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玲珑和白梦来都被带回了山寨当人质……
一路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怨怼,又不敢多说话。
玲珑和白梦来手脚都被绳索束缚,又不是天生怪力,要逃跑,恐怕难上加难。
这些山匪也不是蠢蛋,一摸两人手腕筋骨,瞧一瞧掌心茧子便知谁是金贵主子。
白梦来那双手细皮嫩肉,比女子还滑溜,可见是养尊处优的贵客;而玲珑手上满是厚茧子,虽说长得貌美如花,可一看就是干粗活的,不是什么富贵小姐。
都说高门大院就是丫鬟也娇嫩,从玲珑的长相便知,此言不虚。
摸骨的那位山匪像是对玲珑起了意思,他回头,朝脸带刀疤的山匪头子憨厚一笑,道:“大哥,小弟我还未婚呢!这位富家公子不是还有个手下跑了吗?想必主子出事,那小子也会帮着通风报信,带赎金来寻人。既然这样,咱们留下富家公子就够了,这小丫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倒不如便宜了小弟,留着给咱生胖娃娃。”
玲珑可是组织里最厉害的杀手之一,竟敢肖想她的身子?这山匪怕不是想死吧?
老大闻言,当即点点头,道:“你非要她的话,也不是不行。既然成了你的人,可得管好她的嘴,谁知晓她会不会对外说出什么,引人来山寨闹事。”
小弟嘿嘿一笑,道:“大哥放心吧!婆娘嘛,床笫之间就能让她老老实实闭嘴,这个我有经验。”
玲珑见他们卖货一般谈论自个儿,顿时气得牙痒痒。她眼眶微红,起了杀心,恨不得手刃这些人。
小弟按捺不住,似乎想即刻成婚。
他推搡起玲珑来,将她拖拽到旁侧的房间,白日就想犯事儿。
玲珑看着哑巴似的白梦来,怒火中烧,道:“白老板,你就这么看着我受苦?一句话都不说?”
白梦来微微掀开眼皮子,对她道:“我能说什么?我又不会功夫,万一言语上护着你,反挨人毒打,多不值当。”
他人都还没被打,这就担心起自身安危来了。
山匪们好久没见过这么识相的人质了,一时间语塞。
玲珑抿着唇,一字一句,愤恨地道:“白梦来,你真不是个东西!”
还没等她说完,玲珑已经被带到了隔壁的房中。
小弟可不管玲珑有多么嘴硬,他急不可耐地解开玲珑的手上绳索,倾身过去,就要同她亲近。
玲珑和白梦来撕破脸了,此时也不打算伪装真身。
小弟实在是蠢,竟为了一时情/趣,解开她双手桎梏。没了绳索捆绑的玲珑如鱼得水,自在极了。
她起了杀心,抄起一侧的扫帚为剑,手间长棍翻飞,招招毙命,直往小弟的面门招呼而去。
就在这时,玲珑颊边闪过一片银花,原是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门而出,执着如芒长剑,与她应对。
玲珑手上再狠,也不过是一把扫帚,绣花枕头。哪有对方开锋的宝剑厉害?不过一招,她便败下阵来,被人用凌冽刃面,抵住了咽喉。
玲珑看清了来人,惊讶不已:“柳大哥?”
柳川抿唇,只道了一句:“抱歉,玲珑。”
少顷,门外又多了几人,为首的正是白梦来。他拾掇一番衣衫,气质温润如玉,平缓踏来,身后还跟着山寨的其他弟兄,气氛和谐,全无此前凶神恶煞的模样。
玲珑懂了,这是白梦来设计想要试她,而她蠢笨,竟然在白梦来面前暴露了。
小弟见状,也扯好衣服,给玲珑赔礼道歉:“姑娘,方才是我不是,吓到你了。”
玲珑一言不发,直勾勾盯着白梦来,道:“是我疏忽了,竟落入你圈套。如今你知晓我会武艺,定然不会再用我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白梦来摆摆手,示意柳川放开她。
他寻了个座位落座,气定神闲地问:“你入我金膳斋,瞒了这么久。如今被我识破了,可有什么话想说?”
玲珑硬气地道:“我无话可说,你也别想从我口中问出些什么。”
“罢了,你走吧。”白梦来喝了口茶,望着房梁,缄默不语。
玲珑还以为他要杀她,谁知道,他只是放她走?
玲珑皱眉,道:“你是想故意放走我,好让柳川跟踪我,寻到大本营去?”
白梦来嗤笑一声,道:“今日若不是柳川手握利刃,恐怕也奈何不得你。让他跟你去大本营……也不想想,你那边武艺高强者众多,我难不成是让他去送死吗?不过是拿你没法子,又不想你留在跟前,这才大发善心放你走。快些滚,小心我改变主意,要你性命。”
听着这话,玲珑也知晓是她愚钝了。
她咬牙,运用轻功,踏檐而去。
还没等玲珑离开山寨多久,只听得一阵刀刃声,像是不远处有人打起来了。
听声响传来的方向,竟是之前的山寨?
这是怎么回事?
玲珑犹豫半晌,又足尖轻点,跑了回去。
山寨里遍地横尸,还没咽气的小喽啰抱住玲珑的腿,道:“救……救大哥,黄蜂寨的人来偷袭了。我……我的命是大哥给的,保……大哥。”
这小喽啰死前兴许已经看不见人了,因此才会将玲珑当救命稻草。
玲珑弯身,抄起地上一把大砍刀,道:“你的诉求,我听到了,我会帮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冲回血腥味浓重的内院之中。
不远处,一阵刀光剑影,满院喧嚣。
柳川正以一打十应敌,浑身都是淋漓鲜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他见玲珑归来,很是惊讶,忙道:“玲珑,主子在房中!你去护他!”
玲珑被柳川当成了自己人,危急时刻竟然把白梦来交到她手上,何其可笑。
玲珑自嘲一笑,朝他点头,道:“嗯,我去看看。”
玲珑快靠近房门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柳川:“我不是什么好人,还处心积虑潜入金膳斋。这样的我,你放心将白老板交到我手上吗?”
柳川听到这话,因着杀敌,自顾不暇。好半晌,他才喘了一口气,道:“我假意追敌的时刻,你若是想伤主子,完全有机会下手。可你没有,还护在他身侧。我想……也是正因如此,主子知晓你没坏心,才愿放你走。”
玲珑一怔,心底某处轰然塌陷。
是啊,白梦来一早就疑她,又怎么会给她近身的机会?
说来可笑,原来……白梦来还是信她的。
玲珑唇角一勾,冲入房中,道:“白老板,我来救你了!”
玲珑这一推门,也是起了逗弄的心思。
外头两方势力白刃相接,乌鸡眼似的争斗。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玲珑原以为白梦来会被吓得瑟瑟发抖,岂料他还是淡定如斯。
此刻,他临危不惧,竟还有心思烹茶。可见之前在马车中解衣告饶求保命那一幕,全是演绎出来的,亏得玲珑蠢笨,见他舞得绘声绘色,还顺着他设下的圈套往下跳。
见玲珑回来,白梦来微微色变,严峻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玲珑道:“我听到这边有刀剑相交的声响,所以回来看看。”
山寨老大挣脱开几个小弟的手腕,对玲珑一拱手,道:“姑娘回来得正好,你武艺高强,恰好能护白老板下山。我弟兄在外头死伤无数,实在是坐不住,得出面帮衬一把。”
他的话音刚落,小弟们又忧心忡忡地劝:“大哥,让我们去吧!您不能有事!”
“咱们这条命是大哥给的,当年要不是您收留咱们,恐怕全山寨的弟兄都要饿死在饥荒年间。”
“是啊,大哥,求您了。您旧疾复发,此时定然不是黄蜂寨的对手啊!”
他们一来一回地劝,玲珑却没心思理会。
她满心满眼只有白梦来,要保的人也只有他。
玲珑问:“白老板,我们走吧?”
白梦来没什么共进退的想法,此刻点点头,道:“我和玲珑下山去寻郑县令,喊他派官府的人来支援。”
“好!”山寨老大大喜过望,道,“两位快去!我等在此处为你们拦住追兵,让你们逃得更远些。请一定要带话给郑大人,让他快些赶来救人!”
“嗯。”白梦来沉吟一声,和玲珑从房间后头破窗走了。
玲珑一人下山倒是快,她可以跃上树尖,沿着翠绿山脊,几下便到山脚。
可多带一个人不行,她必须顾着白梦来死活。若是将他留在原地,万一黄蜂寨的追兵赶来,那他就有危险了。
玲珑左顾右盼,忽然发现山寨的马厩就在附近。
她惊喜上前,牵了一匹毛色乌黑发亮的马过来,对白梦来道:“白老板,上马,我带你下山。”
白梦来不会骑马,此时还要玲珑帮衬才能稳当坐上马背。
玲珑迅速踏上脚蹬,衣袂蹁跹。她英姿飒爽,将白梦来困在怀中,手执缰绳。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白梦来微微蹙起眉头,道:“你非要抱着我不可?”
玲珑一愣,问:“不然呢?白老板会骑马?”
“不会。”
“那就别问这么多了。是仪态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
白梦来思索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道:“我想仪态好看地赴死。”
玲珑头疼不已,懒得理白梦来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哪顾得上这么多?
玲珑拍了一下马屁股,高喊一声:“架!”
就这般,黑马一路疾驰,绝尘而去,跑向山脚。
白梦来养尊处优多年,哪坐过颠簸的马背,他被晃荡了半个时辰,一落地便扶墙吐了。
玲珑撇撇嘴,道:“真是金贵。”
她心里暗爽,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还没等白梦来缓过神,她立马拉上人赶往县衙。
郑大人已经一把年纪了,听得这话,忙让捕头召集人马上山救人。
玲珑和白梦来暂时安全了,被师爷带去后院歇歇脚。
玲珑看着二进的官家小院,屋里屋外全无奢华装潢,就连墙上的漆面都斑驳,像是许多年没有刷新漆了,她不免惊讶。
印象里,这些官员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时有委屈自个儿的时刻,偏偏这个郑县令倒是异样,家境清贫,不像是会捞油水的贪官。
待两个时辰后,捕快们传来捷报,黄蜂寨的山匪尽数被官府缉拿,祸乱已然平息了。
玲珑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想起疑惑的地方,问白梦来:“此前忘记问了,那山寨老大应该是山匪吧?官匪不是成日里争锋相对吗?为何郑县令会保他?”
白梦来拿帕子净手,慢条斯理地道:“三年前,周边的一个镇子有县令私自收受税赋,佃户种地得来的钱还不够纳田税的,闹得民不聊生。奈何天高皇帝远,没人报到上头,待难民越来越多,逃到这个镇子上,郑县令才知晓了此事。郑县令为民请命,将此事报给皇城。上头的人下了旨,将那个贪官处斩了。奈何贪官族中有人,知晓此事,心生不满,于是和镇子附近的黄蜂寨勾结,企图半道上截杀郑县令。也就是这时候,山寨老大问讯赶来,护住郑县令,杀出一条血路。山寨老大金盆洗手多年,本就不干抢人钱财的事,甚至还会在半路上收一收保护费,勒令手下护送来往的商客一路。”
玲珑一愣,道:“这黄蜂寨也太可恶了!郑县令回衙门,就没想过上报朝廷剿匪吗?”
白梦来微微一笑,道:“说来容易。”
“可不就是容易?”
“你也没有想过,若是上报朝廷,让上头兴师动众派人过来。既是剿匪,又怎可能只剿黄蜂寨而不碰老大这边的山寨?”
玲珑恍然大悟,点点头:“我懂了,郑大人是为了护住山寨老大,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黄蜂寨。”
“正是这个道理。当年逃出来的一些难民,还被山寨老大收入麾下,在寨子里混口饭吃呢。”白梦来嗤笑一声,道,“想必黄蜂寨的人定然是记得三年前的仇,此刻跑来报复。可惜了,恰好给了郑大人一个将其完全歼灭的理由,如今才算是全无后顾之忧。”
闻言,玲珑松了一口气,拍手称快:“正是这个道理,好人就该有好报!”
白梦来听着可笑,若是他没猜错,玲珑也该是行刺旁人的杀手吧?
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此刻竟说出这般天真烂漫的话语来。
白梦来关好房门,慢悠悠地问:“玲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你说。”玲珑和他也算是共患难的“朋友”了,对他没有此前那般有戒心。
白梦来斟酌着问:“若是你主子知晓你身份败露,会如何处置你?”
玲珑皱起眉头,眉间一片阴郁:“我不知道,我做事从未失手过……不过旁的人若是暴露了身份,大抵都会为了保护组织的隐秘性,服毒自尽。”
“死吗?”白梦来拨弄着一旁的盆景,不知在考虑些什么。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人,平素最不爱欠人东西。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留在金膳斋吧。我不会对人透露,我已知晓你身份,你也不必如实和大本营说你被人发现的事。”
白梦来顿了顿,继续道:“等到真要兵戎相见那日,我们再谈去留。”
玲珑确实没有刺杀白梦来的意思,至少主子没有吩咐这事儿。
听到白梦来这番话,她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话,她算不算和白梦来勾结,背叛主子呢?
可是,也没旁人知道吧?
而且她没能完成任务,多丢份儿啊!也不知晓主子会不会震怒……
玲珑期期艾艾地道:“这……算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吗?”
“是。”白梦来轻轻笑开。
“我明白了。”玲珑点头,“我这人呢,最是光明磊落。若是真到要杀你的那天,我会事先告诉你,可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嗯。”白梦来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两人说开以后,原本剑拔弩张的凝重气氛也就随之消散殆尽。
柳川见玲珑留下了,也知晓这一次的劫难,她算是平稳渡过了。
柳川松了一口气,他和玲珑有眼缘,也不愿看她和主子撕破脸,如今这样挺好。既然连主子都认可她,那想必玲珑暂时是无害的。柳川啊,一切以白梦来马首是瞻。
三人还有事要做,并未在镇上停留太久。
才不过一夜,白梦来便要启程继续去泉州菖蒲镇,他所乘的还是那一辆覆满璎珞锦缎的华贵马车,只是车夫半道上被山匪吓跑了,临时又招了一个资历老的车夫驭马。
玲珑望着眼前的马车,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她艰涩开口:“白老板,敢情你出门真是这个阵仗?此前我还以为你是故意坐华贵马车串通山匪做戏,好糊弄我落入圈套呢!”
白梦来斜了她一眼,冷哼:“你当你是谁呢?我作甚要为了你大费周章更改习惯?不是说了吗?我这可是上等的衣料,坐那等粗糙的马车,若是起丝或勾线就不美了。”
想来是玲珑自作多情了,她一句话都不想说。
玲珑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也无需装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提议和柳川一样骑马。
玲珑想起身上没有买马的钱,于是和白梦来谄媚道:“白老板能否给我买一匹马?我想和柳大哥一样,在官道上策马奔腾。要知道,马车里可太逼仄狭窄了,拳脚都舒展不开,若不是深闺里的娇小姐,谁还坐那玩意儿?”
玲珑讲话一根筋,没意识到自己这话算是把白梦来也骂了。
这就不是挤兑白梦来,说他娘娘腔吗?
白梦来脸都黑了,语气也凶险不少:“想要买马?可以。”
玲珑欢呼一声:“白老板真是大好人!”
“从你的工钱里扣。”白梦来凉凉地补上一刀。
“……”玲珑沉默半晌。要不是柳川上来拉人,她手里的扫帚估计就招呼到白梦来身上了。
最后,白梦来见玲珑坐在马车内毫无生气,像一具行尸走肉,他实在是烦她,只能使眼色安排柳川带她去马市挑马了。
玲珑是个狗脾气,知道这是白梦来有意放她一马,立马又嘿嘿一声笑,“老板”长“老板”短的亲昵喊人了。
马车赶了好些天的路,马车里的白梦来也满心怨念,唠叨了好几天。
他心情烦闷就爱鸡蛋里挑骨头,嫌玲珑不会着装打扮,嫌玲珑端糕点的姿势不对,嫌玲珑沐浴粗糙,身上还有股子酒窖发酸的味道。
玲珑嗅了嗅身上那件豆绿狸奴绣品窄袖棉袄,纳罕地道:“这衣裳是前日刚换上的,不臭啊。”
白梦来的三观都要被颠覆了,他单指提溜起玲珑的袖口,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衣裳不是日日换洗的?你就穿着赶了两天路风尘仆仆的衣裳为我端茶递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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