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七点了该起床了。”
昨晚小姑娘三令五申,叫顾副局长七点把她叫醒,腊八节了还要煮腊八粥呢。
顾时安依言过来,林瑶却不肯起来了。
外面冰天雪地,冷得要命,屋子里床上铺好了厚厚的稻草垫和褥子,松松软软睡上去带着一股稻草清香,林瑶在舒服的被窝里挣扎了好几分钟,哼哼唧唧不高兴起床。
顾时安伸手捏捏她的脸蛋儿,“再不起床就晚了。”
林瑶哼哼两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最后还是顾思时安放了大招,大手一掀,他也跟着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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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回头被亲个正着,“你干嘛?唔......”
一番耳鬓厮磨后,林瑶终于挣扎出来,抓着顾时安一顿好打,才精神抖擞从床上起来,洗了脸刷了牙,抹了香喷喷的雪花膏,眼看着某人眼神又不对了。
林瑶赶紧撒丫子跑去厨房煮腊八粥。
煮粥的各色豆子昨晚都泡好了,煮起来方便很多,将泡好的米淘洗干净,放在锅中大火煮开后转小火慢慢的熬,等锅里煮到咕嘟咕嘟冒泡儿的时候,用勺子轻轻搅动,这时候放上两块老冰糖,一勺子红糖,搅拌均匀,盖上锅盖小火焖煮,十分钟后一锅香甜可口的腊八粥就出锅了。
林瑶又在锅里热了一篦子玉米面窝头,加上一锅热腾腊八粥,家里一人一个白胖的水煮蛋。
张翠兰也没说啥,过节嘛,吃的好一点也没啥,再说瑶瑶昨个儿又往家拿了一篮子鸡蛋,听说是乡下来的土鸡蛋,个头不算大,吃起来贼拉香。
老顾家一家人大口大口吃的格外香,他家的粥格外的香,那味道勾人的,前院王胜才家王老婆子端着饭碗一个劲儿嘀咕。
“老顾家吃啥呢,味道这么窜。”
王胜才呼噜着嘴里的粥,含糊道,“还能啥啊,糯米粥呗。”
王家大小子耸耸鼻子闻了闻,“还有一股儿鸡蛋味哩。”
李狗丫用筷子敲敲碗沿,“胡说八道什么,哪有鸡蛋味,吃你的饭!”
纺织厂腊八节发糯米是老传统。
顾家大儿媳妇在纺织厂后勤部上班,大杂院没人不知道。
王老婆子想起这个事儿,嘴里的米糊糊就不是滋味儿了,都在同一个院里住着,瞅瞅人家吃的啥,自己吃的啥,顾家那个儿媳妇虽然性子娇,可人家也有本事啊,上到高中的文化人,说考工作,一考就考到县数一数二的纺织厂,还是坐办公室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乡下来的媳妇儿,看看自家这个没用的儿媳妇,前头好不容易有个临时工的活儿,干了没几天就给领导撵回来了,天天在家胡吃懒喝,吃她老王家住她老王家的,唯一可取的就是给老王家生了两个大孙孙。
这点儿比顾家那个儿媳妇强。
女人嘛,不能生娃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再能干聪明有出息也没用!
往后几天,林瑶上班的时候偶尔遇上王家老太太,这老太太照旧穿着那件土蓝色的粗布棉袄,跟往日一样拿着个小板凳在胡同口晒太阳,老太太用那双三角眼打量过来,眼里流露出来的自得意满,让林瑶莫名其妙。
这老太太八成脑子有什么毛病。
腊八节过后就是年,本来该是准备过年的喜庆腊月,云水县却一片悲声栽道。
原因无他,县里的公社食堂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据说县里粮站仓库里头粮食也寥寥无几,大家伙儿没有往年热热闹闹过大年的喜悦心情,一个个推着板车拿着粮食袋子天天堵在粮站门口买粮食。
粮站里头的粮食一个月只给县里的居民提供十斤米面,这点粮食哪够吃的,一时之间云水县人心慌慌。
有好几个公社的社员去找领导闹,领导也是一脸为难,县里现在真是没粮食了,今年秋上云水县的粮食算是丰收了,可北方闹的灾太严重了,上头总不能看着北方老百姓活活生生饿死,南方的粮食一车又一车运过去。
现在好了,云水县也闹上灾了,县里领导想办法筹措了一笔粗粮高粱米来,怎么也要让县里的老百姓支撑到来年收麦子。
大杂院的社员也去找葛主任,葛主任的办公室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脾气冲的汉子拽着葛主任还想动手。
“姓葛的,当初可是你信誓旦旦保证公社食堂天天吃红烧肉白馒头的,现在怎么回事!公社食堂说关就关了,我们粮食也买不着,家里的锅也捐了大炼钢铁,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就是,当初说的天花乱坠,什么亩产粮食超千斤,粮食呢!粮食去哪儿了?拿出来,全都拿出来!”
“葛主任你说话啊!”
“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不给交代就不走了!”
老百姓群情激愤,街道的几个干部声嘶力竭喊,“大家不要动手,不要激动,现在这个局面谁也不愿意看到,政府正在想办法,葛主任也在想办法,你们看看葛主任嘴上的燎泡,他急的一天一夜没吃没喝了,大家心里急,葛主任比你们更着急……”
干部们一听说,大家总算安静下来,确实葛主任眼里满是红血丝,嘴上干燥起皮,燎泡一个接一个,看样子好久没休息了。
各大生产队闹腾个没完,县里好几个工厂无法正常开工,最后县里工厂提前放了过年假。
云水县城的情况就是这样,县政府呼吁老百姓回老家过年。
老顾家一家子关上门认真商量了下,一致决定今年春节就回老家过了。
第58章
顾家在乡下的老宅也是用好砖好瓦盖起来的,当年顾爷爷在战场上负伤回乡,在部队拿了一饭盒的奖章。
战斗英雄荣誉归来,家里的屋子却倒的只剩一间屋跟个茅草棚子似的,头顶房梁破了个大洞,顾奶奶跟满仓娃子破衣烂衫,脸上瘦的皮包着骨头,娘俩儿活生生一对讨饭的叫花子模样,这要是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那会儿顾家坳属于解放区,镇上领导行动迅速,顾爷爷刚回家第二天,老顾家的新房子就红红火火建上了,当时建房子的钱镇政府出一半,顾爷爷出一半,牛车拉来的石料都是从后山挖来的,院子扎的篱笆墙,搭了草棚子子,修了鸡鸭窝,猪圈羊圈一应俱全。
顾爷爷一家踏踏实实在老宅住了几年,后来县里给顾爷爷安排进了轧钢厂,分了大杂院的房,老顾家鸟枪换炮,举家迁到了云水县城。
乡下老宅就这么空落下来,一空落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风吹雨打,老宅许久没住人,一家人贸贸然回去,压根儿不能住人。
顾满仓腊月十二回了趟顾家坳,给大队长带了条干部烟,请村里的乡亲们把老宅整了整,倒了的篱笆墙用荆木条重新扎结实,牲畜窝用黄泥糊了,烧饭的灶台也垒好,屋里盘了三张土炕,人情往来材料费什么总共花了二十五块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东子个臭小子自打知道今年回老家过年,兴奋的在屋里头睡不着。
大晚上不睡觉,举着嫂子给买的竹编青蛙,在家里窜来窜去,竹编青蛙屁股后面有个开关,按一下,竹青蛙就能在屋里蹦一下,再按一下竹青蛙再蹦一下,竹青蛙在地上蹦,臭小子还给它配音,“呱呱呱,我是一只快乐的小青蛙,下大雨来我捉虫,一跳一蹦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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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瑶在屋里舒舒服服泡脚,侧耳听了会儿,对着顾时安抿嘴笑,“东子编的顺口溜还挺押韵。”
顾时安也听了听,唇角勾起来,臭小子精力旺盛,整天在家里蹦来跳去,瑶瑶给他买青蛙算是买对了。
林瑶洗完脚,顾副局长给铺好了床,灌了汤婆子放到被窝给小姑娘暖脚丫。
林瑶钻进被窝儿,白嫩脚丫蹬着汤婆子,屋子里暖融融地,舒服的她只想睡觉。
林瑶挺翘的眼睫毛一眨一眨,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还强撑着精神问顾时安,“春梅姐也跟咱们回老家过年呀?”
“春梅在县城过年。”
“哦。”
林瑶想想也是,春梅姐都嫁人了,自然是跟着大头哥公婆一家过年了,出嫁的闺女哪有回娘家过年的理儿。
就是放到二十一世纪,也是不好办到的。
林瑶困意上头,自个儿窝在床上睡了。
顾时安倒了洗脚水回来,拿着林瑶换下的毛衣和小衣去院子里打水清洗。
顾时东好奇瞅了一眼,没看见什么东西,继续在那玩着竹青蛙。
这会儿张翠兰两口子也没睡,这阵子县里没粮食,老两口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老儿子还在外头一跳一蹦哒,张翠兰同志听的眼皮子突突跳,来了声河东狮吼,把小崽子吼回屋自己屋了。
顾满仓没心思管老儿子,云水县老百姓愁云惨雾,他心里也不好受,虽说老家地窖里藏了粮食,谁知道粮灾什么时候过去?
万一跟二几年大灾荒一样,闹了三四年,那老百姓日子还咋过?
不过转念一想,二几年那会儿就还是民国,军阀割据战火纷飞,跟现在不能比,政府总要出手的,从旧社会来的老同志,顾满仓还是很相信政府和党的。
张翠兰洗了脚,趿拉着棉鞋上床,“老头子干啥呢,十点钟了,赶紧吹灯睡觉。”
顾满仓应了声,熄了屋里的灯。
翌日一早窗外灰蒙蒙一片,张家舅舅赶了驴车来接妹妹一家回乡下。
腊月的大杂院透着寒气,人出门一讲话就是一团白气。
林瑶裹着毛绒绒的军大衣,把脸蛋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水生生的杏眼儿,左手提着装小兔子的铁笼往驴车上送。
张翠兰抱着床被褥来,“瑶瑶啊,慢点搬,别累着。”
老顾家说是回乡下过年,其实跟回乡避难差不多,毕竟老宅地窖里藏着的粮食不能拿到明面上,再说城里也没粮食,各大工厂也停工了,工人吃不饱拿什么干活?
厂里工作效率下降,效益必然跟着下降,厂领导又不是傻子,不知道这个道理儿。
现在回乡是最好的选择。
大杂院五户人家,除了孙大爷孙大娘老两口不愿意挪动,其他人家也都收拾收拾回老家了。
隔壁大富婶子昨天就走了,郑大成夫妻俩打了一架,听说郑大成想让刘二翠当留守妇女,刘二翠不乐意,母老虎上头把郑大成挠了满脸花,还扬言要去葛主任那告状。
郑大成迫于刘二翠的威势,憋屈得带上刘二翠和一双儿女也下了乡。
现在整个大杂院就王胜才家鸦雀无声,好像一点儿不着急似得。
老顾家回乡跟搬家差不多,老宅光秃秃啥都没哟,家里的衣服被褥、锅碗瓢盆、煤球粮食,生活的必需品都要带上。
顾时东不知道从哪儿抱了只小橘猫来,嚷嚷着要一块儿带回去。
张翠兰拿着扫帚扫院子里的兔子粪便呢,想也没想把他撵走了,“去,哪来的小猫?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给猫吃?”
“大橘不用咱们养,它能自己找吃的!”
臭小子振振有词。
林瑶过来研究下小猫肥肥的小肚子,拍着手笑,“小猫肥嘟嘟的,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小橘猫跟听懂了似的,跟着“喵”了声,奶声奶气看着就可爱。
张翠兰想着乡下老鼠蛇虫不少,家里养了小猫也能抓抓老鼠,防止老鼠偷吃地窖里的粮食,遂点头应了。
顾时东咧嘴笑,抱着小橘猫颠颠儿跑了。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老顾家零碎碎的东西都上车了。
家里的八仙桌椅子什么也一并搬上驴车,用绳子捆解释了,张大舅赶着驴车哒哒哒晃着铜铃先去顾家坳。
老顾家一家子坐吉普车回去,冬天第一缕稀薄的晨光打在大杂院的石狮子上,顾时安开着吉普车过来。
越过年公安局越忙,顾时安一早上忙的,大杂院公安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忙得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临上车才匆忙换了警服,上装是白色的外套,里面是林瑶给治的黑色毛衣,警服扣子一丝不苟系到最顶端,宽肩窄腰,主打的就是一个制服诱惑。
林瑶吞了吞口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脸发烫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这会儿刚好六点半,时间还早呢,胡同里邻居大半依然在梦乡中向前这个便宜女婿起早来送老丈人一家。
至于顾春梅,她跟林瑶学的天天睡懒觉,昨晚上当闺女来家帮忙收拾东西,算是送老弟老娘了。
越到过年公安局越忙,徐向前提着十斤棒子面并一斤腊肉,说是徐母给儿子孝敬丈母娘的。
前头光景不好,徐父徐母也在家偷偷囤了粮,徐父在县里吃得开,他家的粮食比起顾家只多不少。
张翠兰也就大大方方收下了,不过临上车,小舅哥顾时东又蹬蹬蹬跑过来,扬起脑袋瓜,塞给他十块钱。
“大头姐夫,这钱妈说给你和二姐想买啥买啥,不够再跟她要。”
徐向前还没发应过来呢,东子这小子就咧着一口小板牙光速跑了。
不是,这钱要是拿回家,老娘不得削他哟。
于是大头哥骑着二八大杠在后面追,自行车那速度哪能比得上吉普车。
徐向前吃了一肚子废气,灰头土脸踩着车踏上了返程。
吉普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一路,在中途追上了赶着驴车往前走的张大舅。
东子趴在玻璃上往外喊,“大舅,你咋走得这么慢?”
张大舅头上戴着个狗皮帽子,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一张黢黑大脸笑呵呵,“老驴车走得慢,舅舅年纪大了,东子来帮着赶两把?”
顾时东听了顿时来劲儿,立马要往车下蹦。
林瑶把臭小子抓回来,让他老实点。
张翠兰骂完老儿子,又目光不善地盯着张大舅。
“大哥你刚才说啥,我没听见。”
张大舅就怵妹妹这个暴脾气,都说外甥随舅,这话放在老张家还真是一点不差。
张大舅打小也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小子,当舅舅的皮,家里外甥比他还皮,翠兰同志抚抚胸口,大儿子总算没随他舅,不然皮小子,老顾家得上天。
张大舅赶紧闭上嘴巴,老僧坐定般赶车。
路上路过林家村,也就是如今的东方红生产队。
话痨的张大舅没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张大舅这一张嘴,直接放出个大瓜。
“瑶瑶,你家那个堂姐叫什么红红的,你跟她还有联系不,哎呀,那姑娘不得了啊,肚子有娃啦。”
堂姐?叫什么红红?
肚子里有孩子了?
等等,林红娜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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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舅的话就像个轰天炸弹一样,把老顾家所有人给炸懵了。
林红娜好像还没嫁人吧,怎么就有娃了?
张翠兰觉得要么是自家大哥说胡话了,要么就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她左右看了看,自家老头子离她最近,伸手在顾满仓胳膊上掐里下,疼的顾满仓嗷叫了声。
“翠兰,干啥掐我?”
“哎哟,原来我耳朵没事啊。”
张翠兰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大腿,亮开嗓门儿让张大舅赶紧把事儿说说,顺便让顾副局长把吉普车开的慢点,别耽误老娘吃瓜!
顾时安欲言又止,看老父亲给翠兰同志掐的呲牙咧嘴,很明智地没有开口,默默降低了车速。
顾时东竖着耳朵在那偷听。
林瑶却有些若有所思,看来林红娜契而不舍,总算是把孙家良拿下了,这年代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好词,往前数十年,大姑娘家未出嫁就珠胎暗结放在落后的山区,可是要沉塘的,再往后十年,也得给gm小将拉到街上游行批d去。
现在嘛,虽然名头上不好听,对林红娜来说可无伤大雅,毕竟她跟孙家良闹出来不是一回两回了,镇上乡下有不少老百姓知道他俩谈对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谈对象嘛,你情我愿的,这年头没有六七八十年代的严打,摸摸姑娘辫子轻则蹲局子重则吃花生米。
林红娜走了一步险棋,她现在一穷二白的,手里有的无非就是个肥皂厂临时工的工作,为了能嫁到孙家,名声工作父母兄弟都可以抛弃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