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秋惨兮兮地道:“今儿个不是落雨了吗?脚冷睡不着。身子遭不住了,索性来伙房煮点水泡脚。谢先生要热水吗?铁锅里还剩一点儿,你去看看。”
“不必。”谢林安说完,冷淡地关上门。
夏知秋也不耽搁了,接着往寝房走去。
她把铜盆摆榻前,抬起肤若凝脂的两只玉足,探入热水之中。温暖的水一下子覆没她的脚背,驱散了那股寒意与疲乏,让人从里到外都感到温热。
夏知秋浑身都舒坦了,她忍不住喟叹一声:“今后要是每日夜里都能泡个脚,实乃人生幸事啊。”
这厢她刚落声,那厢谢林安便隔着门喊她:“夏大人,你睡了吗?”
这么晚了,谢林安找她作甚?夏知秋忙道:“还没,谢先生是有事?”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道:“见你要泡脚,我这里有个装了麝香、沉香等中草药的香囊,用来泡脚极好,可醒脑提神、消除疲乏。”
谢林安特地给她送来了香囊,夏知秋若是推脱,反倒不美。
于是她拿帕子擦干脚,趿着鞋给谢林安开门。
谢林安见她开门,递给夏知秋香囊的同时,下意识朝人脚上看了一眼。只见夏知秋未着罗袜,脚腕雪白,瞧着人眼热。谢林安知晓“窥探金莲”此举甚是无耻,且没有君子之风,急忙移开了视线。
夏知秋接过香囊,笑道:“我只听过菖蒲、艾草煮水泡脚,还真没用过这方子。麝香等物贵重,怕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方子吧?”
谢林安颔首:“这是往常宫中所用的泡脚方子,我也是偶然得知的。”
夏知秋没想那么多,只欣喜地道:“那就多谢你的好意了!谢先生早些歇息吧,明日咱们还要出去查高大爷的事。”
“嗯,你也是,好好歇息。”谢林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转身就走。回房的路上,不知为何他总是回想起此前惊鸿一瞥的玉足,那脚腕伶仃纤细,比寻常男子的腿骨瘦多了,也白多了。
还没等谢林安细思,他的心底又掀起了另一番惊涛骇浪。他回过神来,错愕地腹诽:“他是魔怔了吗?怎会想起夏知秋的一双脚来?”
与此同时,夏知秋也回了屋子,盯着手上的那包泡脚香囊出神。她本想丢到热水里泡脚用,可不知怎么回事,她竟将这个香囊塞到柜子里悉心珍藏。
等一下,她怎么会想到要收藏谢林安所赠的东西了?还是这样不值一提的泡脚香囊。
夏知秋惊骇不已,总觉得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
上榻时,她还在暗暗安抚自己:“这可不是觉得谢林安赠礼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麝香贵重,拿来泡脚委实浪费,她想私藏起来,日后再做打算。”
夏知秋在被褥之中辗转反侧,像一条被锅铲翻来覆去煎煮的鱼。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谢林安魂牵梦绕一整晚,哪知道后来还是沉沉入睡了。
隔天早上,她随意用了早膳,和谢林安一同出门了。
两人寻到了高大爷住的那条胡同,趁高大爷出门做生意的时候,特地找了他家对门的那户人家谈话。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姓刘,是个宰猪的屠夫。
刘屠夫见来的人是官老爷,吓得六神无主。他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对官府的人都是毕恭毕敬招待,断不敢有半分怠慢。
夏知秋叮嘱对方不要把今日的事情说漏了,也不可给高大爷通风报信,以免他起疑心。高大爷真有什么秘密的话,那会打草惊蛇。
夏知秋问起高大爷,刘屠夫道:“草民和高大爷虽说做了快十年的邻居,却仍旧不是很熟。”
闻言,谢林安和夏知秋面面相觑,均有些难以置信。
都这么久的街坊邻里了,平日里逢年过节总有互相送点年糕吃食吧?总会讲话吧?就算是做完生意回家打声招呼也算数啊!怎么可能不熟呢?
刘屠夫见夏知秋不信,以为他在撒谎,急忙辩解:“是真不熟!就高大爷八九年前刚搬来的时候聊上几句,他就说了一句他是从云华镇来的,姓高,旁的就再没多聊了。我家媳妇当时见来了新邻居,还特地做了年糕给人送上门去,当乔迁之礼。哪知道,高大爷连门都没让我媳妇进,冷淡得很。再后来,我们看高大爷有些孤僻、不爱和人说话,也就再没搭理过他了。”
刘屠夫似乎对高大爷是真的不了解,怎么问都问不出多余的话。
夏知秋有些丧气,正想带着谢林安离开,屋内却出来了一名妇人拦住了她,那人正是刘屠夫的媳妇。
她局促不安地搓着手,颤颤巍巍喊夏知秋:“夏大人,民……民妇有一事禀报。”
“但说无妨。”夏知秋朝人微微一笑,显得亲近且温柔。
刘媳妇俏脸一红,不敢看夏知秋的眉眼。这位官家可长得太俊了,是她高攀不起的贵主儿。
她方才听到夏知秋和丈夫的谈话,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特地来说给官家知晓,好替官家排忧解难。
刘媳妇深吸一口气,缓解紧张之感,道:“高大爷平日里和我丈夫一样,在外做事早出晚归,可每逢傍晚,他人都还没回家,院子里却有炊烟升腾,好似有人特地赶在他回家之前为他做饭!可这么多年过去,从没见过有其他人在院子里进出,他分明是一个人住……那炊烟又从何而来呢?真是古怪。民妇实在好奇,隔天去问了一嘴高大爷,他院子里是不是还有什么人。对方连门都不让民妇进,还说他都是一个人住的,哪来什么人,让民妇不要多管闲事。话说得这般难听,那民妇自然也不敢讨嫌了。说来也怪,那天之后,民妇再没有看到过炊烟。只有高大爷回家以后,院子里才升起了烟火气儿,好似他特地提醒了伙房的人别再生火作祟一般!”
谢林安觉得有点意思,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他是一个人住,可院子里没人时,却有炊烟浮现?”
“对,对!”刘媳妇像是想起什么,又道:“还有一次,我去隔壁镇拜访亲戚,恰巧和人上街买衣服首饰,恰巧见到高大爷也在挑女子的衣裳,瞧那花色,分明是挑给年轻女子的。民妇不记得高大爷有什么女儿啊,难不成一个老头子还傍上了年轻的相好?想来也是好笑。不过我看高大爷也是要脸面的人,故而特地千里迢迢跑去隔壁镇子买女子衣饰,不敢在吉祥镇买,怕被人瞧见。民妇也不是那等爱多管闲事的人,这些系风捕影的私事也没多问了。”
夏知秋也能理解刘媳妇的做法,她又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总不能当着高大爷的面,问他是不是骗小姑娘吧!那多不美啊。因此,两家人都装聋作哑,什么话都不问,就当个点头交情的陌生人。
刘家的线索也就这些了,夏知秋道了别,心事重重走出院子。
就这些消息,顶多算个高大爷的桃色韵事,哪能当成他落人口实的把柄呢?
谢林安提议:“若是你还想查,不如让画师画一幅高大爷的容貌,带去云华镇打听打听。”
“怎么突然这样说?”夏知秋不解地问。
“刘屠夫说了,高大爷说自己是从云华镇来的。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乡镇,未免有些古怪,倒不如去他此前待过的地段,问上一问。保不准就是出过什么事,这才让他不得不逃离故土。”
这话靠谱,夏知秋连连点头。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一旦熟悉了某地,轻易不会离开。
片刻,夏知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要是高大爷撒谎呢?假如他不是从云华镇来的,那又该怎么办?”
谢林安挑眉,道:“那就没法子了,算他命大。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就想个法子,把罪名全落实到苏萝身上,杀了再说。”
夏知秋咬牙切齿地道:“谢先生,我发现你这人是真的冷血无情。杀人是这么容易的吗?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谢林安很明显在逗她,此时勾唇,道:“我本性如此,所以别轻易招惹我。保不准哪天,我看你不顺眼,也把你处理了。”
“不会的,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瞧见我这样的美男子,怜惜都来不及,怎会伤我?”夏知秋察觉他的戏弄之意,不服输,也反呛了一句。
谢林安瞥她一眼,轻笑出声:“不要脸。”
夏知秋自认此次玩笑,是她略胜一筹。她得意地一拱手,道:“彼此彼此。”
春分后再过十五日,乃是清明节,官吏可休假一日。
夏知秋是地方官员,管束没有京都那般严苛,在清明节之前她还告了一日的病假,连着休了两天。衙门的事,夏知秋全权委托给赵金石代为管理。
夏知秋知道,她这假日恐怕得另作他用,被谢林安骗去查案子。没想到当官还不如种地的泥腿子,半日闲暇都不得。
这日下了晚衙,谢林安租了一辆马车,和夏知秋连夜赶往云华镇。白日加夜里这般紧赶慢赶,两人也花了足足一天才赶到了云华镇。
到了镇子上,夏知秋拿出那副画师画的高大爷画像,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和高大爷相熟的人。别说,这样一问听着是费事儿不靠谱,奈何云华镇也不大,乡里乡亲基本都熟识,没几个人问过去,便有好心人指点:“这不是……高家的阿爷吗?”
闻言,夏知秋咧嘴笑:“正是正是,你也知晓他姓高啊?”
那人点点头:“知道呢!高阿爷年轻时候是镇上私塾先生,不收学生的费用,若是家境贫寒,还会贴上一些银子。当年我也在高阿爷那边读过书呢!不过高阿爷命苦,前些年生了大病,后来为了不拖累家里,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他那病凶险,想来是死在外头了。”
路人无比唏嘘,这话听得夏知秋右眼皮一直跳。
谢林安插话,问:“那么,高家如今在何处?小兄弟可否为我等指一指路?”
“行。”路人带他们来到了一条胡同里,说,“沿着这条路一直朝里走,最里边的就是高家。”
两人听话来到高家,敲了敲门。很快,有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女人给他们开门。她梳着妇人髻,用青色花带子绑着,乌黑发亮的发间缠着一抹绿,竟也带了点风韵。
夏知秋问:“这是高家吗?”
妇人点头,道:“正是正是,两位是?”
“我们是来找高阿爷的。”谢林安不喜寒暄,单刀直入地道。
妇人一惊,翕动唇瓣,喃喃:“找阿公吗?两位稍等,我找我夫君来和你们讲话。”
高家儿媳妇虽说没见过阿公,可每年清明,总会见到丈夫抱着一捆纸钱出神,惨兮兮地问她:“我竟不知是烧还是不烧。我盼望阿爹活着,可他那病绝不可能饶过人,应是死了。我又怕他是人没了,不烧,他地下没钱花。”
高家儿媳妇知晓,丈夫这是想家人了。平日里要顶天立地支棱起一个家,唯有在父母坟头,才能做一个小孩。他连在父母亲坟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委实是可怜。她一时心肠软和,抱住了惆怅万分的丈夫。
高家儿媳妇长叹一口气,转身去寻丈夫。
高家儿子正在院子里晒烟叶子,他这两年寻了门卖烟丝的活计,好不容易发了家,赚得盆满钵满。他感慨时运不济,若是早两年发家了,有了钱,他爹也不至于怕拖累他,离家出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媳妇欢天喜地地朝他喊:“夫君快来!有阿公的消息了!”
“什么?!”高家儿子欣喜若狂,他还当是这两年贴的寻人告示有了起效,找着他爹了。
高家儿子搓了搓手,慌忙奔向门边。他仔细瞧着夏知秋递来的画像,看那眉眼与黑痣,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是!是阿爹,没错!他活着吗?如今人在何处?”
夏知秋一见找对人了,脸上也带出点笑容来:“你爹活得好好的!就在吉祥镇做划船生意呢!”
高家儿子喜极而泣,忙道:“苍天有眼,让我爹还活着。没想到他教了一辈子书,有朝一日还能学会做划船的营生。他既然活着,又为何不回来找我呢?”
说着说着,高家儿子又失落地垂下了头。
谢林安可不管这算不算父子相认的感人戏码,他越听越混乱,冷冰冰地道:“我只想知晓当年你爹为何离开云华镇?”
谈起过往,高家儿子唏嘘不已:“当年我爹患病,精神时好时坏,得用昂贵的药材吊着命。云华镇的大夫说了,我爹那个病乃是绝症,连个病名都没,他曾诊治过这类的病,几乎不出三月,必将死人,让我早些准备我爹的后事。我哀求大夫用药给阿爹治病,奈何十年前,家中实在贫寒,即便亲戚救济、家中食粮也有阿爹交过的学生帮衬,可那药费也掏空了家底。亲朋好友也是要过日子的,自然不能像是无底洞一样填补我家,渐渐的,大家也就不来往了。我白日要外出帮人写信件,夜里又帮人做点手艺活。这般下来,才勉强能供应阿爹喝药。阿爹见我辛苦,某日留下家书一封,不见了踪迹。他若是没有那药吊命,恐怕命不久矣。我慌忙去寻阿爹,却听得镇上的人说,阿爹雇了一辆牛车,早驾车出了云华镇,那车夫也不知阿爹下车以后的去向。他这是铁了心不想拖累我,可阿爹不知,为人子女能被其依靠,才是最大的宽慰。”
十年来,高家儿子都无人可倾诉心事。错不在他,他却仍旧懊悔。不知该后悔自己那日出门做事,还是后悔在阿爹面前愁云惨雾,害得老人家也担心起家境来,这才寻此极端办法。
夏知秋最容易与人共情,此时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好了,人都找着了。今后有的是日子共享天伦,你也别介怀了。”
“嗯,嗯。”高家儿子涕泪横流,一面捂脸,一面点头。
谢林安没夏知秋这般有人情味,懂得体恤人。他察觉到端倪,讥讽一笑:“这世间可没那么多神迹,既然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他还没药材可吊命,那恐怕是早早就死了。他只不过是不想你挂心,也不想再浪费家中钱财,因此逃到外头,死在外边。你阿爹顾念你呢,不想拖累你。这一点,倒和家猫将死夜逃一模一样。”
谢林安想起他此前养过的一只猫崽子。他平素最是厌烦只会讨食吃、寄生于人的宠物。偏偏这玩意儿长得好,能讨达官贵人喜欢,一个赛一个取名雅气儿:若是四足雪白,取名为“踏雪寻梅”;若是皮毛黄橙色,底下肚皮翻白,则取名为“金被银床”。
这么多人依仗他而活,没必要再多一只猫。
谢林安是这般想的。
只不过后来的某日,他的寝房闯入一只冥顽不化的野猫崽子。身旁的侍从们见猫儿冲撞到谢林安,吓了个半死,发誓要将方圆百米的野猫全宰杀了,以儆效尤。
闻言,谢林安不知发了什么邪火儿,冷笑道:“自个儿看护院子不利,就拿猫崽子出气,你们啊,一个个恃强凌弱倒是很有手段。”
这话一出,侍从们又不知该如何接了。谢林安本就是阴晴不定的主子,顺着捋毛、逆着捋毛,都有可能被他处置。
见他们哑口无言,谢林安也懒得和他们计较,只说了句:“它倒胆子大,敢闯入我的寝房。且养着吧,看看这猫胆包天,还能闹出什么祟来。”
谢林安这般说,就是留下猫命了。
这猫也是傻气,竟敢把谢林安当成主子,时不时会来他寝房耀武扬威一阵子,还留宿在他床边。
好大的猫胆子。
谢林安气笑了,可也犯不着和一只猫计较。
再后来,院子里的人都懂了,这猫是有谢林安罩着的,等闲动不得。
于是好鱼好肉娇养着,竟养成了胖嘟嘟的一个球。
谢林安无奈极了,指着野猫喊打喊杀:“再吃下去,正好给我炖一锅猫汤!”
话虽如此,他却特地在寝房里摆了个皮草窝子,供野猫休憩。
每逢夜里,谢林安便指着猫窝,道:“可不敢再躺我榻上了,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野猫似懂非懂,咻的一声跃上了床。
谢林安语塞。良久,他哝囔:“幸亏没人瞧见,不然我的颜面何存?定然要处置你的。”
就这样,野猫越长越大。某日,它好似生病了,时常一动不动,赖在他身侧晒太阳。
谢林安察觉到端倪,想给野猫寻个大夫来诊治。可就在那天下午,野猫在他寝房门口留了一只老鼠,再也不见了踪迹。
侍从见到那只死老鼠,吓得大气不敢出:“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利,竟然让这等秽物污了您的眼。属下这就喊人来丢了这玩意儿,再嘱咐他们清洗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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