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领着几个小不点像小泥鳅似的在院子里窜来窜去,虎头是顾时东的好哥们儿嘛,俩孩子臭味相投。
林瑶自然格外关照几个小家伙儿,托盘里的瓜子花生糖塞满了小家伙们的口袋。
虎头几个可喜欢这个漂亮大姐姐了,跟小尾巴一样追着林瑶跑。
东子个臭小子也想凑过来。
张翠兰眼明手速把老儿子拽回来,“狗小子干啥呢,你姐今天结婚,快去发喜糖。”
臭小子啊了声,拍拍脑袋跑了。
林瑶手里一托盘点心喜糖发完,想回屋坐下歇歇脚,一转身的功夫,眼角余光扫到在人群里鬼鬼祟,眼珠子乱转的刘二翠。
林瑶秀眉皱起来,刘二翠这副偷摸见不得人的样子,越看越不像来上门道贺参加婚礼的,反而更像是来找偷摸找麻烦的?
她猜的应该不错吧?
大喜的好日子,林瑶不能随便怀疑人,可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会儿大杂院里喜气一片,家里不能摆喜宴,来恭贺的街坊邻居吃些茶水瓜子糖果还是可以的。
老顾家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张翠兰在前院招待完客人,跟张家大舅妈,二舅妈,几个婶子一块儿忙着烧水冲茶。
厨房里实在忙不过来,一群小萝卜头在门口挤挤挨挨往里头看,含着手指头想吃要点好吃的。
现在哪有好吃的,张舅妈怕里头的热水烫着孩子们,急的喊了好几嗓子,林瑶歇也不能歇了,提了托盘去添了些瓜子花生糖,过来天女散花,给一群孩子一人一把花生瓜子糖下去,一众小娃儿嘻嘻如鸟兽散。
厨房里缺人,二舅妈刚道去外头请几个嫂子来帮忙。
满脸堆笑的刘二翠一改前面骂街的嘴脸,扭着屁股过来进来帮着烧水。
“哎哟,翠花婶子,家里缺人咋不叫我呢,咱们乡里乡亲的,春梅出嫁,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咋地也能帮着提两桶水不是?“
老郑家一向跟院里的邻居不对付,而且刘二翠心术不正,刚嫁过来那几年,院里莫名其妙老丢东西,什么西家两个鸡蛋,东家一把青菜的,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就是整天丢这丢那,跟夏天的臭苍蝇一样,三天两头冒出来让人膈应。
后来大家伙儿都留了心眼儿,出门就把家里的窗户关好,门头挂铁锁,就前院孙大娘家不锁门,毕竟孙大娘在大杂院活了半辈子,街坊邻居知根知底的,大夏天的敞开门多舒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坏就坏在孙大娘不爱锁门,那年夏天,孙大爷五十岁大寿,孙家老家亲戚专门送了一匹自家织的灰色格子老粗布,给孙大爷裁身新衣裳。
那时候云水县还是解放区,县城驻扎着部队,孙大爷一家日子过的远不及现在,家里几年也做不了一身衣裳。
孙大娘当宝贝收在屋里雕花木柜里,上头搁了块砖头。
结果老两口去外头遛弯儿回来,木柜里的那匹布突然不翼而飞。
孙大娘差点儿撅过去,醒过来哭天抹泪儿。
孙大爷惊怒交加,当时这事闹的极大,已经惊动县里的部队。
解放区的民风淳朴,对于偷盗老百姓财物的行为是深恶痛绝,对于政局稳定团结也有不利影响,偷布料的贼要是没抓住,轻则挂上木牌游街示众,重则说不定得去劳改。
那贼也知道怕了,当天晚上趁着天黑把布料送了回来,加上当晚国民党残余匪徒反攻县城.......
此时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大富婶子某次和张翠兰聊天说漏了嘴,她那天晚上从娘家探亲回来,正好看到偷布料的贼抱着布料往孙家门口放,那贼一路摸索着进了老郑家的屋门,看背影打扮不是别人,就是刘二翠。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大杂院也是一样,院里出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往后县里老百姓提起大杂院别想有一句好话。
大富婶子俩闺女还上学呢,为了大杂院的好名声,刘二翠又把布换回来了,应该知道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大富婶子跟翠兰婶子顾及大杂院名声,压下此事多年未提起,不代表她们把这忘了。
刘二翠舔着脸来帮忙,张翠兰态度不冷不热,三言两语挡回去了。
其他婶子也跟着帮腔。
“大成家的,知道你热心肠,家里事儿多,你先回去吧。”
“去外头吃块糖,沾沾喜气。”
“就是就是。”
刘二翠脸皮一抽,嘴角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心里恨不能把眼前的几个老娘们儿捶一顿,她可不能走,要是走了,裤腰带里藏着的巴豆粉怎么撒到顾家的水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二翠厚着脸皮不肯走,林瑶烦她烦得要命,二话不说拎着水桶去打水,顺便把门口的刘二翠推搡出去。
刘二翠本来憋着一肚子火,见林瑶去打水,咧着嘴跟着过来了。
“瑶瑶啊,去外头打水啊,外头太阳那么大,你皮肤嫩可别晒糙了,婶子皮糙肉厚,你歇着婶子帮你打呗。”
刘二翠正要去抓水桶,林瑶转了个弯儿,拎着水桶轻巧闪到一边,虎头嚼着水果糖过来,看见刘二翠纠缠他瑶瑶姐,还道是坏婆娘欺负林瑶呢。
虎头立马窜了过来,一双小黑手撞过来,抓着刘二翠摇晃。
“坏婆娘干什么欺负瑶瑶姐!”
在院子里撒糖的顾时东一听,也领着一帮小伙伴过来质问刘二翠。
刘二翠被众娃围攻,真是招架不住,狼狈不堪连连后退,只能暗骂了两声灰溜溜走了。
林瑶招招手,把东子虎头喊过来。
三人唧唧咕咕一通说,顾时东和虎头嘿嘿一笑,悄默声儿跟在刘二翠身后。
等俩臭小子再回来,刘二翠已经给反锁在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更惨的是她在屋里骂骂咧咧,没注意到裤腰带里的那包巴豆粉掉在家门口了。
虎头虎脑的虎头捡到,拿在手里闻了闻,一股儿臭粉味儿。
虎头撇撇嘴,随手把巴豆粉往空中一抛,好巧不巧落到郑大成家打水的水桶里,胡同外头,一身喜气的徐向前骑着自行车,带着公安局的小伙子们,举着红旗,敲锣打鼓地去迎接新娘。
大杂院里人来人往,大杂院门口两排高高的炮仗点起来,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留下满地红屑。
林瑶头一次见着六十年代的婚礼,张家大舅舅赶着一辆毛驴车给外甥女拉嫁妆,上面放着被褥、暖水瓶、脸盆、搪瓷缸子、子孙桶等等。
顾时安背着妹妹出了门,顾满仓亲手把闺女送到女婿手上,小两口在门口鞠躬拜别父母。
“爸妈辛苦了。”
张翠兰两口子都没止住泪,周围恭贺的婶子一口一个劝着,出嫁的吉时到了,公安局的一个小伙子咧开一口耀眼的白牙,开口唱起了革命歌曲。
“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毛......”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也跟着激情澎湃唱了起来,徐向前踩着自行车带着顾春梅在前头,胡同里一群小孩子呼啦啦跟着跑
顾时东前头还哇哇哭得抽鼻子呢。
人群里嚷嚷着去老徐家讨红包,臭小子一听立马不哭了,屁颠屁颠追上去了。
张翠兰看了笑骂道,“狗小子,姐亲娘亲不如红包亲。”
引得大舅妈二舅妈一顿笑。
顾春梅出嫁胡同热闹了一天,直到傍晚天黑下来,来恭贺的邻居才渐渐散去。
晚上顾家一家子去老徐家吃了顿团圆饭,家里的桌椅板凳,茶水茶壶一片狼藉。
众人帮着清扫干净,张家舅舅赶着毛驴车带着家人回乡下,舅妈这次来县城背了一篮子板栗,一家子忙忙碌碌一直到九点钟,一家子方能回屋歇一歇。
今个顾家人都很高兴,东子抢了好几个红包,大头姐夫偷偷给他塞了五六个,一个红包里一毛钱,十几个红包足足一块多钱!
徐父留了顾家父子喝酒,眼瞅着快十点了,这爷俩儿都没回来。
张翠兰就急了,在院子转来转去,“个死老头子,喝点猫尿就不知道干啥了,都几点了还不回来!东子去你姐夫家喊你爹回来,还有你大哥,兔崽子不学好,跟你爹学喝酒!”
顾时东“嗳”了声,一溜烟跑去桂花胡同。
没几分钟,喝到满面红光的顾满仓一步三晃,让两个儿子架回来了。
顾满仓喝酒真是喝了不少,说话都大舌头,一口一个翠兰,我肥来了,听的翠兰同志眼皮子直跳,揪着老头子耳朵回屋教训了。
顾时东蹦到自个儿床上,蒙上被子美滋滋数红包。
顾时安眉眼清明,一双大长腿走起路来稳稳当当,半点儿没顾满仓那样,走路没人扶都要摔了。
林瑶哼了声,瞥了眼院子里打水洗簌的男人,“咣当”合上窗户。
东厢房木头床上紧紧挨在一起的两床被褥,铺得整整齐齐。
一看就是小姑娘早早叠好的,不过等顾时安进屋的时候,属于他的那床被子不知道怎么多了几个脚印。
林瑶听见脚步声,闭上眼睛装睡。
东厢房的蜡烛还亮着,隔壁顾时东抱着床被子过来,可怜巴巴说二姐出嫁了,想二姐想的睡不着,想跟哥哥一起睡。
不行,在屋里打地铺也行。
林瑶听得心里发软,也不装睡了,刚从被窝里出来,想让东子在屋里打地铺,被顾时安有力的手臂搂住腰:“睡吧,我去解决。”
冷着一张脸的顾副局长就把弟弟丢出去了。
还把林瑶扑到床上亲了一顿,林瑶差点儿没憋过去,气的握着拳头捶他。
“再亲我,我打你啊。”
“嗯,让你打。”
顾时安看上去有些兴奋,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莫名的撩人。
结果当天晚上,林瑶被迫握着手跟某人打了大半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二天早上,狗男人还在她耳边说,昨晚打的他很舒服,今天晚上要不要再打一架?
林瑶:“......”
你是不是有毛病?
第48章
林瑶吐槽归吐槽,自个儿在心里叨咕两句,可没想在某人面前说出来,整个人跟车轱辘压过一样,她翻了个身卷着被子睡了过去。
——明天还要上班呢,她可不想起不来让周晓雪笑话。
周晓雪那个小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得嘞,又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代表,不愧是老狐狸周副厂长的闺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周晓雪性子跳脱,抛出来的新奇话题,林瑶有时候都接不住。
小两口折腾半夜,床上一片狼藉,全靠顾副局长打水把一切擦干净,收拾妥当,又把脏乱的床单泡到木盆里,去洗澡棚简单冲洗一下,浑身清爽回来换上睡衣,抬头一看,屋里的座钟指向三点半,便抱着小姑娘酣睡过去。
第二天凌晨五点半,云水县满街的丹桂吐露芬芳,大杂院晨光悠悠,顾时东睡的迷迷瞪瞪让大哥从被窝提溜出来,一脸懵逼去巷子跑操。
大喜的日子居然要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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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睡蒙了,把日子弄混了,还道今天他二姐出嫁呢。
等他跑围着胡同跑了一圈,瞅见大杂院门口的炮仗屑才反应过来,妈呀,他记错了,二姐昨天就出嫁啦。
两圈跑下来,顾时东气喘吁吁,呼哧呼哧小狗样喘气,他累的够呛,大哥跟没事人一样,照旧提水拿柴火气都不带喘的。
秋日早晨已经有寒气了,张翠兰梳好头,抽了抽身上的灰尘出了屋门,刚跑完操的老儿子撅着个屁股在那呼啦啦喘气,臭小子就穿了一身单薄的线衣线裤,外头冷风嗖嗖刮,狗小子也不怕感冒。
当妈的一扫帚抽过去,顾时东捂着屁股撒丫子跑了。
“兔崽子,算你跑的快。”
张翠兰丢了手里的扫帚,顾时安嘿嘿一笑,回屋插上门栓,拿毛巾擦汗,光着小膀子换衣裳。
清晨七点钟,大杂院各家各户相继有了动静,起床的起床,倒痰盂的倒痰盂,叮铃咣铛打水声,打破了秋日的宁静。
昨天闺女出嫁,顾满仓心头一桩心事了愿,昨夜睡的极好,又喝了不少酒,一夜鼾声如雷,今早难得起了晚了些。
浑身酥软的林瑶一觉到天亮,一睁开眼,窗棂外的太阳都老高了,在床头摸了一把,手表没在枕头下,估计是昨晚放在别处了,她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去看桌上的座钟,还好还好,现在刚过七点。
纺织厂八点半才上班,吃了早饭再走也不迟。
林瑶不急了,悠闲悠闲回去换工装梳头发,顾时安拎着烧好的热水过来,往水盆里兑了凉水,水温将将好,又给挤好牙膏,递到小姑娘手上。
人家殷勤到这个份上,林瑶还不领情,翻了个很有艺术的白眼儿,让顾副局长闪一边去,别耽误她刷牙。
“.......”
老顾家今早的早饭是高粱饼子和稀米粥,米粥倒是大米粥,就是太稀了,清汤寡水的都能照镜子。
张翠兰另外煮了一锅红薯,就着自家腌的小黄瓜,一家子总算饱餐一顿。
人逢喜事精神爽,顾满仓两口子想起三天后闺女回门,满脸止不住的笑意,老两口在屋里说悄悄话。
“老婆子,咱闺女在老徐家我可是放心了。”
顾满仓洗了脸,在那笑呵呵穿工鞋。
“放心,放心,我也放心,闺女嫁到离家近就是有好处。”
张翠兰从五斗橱里掏出一包红糖,在手里掂了掂,约莫有半斤重,这年头红糖可是宝贝,多少家里坐月子的小媳妇想弄也弄不到。
过几天瑶瑶就到小日子了,这孩子体寒给泡点红糖水喝正好。
张翠兰把红糖放进五斗橱,又从最里面掏出两个红手绢儿,一个里头放着两根老金条,一对翡翠玉镯,一个里面是两个镶红宝石的金手镯,一个白玉扳指,金手镯雕花纹饰精美,只是年代久远,上面的红宝石都有些暗淡无光了。
要是林瑶看到婆婆手里的老货,就要惊叹,原来家里也是有好货的!
其实这些金条金镯子,也不是老顾家祖上传下来的。
老顾家五代贫农,顾爷爷当年穷的都去给地主家放羊了,这些老货是顾爷爷在一个战壕挖出来,那时候恰逢乱世,大发战争财的军阀比比皆是,普通士兵在战场上点值钱东西半点儿不稀奇,顾老爷子拼了半条命带回来,留给家里后代当个救命钱。
顾奶奶临走的时候,把这些给了儿子儿媳妇。
顾满仓两口子深谙家财万贯不外漏的道理,这么些年把手里的金银藏在隐蔽处,轻易不拿出来。
张翠兰本来想留着传给几个孩子的。
只是现在的外面形势突变,因为成分作风问题,被打倒劳改的越来越多,前头轧钢厂的老厂长不就因为儿媳妇的家庭成分给停职了,听说一家子还要下到甘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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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东西再放在手里就跟烫手山芋无异,老两口商量了下,决定找了机会带到乡下去,在老宅后山上挖了洞藏在里头。
转眼三天过去,顾春梅回门的日子到了。
白天一家子都上班,这年头一般不会请假都忙着加工增产,回门也只能下午回了。
张翠兰早早回了家,张罗着切水果摆点心沏茶水,刚烧好热水,顾时安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
林瑶跳下自行车,从车把上拎下来个竹篮子,里头是半篮子鸡蛋。
“瑶瑶,哪来的鸡蛋哟。”
大富婶子在老顾家串门,瞅见这半篮子鸡蛋稀罕的趴着看。
林瑶笑眯眯捧着搪瓷缸子喝水,把心里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托我同事买的。”
她可没瞎说啊,周晓雪老妈是城南供销社主任,城南供销社是云水县规模最大的一家,别的供销社只有一个采购员,城南供销社有五个!
从这就能看出城南供销社的实力多雄厚了,而且城南供销社前天刚进了一批鸡蛋。
大富婶子也知道这个,云水县就这么大,县里几个大厂的领导,县里老工人也都知道。
大富婶子点点头,“喔,周副厂长家的闺女帮的忙吧,有关系就是好。”
现在每个月上头就给那么点定量鸡蛋,吃光了就真的没有了,要想吃口鸡蛋,要么家里有采购员,要么托人或者去黑市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