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安只笑不语,他抬步,风姿绰约地朝她走来,就在快靠近她的瞬间,谢林安微微低头,对着她的耳畔,温柔低语:“不喊我……谢师爷了吗?”
他滚烫鼻息带来一阵喧嚣的风儿,吹得夏知秋耳珠酥麻,脖颈发痒。不知为何,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又一次被谢林安勾了魂。
夏知秋迷迷瞪瞪想起,赵金石所说的那番话。谢林安没有吉祥镇户籍,不是吉祥镇人士,难不成他并非是人,而是山野之中的精怪?又或者是白尾大人的化身,俗称狐狸精亦男亦女,变化多端。
她心中翻江倒海,谢林安却小声打断了她的幻想:“夏大人,你怀中似乎有些别致味道。”
他是指……她的衣襟里有什么别致的香味?啧!谢林安这话算是赤裸裸的调戏吗?
夏知秋面红耳赤地问:“什么?”
不曾想她这个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心态,居然被谢林安轻飘飘的一句话搅和得翻江倒海。
谢林安略一蹙眉,道:“你怀中的花糕……似乎要馊了。”
闻言,夏知秋慌忙从怀中的油纸包里挑拣出花糕。果然有几个花糕起了白色霉点,想来是赵金石为了少花点钱,给她买了隔夜的花糕。
这奸贼,不就是想夺回被她没收的那两文钱吗?!
害得她用这等粗制滥造的贡品进献给白尾大人,恐怕得遭天谴咯。
夏知秋匆忙和地上破碎不堪的泥塑像念叨:“白尾大人莫怪罪,要是你吃了这隔夜花糕生病啊,就找赵佐官索命吧,我看他是不想活咯!”
谢林安听得她振振有词咒赵金石死,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神庙能搜集的线索不多,夏知秋从捕快那边拿来小册子,将其一一记录在内。
她蘸墨落笔时,谢林安一直盯着她看,似是不解。
夏知秋抬头,纳罕问他:“怎么了?”
谢林安古怪地道:“你倒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她笑了笑:“没法子呀,月俸不高,请不起那书童。我还想着将夏府后宅院拓展一番,摆几块假山,凿一渠假水来养莲花呢。可惜了我那睡莲,如今只能种在一臂长的缸中,连带着几尾红鲤鱼待在一隅之地,怎样都施展不开。”
谢林安许是没料到她的宏图大志竟是养睡莲,他呼吸一窒,片刻才低声道:“哦?想钱多的法子不也容易吗?”
“月俸就那么十几两银子,还能怎的钱多?”
“别看吉祥镇只是弹丸小地,此处距离京都甚远,天高皇帝远,若是真想赚点富贵营生,凭你这父母官的行当,倒也赚得。”
夏知秋愣了愣,这谢林安居然在怂恿她贪赃枉法?
她急忙捂住他的嘴,四下顾盼,道:“这话能胡说的吗?要是被人听到了,本官的清廉之名可就没了,我还不想过几年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哪个掌权者的不是想多赚一些?偏偏你倒装得像模像样。”谢林安被夏知秋捂住了嘴还敢胡说,她离他这么近,被那黑浓眼睫之下的一双眸子睥着,倒有几分慌乱。
她舔了舔唇,问:“你……莫不是来试探我的?我早听出你有京都口音,难不成你是圣上派来的卧底?”
谢林安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力大无穷,拧住夏知秋的手腕,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谢林安凑到她面前,小声道:“你倒是机敏,连京都口音都能听出来。你放心吧,我不是天家的人,也犯不着对付你一个小小芝麻官。”
他顿了顿,道:“不过,我早说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你也要给我留个安身之所。否则,我定然要了你的小命。”
谢林安说完这句,立马松开了手。这厮似乎有洁癖,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细细擦拭着那只握过夏知秋手腕的掌心。
她大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脊背早已香汗淋漓。那肌肤毛孔大开大合,汗水沾染,犹如细刺扎身,那种痛感细腻绵绵,不算致命疼痛,却也体无完肤。
这谢林安成日里喊打喊杀的,目无尊长,还通体气派……他到底是什么人?
查完神庙,天色渐晚。
吉祥镇有句老话是说:“夜不留山。”
夜里的山林,凶禽猛兽居多,留在深山老林里没半点好处。
于是他们几人又点了火,一步步沿着山路下山。
一路上,谢林安都没拿正眼瞧过夏知秋,对她十分警惕的模样,搞得她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他的秘密不过是京都人士,那她的秘密可是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啊,那明显她的罪过比较大。
为了稳住他,夏知秋提议:“夜这么深了,不如我请谢先生喝点小酒,吃点小菜?”
“再套个小话是吗?”谢林安对她的印象极差,此时说话也夹枪带棒。
夏知秋一噎,哝囔:“谢先生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啊。我问这个干啥?我就想着不惹事,攒笔养老钱,日后告老还乡有那么几个送我的乡亲父老,人生足矣。”
谢林安似乎被夏知秋触动了,知道冤枉人了,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你想吃什么?”
“啊?”她一愣,没明白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谢林安说话的声儿比往常要轻,他绷着脸,又问了一句:“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嫌外头的店铺脏,从来不肯在外吃。你要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夏知秋大喜过望,这谢林安虽说不肯身兼两职,给她夏府劈劈柴,可若是能开拓个厨艺,帮衬着当个厨娘,她这师爷的月俸也是没给亏的。
夏知秋讨好地笑:“谢先生这般厉害,难不成祖上是开饭馆的?”
谢林安的脚步一顿,脸色铁青。
很明显,谢林安以为她还在好奇他的神秘身份,眼刀子唰唰袭来,目露凶光:“若是夏大人想长命百岁,就别多管闲事。”
“哦……”夏知秋摸了摸鼻子,能屈能伸,此时就当个装聋作哑的阿翁。
回到府中,捕快们都各回各家吃饭了。
赵金石趴在门边上张望,热情洋溢地来迎接她。先声明,这可不是他多喜欢她,而是夏府的规矩,得等衣食父母她到家了,才能开饭。
赵金石的热情似火,明显是被饿出来的。
赵金石问夏知秋:“夏大人,我去喊人开饭不?”
“且慢。”谢林安先声夺人,“府里可有三黄鸡?”
赵金石不懂谢林安要鸡干嘛,想了想,说:“有的,我记得井底篮子里挂着一只,打算明天烤了吃呢。”
刚刚入秋,果蔬肉食能存的时间比往日要长。水井的井底最冷,将吃食放入篮子里,再挂个绳子绑在井口,可保鲜多时。
谢林安淡淡地道:“那便拿来吧,给我做个打卤鸡。”
赵金石听到有吃的可来劲儿了,急忙去给谢林安打下手,可怜夏知秋也得饥肠辘辘跟去当苦力。
谢林安用布条襻膊,勒住衣袖,露出白皙硬朗的腕骨。他将三黄鸡取出,剖肚清洗,塞入香料与姜蒜,继而把鸡皮裹上面粉,丢入热气腾腾的油锅里翻炸。
那三黄鸡的皮最是紧致有弹性,被油煎炸过,慢慢蜷曲起鸡皮,连同面粉变成了金黄脆亮的一团。
三黄鸡炸好了,夏知秋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刚想伸手去掰个小翅来尝尝,结果被谢林安一记筷子敲打了回来。
她揉了揉虎口,解释:“我就只是吃一口,替谢先生尝尝味道。”
“不必,还没做好。”谢林安道。
他拿来锅铲,敲开三黄鸡的油炸脆壳,里面的鸡肉热气腾腾,泛着发白的鸡肉。谢林安用手将鸡肉撕成条状,再一根根摆在青瓷碟子里,堆积成山,最后再盖上最外一层油炸脆壳。
就这样还不算完呢,谢林安又起锅打卤,将甜腻鲜香的卤汁淋在那鸡肉之上,就这样,一道金黄脆亮的打卤鸡就做好了。
谢林安把打卤鸡摆上桌,又端来烧煤的小炉子温酒。
赵金石和夏知秋用那鸡肉下饭,吃了不少。吃饱后,谢林安又给两人分别上了一杯酒,还拿木勺在夏知秋的酒盏中舀了一勺桂花糖浆,祛除米酒的辛辣。
赵金石见状,端着酒杯等了半天,谢林安却没有其他动作了。
赵金石憋红了脸,问:“谢先生咋不给我也上一勺糖浆?”
闻言,夏知秋险些喷出酒来。
是咯,为什么她的酒有加甜味,赵金石却没有?难不成……谢林安看出点什么来,觉得她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人才该喝甜酒?虽然这甜酒确实很合适她喝,下口绵软,十分醉人。
夏知秋惶惶不安地看着谢林安,生怕他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哪知,谢林安瞥她一眼,道:“这桂花糖浆,我加了壮阳的草药。赵主簿够阳刚了,无需再补。”
这话不知是他搪塞赵主簿,还是真心讽刺夏知秋床笫不能。
“竟是如此!谢先生说得在理!”赵金石被夸威猛无比,心里受用极了,一下子将米酒一饮而尽。
反观夏知秋,一脸苦瓜相,欲言又止。她的自尊心被狠狠挫伤了,打算再也不喝甜酒了。
翌日,夏知秋将昨日写的线索丢给赵金石,吩咐他记入案宗之中。忙完公务,若是没什么大事,还可忙里偷闲给她后院种的冬瓜浇水。
赵金石一听,忙完公务还得干活啊,立马哼唧开了:“那忙是很忙的,一点闲暇都不得。还是夏大人回府自个儿浇吧。”
夏知秋没料到赵金石是这般油盐不进的狠人,于是也想起了昏招。她捋起袖子,朝赵金石伸出手去:“忤逆本官实乃大罪,谅你是初犯,就克扣个一文钱吧。”
她又想方设法压榨佐官?赵金石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嘟囔:“虽然忙,可夏大人后院的冬瓜也是咱们今后养生之大事,是得多关照一番。不过是浇个水,有手便能做的事,还值当大人特意吩咐吗?”
赵金石这般上道,夏知秋满意极了,立马拍了拍衣襟,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时,谢林安也过来了。今日他要和夏知秋一同去梁家询问消息,估计一整日都不在府中。
方才他沿途过来时,听到夏知秋和赵金石掰扯的对话,问:“夏大人这后院里还有种果蔬?”
夏知秋一听人问起她那瓜,立马精神抖擞。这晒瓜和晒娃的一个道理,都得亲口夸夸自家的崽子强。
她和谢林安道:“是咯,那可是我亲手培育的好冬瓜,个头大,随便一个都能吃上好几天的。吉祥镇天冷啊,再过两个月入冬落雪了,菜肉都运不进镇子里,菜价还得翻上一翻,可不得家里囤粮好过冬?我算过了,若是自家种冬瓜,两三个月下来,能省个五十文呢!”
夏知秋颇为得意,很是佩服自个儿的深谋远虑。
而谢林安却对夏知秋的抠门很无语,临走前,他忍不住问了句赵金石:“夏大人日常做事这般……嗯,精打细算,她可有克扣过你的月钱?”
赵金石想了想,道:“夏大人做事磊落,不会私底下偷摸克扣月俸,干这种宵小偏爱之事。谢先生大可放心。”
“哦。”谢林安点了点头。
片刻,赵金石补充:“她都是光明正大当着人面克扣月钱的。”
“……”谢林安觉得……他才算是落入狼窝的那一个。
梁家建在吉祥镇的西边,若是步行过去,恐怕得一个时辰。梁家家主夫人倒是会做人,早早就派来自家的轿夫,将绸缎帷布的软轿子摆在门口了。
大伙儿对谢林安这个师爷还不算熟悉,因此只备了一顶轿子,没备二顶。
这可就犯了难了,夏知秋愁得团团转。
难不成她坐轿子,让谢林安在地上跑?若谢林安是个寻常师爷也就罢了,可他不寻常啊。他手里拿捏着夏知秋的命脉呢,一个不好,可是要了她头上的这顶乌纱帽的。
那咋整呢?
要不她跑着,权当健健身,让谢林安在轿子上坐着?
说辞她都想好了,这腰椎不行呐,成日里坐着,大夫说了,她必须得走两步。
谢林安似乎瞧出她在想什么了,此时启唇:“不如我同夏大人挤一挤吧。”
谢林安居然肯让她也坐着?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夏知秋心里颇为感动,她觉得这个冷冰冰的阎王爷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人情味的,居然知道心疼她走路脚酸。
夏知秋小心翼翼掖去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珠,道:“谢先生是心疼本官吗?你竟然如此体贴,让我的心……好生感动。”
为了效果,她还砸了胸口两拳,发出砰砰的响声,代表她很是受用,还入了心的。
哪知,谢林安露出嫌恶的眼神,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一个佐官压在县令头上,未免太招摇了。我不过是怕惹人注意,我说了,我实乃杀人越货的凶犯,让人知道了不太好。”
夏知秋呼吸一窒,谢林安要真的是杀人犯,他为何要日日和她提起?他是算准了夏知秋不会告密吗?或是即使夏知秋告密,那些人也查不到谢林安?
不过,夏知秋也不敢在外乱说啊,惹得谢林安不快,也讲出她的秘密,那她可就惨咯。
“你这话……”
谢林安轻笑一声:“不过是个玩笑,我只是觉得,在外要给夏大人一点面子,总不能让你在旁边跟着跑。”
原来谢林安早就打算目无尊长坐轿子,完全没想让给夏知秋的。
他只考虑了两点——让夏知秋坐轿子,还是让她走路好了。
是以,夏知秋将感激的心收一收,灰溜溜跟着谢林安上了轿子。
轿子的座位也太小了,就只能坐下一个人。
谢林安先落的座,他旁侧没多少空位,只够人塞入一只大腿的。
夏知秋顿时更愁苦了,她猫着腰,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头的轿夫见轿帘被夏知秋的屁股撅起一个小圆弧,尴尬地喊:“夏……夏大人?咱们起轿不?可是您还得落个座,免得摔着了。”
夏知秋头疼欲裂,忍不住开口道:“本官腰抽筋了,待我缓上一缓。”
“嗳,嗳!您慢慢来,大家伙儿等着您!”外头急忙点头哈腰道。
谢林安见夏知秋就那样弯着身子,心下也了然。他大方地道:“你我同为男子,也就没有避嫌的说法。既然坐不下,夏大人不如坐我腿上吧。”
“什……什么?!”夏知秋脸爆红,幸亏轿子里光线昏暗,从帘子外渗入的那一丝光不足以照亮她窘迫的脸。
谢林安风轻云淡地道:“我说,不如坐我腿上。我既是你的佐官,本身也就是伺候你的,没什么好客气的。夏大人,只管……随心所欲用我就好了。”
他这话太引人遐想了,要真有这个心,他把轿子让给她不就好了?!
说这话,分明是想看她笑话嘛!
夏知秋有点来气,许是弯腰太久,她的腰是真抽筋了。
那钻心疼痛一下子涌向她,夏知秋脚下不稳,朝前跌去。
谢林安顺势伸手接她,皱眉,道:“我知道夏大人有些龙阳之好,可我并非有那等嗜好的男子,平日里对你关照一些是可以,投怀送抱便免了,太过孟浪了。”
夏知秋语塞。
孟浪个奶奶腿!
要是谢林安真的知道不妥当的话,还邀她坐腿上作甚?
而轿外的人见帘子突起的圆点消失了,急忙起轿,往梁家赶去。
轿子颠簸,夏知秋侧坐在谢林安腿上,竟也觉得有那么几分闲适。
她尴尬极了,这种感觉很难讲。
就好像一个人口口声声说“不要”,可心里明明受用着,这是口是心非的做法,令人不耻。
夏知秋安慰自己,她是因为腰疼才站不起身,不是因为贪恋谢林安这一尊冰清玉洁的肉垫子。她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全是谢林安主动的。
等到了梁家,她定然会和他划清关系的,如此便好。
谢林安闭目养神,一路上连句话都没跟她讲。
很快,轿子落地了,外头有人喊:“夏大人,梁家到了!您请下轿吧!”
夏知秋还以为要熬上很久才能脱离苦海,未曾想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嘟囔:“这么快吗?”
黑暗中,谢林安施施然睁开了眼睛,他似是刚醒,嗓音有些沙哑低沉,莫名性感:“怎么?夏大人拿我当垫子上了瘾,坐了这样许久,还嫌不够吗?”
夏知秋脸颊爆红,犹如隆冬白雪天,那村头挂着的红柿子,着实亮眼。
她起身撩开帘子走出去,谢林安紧跟其后。
小厮来迎官大人,一见夏知秋脸色,喃喃:“夏大人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这脸发红,看似憔悴得很?”
夏知秋窘迫的神色被人点明,此时恼羞成怒,道:“轿子里太热了,被闷的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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