子翰林院致仕的老师,就算是开馆,可只收下三个小学生也未免太奇怪了?
桂重阳与桂五说自己四书五经略通,实际上已经是谦虚。与两个同窗相比,他读书并不算太用心,可架不住他有个“儿控”的“老爸”,生怕他在学习上太费心力伤身,帮他总觉各种背诵理解的小技巧。
老翰林看了,摇头说是“歪门邪道”,可私下里却也是叹惋,只说是“造化弄人,桂行远可惜了”。
桂远,字行远。
没有功名的白身,与老翰林是忘年交?自己小时候,还有一个穿戴贵气的少年自己家,开玩笑的让自己叫其“师兄”。可是并不见他对老翰林执师生礼,反而在自家“老爸”面前,亲近中带了敬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己“老爸”真的是那个连县试都过不去的桂远吗?

第91章 生疑的小族长(上)
桂重阳五月底回到木家村,至今已经两月多月。之前不是没有生过类似疑惑,却没有今日这般在意。
除了开蒙不对之外,南京的那个家里,仔细想来,还有不少不对劲之处。在那边家里是有产业的,有城里的铺子、城外的庄子,桂重阳七、八岁后会看账后还有家里管事带着去看过。
铺子就在秦淮河夫子庙街前,是两处旺铺,每处都是三间门面,一个做了文房四宝铺子,一个做了绸缎庄,两处加起来每年的租子就能有三百两。当时是说着是桂重阳母亲的陪嫁,桂重阳“生而丧母”自然是没有见过生母的,现在想想生母没有了,那外家的其他人呢?怎么也没人提过?
城外的庄子,土地并不多,算下来只有十顷。在权贵云集的南京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真要琢磨起来,能给女儿陪送这些一千亩地的,怎么可能是如桂重阳户籍帖子上提的“民人吴大之女”?“吴氏”到底是真的姓吴,还是“无有此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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