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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县令(草灯大人)


夏知秋见她是真害怕,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放心,本官不会草率定案的。只不过是你目前嫌疑最大,先在牢中待着。如果你是清白的,本官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夏知秋的声音带有一丝温柔,她的亲和力十足,让人忍不住去接受她的好,听从她的吩咐。
苏萝点了点头,道:“好,我相信大人。”
苏萝被带走了,谢林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如今也算是有了罪证,你为何不直接定案?还与她废话这么多作甚?”
夏知秋拧了拧眉心,苦恼地道:“光凭左撇子这一点就定案,太草率了。万一判错了呢?”
谢林安知晓她是死脑筋,此时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只凉凉地补充一句:“随你。是你偏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不怕累的话,你尽管折腾。”
夏知秋无语。
听谢林安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是真的一心想弄死苏萝啊。
可见,得罪了这个男人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93章
阿五原本以为夏知秋说要给他做事机会,不过是一时兴起,并不会付诸行动。哪知县令大老爷是真的有安排,还没两天,阿五还有一众流浪汉便被徐捕头带到了一处宅院里,三四个人一间屋子,有伙房,有水井。他们有地方住了,也有柴火可以烧热水洗澡。
若是有贫苦的妇孺小孩,那便安排到另一处庄子上,给她们寻一些手工活做。
每日清晨,阿五都会被衙门的差役安排去渡口帮着渔船搬运粮袋,虽说是低廉的劳动力,然而一天也有十几文钱。要是哪个觉得钱赚够了,想干点别的营生,夏知秋也乐意他们离开此地,去外边闯一闯。
这是夏知秋安排的活计,用渔船运货的商贾都很乐意卖她一个好,因此这件事办得倒是很轻松漂亮。原本流落街头的乞丐混混们有了正经行当,也不在街上瞎逛撒泼了,一时间连巡街的捕快都觉得日子安生了不少。
阿五年级不大,将身上的污垢洗净,穿起粗布衣裳,束起头发来,倒也是个精神气派的小伙子。他是个笑模样,见人便咧嘴,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很讨喜气。
他连着帮人抬了几天的盐袋子、粮袋子,工头见他干活麻利、说话又好听,给工钱的时候,还多赏了他几文。
回庄子后,阿五把工钱分成两摞,一份存起来当积蓄,另一份放荷包里,他要用它出门买东西。
夜刚刚黑下来,雾霭浓重。阿五瞧了一眼天色,慌忙穿鞋出门。
同屋的小哥见他慌里慌张跑出院子,笑道:“阿五,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
阿五回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出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小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调侃一句,“给姑娘家买啊?”
阿五一愣,结结巴巴:“啊,算,算是吧。”
“难怪你最近搬货这么卖力,敢情是攒媳妇本呢!”
“还不是呢!”
“嘴上这样说,可见心里是想咯?”
阿五想到苏萝,耳朵突然红了,他小声哝囔:“人家可未必瞧得上我。”
“不管瞧不瞧得上,都去试试看呗!那你早些回来,明日还要做工呢!”
“好嘞。”阿五应了一声,欢欣雀跃地跑向卖货摊子。
他听到小哥说起“媳妇”一词,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欢喜。从前的苏萝是高岭之花,他不敢高攀。如今阿五有能耐了,有一份安稳的事儿做,日后攒够了钱,还能置办一些小本生意。他应当是有资格接近苏萝了吧?阿五在心里给自个儿打气。
阿五花钱买了一份芙蓉酥和一朵浅黄色的绒花,他带着礼物登夏府的门,和小翠打听苏萝的去向。
小翠拿捏不准,帮着阿五去问了夏知秋一声:“夏哥哥,阿五想要去探监,瞧一瞧苏姑娘。”
夏知秋见阿五这般热络,嗅到了一些猫腻,她也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允许阿五在他们陪同之下,前去看望苏萝。
阿五得知苏萝被关押入监牢,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奓着胆子解释:“夏大人,小的斗胆讲一句,苏姑娘不是那种恶人。”
夏知秋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本官自会查明此事的。”
“嗳,小的知道夏大人的为人。”阿五想起夏知秋为百姓做的种种操劳事,咬一咬牙,“您是个好官,您不会有错的。”
“好官啊……”夏知秋喃喃自语,压力更大了。好官就代表要清正廉洁,行事不得有半步差错。比起好官,还是狗官轻松。
阿五说完这些以后,跟着徐捕头来到了大牢里。
监狱内,苏萝坐在床榻边一言不发。
阿五隔着门缝,给苏萝递东西:“苏姑娘,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我叫阿五,曾经在你家附近要过饭,你给了我一些吃食。一直没好意思和你道谢,如今有了点闲钱,带了点礼物给你。这是绒花,你戴头上,好看。另一份是芙蓉酥,烘烤成芙蓉花形的,立马包着红豆沙,好吃着呢!”
苏萝许久没有和人讲话了,她听到阿五的声音,缓慢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萝盯着阿五的脸,微微蹙眉,细细思考了一番,须臾笑道:“是你!我记得你。”
“嗳,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嗯,记得。”苏萝走过来,从阿五手里接过芙蓉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那不过是小恩小惠,不打紧的。”
阿五见苏萝洗净了的面容,纵使不施脂粉,也楚楚动人。阿五看痴了,又觉得这样很孟浪,慌忙低下头,看鞋尖。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他的靴子是何时被磨损了一块布头的?怎么此前没发现呢?如今被苏萝看到了,岂不是让她瞧了笑话?
阿五抓耳挠腮,懊恼不已。
苏萝把他的窘迫尽数看在眼里,不由噗嗤一笑,道:“你坐着陪我说两句话吗?”
阿五看了一眼徐捕头,不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徐捕头也是过来人,见阿五讨好的眼神,也有些心软。他轻咳一声,道:“我去看看狱卒兄弟们需要些什么,大概一刻钟时间,我来找你,咱们就回去了。”
“嗳,谢谢徐大哥!”阿五感激地道。
“不必客气,我也是奉夏大人的命令行事。”说完,徐捕头便绕到了另外一间屋子里,那里有两个狱卒兄弟今晚守夜,恰好可以问问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他还能帮着带些吃食。
徐捕头是衙门里的老前辈了,他很得捕快以及差役们的信赖。大家喊他一声“大哥”,那他就要担得起这名头,照顾一下自家的兄弟。
阿五见人走远了,忍不住问苏萝:“苏姑娘,你不是住夏府里吗?怎会搬到牢狱之中?”
苏萝苦恼地道:“我也不太清楚,那些女子明明是我哥杀害的,可仵作先生却说,我哥应当不是凶手。夏大人……怀疑我杀了人!”
“简直荒谬!”阿五义愤填膺地道,“苏姑娘不过是心地善良的弱女子,怎可能杀人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不过你放心,夏大人是好官,她会好好查清楚的。”
“嗯,只能等一等,看夏大人那边怎么说了。”苏萝叹了一口气,苦笑,“我深知自个儿命运多舛。小的时候,村子大旱,闹了饥荒。全村人都饿死了,包括我的爹娘,唯有我活了下来。被哥哥找到后,我便跟着哥哥长大,没想到如今哥哥也死了,又只留下了我一人。”
闻言,阿五也跟着叹气。
他还没叹多久,忽然屏住了呼吸。
阿五听到了苏萝说的这句话,细细思忖,发觉某个骇人听闻的疑点。
于是,他迟疑了一会儿,问:“苏姑娘,你被你义兄寻到的时候,大概几岁?”
苏萝不明白阿五为何会问这种问题,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大概是我记事的年级,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阿五舔了舔下唇,小心翼翼地道:“你的意思是,全村的人都饿死了,你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居然能侥幸活下来……你当年究竟是太过幸运,还是经历了其他什么事呢?”
阿五这句话把苏萝问倒了,她呆若木鸡,脑海中却没有当年的记忆了。
苏萝敷衍了事:“应该是我走运,恰巧没被饿死吧。”
这句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能够自力更生的大人都死了,偏偏苏萝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反倒活命了。
她啊,当年能活下来,一定是上天眷顾,这是神的旨意。

翌日,夏知秋将早衙的事托付给赵金石,她决定去查一查苏萝的事。
既然是调查,那少不了带上谢林安。这样也方便夏知秋审问事情,而谢林安在一侧笔墨记录。
夏知秋道:“依照本官的经验之谈,与其听苏萝说自个儿是什么样的人,倒不如去问问她的邻里。她那街巷的大爷大娘要是有爱嚼舌根的人,知晓的事情可比咱们多多了。”
谢林安点了点头,对她这话还是表示认同的。
就在这时,街对面的专门卖茶叶蛋的铺子到了开门时间,大娘搬开了店铺门板,见到夏知秋,兴奋地打了声招呼:“哟,夏大人,您起这么早啊!”
夏知秋对着大娘拱拱手,笑道:“本官勤政爱民,一贯起这么早。”
夏知秋显然不知晓,她勤不勤奋,不是靠嘴皮子利索,到处去说的,而是靠做的。
谢林安觉得这一幕很伤眼,微微蹙起了眉头,不忍直视。
大娘倒没想那么多,只是见官老爷这般亲民,忍不住给了句过来人的叮咛:“夏大人,咱们做邻居都这么多年了啊,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夏知秋抖了抖官服,道:“本官做这位置,那就是为民排忧解难的,您但说无妨!”
大娘给夏知秋使了个眼色,拉着她,悄声道:“前些日子,我听赵大人在店里吃茶叶蛋的时候说了。说您这儿不近女色,只近谢先生。咱们地儿小,这档子事虽稀罕,倒无伤大雅。就是您都这么大岁数了,不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要是后继无人,可不就是得罪了祖宗的?您别嫌我话多,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儿。要不纳个小的,先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您要怎么舒坦那就怎么过。子嗣可是要紧事儿啊!”
没想到就连街坊邻里都知晓她和谢林安那等惊世骇俗的断袖郎君二三事,夏知秋头大如斗,急忙解释:“赵主簿那是造谣您晓得不?他啊,对本官怀恨在心,就想在外头捏造点本官的是非出来,泼本官脏水。”
“噢,是这么回事啊!”大娘后知后觉地道,“就是想把您拉下马来,再篡位,对不?”
夏知秋差点被大娘的话吓出冷汗,她忙道:“什么篡位不篡位的,这词可不敢乱讲,天家的事儿呢!总而言之,赵大人嘴上没把门的,他的话都是放屁,您可千万别信。”
说完,夏知秋还照顾大娘的生意,一口气买了十几个茶叶蛋,叮嘱她:“要是上次有谁听到了这个传言,大娘瞧见那人,帮本官都澄清澄清。本官是公务繁忙才不近女色,可不是喜欢什么清秀小生。”
大娘见夏知秋出手阔绰,笑得合不拢嘴,忙道:“好好好,我省得!”
应付完大娘,夏知秋犹如打了一场战一般疲惫。她不但心累,还心疼,今个儿钱花得冤枉,得好好磋磨赵金石,从他身上克扣回来。
谢林安跟着夏知秋瞧了一出好戏,他不由勾唇,戏谑地道:“夏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知晓调查苏萝要去问问她的街坊邻里。可不呢?就连夏大人的邻居,都知晓您这些破事,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夏知秋没想到谢林安嘴这么损,居然还落井下石。她翻了一个白眼,对谢林安道:“我发现谢先生是真没良心。”
“嗯哼?此话怎讲?”谢林安问。
“我这样澄清,也是为了维护谢先生的清誉,难不成您想被人说是有龙阳之好的男子吗?那多不阳刚!”
闻言,谢林安半晌不开腔。他垂眉敛目,许多后,轻轻道了一句:“若是和你有染,倒也无伤大雅。”
谢林安说话,犹如蚊虫嗡嗡,夏知秋没听真切,下意识问了句:“谢先生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谢林安催促夏知秋行路,冷冷地道,“别问那么多了,先去寻苏萝的家,办正事吧。”
“哦,好!”夏知秋拎着那茶叶蛋,继续朝前走。她想好了,待会儿就拿这茶叶蛋当见面礼,给街坊邻里送去。手上带礼,总比两手空空来要好。她可是想做那种,能和广大老百姓打成一片的、和蔼可亲的好官。
整个吉祥镇,不认识夏知秋的市井百姓实在是少数。因此夏知秋随意一打听,便有不少爱凑热闹的百姓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提供消息。
问起苏萝和她兄长的事,住隔壁的叶大婶道:“苏萝是个好姑娘。三年前,我上山摘野菜,摔了脚。家里儿媳妇儿子都出去插秧了,就是苏萝上门来帮我煎药,伺候我这个老婆子的。她啊,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那是乖得不得了!”
叶大婶刚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接了一句:“哦,对了。苏萝哪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她记性不大好。早晨和她说过的事儿,午间问她,她就给忘了,还得再和她讲一句。不过小姑娘嘛,总有忘事儿的,这有什么。”
叶大婶话音刚落,又有一名年纪尚轻的新媳妇蹑手蹑脚凑上前来,出声:“从前我刚嫁到婆家,过年的时候,不太会打年糕。苏小姑娘瞧见了,还特地绑上襻膊,过来帮我蘸水打年糕。”
新媳妇想起苏萝小小的个子,却很卖力帮忙捶年糕,心疼得不行。这样乖巧的小姑娘,又怎会有这样难的命呢!
新媳妇叹了一口气,哀伤道:“苏小姑娘人很好,也热心肠,就是可惜她突然不见了,如今也不知去向。若是她和此前的女孩儿一样,都是神藏少女,被神佛藏起来了,那也是她命里的造化。她人间虽命短,却有佛缘,如今该在天上当回玉女,重新享福了。”
关于“苏萝不是无故失踪而是被囚禁”的事情,夏知秋这边还是保密状态,没外露出去,因此大家都觉得苏萝无缘无故失踪,她的兄长悲痛欲绝,因此逃离了吉祥镇。
夏知秋听完她们说的事,叮嘱谢林安将这些消息记录在册。她连连点头,心想,看来苏萝在旁人口中,名声颇好。
这时,叶大婶瞧见了自家孙女儿,她突然招招手,喊人过来:“阿绫,你过来!”
“祖母,你喊我?”阿绫如今十岁了,她听到祖母喊她,忙跑了过来。小孩子天真烂漫,连蹦带跳过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银项圈都在响动,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叶大婶最疼爱这个幺孙女儿,她把阿绫搂到怀里,指了指夏知秋,道:“夏大人在这儿呢!祖母记得你之前常去苏萝姐姐家玩儿,你给夏大人讲一讲苏萝姐姐!”
提起苏萝,阿绫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煞白。她垂下头,支支吾吾:“那么久的事情,谁记得呀?”
叶大婶就是想在夏知秋面前多露露脸,此时见阿绫不肯答话,顿时沉下脸来:“就过去三四年,你咋会不记得?小时候还哭着喊着要去苏萝姐姐家玩儿呢!拦都拦不住!哦,说起来,后来你咋不去了?之前这么喜欢苏萝姐姐,后来见着她,就跟耗子见着猫一样,怪叫苏萝姐姐伤心的!她还特地给你送窝丝糖呢!”
夏知秋是知晓小孩的脾气的,小的时候就乐意当大孩子的跟屁虫,要是有哥哥姐姐愿意带着,那就是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开。
既然阿绫这般喜欢苏萝,为何后来又谈她色变呢?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谢林安看了半天没出声,此时难得开口,和夏知秋说悄悄话:“一提起苏萝,那孩子的脸色就不大对劲了。她不敢和人对视,膝头紧贴着,手掌也交握在一块儿不断磨蹭,可见是很慌张。你不妨借一步问话,她没准知道些什么。”
夏知秋也觉得阿绫有点古怪,她遣散了围观的人,和叶大婶打了声招呼,特地把阿绫带到了没人的角落里。
夏知秋不急着问阿绫的话,而是先让谢林安买了一包窝丝糖回来。夏知秋当着阿绫的面拆开油纸包,把松酥香甜的糖窝窝递给阿绫,道:“你知晓我是谁吗?”
阿绫不敢接糖,怯生生地道:“官老爷……”
夏知秋哄孩子:“官老爷呢,就是为民办事的。你看戏本子里常说的青天大老爷,可不就是本官吗?所以说,官老爷是好人,不用这么怕本官。待会儿问你什么,你说什么,明白吗?来,咱们吃口糖,慢慢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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