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了雨,林瑶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拥着小被子睡的香甜,越发不愿起床,这几天公社食堂的饭简直让人下不去口。
老顾家一家四个上班,一个上学的,不吃饱饭根本没力气干活。
张翠兰想了想,早上家里自己煮饭,中午去厂里吃食堂,晚上就吃食堂打回来的饭,一天三顿饭齐活了。
就这家里还有人不乐意呢。
昨晚公社食堂蒸了锅豆渣红薯面菜窝头,说是菜窝头,其实就是萝卜缨子切的碎碎跟红薯面豆渣捏成窝窝头,咬一口梆硬梆硬的,又苦又涩。
东子个臭小子咬一口就不吃了。
翠兰同志眼一瞪手一扬,狗小子戳戳窝窝头,苦大仇深一口闷了。
其实也不过东子不爱吃,豆渣菜窝头实在难以下咽。
大家伙儿拿在手里也不能不吃,没办法,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
北方闹灾厉害的几个省份,那里老百姓别说菜窝头了,听说连红薯叶什么都给煮着吃了,葛主任开会强调了,形势不好的情况下,外省的灾民很可能外出逃荒,灾民少说几千,多则几万十几万,一旦逃荒的口子开了,往后什么样真不好说。
如果真有灾民到云水县来逃荒,县里的公安局和武装部八成要忙疯了。
社员们听了唏嘘心惊,建国才几年光景啊,老百姓又要饿肚子了,有文化的酸文人拿苏联举例子,背着手在叨咕,“咱们不能走苏联的老路啊。”
有人问你有啥好办法不?
那几个酸文人满口之乎者也,听的人云里雾里,干脆不听了,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呗,想这么多干啥。
毕竟如今还没到那份儿上呢。
顾家老家地窖里的粮食囤的满满的,老话说手有余粮心不慌。
张翠兰早上煮了锅小米粥,又往碗里磕了两个鸡蛋,炒了盘韭菜鸡蛋,韭菜自家种的,随吃随有,一茬儿一茬儿往外冒。
老顾家现在真心不缺鸡蛋吃,外头鸡蛋不好买不假,不是有林瑶嘛。
她每个月都“托”周晓雪从城南供销社买一篮子鸡蛋,一篮子鸡蛋也就十五六个,家里人多,一天一个太少,一人一个又不现实。
家里就隔几天早上炒盘鸡蛋,把屋里门窗关的紧紧的,一家子闷头赶紧吃饭,保证营养。
林瑶给顾时安从被窝里挖出来,打着哈欠趴在男人宽厚的怀抱里不肯动,顾时安直接起身,抱着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儿。
林瑶还困着呢,猛然让这厮抱起来,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在屋里转了一圈,窗外的湿冷潮湿气扑面而来,她就醒过来了。
“大早上的转什么圈。”
万一妈推门进来咋办?
林瑶反应过来,踢腾着两条小白腿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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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时安嘴角挂着笑,低头亲了亲小姑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瑶瑶不困了?”
困你个大头鬼哦。
林瑶忙不迭爬回床上,用小被子把自个儿卷成蚕宝宝,生怕顾时安又抽风,背着她在院子里狂奔,要真是那样,她一辈子都不用出门了。
她把顾时安赶出门,自己在屋里麻溜换好工装,出门洗脸刷牙,抹好雪花膏去外头吃饭。
一家子吃完早饭,前头雨不紧不慢的下了大半天,到出门的时候,倒下得大了起来。
林瑶打着伞,脚上穿着雨靴,挎着小包等顾时安推着自行车过来送她去上班。
大杂院门口一洼一洼的雨水,林瑶不高兴过去,顾副局长还要过来接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二翠出门倒痰盂,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往地上啐了一口,狐狸精小娘皮,整天妖娆给谁看,就知道勾搭汉子,老天爷不长眼哟,那包巴豆粉咋就没下到顾家水缸里呢?
不然狐狸精也拉上一星期肚子,看她还怎么风骚!
自从刘二翠丢了工作,郑大成三天两头不着家,就是回来稍一不顺心就在家打打骂骂,弄的两个孩子宁愿上学,也不愿意在家呆着。
刘二翠想躲也地方去,她想去大妹家住几天,大妹推说家里有事儿不方便,她又想去小妹那蹭住,小妹两手一摆,伸手问她要住宿费。
刘二翠气得够呛,骂刘小妹忘恩负义,刘家小妹还振振有词。
“大姐,你说这话我可不乐意了,是我嫁的没有你好,男人也没有姐夫有本事,轧钢厂大师傅多光荣啊,你家吃香喝辣的时候可没想过我这个妹妹,我家就十来平的屋子,没睡觉的地方,在屋里搭了个上下铺,婆婆和小姑子睡下铺,我跟男人睡上铺,地方小的转个身都难,你上我家来睡,不得个你搭两根木头当床?吃的喝的不花钱?我手里一分钱没有,不给我钱,让你喝西北风去啊?”
刘二翠给妹妹堵的哑口无言。
她也想跟以前一样,随便往兜里一掏,就是一钞票,虽然都是毛票吧,那也是钱啊。
现在她兜里比脸都干净,郑大成把家里的钱藏起来,刘二翠手里的私房钱早花没了。
刘二翠只能回家,给郑大成洗臭袜子裤衩子,早起晚睡天天倒尿盆,夭寿哟,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1958年十二月,国家出了个件轰动全国的大事儿,苏联突然跟祖国闹翻了,不仅撤走了援中的科学家,还把机密文件带走了。
中苏两国陈兵边境,数十万军兵严阵以待,稍有不慎,一场空前的战争就要再次爆发。
为了应对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对抗美帝和苏联,党中央提出全民皆兵口号,全国各地大力发展武装力量。
全国各大工厂也纷纷响应号召,组建了自己的民兵连,民兵连不仅人手一杆枪,而且县委大院,有些大厂医院,一些重要单位,仓库里甚至放着高射炮和迫击炮。
就连县小学也成立了儿童团,东子天天扛着个红樱子木头□□风里来雨里去,那模样跟打仗的小士兵没啥两样。
林瑶刚开始知道这事情,着实惊了惊。
按照上辈子历史发展,60年国家才正式跟苏联闹翻,64年5月为了落实"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战略方针,党中央才提出了关于全党抓军事,实行全民皆兵的号召。
现在一切比上辈子早了五六年,好歹有前面的事情做铺垫。
林瑶震惊过后,很快想开了。
她都能穿书,还有什么不能发生呢。
下午放了学,顾时东蹬蹬蹬跑回家来,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个小盒子,嚷嚷着要自己缝个套子,装他的宝贝木头抢。
正好顾春梅没事来娘家看看,听弟弟这么一说,噗笑了声,毫不留情道,“可拉到吧,就你那双爪子能做针线活,我给你缝吧。”
顾时东瞪大眼,凑过来嘿嘿笑,“姐,你咋变得这么贤惠了。”
顾春梅拿出箩筐里头有针线碎布,搁在桌子上,自己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德行,箩筐里没红布了,找咱妈要一块去。”
“嗯嗯,好嘞。”
翠兰同志手里的碎布头子都是宝贝,哪里能拿出来给老儿子胡闹。
最后还是林瑶从包袱里翻出块红布头子,东子个臭小子才喜笑颜开。
顾春梅在窗户口做针线活,林瑶托了个椅子来在边上看着。
姐妹俩在一块儿唠嗑,顾春梅也好几天没回家了。
今天是供销社没什么事,她才抽空回了趟娘家。
林瑶下班路上买了糖角子,云水县的糖角子跟别处不一样,一个拳头大,圆嘟嘟胖乎乎裹满了糖霜,里头加了桂花蜜、冰糖花生和白芝麻,黄澄澄在油锅里打了个滚儿,口咬下去,又又香又甜。
顾春梅一连吃了好几块,甜的她直咂巴嘴。
“瑶瑶,还是你舍得花钱,一斤糖角子八毛钱呢,我可舍不得花钱买。”
林瑶嘎嘣咬了口糖角子,“上班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留着干啥啊,你一个月那么些工资,家里大头哥赚的也不少,过日子那么节俭,是不是留着以后养崽崽啊?”
顾春梅耳朵就红了。
r林瑶还真猜对了,顾春梅跟大头哥正努力造人呢,那屋里的木头床天天晃到半夜,不说别的,他们两口子在这年代都不算小了,隔壁虎头妈二十岁就生了虎头了,现在才三十出头,已经是三个娃的妈了。
顾春梅嫁了人,供销社那些女同事天天问她家啥时候添个小崽儿。
徐父徐母也盼着抱孙子孙女,顾春梅心里难免有压力。
林瑶宽慰她,“有什么压力啊,生娃儿是靠缘分的,你才结婚一个来月,别急嘛。”
顾春梅用胳膊肘碰碰她,一脸八卦,“嗳,你跟我哥真没着急啊?”
林瑶小脸上一脸纯良,“没啊。”
顾春梅若有所思,“也是,我哥那把年纪了,着急也没用。”
正好进门的顾副局长:“……”
林瑶不着急生娃,林红娜这边儿为了怀上孩子,可是要疯了。
前头林大国两口子在肥皂厂闹了一场,林红娜的大名在厂里不胫而走。
有相当一段时间内,肥皂厂家属院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林大国一家人,能跟林家扯上关系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别看林家住在乡下,距离镇上有二十来里崎岖山路,可别忘了有句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日子一长,他家那些缺德龌龊的事儿就给乡下的七大姑八大姨讲到镇上来了,这年头一个镇子才多大啊,在加上林红武也是镇子里的“名人”,之前跟镇上老韩家闺女谈对象,都快结婚了,这小子跟着一帮地痞混混打牌,输的一塌糊涂,裤衩子都让人扒了。
老韩家就一个闺女,爹妈双职工在镇里条件算好的,林红武这犊子还想装孙子吃绝户,韩家快刀斩乱麻,立马给闺女安排相亲,没几天就把闺女嫁人了。
韩家闺女嫁的是个军人,跟老韩家是世交,要本事有本身,要模样有模样,响当当真汉子,可比林红武这个只会说甜言蜜语的小白脸强太多了。
更别说林红武心术不正,居然在婚前撺掇韩家姑娘跟他私奔,韩家姑娘为人正派,直接甩过去一巴掌,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天晚上林红武就给暴怒的韩家人堵在巷子里狠揍了一顿,林红武灯泡厂临时工的活儿也黄了,也不知道是给人打怕了还是怎么,林红武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再后来,就出了林大国李爱凤大闹肥皂厂,林红娜在镇上名声大噪这事了。
林红娜名声不好归不好,总不是她惹出来的祸,有那么一对父母和一个不成器的大哥,镇上人除了说闲话,也有一部分居民还挺同情她的。
好好一个年轻姑娘,占了这么一家子极品,真是命不好啊。
因此林红娜依然在肥皂厂上班,虽然工作没丢,她在车间的日子也不好过,从前仗着孙家良宠她,林红娜在一众女同事里不说飞扬跋扈,也算得上目中无人,迟到早退也是有的,就连厂里的宿舍,别的姑娘住四人大通铺,林红娜就能单独住一间宿舍,厂里的小组长对她态度也和蔼。
这年头厂里姑娘打大多处在二十出头,青春靓丽受人追捧的年纪,明明跟林红娜同一批进场的厂,凭什么就她一个人搞特殊?!
姑娘们对林红娜有意见,靠山山倒,孙家良不知道是听了林家的事觉得丢脸,还是腻歪她了,这半拉月对林红娜爱答不理。
林红娜打扮好送上门去,孙家良都不碰她。
李爱凤还天天喊着让林红娜快点怀上娃儿,好母凭子贵嫁到孙家当少奶奶,顺便帮帮林红武。
这段时间受的冷落加上车间工友的排挤,林红娜在车间里受了好几回窝囊气,她又不能去找孙家良告状,照了也没用。
去了自取其辱,不去心里憋闷,林红娜在宿舍砸了一通又哭了场睡了一场在缓过来。
第二天她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用冷毛巾敷了也不管用,偏偏还要一早去上班,现在孙家良不宠爱她了,车间组长见风使舵,对她态度也冷了。
林红娜愤愤丢了手里的毛巾,随便扒拉两下头发,编了辫子背着装空饭盒的网兜,围上唯一一条毛巾,脚步匆匆往车间走去。
十一点半,灯泡厂下工的锣声总算响了起来。
林红娜错开人群,打了份素菜和两个窝窝头,揣在往兜里拎着回宿舍吃,一出食堂,刚走了几步,就见李爱凤裹着个破头巾扮成个老太太在门口守着。
李爱凤也是胆子大,看门的老大爷就在传达室坐着,厂门口还站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厂兵,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在那挥手,也不怕给厂里人认出来,拉着批d去。
林红娜眼皮子重重跳了跳,连饭都不没来得及吃,猛地跑过去把李爱凤扯到一边。
幸亏林红娜穿着厂里的工装工裤,拿枪的厂兵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林红娜拉着李爱风在胡同里绕来绕去,总算找到了处偏僻的角落,她冷冷道,“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跟你说没事别来厂里找我,出了事我可担不住。”
“丧良心的死丫头,还教训你亲妈来了,别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李爱凤一开口就是些陈腔滥调,林红娜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立马打断她的话,让她长话短说。
“我下午还要上班!”
李爱凤这才住了嘴,探过来打量她的肚子,“丫头啊,你肚子咋还没动静?”
说起来林红娜跟孙家良好了不是一两天了,李爱凤每次都给孙家良下猛药,那可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一次两次就能让婆娘怀上娃儿。
自家闺女跟孙家良睡了好几个月,咋肚子就是起不来呢,难不成孙家良是个软脚虾,那方面不行?
也不对啊,以前她也偷偷摸摸问了闺女了,孙家良明显不是不行,反而闺女话里意思挺滋润的。
那是……
李爱凤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林红娜就愈加烦躁,“你问这个干什么,是我不想怀吗?就是怀不上怎么办!”
李爱凤到底是过来人,她没跟以前一样开口骂人,而是想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下手,“哎哟喂,闺女啊,别是你俩身体有毛病,不能生吧。”
一席话如天雷滚滚,震的林红娜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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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爱凤想起什么就做什么,急赤白来就要拉着她去找老中医,还喋喋不休跟她描绘着日后怀上胖小子,嫁进孙家的好日子。
“嫁到孙家你就是干部家的儿媳妇,要什么有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哪里还用过现在的苦日子,唉,你哥随了你爹,父子俩都是偷奸耍滑的玩意,连个媳妇也娶不到手,他这辈子没指望了,妈可就指望你了,现在吃点苦怕什么,等你嫁到孙家,别的啥都不用管,一口气生上几个大小子,一准儿哄得你公婆和自家男人高兴,等着两个老的一蹬腿儿,孙家的财政大权不就在你手上了,到时候我闺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羡慕死村里那些碎嘴老婆子!女人不能生娃,喝点药就行了。”
亲妈喂着大饼,林红娜眼神里渐渐有了光彩,是啊,现在吃苦算什么,以后享福不就行了。
于是,林红娜心甘情愿请了假,给李爱凤凰忽悠着找江湖郎中开药方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深秋几场细雨过后,云水县街上湿冷湿冷的,到处雾蒙蒙一片。
顾时安早上送林瑶上班,要在车头挂个手电筒照明,才不至于撞到人。
天一冷下来,林瑶就换上新织好的厚毛衣,厚毛裤,外头裹着围巾手套,脚上穿着厚厚的毛线袜,就这样在家里也觉得冷。
今年冬天来的比往年早,又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气温骤降大杂院又不供暖,不冷才怪呢。
顾时东也把自己缩成小老头,围着嫂子给织的大围巾,头上戴着狗皮帽子,手里再拿把马鞭子,就活脱脱一个赶驴车的小老头。
张翠兰看俩孩子冻成这样,一个劲儿自责,跟顾满仓商量着,赶紧去煤站买蜂窝拉回家把屋里蜂窝炉烧起来取暖。
顾满仓也是叹气,城里又不能跟乡下一样,在屋里烧个暖炕或者生个火盆就能取暖。
这年头要么国家集体供暖,要么自家去煤站拉煤回来烧炉子,可是蜂窝煤一拉就是好几车,一吨一吨往回拉,单靠着他们老两口也拉不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