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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草灯大人)


“客人?打哪儿来的?”玲珑一面儿思忖,一面儿去抬红泥小风炉。她刚出花厅,门外便传来一阵急躁的砸门环声。
柳川上前拉门,便见齐伦大步流星地来。
柳川惊讶:“齐大人?你怎么来了?”
齐伦满心烦躁地摆摆手,拉着柳川一通抱怨:“还不是你家小爷会催使人!我这刚下职,还没来得及回家中同新纳的婢妾热乎炕头,就被人三催四请喊来了。爷难道不知道邀人做客,得先具一封拜帖登门,差人问问我得不得闲吗?我好歹也是从四品的中府折冲都尉,昨夜刚轮番宿卫完皇城内城呢,外头看着排场挺大,实则被人当小杂役使唤,真丢份儿。”
他苦不堪言,偏生畏惧白梦来身份,不敢多言。
玲珑听得这话,也驻足瞧热闹,她心道:“白梦来不就是商贾小贩吗?至多算家底殷实的富人,怎就还有本领差遣从四品的高官呢?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白梦来也没料到齐伦是个嘴巴没把门的,顿时蹙紧了眉头,呵斥:“再多言惹是生非,小心我寻义父告状去。”
齐伦一想到义父,顿时浑身发凉。他嘟囔一句,便没多说话了。
抬眼间,他瞧见长身玉立的兰芝款款而来,眼睛都看直了,道:“你府上怎又多了一位美娇娘?敢情还享着齐人之福啊!”
话音刚落,被人恶言冒犯的兰芝秀眉微挑,眨眼间,她手间的剑疾如雷电,抵住了齐伦的喉头。
不知兰芝是故意还是无意,她手腕一拧,那凛冽的刀刃堪堪擦过齐伦的肌肤,破出一道细微血痕,红梅点点。
齐伦没想到兰芝的身手这般好,他咽了咽唾液,夸赞:“小娘子泼辣,我喜欢!”
还敢调戏?要死!
兰芝扭头,冷淡地问白梦来:“若我杀了你朋友,你还给我那半枚解药吗?”
白梦来想了想,道:“先别动手吧,还有事要让他办。办完以后,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兰芝闻言,遗憾地收回了剑。
而死里逃生的齐伦听得这话,心都凉了一截。原来他的小爷半点都不看重他,连他的性命都懒得看顾。
“我的命真是好苦哇!”齐伦环顾四周,见这几人都不好惹,作势要埋到最为灵动可人的玲珑肩上哭。
就在他碰上玲珑的一瞬间,白梦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姑娘拉到怀里。
白梦来意味深长地冷笑,他望向兰芝,郑重其事道:“真想取他性命,倒也不必等到日后了。任务可以换人,齐伦不能留。”
兰芝笑:“如此甚好。”
“……”被小爷和美人制定了死亡计划的齐伦,立马哑口无言。
几人闹过一阵后,总算能坐下好生商谈了。
如意旁听半晌,怎么都没想到白梦来还有官家背景,当即朝齐伦跪拜,行了礼数。
齐伦在外人面前,官威还是知晓摆的。他颔首,唤人起身。
白梦来说明了陈家的事情,又点眼,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吴景儿对陈家心死,最是好撺掇的时刻。由你出面,引得她起绮心。能将女子骗得同外头郎君私奔,便是最好。”
玲珑拍手笑道:“原是让齐大人将她勾得红杏出墙,有意思。”
齐伦见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自个儿身上,顿时苦了脸,道:“我不要面子的吗?若是传出去,多带累我名声?”
白梦来冷笑:“本就声名狼藉,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之事。若不是你城中酒肉朋友多,恐怕你纳妾一事,就要被参一本。”
齐伦嘟囔:“我那哪是纳妾呀?不上籍书的。我只是怜爱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子,大开方便之门,准许她们颠沛流离之事,能有个容身之所罢了。”
玲珑鄙夷地看了齐伦一眼,道:“处处留情的浪荡子,还能将这些丑事说得冠冕堂皇。齐大人真长脸呀!”
齐伦闻言,朝白梦来挤眉弄眼,道:“你家小丫头怎也毒舌起来了?莫不是跟你学的吧?”
白梦来稀得理他,催促:“少说废话。做,还是不做?”
齐伦咬牙切齿,道:“我做可以,不过……”
“有事就说。”
“十年前,义父书房花瓶失窃一事,你此生都不得再提起,同他告状了。”
“好说。”
齐伦虽说喜欢美女,可他的口味还没那么重,生养过孩子的丰腴妇人他暂且瞧不上。奈何有白梦来相逼,他也只得奉命行事。
如意最懂察言观色,此时开口:“据民妇所知,吴景儿三日后戌时会上霞光阁收一批专人订做的首饰。那是她暗地里挪用公中的钱为自个儿置办的头面,不敢让人送到府中,必会亲去一趟的。”
白梦来了然,对齐伦道:“既是如此,你三日后记得前去霞光阁,使劲浑身解数兜搭上吴景儿。”
齐伦闻言,苦闷地应下了。
嘱咐完他,白梦来又对如意道:“待齐伦和吴景儿有所交集之后,你想方设法将此事透露给赵宝大郎君知晓。”
玲珑听得这话,不解地问:“为何要这样做?白老板不是想勾得吴景儿和人私通,毁她名声,从而达到复仇目的吗?若是一早便告知了赵宝,经由他看顾,吴景儿不得再起异心,岂不是会安分守己留在赵家?”
白梦来玩味道:“莫慌,我自有安排。”
见他一派胸有成竹,众人也不再多问了。论设套,几人莽夫心性,便是加在一起,都及不上足智多谋的白梦来一人。
他说行,那就一定行。
玲珑等人送如意出金膳斋,花厅内只留下了齐伦和白梦来。
热闹散去,齐伦抬臂,抻了抻筋骨,道:“爷,你这样蛰居于一间点心铺子,满腹算计都用于市井小民身上,不觉得屈才吗?”
白梦来漠然,道:“为人排忧解难,乃我兴趣所向。”
“就为了谋求一点银子?”
“人活在世,不都是为了那点黄金土奔波吗?”
“你明知道义父他有宏图大志,或许会有自个儿的打算……”齐伦欲言又止,道,“我今日来寻你,也是为了传义父的话。不日之后,他会差你回府上。当初将你送往民间,是为了护你长大,如今你安然无恙长到这般年岁,是该报效义父了。爷,你应该记得,义父对我等有再造之恩。若不是他,你我都早就死于纷乱战火之中了。”
白梦来想起前尘往事,他的眸色微黯。
他整个人隐没入昏沉的角落,光照不着,亦窥探不到他的内心。
良久,白梦来答:“我知道。”
齐伦松了一口气,又恢复纨绔子弟的笑模样。
“那我走啦。”他转身要走,还没来得及踏入廊庑,又被白梦来仓促喊住。
“齐伦。”
齐伦踅身,望进花厅:“嗯?”
白梦来将茶碗放下,指尖稍稍蜷曲,指骨发青。
许久后,他开腔,声线沙哑:“你说,义父将我等视为孩子……还是棋子?”
齐伦背对着白梦来,苦涩地笑,语气故作轻松:“爷,你、你该知道的。我们不能怀疑义父,他是世上唯一疼爱我们的人了。”
说完,齐伦逃也似的,跑出了金膳斋。

第176章
三日后,吴景儿着一身丁香色窄袖褙子,并一件花青色镶滚团花刺绣摆裙,被人抬着软底小轿出了门。
她嘴上说是拜亲戚门头唠嗑,可明眼人都知晓她初来乍到,哪来的皇城亲眷,左不过是享乐去了。
陈家富硕,也不拘着吴景儿开销。只是她这样藏着掖着的小家子做派惹得陈家老夫人很是不喜,奈何老夫人看在宝小郎君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追问罢了。
吴景儿还以为自个儿此举瞒天过海,做得巧妙,无人瞧出端倪。她得意至极,想同人显摆自个儿的聪明才智,于是拉了如意来说道。
“老夫人如今年岁大了,哪里知道夫人出门应酬所需开销。若是头面衣裳用过二次,指不定让旁人在背后如何编排。那些人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实则心里头百般算计,还会因此疑心陈家家业不稳固,连当家主母的首饰都操持不出来,岂不带累生意?因此,夫人即便是挪用公中的钱来打首饰,也是十分恰当的。奴婢还要夸赞夫人一句做事圆融,极有贵女圈里高门主母的做派呢!”如意顺势夸赞吴景儿做事妥帖,更是为她正名了挪用公中钱置办首饰一事,听得吴景儿连连点头,直将她引为知己。
吴景儿握住如意的手,道:“还是如娘懂我,正是这个道理!我掌家还不算久,若是外戴的身家再磕碜些,该多少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难不成陈家就很长脸吗?家中老夫人与哥儿到底是没见外人,哪里知晓我的难处呢!”
如意从善如流地道:“如今小郎君还年幼,日后便明白做母亲的苦心了。”
“只盼有那么一日吧。”吴景儿想起赵宝就有些心烦意乱,随意含糊几句便按下不提了。
两人来了霞光阁,这里乃是皇城之中数一数二的首饰楼子,散卖的物件不多,大多都是贵妇人们带宝石与金块来找手脚灵巧的匠人定制。
掌柜是见识过吴景儿的阔气,此时一见她便笑脸相迎,将其奉为上宾:“夫人可算来了,小人盼星星盼月亮擎等着您登门呢。”
吴景儿如今发达了,也有自身的傲气在内,自是不同他过多寒暄,眼下只轻笑了声,道:“掌柜的,我的首饰可置办好了?”
“都齐全了!夫人请楼上雅座稍待,小人寻个堂倌往后头库房走一遭,将首饰拿来,供您赏玩。”掌柜的最擅长交际,言语间已喊来小伙计,领吴景儿上楼小憩。
吴景儿前脚刚上楼,后脚便和一名俊秀的男子相撞在一块儿。不过是小小的擦碰,无伤大雅。只可怜男子腰间佩的鱼袋顷刻间落地,挂在吴景儿那双宝珠绣鞋上。
吴景儿到底是妇道人家,此时面上烧红。她弯身,捡起那一枚银鱼袋,心里头惴惴不安。
皇城之中,官员皆佩鱼袋,三品以上装饰金鱼袋,四品起则佩银鱼袋,五品便是铜鱼袋了,其他庶官则没有佩鱼袋的资格。
也就是说,眼前这名男子是有官身加护的贵人。
吴景儿诚惶诚恐地行礼致歉:“民妇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眼前霁月清风的男子正是齐伦,他奉命偶遇吴景儿。堂堂四品武将,竟也要犹如宵小一般,在头饰楼里龟缩这般久,厚脸皮制造一场偶遇。
他闹得没脸,眼下也不愿再细想。
齐伦看了一眼如意,同吴景儿和蔼可亲地道:“夫人莫要惊慌,不过是无心之失罢了,本官不愿开罪于你。”
他接过吴景儿递来的鱼袋,从窄小的袖笼里捻出一支簪子来,递到吴景儿手中:“原是给家中小妹所置办的物件,无意间惊扰到夫人,便以此礼向你赔罪,还望夫人能包涵则个。实则在之前就同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偶尔知晓夫人今日会来霞光阁,情难自禁,因此冒昧相见。”
“这……”齐伦的一番耳语,听得吴景儿面红心跳,再难言语。
原本妇人收外男的赠礼很不合规矩,偏偏吴景儿自小便是取悦男子的婢妾,没大家闺秀的规矩约束。她寡淡了这么些年,一心谋求富贵,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因此一见到有权有势的齐伦,便有些神魂颠倒了。
她脸颊微红,小心收下簪子,袅袅婷婷地道谢:“那就多谢大人了。”
齐伦不语,只笑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景儿一眼,便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离去了。
吴景儿也怕自己脸上的春情被人瞧出来,忙垂眉敛目上楼。待雅间无人,这才敢小心拿出簪子把玩。
她这才想起如意在场,小声告诫她:“今日之事,不可对外说出去!”
如意佯装惶惶然,跪下作答:“奴婢的身家性命都拿捏在夫人手中,如何敢对外说呢?奴婢是夫人的人,原为夫人肝脑涂地做事的。”
吴景儿听得这句话,也放下心来。这些下人的卖身契俱捏在她手里,又怎敢和她对着干呢?
她想起方才遇到的京官,一时间心乱如麻,恨自个儿生不逢时。若是早些年遇到大人,保不准真能成就一回琴瑟和鸣的婚事。
不过好说歹说,吴景儿也只是瞧中了人的身份。
若齐伦是个乡下泥腿子,那再好看的皮囊,她也不会多瞧一眼。
情爱,平素不能当饭吃,她清醒得很。
吴景儿细细观赏发簪,不料无意中察觉簪身机栝。稍稍一拧,吴景儿便从中抽出一枚字条,竟是明晚,那男人约她再见一面。若她来,便可知晓她对他也有意;若她不来,便是齐伦自作多情,一番深情付之东流。
吴景儿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撞见这般刺激热辣的事。
她暗道,是陈家大爷死了,她独守空房多年,实在苦闷,而不是背着人偷欢。
吴景儿是愿意去的,只是得寻个说头,找人打掩护。
她自然想到了如意,既然此前的事,如意也知情,倒不如一气儿将她拖下水来。这样吴景儿有了帮手,还能与齐伦暗度陈仓岂不美哉?
若真如齐伦所说,他对她一见钟情的话……吴景儿倒也不是没想到离开陈家。
当初回陈家也是为了荣华富贵,可再如何,上头都有老夫人压得她喘不过气儿来。
既然如此,哪里有和年轻俊美的郎子共度良宵来得快活。
好歹也将她的宝哥儿送回赵家了,即便她离去,也不会对不起谁吧?
吴景儿是被齐伦迷倒了,这才将往后的日子都打算得明明白白。
她朝如意招了招手,巧笑嫣然:“如娘,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自此,吴景儿再无退路了。

说来教人难堪,许是吴景儿当真素太久了,才会见色起意,这么容易便上套。
如意想起了也郁结,没想到她居然曾经败在这样不中用的人手里,可想而知是此前日子太安逸了。
她得了白梦来嘱托,知晓要如何做。
是夜,在赵玉的帮助之下,如意轻而易举见着了赵宝。
她毕恭毕敬地屈膝,将如意的事情说给赵宝听:“宝小郎君,因着夫人私会外男之事,奴婢寝食难安,生怕牵扯出乌七八糟的丑事来,害得家中小娘子、小郎君蒙羞,老夫人面上无光,特地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前来告密。还望宝小郎君体恤奴婢一番忠心,莫要将此事告知夫人。”
赵宝如今十多岁了,已是知事的年纪。他听得这话,心间惶恐不安。有如意的前车之鉴,赵宝又怎敢让吴景儿冒险呢?
赵宝咬碎了一口银牙,怒道:“母亲当真一点都不顾念我了吗?”
赵宝不蠢,自然知晓母亲同人私会,即便对方是朝中大员,也必不可能将他认在膝下做亲子。至多带走吴景儿,将这样的烂摊子留给他收拾。
届时,他们是商人之流,奈何不了官家。赵家老夫人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过活,自然会迁怒到他头上。
有这样不知羞耻的母亲,他的日子能好过吗?!好不容易压下自小养在祖母跟前的赵玉一头,如今母亲还想带累他也失去祖母偏疼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娘亲!怎么会有只顾一己私欲,全然不在意子女生活的母亲!
赵宝想到他们千方百计混入赵家,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想到吴景儿能有今日,也是依仗他这个儿子体内有赵家血脉。
她不感恩戴德,好生过日子,竟然给他添堵!真是岂有此理。
赵宝再如何有私心,也不会听信如意一面之词。他要亲眼瞧见如意和人互通有无,亲眼瞧见她跟人私会。
如意自作主张告知了赵宝,齐伦和吴景儿私会的时间与地点。
赵宝不傻,不会打草惊蛇。他悄悄去看了,证实了吴景儿确实和外男私会。
实则齐伦不过和吴景儿见了一面,聊几句柔情备至的话,再多的,他不愿干,也不敢干。真让人发现他私底下兜搭老寡妇,那朝堂之上不得闹开了?因此,他的姓名也是造假的,更不敢暴露任何有关官职身份之事。
赵宝相信了吴景儿红杏出墙的事,当即同如意商议后续。
赵宝问她:“你不是娘亲的人吗?为何要将此事告知于我?”
如意顺坡下驴,临时寻了个由头:“自然是知晓小郎君今后会成为赵家的一家之主,奴婢再不开眼,也知道谁的腿肚子比较粗壮。依附夫人,倒不如为郎君办事。”
这一番话,将赵宝夸得飘飘然。
赵宝点头,夸赞:“你很有眼光。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不过你也得好生听我安排,不然我自有办法料理你。”
“自然,奴婢今后就一心效忠小郎君了!”如意见时机成熟,提议,“只是夫人这厢不大好办,小郎君得多筹谋些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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