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就偷了五斤肉!
五斤肉鼓鼓囊囊拿在手里显眼的很,刘二翠个婆娘,用张破报纸随便包了包塞进篮子里,大摇大摆想出食堂呢。
食堂帮工的郝大姐一眼看出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拉一下,扯破了刘二翠竹篮里的报纸,赫然露出了一大块五花肉!
“好啊,咱们大食堂出了个偷肉贼!”
“快叫保卫科的同志来,抓贼了!刘二翠偷肉了!”
郝大姐一手扯住刘二翠头发不让她跑,另一只手掐腰,眼睛瞪得溜圆,冲着外头中气十足喊人。
刘二翠疼得挣扎不止,她看到一脸威严的公社主席出现在眼前,身后还跟着几个大领导,额头上的汗刷刷往下流。
完了,这回大发了!
当时郑大成在后厨掌勺,出来看见这一幕,被刺激得红了眼,刘二翠还在那面色癫狂撕扯郝大姐,他抬手一个耳光抽出去,抽得刘二翠连连退了两步,骂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张脸登时肿了起来。
周围厂里赶来的同志本来愤怒不已,这一巴掌下去也忍不住心惊。
郑大成下手可真够狠的。
刘二翠偷盗革命群众财物这件事板上钉钉,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狡辩。
郑大成老谋深算,当即声泪俱下又给了刘二翠一巴掌,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二翠你糊涂啊,我知道岳母病入膏肓,就剩一口气想吃口红烧肉再走,你再心急也不能偷食堂的肉去给岳母尽孝心,你这样做,岳母就是吃了肉,她走的也不安心啊.....”
刘二翠跟郑大成做了多年夫妻,总算心有灵犀,她眼光闪了闪,啪啪使劲给了自己两巴掌,捂着脸也哭了起来。
“大成我知道自己鬼迷心窍了,可娘等不及了,大夫说娘熬不过今晚了,我娘四十岁守寡,吃苦受累带大五个儿女,她老人家命苦啊,七十岁的老人了一辈子没痛快吃过一碗红烧肉,我这个闺女不孝顺,谁孝顺,书记,主席全都是我的错,我认错!”
刘二翠匍伏到几个领导面前,“砰砰砰”使劲磕头,那凄惨的样子令在场同志无不动容。
老书记最是心善,原本板着的脸也缓和下来,摆摆手刚想让刘二翠先起来。
公社主席连忙拦住,脸上没什么好表情,“嘭”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孝顺父母不是你偷盗革命群众财物的理由!站在这里的各位同志哪个没有老母亲,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肆无忌惮偷盗群众的财物,整个轧钢厂就乱套了!你这是在抹黑我们轧钢厂的名声,现在是人民当家做主新社会,你搞封建主义磕头这一套,这性质有多恶劣,你知不知道!”
公社主席一番痛斥,刘二翠吓得一激灵,磕头不是不磕头也不是,缩在那不敢动了。
郑大成心里也是一咯噔,脸色微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最后夫妻俩一起被保卫科的同志带走,刘二翠一个临时工直接被开除,在全厂大会上自我检讨,每天到街上扫大街。
郑大成身为刘二翠的革命伴侣,没有监督好刘二翠,也是犯了错误的,从食堂大师傅的岗位上下来,调岗到第三公社食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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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食堂就是个小食堂,社员寥寥二三十人,连采购员都没有,郑大成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一个月工资就三十块钱,不但捞不到油水,每天累的跟狗一样。
郑家一家四口好日子过惯了,以前天天白面馒头,隔三岔五红烧肉猪蹄子的,现在每天的餐桌上除了窝窝头就是大碴子粥,一家四口嘴养刁了,顿顿如同嚼蜡。
郑雪姐弟俩跟郑大成闹,他这个当爹的还能拿钱给儿女开小灶。
刘二翠缺心眼也学着跟郑大成闹。
郑大成额头青筋直蹦,几巴掌下去,疼的刘二翠哭爹喊娘,要不是这个蠢货没脑子,给顾家下药也下不好,偷东西让人抓住,他何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郑大成狰狞着一张脸,手上力道加重,刘二翠顿时疼得除了惨叫,发不出别的声音。
郑家闹到这个地步,蒙在鼓里的张翠兰叹口气,“自作孽不可活。”
顾时东摇头晃脑,“可不是,妈,今个儿我爸厂里发工资,厨房还有鸡蛋跟白面呢,咱晚上吃葱油饼呗。”
老儿子小馋虫的模样给张翠兰逗笑了,“兔崽子,啥也逃不过你这双眼。”
“那是。”
臭小子还挺得意。
今个儿不光轧钢厂发工资,林瑶他们纺织厂也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算起来,林瑶上班不到一个月,还没转正呢,只发了二十块钱,两斤细粮票,不过纺织厂效益好,给补了一天的饭票。
林瑶把工资放在小挎包里,跟周晓雪一块儿往门口走。
周晓雪还没对象,每天家里大哥来接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姑娘特瞧不上她大哥,话里话外嫌弃的很。
这不,周晓雪一看到门口人高马大的周家大哥,一张小脸就垮下来,蔫蔫儿对林瑶挥挥手。
“瑶瑶姐,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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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雪磨磨蹭蹭往周家大哥边上走,兄妹俩不知道说什么拌了嘴,周家大哥抬手赏了妹妹一个脑瓜崩。
气的周晓雪捂着脑袋跳。
林瑶看的乐不可支,顾时安下班过来接媳妇儿,远远就去瞧见小姑娘眯着眼笑,他唇角勾起来,停在纺织厂门口。
十一月初的下午街头,已经有了凛冽冷风。
林瑶就穿着一身工装,冷的小脸直往脖子里缩。
顾时安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拿了条红色羊绒围巾给林瑶围上。
林瑶乖乖站在那,一张巴掌小脸围在羊绒围巾里更显得娇媚。
林瑶暖和过来,顾时安长腿一蹬,自行车才稳稳上路。
夫妻俩一路说着话,突然说到刘二翠干的那些缺德事上,林瑶气鼓鼓道,“她可太坏了,嗳,你前头下手的时候真是没留情面啊。”
郑大成食堂大师傅的活儿都给撸了。
顾时安眼底浮上笑意,,“瑶瑶,你真以为巴豆粉那件事,郑大成不知情?”
林瑶一脸惊讶,不是吧,这事儿也有郑大成的份儿?
这可不是顾副局长诬赖他,人家是有人证的。
——这话是某天晚上,郑大成两口子吵架东子趴老郑家后墙角偷听来的。
林瑶呆了呆,东子偷听的?
顾时安干咳了下,表示给东子住的小偏房跟前院郑大成家只隔了条长廊,东子这小子晚上闲着没事干,与其在屋里瞎捣鼓,不如派他去当个小间谍偷听些有用的信息。
林瑶狐疑道,“东子这么听话?不大可能呀。”
东子个小家伙没点甜头给他,不管是谁的话人家才不听呢。
当然了张翠兰同志除外,老母亲的话是不能不听的。
顾时安又咳嗽两声,“给了臭小子两块钱当跑腿费。”
林瑶漂亮的小脸上浮现出古怪神色,卷翘细密的眼睫毛眨啊眨,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儿。
她没开口说话呢,顾时安倒是开口了,“瑶瑶怎么知道刘二翠手里拿的是巴豆粉?”
林瑶小脸红了红,呵呵尬笑两声,“那什么,前头春梅姐结婚的时候,虎头在老郑家屋门口捡到个小纸包,里头一股子臭粉味儿,跟干豆粉味道一样的。”
顾时安笑了笑,“所以是虎头告诉你的?”
林瑶依旧尬笑,“我也拿了两块水果糖给虎头当奖金。”
依譁顾时安:“.......”
得,夫妻俩真是天生一对,贿赂小娃娃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云水县深秋的街头,有位老大爷推着三轮车,上头放着个铁皮套的圆铜炉子,里面燃着炭火,铁筒炉子上里烤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地瓜,大爷戴着旧手套,用只铁钩子钩开炉膛,翻弄炉子上的红薯,烤红薯的香气随着升腾的白气窜出去老远。
林瑶揉了揉尬笑发酸的脸蛋,哼唧着想吃烤红薯。
顾副局长等的就是这句话,长腿一伸自行车在红红薯摊前停下,掏钱买了五块热腾腾的烤红薯,一块两分钱,五块一毛钱。
卖红薯的老大爷头天开张,到了下班点儿了,来来往往的工人不少,一路上啃红薯的小年轻一对又一对。
在冷风萧瑟的秋日,老大爷掀开烤地瓜桶上的棉被,整层的红薯个个烤得焦香,看着就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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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爷手脚麻利捡了五块个大卖相好装进草纸袋,递给旁边翘首以待的林瑶。
“谢谢大爷。”
“不谢,姑娘地瓜热着才好吃,小心烫。”
“嗳。”
林瑶笑眯眯捧着红薯袋,选了个大的留着自己吃,又挑了个稍微小点的递给顾时安。
“你也吃呀。”
顾时安替她整理好掉下来的羊绒围巾,哄道,“你吃吧,路上骑自行车不方便吃。”
林瑶“喔”了声,跳上自行车后座,拍拍顾时安的肩膀,“顾副局长,回家吧。”
顾时安脚下一蹬,二八大杠又起航上路,林瑶摇晃着小腿,小心翼翼地揭开红薯外面一层焦脆的外皮,抿了一口红薯肉,热乎乎甜滋滋直接甜到心口,深秋傍晚的寒意都被驱散的一干二净。
路上快到家了,林瑶又来了兴致,跟某人打听他怎么给郑大成家下套的。
顾时安面上一本正经,说出来的话可不正经。
“想知道?”
“嗯。”
“回家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林瑶:“.......”
呸,你可去一边儿吧!
顾副局长没有得到晚上亲亲的承诺,还让小姑娘掐了把腰。
要不是现在在大街上,林瑶都要咬他一口了。
林瑶又掐了他一把,说话声音软乎乎带着娇“你说不说嘛。”
顾时安到底抵不过自家小姑娘,最后还是把给老郑家下套的经过说了出来。
其实给郑大成下套很简单,因为郑大成两口子手脚都不干净,郑大成利用手里的权利给自己谋福利,盗卖食堂的物资,给轧钢厂职工的饭菜缺斤少两,这时候大厂食堂员工很少有这么干的,不过郑大成下手很谨慎,一般都是外头的线人来联络刘二翠,中间经过好几道手,郑大成全程都不会露面,外人想抓他小辫子几乎不可能。
相对郑大成来说,没头脑的刘二翠就好对付多了。
刘二翠在轧钢厂食堂这么多年,趾高气扬惯了,刚开始偷拿东西还能下心思藏着掖着,后来胆子大了,随便藏藏就大模大样遛着回家。
食堂里帮工的员工又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察觉不对,三次五次他们也能看出门道来。
至于郝大姐,她本来就跟刘二翠有嫌隙,郝大姐大闺女初中毕业本来要到食堂当采购员的,刘二翠仗着家里有关系,硬是顶了郝大姐闺女,进食堂当了采购员。
顶了就顶了,刘二翠好好上班也成。
偏这婆娘大字不识一个,天天踩着三轮车去农贸市场拉菜,一天去一趟,菜拉回来就撒手不管了。
记账算钱卸菜什么的,都要郝大姐和其他几个帮工来做。
时间一长,大家伙儿心里自然不满。
你刘二翠的活凭啥我们干。
喔,工资补贴有好处就你拿,吃苦受累的活儿我们做。
你是地主老财咋地,这不是剥削我们革命群众的血汗!
周扒皮都没你这么黑心!
郝大姐跟虎头家住在隔壁大杂院,也属于轧钢厂的范畴,前几天,虎头东子那帮小家伙儿有事没事就在大杂院里嘀嘀咕咕,说什么老郑家早上又吃油条鸡蛋汤啦,郑家姐弟一人换了身新衣裳,刘二翠买的那双白色尼龙袜可真洋气,听说一双要好几毛钱呢,老顾家可真阔气云云的。
郝嫂子他们本来就对郑家两口子不悦,听了一群小屁孩儿的念叨,更是心生不忿。
钢厂大杂院家家户户孩子都不少,多的四五个,少则两三个,家里负担重的要命,有几个跟老郑家这样双职工的家庭呢。
再者郑家夫妻俩钱财来路不正,郝嫂子早看他们不顺眼,刘二翠偷拿猪肉算是导火索,顾时安在后面加了把火,加速了郑大成的倒台。
“......”
林瑶默默吞了吞口水,觉得自个儿面对顾副局长还是乖巧一点,别娇气过了头,最后被欺负哭的还是她。
TvT。
这天轧钢厂发工资,众人兜里揣着工资粮票回家,今年下半年厂里效益不错,还格外给厂里干部和二级以上的工人各二两肉票。
这下子给大家活儿乐的,家里媳妇儿脸上带着笑,招呼男人去副食品店买上几两肉回来,七手八脚拾掇切下两口来炒个肉菜,一家人多少能沾点荤腥。
老顾家这边,顾满仓是五级钳工,除了一个月六十五块的工资,十斤粮票一斤白面外,又拿回家五两肉票。
张翠兰在家烙葱油饼呢,见顾满仓提着网兜回来,高兴的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走了出来,“老头子,这个月发的东西挺多啊。”
顾满仓一身油垢,洗了手又擦了脸,一块毛巾脏呼呼的,他又打了盆水蹲在院子里搓洗。
“现在全国都在搞生产,咱们钢厂任务重,加班加的多,福利就多。”
张翠兰点点头,拎着东西回屋缩锁在五斗橱里。
家里爹妈忙着,二姐出嫁了,大哥嫂子还没回来,顾时东神气活现,一会儿在院子里逗刚出月的小兔宝宝,一会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弄了个灰不溜秋的沙包出来在院子里丢来丢去。
张翠兰在屋里喊老儿子,让他过来帮着把一斤白面吊到房梁上去,这阵子不知道咋事,大杂院居然闹老鼠了。
前院孙大娘屋里的高粱饼子就给老鼠偷吃了。
这年头老鼠惊的很,米面放在哪儿都能给翻出来,只能用根绳子扎到麻布袋里吊起来。
“妈,老鼠咋啥都吃啊。”
“不吃东西不就饿死了。”
“饿死也没啥,虎头乡下表哥还灌大耗子烤着吃呢,听说可香了,我也想尝尝。”
“尝个屁,家里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瞅你那点儿出息。”
“嘿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时东嘿嘿了声,不说话了。
没一会儿林瑶急吼吼跑回家来,捧着一包烤红薯让家里尝尝。
“妈,红薯凉了就不香了,您吃着我去忙。”
张翠兰想先去厨房把剩下的葱油饼烙饼,林瑶撒娇卖乖,哄着婆婆吃烤地瓜,自个儿利落系上围裙,洗了手去厨房烙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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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兰叫都叫不住,只能笑着坐下来。
“这孩子风风火火的性子跟她亲妈一个样儿。”
说完,张翠兰同志撇了眼在院子里打水的顾家兄弟两眼,一脸嫌弃道,“臭小子就是指望不上,还是我瑶瑶心疼老婆子。”
顾时安兄弟俩:“.......”
晚上老顾家吃葱油饼,从公社食堂打了一份醋溜小白菜,一盆野菜汤,这么简单的一桌饭菜就是改善生活了。
第二天早晨,顾时安照旧送自家小姑娘上班。
林瑶想表现的乖一些,顾副团长晚上下手可能轻点,这么想着,往常不规矩的小手就没有放在顾时安腰上,而是老实巴交跟周晓雪一样揣兜兜。
顾时安目光轻轻略过,自行车上下一颠簸,林瑶惊呼一声,一双小手又搂住了他的腰。
往后半个月,林瑶上班路上颠颠簸簸,她只能牢牢抱住某人的腰不撒手。
顾副局长奸计得逞,心情顺畅之余破案如有神助。
十一月中旬,深秋的早晨外头刮着冷风,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院子的的花草树木上,落了一地的枯黄树叶,大杂院里一片浓浓的秋意。
外头胡同口,道路两旁一排的高大银杏树,银杏随着风飘荡着下来,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林瑶捡了几片好看的树叶,夹在顾时安的军书里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