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嘴唇微勾。
在纪贵人入宫前,延禧宫只住着她一人,皇帝在封她为淑妃的同时下令为她翻新宫殿,她提出的要求比其他主子都刁钻。她不想要寻常宫殿的明亮采光,要光照进来时是柔和的,内室暗一点不打紧,皇上来时喜欢亮堂的就多点烛光好了。
工匠伤透脑筋,但终归是宠妃,费尽人力物力还是达到了她的要求。
此时,雾蒙蒙的光落在她的脸庞上,如同披上一层白纱,漂亮得失真。
“意外之喜,可不就是意外么?”
淑妃正在和香。
她手里拿着细长的花瓣状小金勺,普通人极为珍惜地以克计使用的昂贵香料,被她随心所欲地和合在小金罐之中,混合成一种清幽的异香。除了特别亲近的人之外,无人知道淑妃娘娘是天生的调香大师,她能精准地察觉到细微的气味差别,将天马行空的想象加诸在香料之中。
“本宫又岂能料到,她会惹得皇上龙颜大怒,不惜夺了她的宫权分给众人。”
“皇后喜欢指责嫔妃恃宠而骄,其实宫里最恃宠生骄的就是她。”
阵阵奇香逸出,甜中带有一丝辛辣。
只可惜,这位调香大师的身份比御贡的香料都更加尊贵,使得这拿去量产必然风靡京华的异香注定永远埋没在后宫里:“喏,赏你的。”
合好香后,淑妃便对已经完成的调香失去兴趣,转身将合好的香料分给最近的宫女。宫女太监伺候人时身上不能有异味,浓香一样不能有,但淑妃合香时所用的每样香料都非常珍稀昂贵……横竖他们总有变现的法子:“谢娘娘赏赐!”
“这云氏的贵人之位真是晋对了,她可不就是本宫和魏嫔她们的贵人么?”
淑妃含笑。
咸福宫。
谢知行抱着云皎一路回到西侧屋,帝踪所至之处,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看着非常古代偶像剧。云皎把脸埋在他怀里,想的却是她什么时候醒来好。
事情就在这里尬住了!
谢知行垂眸,看到她不时悄悄地睁眼观察周围的模样,也就是宫女太监见了他都得下跪不能直视圣颜这点救了她,没人发现她在装晕。两人的肌肤就隔着一层衣料,从她的呼息和心跳频率,谢知行知道她不仅醒了,还知道她每一刻的大致心情。
一直回到屋里,谢知行将她放下,又在旁边喝了壶茶,床上的熙贵人才悠悠醒转:“这里……是哪里?我在做梦吗?”
“小主没在做梦,是皇上把小主救回来咸福宫了。”
“皇上?”
云皎苍白着脸庞,显得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润泽,她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谢知行……
回溯出最满意的绝美落泪情景。
豆大的泪珠蓄满眼眶,从左边的眼角里缓缓落下,滑落到脸颊聚成尖,坠落地面。
“嫔妾参见皇上。”
云皎颤颤巍巍地坐起身,要向皇帝行礼请安。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取材自多部宫斗剧。
“好了,你就躺着吧。既然醒来,让朕看看膝盖。”
谢知行按住了她。
和其他嫔妃比起来,云皎的演技实在不算高明,甚至称得上是拙劣,全靠一张特别漂亮的脸庞撑着,做什么也赏心悦目。她故作羞涩地将裙摆往上掀起,露出膝盖。
看她还有心情回溯时光摆造型做鬼脸,谢知行算算时辰,觉得自己到得也算早,她该只受了点皮外伤,然而暴露在他眼前的,却是乌瘀一片,还微微肿起来的膝盖。
她的腿雪白纤弱,谢知行记得她承受雨露时伶仃地被他握在掌中的模样,心中大大地不忍起来。
“疼么?”
他轻声问,第一次觉得自己问了傻话。
怎么可能不疼。
“嫔妾不疼,娘娘比嫔妾高贵,受点罚也是应该的。”
却见她说完,亮亮地看着自己。
谢知行愣住,她就露出苦恼神色来,回溯时光,换了种说法:“嫔妾疼,但嫔妾不闹。”
这回,谢知行才反应过来,她居然是变着法子尝试哪个回答能得他怜惜!
他心里既好气,又好笑。
看云皎还要尝试第三次,他倾身过去,将她搂入怀里:“你闹不闹,朕都心疼你。”
不用尝试了,光是看见那片伤痕的乌青,谢知行就不落忍。
当然,他将之归类为君主对百姓的仁德之心。
“有皇上心疼嫔妾就足够了。”
云皎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怀里,心中大为震惊——她的演技,居然这么高明,这么惹皇上怜惜!难道她有当红颜祸水的天赋!她心里美得很,不仅没被英雄救美的浪漫情节所感动,只觉得是自己牛逼,皇帝要是被她的三脚猫演技迷得要死,那也是她应得的。
这时,守在外面的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章太医到了。
“让他进来。”
消息尚未传到太医院里,章太医被急传过来,额头还冒着汗就毕恭毕敬地下跪请安。谢知行叫起后,让他赶快看看熙贵人的情况。
章太医看了熙贵人面色又牵袖搭脉,让宫女观看伤处描述给他听,才作出结论:“回皇上的话,小主是因为跪久了导致瘀血积聚,受惊后脉象不稳,万幸没有大碍,这两日静心休养,切勿到处走动使伤处恶化便是。”
来太医院传话的太监说得急,说皇帝都因此摆驾回宫。
这情况,当时章太医都以为熙贵人双腿截断了。
结果就一点瘀青啊!
能进气出气就不是大事儿。
“皇上……”
云皎拉了拉皇帝的衣角,眼神着急。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尽管问章太医。”
“章太医,我刚受伤,气血上有所亏损,是不是该在吃食上进补回来?”
云皎没忘记她要清淡饮食一周呢!
可惜,一直低头的章太医没能和她的想法达成一致,只以为小主觉得自己的伤情不够惨,无法引起皇上怜惜,在这点他呢。
他暗里会心一笑。
这么多年,他在太医院不是白混的,他太懂人情世故了,于是慌忙道:“臣方才说漏了一点,幸好小主细心,这淤青恢复调养起来不易,需要忌口,像鱼肉、虾肉、辣椒和蒜最好不碰,以清淡饮食为主。”
嘿嘿,他一定狠狠在宠妃心里加分了!
熙贵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章太医摸着下巴:“小主底子怕是伤狠了,臣认为还是忌口半个月求稳的好。”
后宫嫔妃有自己相熟信任的太医是常态。
毕竟这也是个把脑袋别腰上的岗位,遇事有得宠的娘娘帮忙说句好话,说不定就将命保下来了,章太医本来和静妃家中交好,可惜静妃自从伤了身子,诞下的大皇子又是无法根治的病秧子后,就记恨上了太医院,虽然没有明着发脾气,但想必有事找她帮忙求情是不可能的了。
章太医对在后宫根基不深的熙贵人是很有想法的。
所以,才会迎合着她的话,把病情往严重了说。
“我,我……”
云皎捂住心口。
这一刻,她好想学习里的昏君怒吼——
混账,救不回她的麻辣锅子和水煮鱼就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小主可是瘀血气滞,那要忌口的就更多了。”
云皎恨铁不成钢:“章太医不要总说要忌口的,说说可多进补的。”
章太医有点不明白熙贵人的用意,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跟着报了一些不会出错的食材,大鱼大肉吃不得,荤菜要以清淡方法烹调。
宫斗还没斗到太后之位,饮食上先和她老人家看齐。
云皎抬手按住额头:“皇上,嫔妾有些乏了,只想和皇上说说心里话……”
“派个懂事的宫女去和章太医学如何煮药。”
谢知行吩咐。
很快地,屋内只剩下二人。
“好了,现在你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就直接说吧,不必再绕圈子,朕不喜欢。”
回溯了那么多次,谢知行也有些乏了。但他的疲倦只表现在倚靠着墙而坐,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烦闷来。这份烦闷并不冲着云皎来,他还是不明白,皇后到底在想什么呢?
难道朕就这么俊美吗?
他自知有十分姿色,但绝色美人和江山地位,他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后者的不尊重。
谢知行闭上眼,给云皎一个告状的机会,听听她的委屈。
云皎:“说了皇上不生气?”
谢知行嗯一声:“君无戏言。”
便是说皇后的坏话,他亦不治她不敬的罪。
横竖他本人也挺想说的。
云皎:“那嫔妾不想清淡饮食,嫔妾这膝盖好痛,要吃锅子才能好。”
“朕明白你的……等等,你说你要什么?”
谢知行睁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朕让你畅所欲言,你就只要吃锅子?”
云皎一顿,想想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她自己玩宫斗游戏的时候,遇见吃货设定的女主角一心只要吃的,结果皇帝觉得她跟其他贪慕虚荣的嫔妃不一样,她好清纯好不做作,心里都有点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那嫔妾想当熙嫔。”
升了嫔位有什么好吃的吃不到?
谢知行:“嗯,这个不行。”
云皎:“皇上不是让嫔妾畅所欲言?”
“对,所以朕不是没说你说得不好吗?但会不会允了你又是另一回事。”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云皎一时语塞,但她有一份随遇而安的爽快,提要求不忸怩,被拒绝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嘴上哼哼:“怎么就不能了,皇上心里觉得嫔妾不配呗。”
“现在后宫中的四嫔,魏嫔诞育公主,江嫔代朕在后宫中对太后尽孝有功,太后喜欢她,位分不能太低了,冯嫔和丽嫔的父亲在朝中都有杰出贡献,也积累了资历,所以……”
谢知行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如果论配不配,也是你爹的不努力,与你无关。”
远在翰林院的云父打了个喷嚏。
他揉揉鼻子,疑心是哪个阴险小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嫔妾也只是说说而已,如果今儿皇上刚把嫔妾从建章宫强行带走,后脚就将嫔妾晋为嫔,恐怕不止后宫,前朝也有许多人会说皇上的不是,嫔妾不舍得皇上挨骂。”
前半段听着还像人话,后半段就开始茶里茶气了。
谢知行让她还有什么想说的快说了。
云皎想了想:“嫔妾是真没顶撞皇后,嫔妾顶撞的是江嫔娘娘,一去请安她们就欺负嫔妾。别人误会不打紧,嫔妾不想被皇上认为是爱生事的麻烦精,但也的确不爱忍着就是了,被人欺负还忍着的话,这里会生病的。”
她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
谢知行心中一动,没想到她也会这么诗情画意的形容。
其实云皎想的生病非常具体——
忍多了会得乳腺增生的,她才不要呢。
“朕都明白,没要你忍着,像今日之事,下回打发人来找朕……”他又想到被皇后控制在建章宫的两个宫女:“罢了,你人微言轻,遇事宫女也跑不掉,朕等会去跟丽嫔说一声,下回再有这种事,就打发人来找朕。”
不要再让他猜了。
谢知行:“不过想来也不会再有这种事。”
他对淑妃的观感还是不错的。
云皎颔首,把头靠在他怀里。面对皇上的宠爱和包容,她不禁感叹那位和自己长得相似的白月光是有多大的魅力,将九五至尊拿捏得明明白白:“还有,嫔妾想点菜。”
结果还是惦记那口吃的。
“……那你先点菜吧。”
后宫嫔妃,特别是嫔位以上的娘娘,发现了熙贵人的好处。
原本啊,熙贵人是她们的最大威胁。
皇后只管坐山观虎斗就是,偏偏她去跟熙贵人干起来了,更滑稽的是,她没干过,丢了宫权不止,还被禁足建章宫,可谓面子里子全丢干净,倒让她们几个嫔捡了便宜。
其实从皇上分宫权的决断里,能看出他虽然对皇后大有不满,但并不打算真给她日后管治后宫增加麻烦。
一份宫权分成四份,互相牵制,便难成气候。
其中,魏嫔和江嫔关系向来不好,一时半会不必担心她俩联合起来在后宫兴风作浪。
“可惜皇后被禁足了,不然本宫还想看看她的脸色。”
魏嫔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唉,可惜江嫔也分得一份宫权,不然本宫就是嫔位上的独一份了。明明皇上早就厌烦她……有太后当靠山就是好,幸好本宫还有如意。”
她将小公主抱起来:“如意也要站在母妃这边。”
和魏嫔想的不同,听到消息后的江嫔并无多少喜意。
“我都没想到皇上会折返救走熙贵人,万一皇后想起来是听了我的话去责罚熙贵人的,结果我反倒捞到了好处……倒是使我两面不是人了!”
她正好和冯嫔在吃茶。
二人关系不算特别好,偶尔也能坐下来打发时间,冯嫔瞥她一眼:“那你去跟太后说心里惶恐不敢应下,想转交给我?”
“咳,那又话说回来……”
这回导致皇后遭到禁足的主人公,反而闭门不出了。
云皎养了三天病,养得膝盖皮肤光洁如初,迎禄就笑眯眯地上门,问她:“皇上吩咐小主练的字和画,小主该是没有忘记的,皇上只是打发奴才来提醒一下,奴才才多这一句嘴。”
(本章完)
“小主,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苏总管你不懂,皇上这是在为难我,我就只好转过来为难您了,您不会怪我吧。”
“瞧小主说的,怎么能说是主子为难奴才呢?不过皇上也有囗谕,如果熙贵人不想写的话,就传去乾坤宫伴驾,由皇上来督促小主。”
苏迎禄笑得一脸敦厚。
他可不觉得皇上是在为难熙贵人,这分明是白给她伴驾的机会,只要她说一句不想写就是。
说来,在前几天被皇后罚跪的时候,云皎的确动过争宠的心思。
她要支棱起来!
重振云家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结果在床上躺了三天就断了这念头,云皎安慰自己,横竖云家祖上都没阔过,那又谈何重振荣光呢,如今的贫穷破落,只是不忘初心罢了。
“呃,那我还是自己写吧。”
所以,云皎给出了一个让迎禄意外的回答。
她不想被学神盯着写作业。
见到既有天赋还比普通人努力的牛人,云皎纵然敬佩,可想躺平的心情也更强烈了。
“那奴才就先行告退了,”迎禄一顿:“小主可要记得将画作交到魏嫔娘娘手中,奴才等会也会去提醒一声。”
云皎点头,表示她明白了。
她先是让宫女将书房的位置收拾出来,摆出文房四宝,才在座椅上坐下,恍如隔世地感叹:“我多久没坐着看到这里的风景了。”
“小主受罪了,多日下不了床。”
雪芽眼泪汪汪的。
但贡眉还是冷静地提醒道:“主子在受罚之前,也很少坐到这边来练字。”
这才是云皎对这里陌生的真正原因。
书房装潢得很好,但几乎不用。
“谁说我不用了,以后用这里的机会多着呢”
云皎气哼哼地拿起毛笔,落笔时却很认真,谢知行对自己严肃苛刻,对旁人更是如此,马虎敷衍几个字上去,惹怒了皇帝得不偿失。
话虽如此,即使云皎写得很认真,写出来的字依然马马虎虎。
当时在储秀宫笔试,皇后对她字迹的评价是“娟秀而不羸弱,看出执笔人胸有成竹”……可见是真能从字迹看到一个人执笔时的心境,她都把笔试读档好几次了,当然胸有成竹。
但说实话,她平常练的字,从有真正苦练过书法或者十分钟爱书法的人眼中,的确很欠火候。
不过嘛……
将狗皇帝交代下来的字写好后,云皎将其中一张高高举起:“我如果认真干的话,还是干得不错的嘛!”
“主子的字写得太好了!等过年的时候呀,主子就赏奴婢一个福吧!”
“好说好说,该赏该赏,”云皎志得意满:“贡眉你怎么看?”
“奴婢不敢评价主子的字,但是雪芽她不识字。”
贡眉眉眼低垂的恭敬道。
云皎一愣,问雪芽:“真的吗?”
“不识字又不妨碍奴婢觉得主子的字好。”
云皎这回再看她,就觉得自家大宫女眼里荡漾着清澈的愚蠢。
不过,雪芽不识字的事儿并没有打击到她。
她引经据典:“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黄牛没搭理他,是谓对牛弹琴,那我今儿写字给文盲看,文盲却回应了我,证明我的字已经好得突破了知识的桎梏!”
贡眉:……
她只见到人情世故填满了整张纸。
写完大字后,云皎起身:“走,去找魏嫔去,省得回头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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