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术后恢复,光是各种穿刺检查,就足够让病人望而生畏。
记忆中,云皎最讨厌的是气管镜检查。
平常人气管有异物误入都要呛得脸红脖子粗,她却要被气管镜深入呼吸道,那强烈的刺激像是濒死体验,人本来地想要挣扎,可为了医生能看清里面的情况,也让检查尽早结束,她只能极力忍耐着痛苦和恐惧,做完检查后浑身汗出如浆,因为忍耐而蜷曲的脚趾过了许久才能放松下来。
为了生存下去而忍耐疼痛,这对云皎来说简直像呼吸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但,假如能活得更好呢?
“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以为皇上会来救你?皇上今日早朝结束后就出宫去了,怕是要明日才归,你等不到皇上的。”
毛嬷嬷冷笑。
这回,一直不吭声的熙贵人却仰起脸,一双鹿眼倒映着骄阳:“不是以为。”
“他是一定会来。”
读档,三十分钟之前。
皇后同样扣下了她的宫女,不让雪芽贡眉去通风报信。
摆在云皎面前的未来分支有多少?几十种?几百种?还是成千上万个分支……她知道出宫了的皇帝去而复返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绝对不会是零。云皎不管,她要刷出一个皇帝会来救她的未来。她会一个接一个的往前探索,她有的是用不完的时间。
回档到第三次。
天上下起倾盆大雨,将云皎淋成了落汤鸡。
回档到第六次,天空放晴。
面对细微不同但大致相约的环境、对话和发展,时间的河流被她的手从两端截断,只取中间一瓢。普通人面对这种循环恐怕惊怖莫名,长期住院的云皎却很习惯。
她不也做着差不多的检查和手术,吃着差不多药,在差不多的医院里过着差不多的日子?
要执拗起来,后宫没人比她更能坚持。
而这时,皇帝正第二十次走出宫门。
谢知行原以为熙贵人又因为琐碎小事心生不满,他今日出宫有事要办,回溯到第十次的时候,他已经隐隐有点崩溃。他打定主意要出宫,坚持到第二十次时,他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道罢了。
“迎禄,朕要摆驾回宫。”
“皇兄……”
一旁的端亲王面露疑惑。
“你看今日天色不佳,怕是即将下雨,你我之行就改为其他日子吧,”谢知行叹气,忍不住抱怨一句:“朕心悸得厉害,怕宫里出事。”
见皇兄面色不佳,端亲王果然没再劝。
谢知行一勒马,马首便掉转方向,可皇帝要出宫和回宫,都是盛大阵仗,不能急躁,这回去的路稍慢了点,时光就又回溯了!
竟是连一刻也等不得么?
谢知行眉头紧锁,这回他直接吩咐:“让仪仗慢慢来,朕先回宫。”
说着,不理旁人如何劝说,谢知行便策马驰骋着闯回后宫。
“皇上,皇上!”
太监宫女远远地瞧见万岁爷,纷纷跪了一地:“都起来!”
谢知行下意识地要问迎禄,才想起来他仅仅算是能骑马,驭马之术远不及他,恐怕这会还在大老远赶得气喘吁吁的,他便随便抓了个太监来问:“熙贵人在哪?”
“回皇上,奴才不知……”
他直往咸福宫而去,却扑了个空。
出来迎驾的丽嫔刚说完:“皇上,熙贵人被留在了建章宫罚跪,”的前半句,时光又被回溯了!
不过这一次,谢知行总算知道她在哪里了。
第二十二次,他骑着马径直往建章宫去,一路骑到了建章宫宫门前才停下。
建章宫伺候的宫女从来没见过马儿能骑到皇后娘娘家门前的,何等失礼!
可是这个失礼的人是皇帝时,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冬画煞白了脸,想赶去通知娘娘,却因为没被叫起,只能继续跪着。
谢知行一路直闯建章宫宫内,终于在那片空地上,见到了跪着的纤瘦身影。
对他们的身体来说,都是第一回。
可是谢知行却感到强烈的疲累,他走到她旁边,扶起她:
“是朕来迟了。”
让她等了这么久。
云皎仰起脸,漂亮的眼睛平静如初:“皇上来得刚刚好。”
她不在意久等,她不怕等。
这英雄救美的一幕,该是很感动的。
虽然被回溯时光许多次的谢知行有点烦,但看见云皎跪在地上,也有点心疼--根据他对她的印象,以及对皇后性情的认知,这事儿十成有九成是皇后知道他半夜为熙贵人传太医而没事找事。
熙贵人能有啥错?
她被他传来侍寝,还能抗旨不从?何况他向来敬重皇后,从来没让妃嫔的吃穿用度越过中宫之主。说句不好听的,熙贵人能够半夜传太医,但皇后她半夜有个头疼脑热的说不好了,整个太医院都得去建章宫待命!
这就是皇后和妃嫔的待遇差别。
既然无辜,谢知行自然是怜惜熙贵人的。
可是云皎刚说完那句“皇上来得刚刚好”,小脸就一垮:“我怎么没哭出来呢?重来重来。”
谢知行:……
第二次重来。
第三次重来。
第四次,云皎仰起头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是提醒着自己不能笑,要摆出悲情可怜的氛围,就越是难绷!
谢知行没懂有什么好笑的,但他只能在原地等待她回档到满意为止。
终于,在第七次重来,云皎终于成功憋出了泪花,泪蒙蒙的一双眸子里满是倔强:“皇上,嫔妾不是在做梦吧?刚才嬷嬷说皇上出宫去了,绝对不会来救嫔妾的,嫔妾……”
她两眼一闭,仿佛力竭晕倒。
结果还没砸到地上呢,“晕倒”的熙贵人就双手护着脑袋:“哎呀,皇上没反应过来吗?真笨,真迟钝。”
被评价为真笨真迟钝的谢知行:……
怎么说呢?
被无限回溯的烦躁,早已丁点不剩。
他现在只剩满满的无奈,心道熙贵人还有什么招儿赶紧使出来,他满足了她的表演欲后,好把这一切尽快结束。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第二回,当云皎在吟唱“嫔妾、嫔妾……”的时候,谢知行就及时抱住了即将坠地的她,将她打横抱起来。而“力竭昏迷”过去的云皎,悄咪咪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得更安逸舒适。她自以为这调整动作非常娴熟隐蔽,殊不知被谢知行全程尽收眼底,在心中直叹气。
这时,皇后一脸担忧地出来跪下迎驾。
看见她,谢知行才是真的烦了。
当年母后给他挑正妃的时候,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贤淑懂事,出身过得去就是,不求能给他的争位之路给予多少帮助--说来,康亲王娶的那位家里当时在朝中才叫真正的炙手可热,反倒招了先帝的眼。嫁入皇家和寻常婚姻不同,谢知行没明白她在发什么疯。
细数古今,的确有无宠的皇后过得不好的例子,但不包括这一朝,甚至往上数三朝,皇后即使不得宠爱,都是被敬着的,是后宫里除太后娘外,过得最好的女人。
只要皇后不当众赏皇上和太后一人一个大逼兜,她的后位是很稳固的,皇后就犯不着挣那点宠爱!谢知行他之前待淑妃再好,皇后一天管得过来这后宫,他就一天没动过她的宫权。
为什么?
皇帝想不明白。
但他对皇后无比的失望。
“昨夜熙贵人在侍寝时惊扰了皇上休息,今日又在建章宫冲撞了臣妾,皇上有所不知,熙贵人的规矩学得稀疏,在随行秋狩时臣妾就已经让毛嬷嬷去教过她,可她每日硬是不听,臣妾对她这等顽劣举动无计可施,今日罚她,也是想着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望皇上明察。”
谢知行皱着眉打断了她:“皇后,你是不是认为,在寒阳猎场的时候你把熙贵人的牌子撤掉,每日拘着她学规矩,朕就没再传召她来伴驾,是因为朕也觉得她有错?”
提到寒阳猎场的事,皇后蓦地一惊:
“皇上,臣妾只是让毛嬷嬷去教她规矩,并未趁机罚她。”
“朕不传召她,不是觉得她有错,”
谢知行看着执迷不悟的皇后,直言:“朕是觉得,你作为中宫之主,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哪怕是一时不快而撤了她的牌子,当着皇亲宗室的面,朕也该给你这个面子。被朕不分对错地敬着护着的人不是熙贵人,而是你!”
他敬重的是皇后这个职衔。
皇帝管理前朝,皇后治理后宫,这本是最好的安排,他不会因为特别喜欢谁,就给皇后添麻烦,害得后宫嫔妃不服皇后的管。可是面对他的放权,皇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皇上……”
被说破这一点后,皇后再也忍不住,眼里含了泪。
“你的种种举动,让朕觉得,你在嫉妒熙贵人。”
“可是她有什么值得皇后嫉妒的地方?”
“同样的事,由熙贵人做出来,早被打入冷宫,”当皇帝怒极时,声音语调仍然是平淡的,却字字凿入听者心中:“而你,却仍然是朕最尊贵的皇后,享六宫命妇朝臣的跪拜。”
这还不够吗?要不要把龙椅给她来坐?
他在文武百官面前都没有以一己之私不分黑白地罚谁!不然康亲王早就死了八百回,坟头草八米高了!
“传朕口谕,皇后凤体抱恙,暂在建章宫内静养,宫权暂由淑妃、静妃、江嫔和魏嫔代管,一切事务由淑妃为首。”
“皇上,臣妾不过是罚了一个贵人!她冲撞臣妾,难道臣妾只能忍着吗?!”
听到这里,皇后不敢相信地抬头。
“她有没有对你不敬,朕心里清楚。恐怕在你眼中,嫔妃只是被朕传来伴驾,就已经是对你大不敬的举动。”
云皎当然没昏迷。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把脸埋在皇帝怀里吃瓜,吃得甚是痛快。
她被毛嬷嬷叫去学规矩时是没有好好学,但她请安时明明对皇后很是敬重,是皇后不由分说地就要罚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冲撞她了!她可以肯定的是,之前肯定没有,没事得罪大Boss干吗?茅坑点灯?
但是现在嘛……
云皎悄悄地从他怀里转了转脸,对皇后娘娘做了个无声的鬼脸。
略略略!
淑妃:还有这种好事?
云皎这鬼脸做得非常有水平。
她不是奔着卖萌可爱去的,就是正儿八经朝她皱鼻子略略略,皇后这一名门出身的贵女哪里见过这等泼皮无赖?立时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失声吼了出来。她一吼,云皎就两眼翻白地飞快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这时,脱离建章宫宫女箝制的雪芽和贡眉哭着扑了出来,跪在地上:“小主,小主被皇后娘娘吓晕过去了!”
皇后目瞪口呆。
她分明见到熙贵人朝她翻了个白眼,她看得真真切切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贱人!?
居然在皇帝怀里斗胆对她挑衅,装可怜,装晕,趁机上她眼药!
“皇上明鉴,熙贵人她朝臣妾作怪相,臣妾,臣妾……”
“住嘴,”
对皇后这回说的话,因为内容太离谱,谢知行其实是信了的。
但皇后也不是第一次冤枉得宠的后宫妃嫔了,他决定让她也尝一尝被冤枉的滋味:“皇后难道是对朕的旨意不满吗?”
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皇后终于不敢再反驳了。
她低下头,连肩膀都在颤抖:“臣妾领旨。”
皇后用余光只能看到他转身就走的背影,不带一丝留恋。
竟是连扶她起来都不愿意。
皇后心酸得眼泪几乎要打湿地砖,直至皇帝抱着熙贵人扬长而去,离开了建章宫:她才在宫女嬷嬷的搀扶之下,跌跌撞撞地起了身,满心苦楚,却不能将埋怨的话宣之于口:“扶本宫回去,让他们都起来罢。”
“是,娘娘。”
内屋安静至极。
皇后穿过门前,身后跟了一连串低低垂着头的宫女太监,他们走起路来的脚步声极为轻微,周围只能听到皇后不易察觉的哽咽。
今天的事,是本宫错了吗?
皇后不断地问自己。
理智告诉她,也许是错了。在定下婚约前,爹娘和祖母对她千叮万嘱,说嫁入皇家和寻常官家不同,要收起在家中的骄纵,不然既害了自己更祸及全家,要将大局放于自我之前。如果实在做不到,那家里就不掺合这事,或者换人上。
她不愿意换人,她觉得自己可以。
等真见到龙章凤姿的大皇子时,皇后心生倾慕,那人也没闹出宠妾灭妻的糊涂事,府中女眷都是由当时的淑妃娘娘和先帝所赐:“嬷嬷,那时除了纪氏格外多些疼爱外,皇上从没宿到别人房里。”
“娘亲告诉我,这是王爷也想尽快本宫尽快怀上嫡子,既镇内也让外人瞧见本宫正妃位稳固,称赞王爷不被私情迷惑,以大局为重……”
“可是嬷嬷,本宫也好想当他的私情。”
“娘娘,世上哪有两全的事呢?娘娘还得放宽心,娘娘和皇上闹僵,得利的是淑妃啊!娘娘得和皇上好好谈谈才是,夫妻间哪有说不开的话。”
嬷嬷苦劝。
皇后伏在案上流泪,头上满满当当的珠翠往日曾是她的最爱,今儿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不是没央求过皇上。
她上回跟皇上试探了一下,结果皇上既没有醒悟开始追妻火葬场,也没有冷漠地叫她别痴心妄想,朕最爱的人是淑妃——他叹着气在皇后身边坐下,告诉她:
“皇后你是除了端亲王之外,最该明白朕的人。朕主外你主内,我俩并非寻常人家,朝中徐太辅为他妻子散尽妾室,爱得轰轰烈烈,结果三天两头争吵,吵的是什么事儿?朕去传人查过,徐夫人觉得太辅近来不够关心她,对她爱意不及往日,故意迎了美妾回来试探他的心意,那美妾入他屋里勾他一整夜,他彻夜挑灯不眠以正道心,早朝时差点晕过去,误了正事。”
“如果能动他心弦,闹脾气的是一个妾室,那她翻不出风浪来。”
“太辅夫人尚且如此,何况中宫皇后呢?”
翻译一下就是——
咱俩地位这么高,牵一发则动全国,就别恋爱脑了。
“道理本宫都晓得,就是心里难受。”
“他说那么多,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为了区区一个贵人发作本宫!还把宫权分给淑妃那个贱人!”
说到淑妃,皇后更是怒极,她一边说,一边抄起周围看得到的杯子砸了下去,摔了个粉碎。她略觉快意,于是停不下来,她屋里有许多嫔妃想也不敢想的珍宝,可那都是皇帝让她作主分配的,允她留下大半,而非亲赏。
金山银山,千匹锦绣,都不如皇帝亲手为熙贵人猎得的一张虎皮。
因为得来容易,皇后摔起这些贵重物品来毫不心疼。
有些金银之物不易摔碎,震得她虎口生疼之余,骨碌碌地往外滚,看着甚是可气。
“皇上原本就不爱来建章宫,这下他更不愿意来见本宫了。”
在一片狼藉之中,皇后跌坐椅上,既愤恨又委屈。
“都怪熙贵人,都怪淑妃,狐媚惑上的东西。”
“横竖皇上都要来阻止,本宫倒不如先把她的脸打烂,看她还怎么用那张脸勾引皇上!”
“那贱人的命怎么这么好,皇上明明都出宫去了的……”
说到这里,皇后面上聚起一片疑色。
皇上这次出宫的计划,没有大肆公告,该是只与她和太后说了的。不过再想,她责罚熙贵人是临时起意,皇上又不会未卜先知。
即使对熙贵人嫉妒得快要发狂,皇后在心里也倾向皇帝早就想警告她,今日只不过是在熙贵人这儿爆发了。
“明日……明日她们会如何嘲笑本宫?”
皇后将嘴唇抿得发白,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的小腹:“如果本宫有孩子,皇上断不会这样对待本宫,都怪本宫的肚子不争气,才使本宫今日受贱人折辱。”她冷笑一声:“她最好一辈子在后宫里永远不犯错,永远能够拥有好运气,就那么凑巧,等到皇上为她出头!”
她都可以想象到,熙贵人为自己的幸运张狂所得意的嘴脸了!
然而,皇后还是想岔了。
现在放眼六宫里,最觉得自己走运的,不是熙贵人,而是延禧宫的淑妃娘娘。
(本章完)
第67章 诊治
都不用淑妃的眼线去打听,皇帝下旨后,早有嗅觉灵敏的宫人前去延禧宫卖乖,果然得了重赏。
“恭喜娘娘,宫权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意外之喜!”
大宫女笑逐颜开地说着好话。
一旁伺候着的纪贵人听闻皇上去解救熙贵人,既是松一口气,又是心情复杂。她也是嫔妃,渴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可是在她两次危难时出手相助的却是熙贵人。相比高高在上的帝王,她竟不由自主地去关心熙贵人的景况,心里这么想着,她柔顺地贺喜:“恭喜娘娘,皇上特意嘱咐宫务以娘娘为首,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所占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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