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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高大爷松了一口气,道:“什么事儿啊?”
“您还记得叶眉眉姑娘吗?”
“记得。”高大爷叹气,“那娃娃可怜哟,年纪轻轻就没了的。”
“听说叶眉眉姑娘失踪那天,她和叶家大哥打招呼以后,叶家大哥看到她朝您这边走来了。你此前讲过,你见过叶姑娘,对吗?”
高大爷愣了一瞬息,回忆这件事:“见是见过。叶家娃娃过来的时候,我正巧载客呢,就拿长篙撑船的功夫,那娃娃就不见了。”
夏知秋问:“人就在跟前呢?一眨眼功夫就看不见了?就是用跑的,也没那么快啊?”
高大爷辩解:“开船呢!不得朝河对岸划去?盯着河中央,自然没顾得上岸边的人。”
“是吗?”谢林安像是发现了什么,脚步轻盈地跨上了船。
他走了两步,指着船桨后的小板凳,道:“你这船桨在前,板凳在后,船桨离岸边的位置更近。人坐在板凳上划船,船桨应该是握在手里的。按照这个摆放的位置,你开船,应该是面向岸边。其实,无论是谁开船,都得面朝河岸,用船篙抵住河岸或是河床,使巧劲撑出小船的。”
他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夏知秋也明白了其中玄机。
夏知秋盯着慌乱不已的高大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你说你划船没见到叶姑娘的去向,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人在划船时,开船的方向和划船人面部的方向是相反的。你要往河中心划船的话,必定是面朝着河岸的。也就是说,你可以看清楚岸上一举一动。假如你在开船的时候见到了叶姑娘,那你必然会看到她都去往了何处。叶姑娘又不是用了什么瞬间消失的法术,怎可能在眨眼间就不见了呢?你是在撒谎!而欺瞒朝廷命官,可是要掉脑袋的!”
夏知秋的话音刚落,高大爷便跪倒在地。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鼻尖和额头满是水渍,汗如雨下。
夏知秋下达了最后通牒:“若是你老实说出叶姑娘的下落,本官便既往不咎,不会治你的罪。”
“小人……”高大爷抖若筛糠,支支吾吾。
就在夏知秋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高大爷突然抬头,坚定地道:“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叶姑娘的去向,还请夏大人明鉴!小人那时忙昏了头,即便是面朝着河岸的,也没心思知晓叶家娃娃的动静。”
谢林安冷笑:“哦?是吗?叶家人还说了,那天风浪大,河边的船统共就没几艘,又怎会有人瞧着河上风浪骇人,还急吼吼要来乘船呢?”
高大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牙,道:“这个谁又知道呢?万一就是想过河,赶巧了是那天呗!总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两位官老爷再怎么问,小人也还是这句话。”
这老头冥顽不灵,嘴硬得很。
夏知秋也瞧出不对劲了,可她也不能单凭这些推论就将人怎么样,只能打道回府,再想其他法子。
路上,夏知秋琢磨来琢磨去,心里烦得很,对谢林安道:“这高大爷是不是瞒着什么事儿?”
“谁知道呢。”谢林安微微一笑,“瞧着不像是什么都不知晓,反倒是嘴里没一句真话,好似在刻意隐瞒什么。”
“查一查吧?”
“随你。”

夏知秋查案子心力交瘁,这种时候她就想起酒肉的好处来。
若是能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烧酒,再来一份铁锅炖鱼。她一手捏着那贴锅边烘烤逐渐变膨胀的卤汁玉米饼,一手捻着瓷杯小口小口啜饮热酒,酒菜都落五脏庙,那想必一切烦忧都会随风而逝。幸亏她不是佛家弟子,不必戒荤食,不然岂不是享受不到红尘俗事里头最曼妙的滋味了?
夏知秋抬袖,掖了掖唇角湿润。她屈肘,戳了戳谢林安,道:“谢先生,咱们去乐呵乐呵?”
“嗯?”谢林安不解地瞥了她一眼,不知这妮子又打什么小算盘。
夏知秋朝他挤眉弄眼,抬手做了个“喝酒”的姿势,道:“咱们去喝两杯?我请客!”
她这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想要请客?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谢林安莞尔一笑:“好。”
夏知秋平日里依仗谢林安帮忙,花点银子体恤下属,拉拢人心,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她摸了摸袖囊里的荷包,手伸进去,居然空空如也。
她吓了一跳,道:“我的荷包呢?坏事儿!荷包不见了!”
谢林安按了按额头,无奈地道:“夏知秋,你若是不想请客,直言便是,我又不会怪罪你,何必装傻。”
夏知秋急得团团转,道:“真不是!我荷包是真的掉了!”“坏事儿了,里头还有二两银子呢!”
见她的样子,倒不像骗人。谢林安知道钱财乃是夏知秋的命,若是真的没了,她恐怕会一蹶不振好几日。
于是,谢林安道:“我们原路返回看看?此前河边泥泞难走,许是撩衣摆的时候,抖落出去了。”
闻言,夏知秋赶忙推搡谢林安朝河边走:“对对,我们去看看。”
两人赶回岸边,高大爷还在那处接客。
这时雷声轰鸣,倾盆大雨说下就下,将赶来的两人淋成了落汤鸡。
夏知秋怕冷,如今还湿了衣裳,心情很糟糕。
谢林安也是个重仪表的人,淋雨这等狼狈事,他活到今日都没撞上过。以往哪次出行,身侧没有侍从执伞服侍?若是他嫌地脏,一声令下,就有大把的奴仆愿意屈身伏地,给他当脚垫子的。若是落了雨,他恰好没伞,那么即便把奴婢们抬起来给他遮风挡雨,那些人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如今可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见着了,他居然沦落到和夏知秋淋雨的地步。
谢林安来了脾气,闹着不愿走了:“你去寻荷包吧,我找个地方避雨。这雨下得太大了,有失我君子仪态,实属难看。”
夏知秋没想到谢林安是这么个精致男儿,一时语塞。雨越下越大,雨水朝河边冲刷过去,她好怕荷包也会被冲到河里,于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搁,只潦草道:“我记得前面就有个茶摊子,你跑那处等我。我问一嘴高大爷有没有见着我的荷包,再来寻你。”
“嗯。”谢林安点了点头,足尖轻点,三两步就飞跃出百米外。
这功夫看得夏知秋是目瞪口呆,她险些忘记了,谢林安是有武艺在身的,难不成他刚才使的就是传闻中的轻功?不管是不是吧,他要是有这能耐,帮她跑腿去找荷包,岂不是比她赶路快多了?!
这男人!真是可恶!
夏知秋暗骂了一声,继续冒雨跑到高大爷的小船边上。
高大爷见雨势大,也不敢继续接客了。
他把船拉回岸边,栓在柱子上。
他见夏知秋来,佝偻身子,问:“夏大人怎么回来了?”
夏知秋哈哈两声笑,道:“此前丢了荷包,来寻一寻落哪儿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泥滩上,摆着她那兰花刺绣的荷包。
夏知秋惊喜地道:“嗳!你看,找着了。”
“找着了就好啊!”高大爷笑了两声,没多言。
下着雨呢,夏知秋也不愿多寒暄,她看了高大爷一眼,道了别,转头走了。
就在夏知秋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高大爷眉心的那一枚黑痣不见了。
她总觉得哪处古怪,又回头,偷偷摸摸看了一眼。果然,高大爷眉心没有黑痣,也没有祛除黑痣以后的伤口。
夏知秋怀里揣着荷包,越走越远。一路上,她思索着方才那一幕,嘟囔:“不对啊!叶家长子说高大爷眉心是有黑痣的,让我按照这个特征来寻。那说明这黑痣是一直都在脸上的,故而形成了用来分辨人的特点。如今雨水一下,那黑痣就落了,这算什么?难不成那黑痣是假的?”
她哝囔两声,迎面撞上了执伞而来谢林安。
夏知秋欣喜地喊:“谢先生!”
她看了一眼这新上漆的油纸伞,惊讶地问:“你方才脚程这么快,是特意回去给我买伞了?”
谢林安反唇相讥:“我怎么可能去给你买伞?不过是顺路瞧见了,给自个儿买的。想起你此前还说要请客,怕你食言,因此来接应你一回。”
“……哦。”夏知秋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此时也不想纠结这个事儿了。
就在她发愣的一瞬间,谢林安突然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怀里。
夏知秋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你……你干什么?!”
谢林安蹙眉,道:“这伞统共多大,不挨近一点,难不成淋雨吗?”
“哦。原来如此。”夏知秋嘿嘿两声笑,挨近了一些,“若是谢先生不解释,我还当你是想轻薄我呢。”
“想得倒挺美。就你这骨瘦如柴的身板,我怎么可能看得上?”谢林安冷哼一声,不欲多言。
夏知秋和谢林安的距离好近,却又不是结结实实贴在一处的。身上衣裳湿了,热气就透着衣裳袅袅升腾。即便留有缝隙,她也能感受到谢林安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体温,烫得她心乱如麻。
夏知秋觉得窘迫,想躲远一点,又畏寒,不得不靠近谢林安。
还没走几步,她灵机一动,想到一件事,问谢林安:“谢先生……你能买一把伞,不能买第二把吗?至于这么紧挨着?”
谢林安被她问得一愣,当场呆若木鸡。他屏息一瞬,含糊其辞:“货郎那处只剩下一把伞了。”
“哦。”夏知秋呆呆地点头。
就在这时,推着伞车的货郎同两人擦肩而过。
那牛车上油纸伞摆得满满当当,有好几把伞的伞面和谢林安执着的伞一模一样,看样子,谢林安的伞就是从这个货郎那里买的。
夏知秋瞠目结舌,问:“这就是谢先生说的……只有一把伞了?”
一时间,周遭鸦雀无声,气氛尴尬。
谢林安恼羞成怒,骂道:“夏知秋,你闭嘴!”
夏知秋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结论了。谢林安想省钱,觉得夏知秋不配他特地多花一把伞的钱讨好。
夏知秋无语凝噎,没想到她和谢林安的交情这么浅,一场雨就能击个支离破碎。
两人原本是打算打道回府,奈何夏知秋这人抠虽抠,却不喜食言。她说请客吃饭,那就得请一顿。
既然如此,谢林安提议:“不如就去把酒菜打包了拎回府中再吃吧。”
夏知秋瞧了一眼天色,想了想,道:“行,这湿衣衫穿着也不得劲儿,咱俩回家换一身再吃喝。”
说完,两人一同去酒楼订了几样菜,让小厮温好了,再连炖锅一同端到夏府来。有的酒楼为了不堕招牌菜的名头,怕送上贵人府中将菜肴换盘时,菜失了风味,就会连同火炉子和炖锅一齐送到府上,等贵人吃完了,再招呼堂倌把那些热菜的玩意儿送回酒楼里。不过这样的活计是要另外算钱的,夏知秋不知晓这个,谢林安知晓。
他特地偷偷丢给掌柜的一两银子,让人等雨停了,把吃食连同炉子都送到夏府来。
回了夏府,小翠盘算着两人没带伞,该是淋雨了,因此早早就煮好了热水,等他们回府沐浴。
夏知秋被贴心的小翠感动得眼泪汪汪的,一连喊了几声:“好妹妹!”
小翠抿唇偷笑:“哎哟,好哥哥!你快去洗吧!我送把伞到衙门那处去,想来赵大哥也没带伞,不知回不回得来呢!”
闻言,夏知秋警惕地道:“记得带两把伞,可别就撑着一把伞去了!”
谢林安是正人君子,赵金石可未必是!
她这么可人疼的妹妹,才不想人落入赵家的猪窝窝里去!
小翠回过神来,点头:“好,听夏哥哥的。”
见她乖巧,夏知秋心满意足地泡澡去了。
等夏知秋洗完澡,重新上了干净的束胸带子,再披上衣裳,那送炖菜的堂倌已经到了花厅了。
夏知秋让堂倌先等一等,她去喊喊谢林安。想来是谢林安很重仪表,还没绞干头发,不会出房门的。
果然,她一到谢林安的屋子,那男人正拿干帕子拧头发了。
夏知秋见惯了谢林安一丝不苟束发的模样,如今如墨一般的黑发松散两肩的姿态倒也新奇,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谢林安的长发被水濡湿了,显得更黑更深,衬托他那朱砂一般殷红的唇,给人一种极为震撼的美态。类妖,似神,令人心惊。
夏知秋看痴了,怎么都没想到,一个男子也有这么惊人的漂亮皮囊,让人艳羡。
见她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谢林安不由挑眉,问:“看傻了吗?”
夏知秋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堂倌来了,等小翠和赵主簿回来,咱们四个一块儿吃饭。”
“对了!我差点忘记和你说,我之前寻荷包的时候,瞧见一桩怪事。”夏知秋忙完了这些,才反应过来此前要讲什么。
“怪事?什么怪事?”谢林安疑惑地问。
“你记得叶家长子要咱们寻眉心间有黑痣的高大爷吗?”夏知秋舔了舔下唇,费解地道,“高大爷眉心那一颗黑痣,雨水一落就没了。也不像是被掰去的,眉心没有伤口。那就是他刻意贴上的黑痣!你说这人脸上没黑痣,特地贴一个算怎么回事?难不成眉心有黑痣是旺财相?我也整一个?”
谢林安放下手上的帕子,喃喃自语:“那就有意思了,相貌都好似在刻意造假呢。”
“对啊!相貌造假……”夏知秋被这话惊住了,浑身寒毛直竖。
她窥了谢林安一眼,结结巴巴,“难不成……高大爷在容貌上动了什么手脚?”
谢林安但笑不语。
良久,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直觉不错,这个人……有问题!”
夏知秋决定明儿起,就去问问街坊邻里有没有知晓高大爷的人。聊完了正事儿就该吃饭了,谢林安随意寻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把长发全捆入其中。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很有慵懒的媚态,看得夏知秋啧啧直叹:“谢先生这脸,也不知能迷倒多少少女呢!”
谢林安勾唇,反问:“那能迷倒你吗?”
“啊?”夏知秋没想到他这话头会往她身上抛来,一时间无所适从。
谢林安却犯了轴,不愿饶过她。他欺身靠近,又轻轻问了一次:“我说,若是我真有你说的这般天人之姿,那能迷倒你吗?”
夏知秋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林安,看着他那如霜雪一般纯净的双眸,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液。她被妖物一般的谢林安蛊惑了,不知为何,小小声答:“能。”
谢林安嗤笑出声,转瞬之间离了她的身。
他像是心情很好,在前头开路,和夏知秋温声软语地道:“走吧,吃饭去。”
夏知秋鲜少见谢林安有心情愉悦之时,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腹诽:原来男子也爱被人夸美吗?那她日后就知晓该如何哄骗谢林安了!
不管了,先吃饭吧。
等人齐了,四人立马上桌用膳。
今晚订的一桌席面滋味很好,特别是那铁锅炖鱼。豆腐、鱼肉都切得大块,极为粗犷。铁锅旁边还贴满了玉米饼子,那黄澄澄的饼子包裹汁水丰盈的鱼肉,一口下去,唇齿生津。
夏知秋接连吃了四个饼子,腹中撑得慌。
她和赵金石感慨一句:“白鹤楼的菜肴是真没话说,连锅子带菜一同上来,不过是花了一两银子。”
听得这话,赵金石道:“扯淡吧!白鹤楼一桌席面就要一两银子,再给你配个锅、特地拿炉子烧着,送到府中来,怎么说也得多加一两吧?!”
“真就一两!不信你问谢先生!”夏知秋特别讨厌赵金石抬杠,她可是有人证的,这事儿还能造假?可能是掌柜的瞧出她的身份,特地给了夏知秋优待。这可不是她想耍官威,是她官威太重,防不胜防。
谢林安见两人都齐刷刷盯着他讨要个说法,他只能无奈地道:“夏大人说的没错,是一两银子。”
夏知秋得意极了:“看吧,我就说呢!”
赵金石嘟囔:“怎么可能?之前我和徐捕头过年吃酒,也花了二两银子啊,难不成是掌柜的诓我?”
闻言,一侧听了全程的堂倌正要开口辩驳,谢林安凛冽眼风一扫,那人就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心道:“算了算了,这泥潭可蹚不得,这位谢先生,看起来是要伤人的呢!”

这一晚,夏知秋淋雨受了寒,夜里只觉得脚冷。
那脚底就跟冰块似的,怎样都捂不暖。实在熬不住,夏知秋夜里起身,一个人鬼鬼祟祟跑伙房里煮热水。平日里这些伺候人的活计都是小翠在忙,夜深了,她实在不忍心让小翠受累,因此自己动手生火,煮了点热水。
待她端上铜盆,摸黑回房时,谢林安听到了动静,开门查看。见是夏知秋,他诧异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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