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吃醋可不可以不甩脸？”黎徵停下来，轻喘气，正正经经道:“你可以离家出走，然后把你的生气原因写在纸上，我看到后会去接你的。”
陆聿珩微哂，“你巴不得自己清静，我可不会如你的愿。”
觉察到黎徵体力不支，他体贴握住她一截纤细白皙的腰肢，帮她。
最后，将她抱会床上，压在身下，毫不留力疏解欲望和思念。
第二天，黎徵睡到自然醒。
身侧的床位已经空了，黎徵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下午两点。
床边柜上，玉石摆件下压着一张淡雅黄字条，字条上留着男人龙飞凤舞的字迹。
——公司有会，晚上回来陪你吃晚餐。
黎徵看完字条，把字条收下，搁在她的一个收藏匣子里。
崔姨已经从陆宅回来，黎徵下楼时，她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听见脚步声，她仰起脸，笑了下，“早备好餐了，就等你起来给你做。”
黎徵温声道谢，目光留在毛衣上，“给女儿织的毛衣吗？”
崔姨含笑，“给你织的，我女儿在南非，那地方不需要穿毛衣。”
崔姨的女儿是一名战地记者，一年四季，总是徘徊在世界上最危险的战地前线。
黎徵对这样的女孩子只有佩服。
“谢谢您，我很喜欢。”崔姨很用心，毛衣的款式和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她坐下，一边等着厨师做饭，一边跟崔姨聊天。
崔姨跟丈夫离婚多年，唯一的记挂只有女儿，黎徵便顺着她感兴趣的地方聊，把她哄得喜笑颜开，心情好了，许多私密的话题便在不经意间说出口。
“聿珩过去过得很苦，他从小跟着大太太长大，十二岁大太太去世他才回到老夫人身边，然后又留英八年，根本没享受过什么父母亲情，所以他性格淡漠，不过对你倒很温和。”
黎徵听明白了“大夫人”应该是陆老爷子原配孟家大小姐。
老夫人则是陆老爷子扶正的妻子“孟挽歌”，同样，孟挽歌是孟大夫人同父异母的妹妹。
黎徵倒不觉得陆聿珩有什么苦的，他从小锦衣玉食，除了在感情上得到的回馈少些，他的生活比绝大多数国人幸福，这世上多的是吃不饱穿不暖睡大街的人。
佣人将饭菜搁在餐桌上，偏脸喊到，“夫人，饭菜好了。”
黎徵收回话头，起身去吃饭。
崔姨见她漠然又从容的样子，心底感叹，如果听她讲这些话的人是应绮，早就因为心疼陆聿珩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起来了，可偏偏黎徵无动于衷，脸色变都没变。
她轻轻叹息，这是聿珩的选择。
回国之后，黎徵应酬多了起来，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排到年后。
严辞跟她谈起行程安排时，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她不开心撂挑子。
黎徵依然很平静，纤细手指支着下颌，眼眸含笑，“今晚的应酬让陆欢跟我一起去。”
在MR收购成功后，陆欢还没有被安排正式工作，他现在处于休假期，这段时间干得唯一一件正事是陪黎徵去景山祭拜梅望远。
黎徵打算将他培养成分公司的CEO，跟他在MR集团的工作相同。
陆欢见到严辞后，目光有些警惕，但还是温和的，严辞退出办公室，陆欢跟黎徵道:“你有没有觉得，严助长得像陆先生？”
眉眼和气质都有三分相似，合起来便是六分相似，但他像了陆聿珩温和的那一面，是个面如冠玉的温润公子。
黎徵搁下翻了一半的策划案，抬眼笑了笑，不动声色，“你想多了。”
陆欢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处理私事，孟明萱跟陆兆麟的离婚事件他是主要的参与者之一。
对孟明萱跟陆兆麟的突然离婚，黎徵也感到意外。
陆兆麟没有从陆家除名，他选择跟孟明萱离婚，以此顺从么孟挽歌的要求。
陆欢主动提起，“母亲要从陆宅搬出来，我在帮她找房子，你有什么建议吗？”
“大嫂名下房产不少，挑一个跟陆宅离得远的地方住进去就好了，用不着再继续买房子，现在房价虚高。”
“母亲名下的房子是陆家馈赠的，她不想再要陆家的东西，这次离婚，她会净身出户，陆家的一针一线她都不会带。”
黎徵佩服孟明萱的高风亮节，“大嫂在陆家操持多年，有些馈赠是她该享受的。”
陆欢道:“我已经把母亲转给我的财产转移到陆宝珠名下，我跟母亲都不想欠陆家什么。”
黎徵不发表评价。
只要陆欢一日还姓陆，有些事情就永远割舍不掉。
应酬地点订在一家私密会所，顾书记已经在包间等候，这位年轻书记从不让人等，总是提前到达。
他要跟黎徵谈Fibric在A市的投资问题。
包括员工雇佣和场地配套。
酒过三巡，黎徵走出包厢到走廊吹风，散散酒气。
刚站到窗前，便有一道纤细的人影走近。
陆宝珠眼圈泛红，嗓音沙哑，“我想问你点事情，一会儿就好。”
黎徵从没被陆宝珠如此温柔以待过，以至于她产生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黎徵笑意温和，“什么事？”
陆宝珠低声，“我母亲要搬出陆宅，但她是净身出户，把所有的钱都转到我名下了，我该怎么做能让她过得好一点？”她吸了吸鼻子，“我不够聪明，不能讨母亲欢心，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一搬出去我就更见不着她了，她以后会不会不认我这个女儿？”
黎徵仔细想了下，“你顺着她的心意做，她想做什么你就帮着她。”担心陆宝珠听不明白，黎徵说得更详细一点，“她要走，你就帮她收拾行李；她喜欢梅望远，你就爱屋及乌跟她一起回忆欣赏梅望远……”
黎徵话说了一半，便没有继续说，因为陆兆麟从隔壁包厢出来，身边站着他的秘书。
陆兆麟眼色沉沉，陆宝珠似乎察觉到，回眸看一眼，便瑟缩下身体，“爸爸。”
陆兆麟轻“嗯”一声，幽沉眸光移到黎徵身上，不甚分明低笑了下，“原来你这么了解我的太太，那想必你更了解梅望远的死因了。”
他微微眯下眼睛，朝黎徵走过来。
黎徵敏锐觉察到危险。
她的指尖若有似无摸了下胸前的胸针，胸针里是一支隐形录音笔。
陆宝珠茫然道:“爸爸，跟梅望远有什么关系啊？他不是车祸死的吗？”
陆兆麟幽幽看着黎徵，“是啊，他明明是车祸死的，却有人非往我头上泼脏水，给梅望远安了个其他的死因便向扣在我的头上。”
黎徵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似乎没听懂陆兆麟的旁敲侧击。
包厢门关着，陆欢和严辞在包厢内和顾书记聊生意，他们应该不会注意到包厢外走廊上的暗涛汹涌。
陆兆麟看向陆宝珠，“你先回去，我有事情跟黎徵讲。”
陆宝珠抿了下唇，“爸爸，我想旁听。”
对陆兆麟提出异议，这已经是陆宝珠的胆量极限。
陆兆麟缓慢摇头，“回去。”
陆宝珠就不敢再待着了，转身匆匆离开，走到走廊外面等电梯的地方，她小心翼翼拿出手机要给陆聿珩打电话。
正在心里斟酌着怎么跟陆聿珩汇报现在的情况，捏在指尖的手机被人轻轻抽走，悄无声息。
陆宝珠惊恐抬眸。
陆兆麟的首席秘书正含笑看着她。
陆兆麟身边的保镖强硬，他既然说要跟她谈谈，即使她不想谈，他也有办法强制她谈。
黎徵顺从跟着陆兆麟走入隔壁包厢。
包厢内其他人已经散去，只有淡淡酒香萦绕，服务生已经打开窗子透气，换上清幽的熏香。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跟你谈吗？”
黎徵坐到柔软的皮质沙发上，浅棕色长裙及膝，乌润长发挽住脑后，皮肤雪白，眉眼精致昳丽，是优雅温顺的模样。
“不知道。”
陆兆麟淡笑，“老太太说明萱举报我，但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不知道举报材料是你偷偷寄给明萱的。”他嗓音低沉，“黎徵，你自以为做事情隐秘，但你瞒不过我!”
他直直望向黎徵，眼神炯炯，“真正要毁掉陆家的是你，不是明萱!”
黎徵垂眸，不发一言。
“你不为自己辩解？”
黎徵含笑，“这都是您的臆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做过，自然不会辩解。”
陆兆麟走过来，居高临下，“你当我拿不出证据？”
黎徵轻轻点头，“如果您真的有证据，就不会对我多方试探，套我的话。”
她眼眸含笑，“我不会说一个字，除非您想屈打成招。”
陆兆麟哼笑，“我敢动你一个指头，陆聿珩会刨我家祖坟。”他眼神幽幽望着黎徵胸前的胸针，“这是隐形录音笔吧，你是早就跟聿珩发消息了，是吗？”
黎徵始终平静如湖的表情终于有一丝变化。
她还没来得及发消息，但这枚胸针确实是她特意定制的录音笔，几乎不离身。
陆兆麟扯唇，“如果连你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我还怎么在政坛生存。”
底牌被人看穿，黎徵终于愿意主动开口，“您想让我做什么呢？”
陆兆麟神色严肃说起他的要求。
跟陆兆麟谈完话，黎徵起身，而后抬步走到包厢门前，伸手去开门。
门打开，走廊的光铺散一地，如同碎金。
陆聿珩便立在门外，眉眼疏冷清隽。
黎徵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得。
明明，她还没来得及给他发消息。
陆聿珩没说话，伸手将黎徵揽在怀里，而后侧眸看向脸色僵硬的陆兆麟。
他慢条斯理开口，“大哥，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陆兆麟脸色微变，仓促笑道:“我只是心平气和跟徵徵说一些事情。”
他着重说了“心平气和”四个字。
陆聿珩当然不信，清隽眉眼透出几分冷色，他刚要说什么，手指被女人的掌心软软覆住，“真没什么。”黎徵柔和开口。
陆兆麟轻轻松口气，跟黎徵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恰好在这个包厢门口。”
陆聿珩不疾不徐道:“有人见你迟迟没回包厢，所以打电话给我。”
黎徵停下脚步，垂眸，想了下那个“有人”指的是谁。
陆欢和严辞好像都没这个能力直接联系到陆聿珩。
陆聿珩伸手抚她发顶，“是顾淮信。”
黎徵反应片刻，记起，顾书记的名字似乎就是顾淮信。
他似乎跟顾书记关系很好。
黎徵想起自己当初回国的两大理由。
一·收购丰禾传媒
二·在国内设立Fibric分公司
之所以有第二点想法是因为当初还是副书记的顾淮信主动联系她。
隔壁包厢内，人都还没走。
黎徵走进门，里面的几个男人齐刷刷抬眼，顾淮信跟陆聿珩递了个眼色，便含笑对黎徵道:“没事就好。”
“多谢您。”若说之前黎徵面对顾淮信还是商场女强人的干练刚硬，现在倒全是小女人的柔婉，美不胜收。
顾淮信轻轻瞟一眼陆聿珩，心底思量着这是陆聿珩在这里的原因。
就像他的太太，在他面前也永远温柔笑意，在外人那里却永远雷厉风行。
“事情谈得差不多，我就先走了。”顾淮信走到陆聿珩身边，微微停顿一下，而后抬步离开。
他的秘书也紧跟其后。
包厢里只剩下四个人，陆欢跟严辞也自然跟陆聿珩打招呼，陆聿珩保持着礼貌上的温和。
人都走了之后，陆聿珩才问，“大哥要你做什么？”
黎徵莞尔，“大哥是情种，他要我在大嫂离婚后多照顾她。”
孟明萱不会接受陆兆麟的照顾，或许会接受她的。

◎“我相信你全无过错。”◎
孟挽歌真的恼了孟明萱, 明令禁止她不许继续在陆宅住，必须在她的寿宴前就搬出陆宅。
孟明萱亲自收拾行李。
在老太太的威吓下，佣人们站在一旁只是平静望着昔日的大夫人收拾东西, 没有一个上去帮忙。
孟明萱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过去三十年,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没有干过任何杂务，站在空荡荡的行李箱前, 她有些手足无措。
衣物和包包摆满整面墙，首饰盒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 优雅半辈子的陆大夫人站在奢华典雅的卧室内, 无从下手。
卧室门打开，刚刚从会所回来的陆兆麟缓步走入卧房, 他身材高大, 站在上百平的卧室内, 使卧室空间显得逼仄。
空气也莫名稀薄许多。
孟明萱有些厌恶蹙了蹙眉, 随手推开装了一半的行李箱, 行李箱晃晃悠悠倒下, 珠宝和衣物散了一地。
“你来做什么？”快要离婚，孟明萱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
陆兆麟不开口, 眼神淡漠从骤然僵硬的佣人身上扫过, 在他的注视下, 佣人们纷纷垂头，而后匆忙收拾起来。
陆兆麟蹲在行李箱前, 抬手将散乱的衣物和珠宝重新装入行李箱, 然后将行李箱闭合重新将它扶起, 做完这一切。
他抬目沉沉看她, “我答应放你离开，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抬步离开。
孟明萱轻轻抿唇，脸瞥向窗外。
陆兆麟跟孟明萱的离婚手续很快办理妥当，孟明萱很快搬离陆宅，陆欢替她找到临时住得房子。
在孟明萱住进临时租赁的房子第二天，俞夫人来拜访，她身后跟着那位年轻的男大学生，眉眼清秀干净。
孟明萱亲自沏茶，扯唇揶揄，“你这么大张旗鼓，也不怕被你家老俞发现。”
俞景山自己玩的花，可不见得乐意看自己的妻子给他戴绿帽子。
俞夫人看出她情绪不高，很是淡然，“无所谓，看见就看见了，我从不亏心。”
孟明萱微微垂眸，“亏心……你有什么值得亏心的？”
俞夫人刚张口，身后的男大学生急促道:“阿婉!”
他清透的眼睛里透着很明显的焦急。
俞夫人深深看他一眼，转回头，漫不经心跟孟明萱道:“方南栀不是那老狗的亲女儿啊。”
孟明萱微微一怔，借低头饮茶来遮掩眼底的错愕。
从孟明萱临时住得房子出来，俞夫人在车库停下脚步，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看着身后的年轻男人，“真是长本事了。”
年轻男人脸色涨红，怯懦道:“孟女士不一定值得信任，我怕您……”他大着胆子抬眸，深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您还是自己藏在心里为好。”
俞夫人轻轻点头，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你最近不怎么老实，总是偷摸着给别人打电话，是交了女朋友吗？”她通情达理说:“我不是非你不可，要是真的交了女朋友，你就跟人家好好过日子吧，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
年轻男人摇头，刚想拒绝，俞夫人纤长手指抵住自己红唇，“我心意已决，就这样。”
说完，她抬步离开，背影纤细婀娜。
俞斯文再来母亲公寓拜访时，发现母亲的小情人不在，他扬眉，莞尔，“那位季叔叔呢？”
俞夫人:“他申请了交换生，现在应该在苏黎世。”
俞夫人做事谨慎，在跟小情人分手的当天，她就给人一大笔分手费，加上一个珍贵的交换生名额。
俞斯文:“他惹了您不开心？”
他记得这位季先生挺讨母亲喜欢，在母亲身边待了一年之久，其他小情人没有待够半年的。
俞夫人抬眼，看他，“他有事情瞒着我，或许时间交了女朋友，或许是当了别人的间谍。”
俞斯文心底一惊。
从始至终，他都没告诉母亲，季节是陆明成的人。
他淡笑，“既然母亲不放心他，换掉就换掉吧，我再替您找更好的。”
“这倒不用。”俞夫人礼貌拒绝儿子好意。
即使她是个不怎么正经的母亲，她也没有厚脸皮到让儿子替她挑选小情人。
十月底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名义上是寿宴，实际上只是一个圈内名流往来的名头。
黎徵起得很早，跟陆聿珩一起招待陆家的世交还有老亲。
交集应酬很耗费心力。
黎徵踩着十二厘米的细跟高跟鞋，穿着细致的莲青色旗袍，摆着一个温婉柔和的笑脸，苦苦支撑一上午。
上一次来探病的世交们黎徵已经认全，现在又多认一圈陆家的老亲，脑子里是各种杂乱的关系图和称呼，终于上桌吃饭时黎徵还在回味着早上的交际。
站得久了，她脚踝发痛，但面色依然冷冷静静，一副温柔随和的模样，她的目光若有似无从孟挽歌耳朵上掠过。
那是一双翡翠水滴耳坠，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陆聿珩为她夹菜，嗓音温润，“他们认得你就好，你不必把他们都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