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与晚香玉(宴清窈)

之所以不告陆聿珩，是不想他吃醋，然后惹出诸多事端。
黎徵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而且已经过去一天，一天时间，陆兆麟都收拾好行李要从陆宅搬出去，陆聿珩还在纠结她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黎徵无比确信他在搞她的心态，用一枚戒指让她惶惶不能自安，然后趁机发问，让她逃无可逃。
就像那天对陆欢一样。
陆聿珩垂眸看着黎徵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惊慌失措到沉思冷静，再到现在已经是调整好表情的温婉姿态。
她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很放松，连陆欢都能让她敞开心扉喜形于色，只有跟他在一起是那么谨慎而圆滑。
他不喜欢看她的假面，所以想着法子让她摘掉面具使她露出一点点内心。
“我知道你跟他没有什么，你们在祭拜梅先生的时候，我也在祭拜大夫人。”
大夫人是陆聿珩养母，是陆老先生的原配，更是孟挽歌同父异母的姐姐。
黎徵没有顺着他的话去想什么“大夫人”，也不去质疑“大夫人”葬在景山而不是陆家陵园。
她心底轻轻叹口气，知道此刻是哄人才要紧。
纤瘦白皙的手臂环住男人劲瘦腰腹，“我向你道歉，下一次，我一定跟你一起过七夕。”
陆聿珩没有动容，垂眸望她眼睛，“真心的？”
黎徵心底说不上是真心还是假意，她跟陆聿珩之间，她道歉是常态。
只要不踩她到底线，她便是个十全十美的好好太太。
她轻轻“嗯”一声，“真心的。”
深夜，黎徵有些失眠。
她反思自己晚上的所作所为是否太没有骨气，自己未免跪的太快，她就算跟陆聿珩顶上几句又能怎么样呢？
他又不会打她。
这次这么容易就滑跪，恐怕她以后会更加丧权辱国，连跟异性一起出门的权力都没有了。
睡觉之前，黎徵总是窝在陆聿珩怀里睡觉，但睡熟之后，她还是喜欢各睡各的，不知不觉就挪到床边侧，跟陆聿珩隔着楚河汉界。
现在她还没睡着，整个人窝在男人怀里，他身上淡淡香气熏然鼻尖，带着一丝冷淡的凉意。
在床上，黎徵的胆子要比平常大一些，她膝盖轻轻顶一下他小腹。
力道不重，但刚好可以弄醒人。
陆聿珩睁开眼，看她一会儿，温声，“怎么了？”
黎徵眼睛又亮又精神，直勾勾盯着他，“跟我道歉。”
床头吵架床尾和，黎徵打算在床上增加自己的威严。
陆聿珩笑了下。
他是没有起床气，无论什么时候睡醒都是冷静而思维清晰的。
他很容易猜到黎徵是因为晚上的事情气不顺，于是顺从道:“对不起。”
黎徵唇角扬了扬，“错在哪里了？”
陆聿珩忍笑，伸手捏了下她柔软脸颊，感叹，白天要是有这个胆子该多好。
他认错态度坦诚，慢条斯理道:“不该没给你买新钻戒，不该提你跟陆欢在一起过七夕的事情，也不能说你的诺言是假的，我该对你更温柔更包容。”
黎徵挺满意，心底那股气瞬间就散了。
她对陆聿珩的要求便是那么低，只要他肯给她一个台阶下，她便可以把一切既往不咎。
凑合过日子，不必事事清楚。
陆聿珩心情也很好，他伸手掌住她柔软下颌，低头吻过去，修长手指熟练挑开她的睡裙。
黎徵纤细的手指捏住光滑微凉的床单，纤瘦脚背因颤抖而绷直，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涌进身体，她克制不住正常的生理反应，无法保持镇静，眼神逐渐涣散，眼前是大片白光。
当电话声响起时，她有一瞬的茫然，慢半拍才拿起手机，陆聿珩似笑非笑看着她，缓缓离开她的身体。
黎徵眼睫轻颤，克制住因空虚而产生的生理上的失落感，但还是接通电话。
没有什么比工作更重要。
来电人是蒋钦，他的声音在安静幽沉的深夜显得格外压抑低沉。
“Boss，顾尧野被FBI带走调查。”
身体残留的最后一丝情潮彻底退却，黎徵压着过分娇柔的声音，平静问:“什么时候？”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件事，远在伊斯坦布尔的蒋钦却提前知道这件事。
蒋钦听她波澜不惊的语气，有些为顾尧野感到不值，他抿唇，认真答道:“顾尧野这几天都没有去上班，严辞发现不对劲去他公寓找他，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
严辞是黎徵另外一个助理，刚刚在迈阿密度假完毕返回纽约。
黎徵没有跟蒋钦多聊。
她知道蒋钦跟顾尧野关系好，会刻意替顾尧野隐瞒一些事情。
她温声道:“不要担心，顾尧野是Fibric的人 ，我会尽全力帮他。”
蒋钦道:“他也是你的朋友 对吗？”
黎徵温和含笑，“当然。”
“需要我帮忙吗？”陆聿珩靠在床头，好整以暇看她。
很显然，他把一切尽收耳底，很显然，他很乐意看到情敌栽跟头。
黎徵轻轻摇头，指腹若有似无轻轻摩挲冰冷的手机壳，语调温和，“等我查清楚这一切再说。”
她望向陆聿珩，眼神里没有半丝焦虑和伤感，只有轻松，“很显然，顾尧野是因为私人问题被FBI调查，我只需要做一些事情切割掉他带给公司的负面影响就好，剩下的事情，可以顺其自然。”
她一点不为顾尧野被调查而忧心。
陆聿珩盯着她冷静昳丽的面容，突然笑了下。
他竟然有些可怜顾尧野，进而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挂上跟蒋钦的电话, 黎徵伸伸臂环住陆聿珩腰腹，靠在他身上。
陆聿珩伸手轻抚她纤瘦背脊，即使知道她不会太伤心, 还是安抚她，嗓音清润, “顾尧野应该是得罪了人, FBI没那个闲心因为个人原因把人带去调查。”
就像前MR集团的CEO Leo被FBI带去调查一样。
那不过是因为他想收购MR集团，所以用Leo当突破口。
黎徵轻轻点头, “他确实做过一些法律边界之外的事情，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她指尖微曲, 顺着男人劲瘦腰腹向上滑动, 女人指尖停顿的地方，男人肌肉绷紧。
陆聿珩克制住呼吸, 耐心问:“什么是更重要的事？”
他以为黎徵是要跟他谈公事。
那些充满暗示性的举动被他误认为是她紧张之下的动作。
黎徵抬起眼眸, 仰头吻他, “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 当然是继续接通电话前她美好的体验。
陆聿珩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手掌扣住她纤瘦手腕, 深深看着她，吻下去。
孟挽歌在周末出院。
因为顾尧野出事, 黎徵推迟飞往伊斯坦布尔的行程, 将跟埃克森家族的谈判拖延到两天之后。
孟挽歌出院那天, 她跟陆聿珩一起去医院接她回老宅。
接老太太出院的人很多，这盛况堪比老太太做手术的时候。
陆兆麟也款款到来, 尽管他刚刚从陆宅搬走行李, 前天还与老太太剑拔弩张。
“母亲。”他斯文有礼, 风度翩翩。
孟挽歌抿着唇, 扭头，不多看他一眼。
她没想到陆兆麟为了孟明萱真能从陆宅搬走，而且，他真的愿意为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放弃陆家的荣耀。
孟明萱站在陆兆麟身后，冷眼旁观陆兆麟与孟挽歌的假意温情，表情冷淡。
直到看到黎徵，她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黎徵对她说得话感到意外，“听说你送给阿欢一幅望远早年的画，你那里有很多望远的旧作？”
黎徵迟疑，“确实有很多。”
陆欢的画不是她送的，只是以她的名义送的，画作的真正主人是陆聿珩。
孟明萱莞尔，“有空带我去看看你的收藏。”
孟明萱眉目温婉，神态柔和，似乎丝毫没有被近来这些事打击到，好像，对于她来说，陆兆麟脱离陆家并不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情。
黎徵没有问询孟明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如既往用温柔态度回应她。
病房内佣人们有条不紊收拾东西，陆家的三位先生都坐在沙发上饮茶，没有过多交流，陆明成倒是眼神示意陆聿珩几次，但都被陆聿珩忽略掉，他们之间维持一种诡异的安宁。
事故发生在一切收拾好之后，陆宝珠突然急匆匆跑到病房来，高跟鞋将木质地板踩得咯吱作响。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孟挽歌身前，苦苦哀求，“祖母，不要拆散我的家好吗？为什么非要逼着爸爸妈妈离婚？”
这一次陆宝珠倒是没有哭，脸色苍白，黑眼圈很重，应该是刚从国外赶回来。
孟挽歌扭脸，静静看她，“你知道陆欢是你母亲初恋的弟弟吗？你母亲对他千娇万宠，对你却不屑一顾，这样的母亲，你还要？”
当着众人的面，老太太毫不留情撕扯孟明萱的体面。
孟明萱毫不在意，低头喝茶，脸色变也没变。
她一点不关心女儿的反应。
陆宝珠是忠实的“孟明萱信徒”，她对母亲的爱护和倾慕不会随着别人的挑拨而减少，平生所有的智慧都用来维护母亲。
“祖母，要是我不在意这件事，你是不是就能把母亲留下来？”陆宝珠抿了抿唇，认真道:“我不在意。”
孟挽歌只觉得一个两个都被孟明萱下了蛊，“你的母亲胳膊肘往外拐，她可能损害陆家的利益，我不能留下她。我给你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她跟你父亲离婚，要么，你们一家就滚出陆宅!”
陆宝珠身体软倒在地上，无助看向身后。
身后坐着她的父母，还有二叔、三叔。
父母对她从来不管不顾，她跟二叔一直都不熟。
她眼眸才微微亮，低声垂头，“三叔，你帮帮我。”
陆聿珩伸手扶她起来。
他的力道并不重，陆宝珠顺从起身，不再跪到地上。
陆聿珩看向孟挽歌，口吻淡淡道:“母亲，做决定不要太仓促，这件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孟挽歌冷冷勾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她抬眼瞥向孟明萱，似笑非笑，“你知道你这位大嫂向中·纪·委举报过你大哥吗？”
孟明萱脸色微变，没想到这件事都能被孟挽歌查出来。
她轻抿唇，但几息之间，又恢复镇静。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住她手背，孟明萱抬眸，陆兆麟看她，道:“这件事我知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孟明萱复杂看他一眼，但还是抽回手，她忍着恶心，没有立刻抽湿巾擦拭自己的手背。
陆兆麟微笑，“母亲，我行的正坐的直，明萱举报我是好事，她是在监督我，让我变得更好。”
孟挽歌嘴角抽动，“你倒是行的正坐的直了，你想过陆家吗？别把一次侥幸逃脱当成没有问题，孟明萱举报你真的是想让你变好？”她语气加重，“她明明是想害你!”
眼见局势更加混乱，陆明成赶紧出来打圆场，“母亲，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不要大动肝火，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我们赶紧回老宅，您好在家里歇一歇。”他暗暗看一眼崔姨。
崔姨收到眼神，立刻走到孟挽歌身边劝慰，“小姐，走吧，有事回家好好说。”
孟挽歌深吸一口气，只好暂时忍住。
一行人收拾好，陆陆续续走出病房，陆明成跟陆宝珠走在最后。
陆宝珠眼圈发红，抽抽噎噎。
陆明成停在她身侧，递给她一张丝绸手帕，陆宝珠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谢谢二叔。”
“听说你要跟俞斯文相亲？你觉得他怎么样？”
陆宝珠没想到陆明成会问她私人问题，她这个二叔一贯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陆家的事情他一向不掺和。
她小心擦干眼泪，嗓音有些哑，“挺好的，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跟他在一起凑合也行。”
陆明成笑了笑，“你这样想很好，但我要告诉你，俞斯文心有所属。”
“我不在乎。”反正她又不喜欢他。
“他喜欢的人是黎徵，你也不在乎吗？”陆明成平静道。
陆宝珠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她的面色定格在因嫉恨产生的扭曲上。
陆明成满意看着她，“放弃跟俞斯文在一起，我会为你挑选一个更好的未婚夫。”
陆明成话音刚落，一侧传来道清冷突兀的女声。
“二叔怎么知道俞斯文喜欢我，你跟他关系很好？”
陆明成缓缓侧眸，望见闲闲站在休息室门口的黎徵。
黎徵静静望着他，眼神不避不闪，如静湖一般。
“老三呢？”陆明成抬眸平静看着黎徵，不回答她的疑问，温声，“老三还在等你，你先回家休息，这是我跟宝珠的事情。”
“二叔，但我也想知道，您是怎么知道俞斯文喜欢黎徵的？”
见到黎徵，陆宝珠脑子转起来，也盯着陆明成，“二叔，你是在挑拨我跟黎徵的关系，你明明知道我在陆家是靠三叔生活，你却挑拨我跟她妻子的关系，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面对陆宝珠的咄咄逼人，陆明成只是平静微笑，“你在陆家靠三叔生活，所以便可以不把二叔放在眼底？至于我为什么这样做，我没有义务跟你解释。”
陆明成军旅出身，面容一下冷淡下来是很渗人的，他的威压不是陆宝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承受得了的。
陆宝珠心底发虚，再不敢反驳，低垂着头，“我知道了，三叔。”
陆宝珠走之后，陆明成缓缓转身，看向靠在门边的黎徵。
她眉眼昳丽秾艳，身段窈窕艳美，此刻依旧平静含笑，见事情终了，她似乎也不想久留，裸色高跟鞋点地，好像要离开。
陆明成看她，“猜到了？”
黎徵当然要装糊涂，她含笑道:“您的心愿一定可以达成，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明成的眸光在黎徵眉眼微凝，淡笑，“我跟你的母亲是同学，你在陆家住了八年，现在又是我的弟妹，你用不着怕我。”
黎徵对陆明成的话感到微微不解。
她怕不怕他，跟他没什么关系。
再说，她唯一惧怕和忌惮的人只有陆聿珩，她倒真不怕陆明成。
之所以装糊涂，是因为她不想掺和进陆家的恩怨纠葛中。
黎徵说完话，抬步走开，没走两步，便撞见来找人的陆聿珩。
陆聿珩身姿秀挺，面色温淡，伸手拢了拢黎徵的乌润发鬓，目光漫不经心移到陆明成身上，眼神暗含警告。
陆明成收到他的警告，无奈笑了下，“老三，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一聚了，正好今天母亲出院，我去你的沉楹馆喝酒，好吗？”
陆聿珩轻抚黎徵纤瘦脊背，温声道:“去你那里吧，徵徵要在沉楹馆休息。”
“好。”
黎徵跟陆聿珩一起坐电梯下楼，一路上，他都牵着她的手，指腹不时在她细腻的手背摩挲。
黎徵实话实说，“刚刚二爷跟宝珠说俞斯文喜欢我，他建议宝珠换个人相亲，我问二爷为什么跟俞斯文这么熟悉，他没有回答，而且，他好像生气了。”
陆聿珩垂眸，“你猜到什么了？”
黎徵含笑，“我告诉二爷，我什么都没猜到。”
陆聿珩弯了下唇，温和道:“真的猜出来也没事，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是“不敢”而不是“不会”。
是陆聿珩给她这一份在陆家畅所欲言的底气。
从医院离开后，先去了陆宅。
老太太的三个儿子都安安静静陪她坐了一会儿，才各自离开，临走时，只有陆兆麟留下。
陆聿珩则去了陆明成的院子说话喝酒，黎徵自己回了沉楹馆。
一回到沉楹馆，她便走进陆聿珩专门为她布置的书房，而后把门关上。
拨通严辞电话，黎徵缓步走到床边，望着窗外水池里的徐徐盛开的荷花，漫不经心道:“如果我不打电话给你，你什么时候才会告诉我顾尧野出事的事情？”
严辞正在跟阿联酋财阀的人吃饭，饭吃到一半，手机铃声响动。
他垂眸看一眼，起身温笑，“Boss打电话，我出去接个电话。”
黎徵是圈内出名的美人，她的凌厉手段往往隐藏在姣好面容与温和气质之下，没跟她接触过得人只只觉得她是一位花瓶美人，阿联酋的人显然是这样认为。
他们脸上浮现出暧昧笑意，“快去吧，别让她担心。”
他们宁愿相信黎徵用美色征服整个商界的男人，也不愿意相信黎徵真的可以凭能力在商界立足。
纽约正是晚上两点，深色的夜幕笼罩这座不夜城，霓虹璀璨。
严辞捻灭手中的香烟，莫名有点想她，听着她的质询，他含笑道:“总得把事情问清楚再向你汇报，什么事情都让大老板操心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员工该做得事情。”
他声音低沉，悠缓，“你喜欢他，我怕你担心他，所以暂时瞒着你，但好像没有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