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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金膳斋(草灯大人)


玲珑觉得有意思,刚想上手去摸,烈风就被白梦来拽了回来。
白梦来脸上的笑意全无,瞪着烈风,道:“她身子骨不适,你再碰她,当心我差人领你回府去!”
烈风从小受过特训,能听懂一些字词,不知是不是对“回府”那个字眼敏感,它瞧着白梦来语气不好,沮丧地趴在他月白靴边上,再也不敢胡闹了。
没想到白梦来治下倒是挺厉害的,玲珑想笑,可一笑牵动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白梦来瞧着眉头微蹙,连声道:“可别说话了,你好好养伤吧。”
夜已经很深了,原本浓重的暮色散去,露出点白晃晃的天光来,那晚空就黑得不纯粹,倒变成了灰。
再这样熬下去,恐怕就要天亮了。
玲珑疼得睡不着,催促白梦来,道:“白老板,你去睡吧,我没事。”
白梦来瞥了她一眼,道:“我倒是想睡,可床榻在你身下,你的寝房又还在修葺,我去哪里寻睡处来?”
玲珑脑子发懵,没反应过来,白梦来也是可以和柳川同房入睡的。她真当白梦来没有去处了,心里隐隐内疚。
玲珑思忖一番,颤巍巍提议:“那要不……辛苦白老板,在这间房里打个地铺?”
她是在邀他同房共寝吗?白梦来耳尖微微生热,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瞧不出真切来。
他心里生出一丝欢喜,转瞬之间,又被莫名的想法压制下去——玲珑这话,是对谁都能说吗?
白梦来问:“若是今晚伺候你的人……是柳川,你也能邀他同房入睡吗?”
闻言,玲珑呆若木鸡。
她口舌笨拙地辩驳:“那……那也不是。”
知她会辩解,知自己在玲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白梦来轻笑出声。
玲珑脸红,还在给自己找补借口:“柳大哥皮糙肉厚嘛,随便去外头睡也行的。白……白老板不一样,身子骨弱,睡外头冻着了就不好了,屋里烧火盆呢,暖和一些……”
白梦来将她逼到死路上去,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着实有趣。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哑着嗓音,温柔地道:“不必解释,我知道自个儿在你心中与常人不同。越解释,越掩饰……至于想遮掩什么,你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呢?玲珑闹不明白。
老实说,她也只是觉得自个儿和白梦来足够亲近,近到可以睡在同一间房里,近到可以掏心掏肺说体己话,所以下意识才说了这样暧昧不清的言语。
见玲珑一脸困惑,白梦来微笑,给她掖了掖被角。就在他弯身帮玲珑整理绣花绸布软枕的时候,隔着她的耳廓,白梦来慢条斯理地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较于旁人,是不同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气息微弱而滚烫,好似点点星火,七零八落,散在玲珑的耳朵与脖颈。
她觉得滚烫,浑身发热,心里暖融融的,好似有什么在生长。渐渐的,一触头,蔓延出数不清的藤条来,将她整个心脏包裹,再无缝隙。
这种满涨的心悸令她无所适从,甚至是惶恐。
她手足无措,只能避开,不看白梦来的眉眼。
仿佛只要再和他对视一眼,她的三魂七魄就会被人勾走,再也回不来了。
待玲珑还要细问的时候,柳川已然将盛满苦涩药汤的碗子端进来了。
柳川怕屋里闹哄哄的,吵到玲珑休憩,于是随意哄了两句,便回屋了。
房内又只剩下白梦来和玲珑了,白梦来嗅了嗅药汤,知道这汤子必然苦涩,于是翻了一包蜜饯出来,挪到玲珑面前:“我备了蜜饯与糖霜橘饼,喝一口,就给你拿甜的缓缓苦意。”
他哄小姑娘极有耐心,不知道是不是顾念玲珑这一回遭罪,说话语气都温柔得险些不像他了。
玲珑怕给白梦来添麻烦,于是道:“没事,我不怕苦。”
她说得坦荡,半点没有赌气的成分在内。
白梦来想起玲珑的过往,小姑娘家家,风里来雨里去,哪有机会像闺中小姐那般享受富贵日子。即便怕苦,又有谁在意呢?
他有些微心疼,淡淡道:“你该怕一怕的。”
片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这样才好多依赖我。”
这话像是击中了玲珑的命门,令她眼眶有些发烫。
她不是不怕苦不怕疼,而是她无人可依靠。
现如今,白梦来说了,他愿意纵她撒野,愿意给她撑腰。
真好,能遇到白梦来,真好。

曹府的深夜,处处掌灯,火光辉煌。
隆冬天里风大,廊庑下的悬挂的灯笼摇摇晃晃,那硕大的黑影也跟着来回摇曳。
风声夹杂不知名的鸟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怕。
今夜,曹老爷有生意上的事要外出一趟,因此并未宿在慧珠院。若不是有事,曹老爷能夜夜留在慧珠院,同钟景耳鬓厮磨。
院里的人谁不说钟姨娘好本事,即便落了胎,有过小身子的女子,还能将爷们儿的魂勾得死死的。
被奴仆艳羡的钟景,此时正在紧闭的寝房内,询问眼前的管事一些琐碎的事。
她穿得单薄,狐毛袖碎金皱纱长衫,透出底下如同藕段一般白皙的手臂。
钟景慵懒地靠在胡床边上,此时此刻,她的装扮很不合适见外男管事,可她仍旧这么做了,好似居心叵测,满腹坏心眼。
管事是个人精儿,自然知道这位小姑奶奶不好糊弄。他紧闭双眼,看都不敢看钟景一眼,生怕亵渎后宅女子,被钟景安插个什么罪名。
不过真侵犯还是假怠慢,已经没人会深究了。他落到钟景手里,是黑是白,还不是人张口一说?
就不知道,他和这位内宅宠妾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何要这般整治他了。
管事实在熬不住,开口,颤巍巍地道:“这下雪结霜呢……天冷,姨娘多穿一件衣裳吧。”
闻言,钟景抬袖掩唇轻笑:“怎么?你是瞧见我没穿多少衣裳,这才提点的?”
此言一出,管事吓得汗如雨下。他在心里暗自打嘴,舔了舔下唇,道:“没……没瞧见。小的什么都没看到,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
要是他承认瞧见了,那可不是染指钟姨娘了?
何况,钟姨娘旁边还有个丫鬟兰芝坐镇呢,他哪敢冒犯人啊?
不是他榆木脑袋不开窍,而是钟姨娘真想和他有个首尾私情,那也该是背着人偷偷摸摸的来,又怎会让一个小丫鬟站在旁边盯梢呢?
很显然,她是溜他玩呢。
管事的有贼心没贼胆,还是惜命的。因此,一切不切实际的想头,还是打消在肚子里,免得被人仙人跳了。
钟景瞥了一眼兰芝,道:“去给管事的沏一壶茶来,真不懂事。”
“是。”兰芝行了个礼,小步走向外间的茶室泡茶。
隔着珠帘,钟景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寻管事来,没旁的事,你不要害怕。”
没旁的事,搞这么大的阵仗?糊弄傻子吧。
当然这话,管事也只敢隔着肚皮暗自嘟囔,半点风声都不敢透出来。
他低头赔笑:“既然没旁的事儿,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慢着。”钟景扬声喊住他,讥讽地笑,“有事没事……还不如凭我一句话吗?”
果然,这女人心黑呢,管事的腿又酸了。他是见识过曹老爷的雷霆手段,生怕钟景要诬陷他什么,告到曹老爷那去。
钟景也不卖关子了,她微微一笑,道:“前几日我去翠竹园寻老爷,听到他跟你嘱咐一些买冰的事儿。这批冰货还不用送到府里,反倒是送往府外的哪处。你既然负责这个,就给我说说,老爷都讲了些什么?”
管事的一听是打探这事儿,顿感大事不妙。他讨饶地道:“这是老爷生意上的事儿,不让后宅女眷插手,您还是别问了。”
钟景既然能招他问话,便是有备而来。
管事死鸭子嘴硬,钟景也不妨亮一亮底牌:“我倒是知道你这手脚不干净,库房里有几样价值千两的宝贝落到你房里去了。”
管事的顿时浑身一抖,喃喃:“哪……哪有啊。”
钟景冷笑:“有没有,你心里有数,我可不想做的太难看了。”
“姨娘,你我都是伺候老爷,在这大宅院里仰人鼻息过活的,你可不能害我呀!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若他日,您有求于我,如今留一线,顾忌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你说是这个理儿吗?”管事的狗急跳墙,连损招都出来了。他是无可奈何敲打钟景,告诉她以色事人,早晚有一日,色衰而爱驰。若她往后被打入“冷宫”,凭借如今的情面,管事也会帮衬帮衬她。毕竟管事是会一直被重用的,轻易不换人。
这话放在旁的姨娘面前或许有用,奈何钟景就是个破罐子破摔不怕事儿的。他越是要挟,钟景越不会放过他。
钟景笑道:“既然往后还可能看你的脸色,倒不如今时今日挣个鱼死网破,我倒要看看,如今我宠爱正盛,老爷是保你还是保我!”
管事的没想到这句话触到逆鳞了,顿时吓得噤若寒蝉。
他扑通一声跪下了,给钟景赔罪:“姨娘喜怒,小的不过是那样一说,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钟景喝了一口茶,道:“这心气儿想顺啊,总得拿些好处来找补。要不这样吧,你老老实实和我说说老爷买冰是送往哪处庄子,知晓了这个,我就既往不咎,放你离开,你看如何?”
管事的把柄实在太多了,又是偷府上的珍宝,又是深夜孤男寡女和姨娘共处一室。
只要他说不,那他的命就没了。
管事咬咬牙,最终也只能开口,道:“老爷每年都会嘱咐小的买冰,不论是寒冬酷暑,都要一车一车往皇城外的庄子里送。具体是拿来干什么的,给哪位贵人享用,小的一概不知。只是某次,小的跟车去过一趟庄子,发现那边接应冰块的粗使婆子……全都是哑巴!”
“哑巴?”钟景心间一跳,蹙眉,“平日里送冰的车夫是哪位?你最近不正要买冰吗?到时候给我去庄子的舆图来,我要用。哦,可不要想着画个假图糊弄我,若是出了差池,我定然饶不了你!”
管事的没法子,如今为了保全性命,只能照做。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钟景一句:“老爷差遣小的办这事儿已有好些年了,时日比钟姨娘入府还久远呢!听小的一句劝,您可不要冒冒失失坏事儿,也不要说是小的透出消息来的。”
钟景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不过是好奇心重罢了。”
主子奶奶的允诺就是放屁,管事的听听也就罢了。
反正他该提点的都提点了,只想着赶紧回去把那些偷来的财物还回库房,到时候没了把柄,看看钟景能不能饶过他了。
管事想的倒妙极,谁知道回屋里一翻,只寻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管事的家财,我早已以你的名义送到你老子娘那处去了。若我没猜错,该是典当宝贝换银两花了吧!若是真有心去查,问一问当铺的人,可就知道是你家的手笔了。
管事自然知道自家那些亲戚被养得胃口大,若有钱还不马上花天酒地地享用。
这下算是完了,他被迫绑在钟景的贼船上了。
管事灰头土脸地叹了一口气,几天后,他老老实实把庄子所在的地段舆图交给了钟景,当作她的封口费。

钟景还要留在曹家迷惑老爷,自然是抽不出空离府的。
白梦来既然收了她的金条,那么这等小事就得由他来办。
钟景将那张舆图传到金膳斋的时候,已是十日后的事了。
玲珑身子骨强健,不过五六日,伤口就已然结痂,换药时不再往外渗血了。其实人受伤后最怕的就是发热,有的人发热一阵,人都烧傻了,再醒来,即便痊愈也成了痴儿。
白梦来不知从哪处搞来的药粉,用上以后便有奇效,伤口不再渗血,那皮肉也渐渐凝血结痂。
玲珑无意间问起药粉来处,白梦来只轻描淡写说了句是宫中的用药。许是他和官家人熟络,因此能拿到这样金贵的药材吧。
玲珑如今能下地,只是不敢舞刀弄枪,以免撕裂伤疤。
奈何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任凭白梦来左叮咛右嘱咐,她还是会偷偷操练臂力,以免丧失执刀的手感。
某次被白梦来发现了她不爱惜身体偷偷练剑的事儿,玲珑哭丧着脸,道:“我只是害怕武艺生疏,若有个好歹,我没有能力御敌。”
白梦来这才想起,玲珑是在外风餐露宿长大的姑娘,连觉都不敢睡得沉酣,生怕一有风吹草动,就是敌人来取她首级的时刻。
他不免心软了一寸,收敛起冷峻的面容,温声道:“如今你是在金膳斋的地界,有我、有你柳大哥护着,你不必担心遇袭。”
玲珑如梦初醒,想到身边还有他们相伴。她翘起嘴角,老老实实地把剑塞到白梦来手里,道:“那好吧,这个给白老板,我最近不会再碰了。”
见她懂事,白梦来也就不刁难她了。
白梦来收到了钟景递来的消息,打算去一趟那藏冰的庄子。他考虑到玲珑刚刚能下地,精气神儿恐怕还未完全恢复,于是打算不带她出门。
岂料玲珑在家里都要憋出病来了,一听两人不愿意带她同行,顿时闹开了:“不成,我也得跟去!”
白梦来瞪她一眼,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瞎凑什么热闹?”
这一回,柳川是站白梦来这边的,也苦口婆心地道:“是啊,妹妹。你看看你这身子,刚刚好了一些,就出门闹腾,担心伤口开裂,还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玲珑见他们固执,急中生智地道:“可是,偌大的金膳斋,没半点人气儿。柳大哥和白老板都不在,夜里我一个人入睡有点心慌。”
这话明显是唬人了……玲珑一个人深更半夜在深山老林里闯荡都没畏惧过,又怎会怕住在大宅院里。
可惜,男人只愿意相信自己听到的……贴心的话。
柳川想了想,觉得妹妹小小的人儿,当然该怕黑啦,留她一人在金膳斋,似乎不太人道。
白梦来一想玲珑对自个儿原来这么依赖,顿时唇角微扬,道:“既是如此,你也过来吧。只一项,不许骑小白龙,得跟着坐马车。”
玲珑原本还心生窃喜,一听不能骑马,得坐珠光宝气的马车。那车厢里香烟如云,熏得人身子骨都酥麻,她想起来便老大不愿意,此时蹙眉,嘟囔:“那多娘们儿啊……”
闻言,白梦来挑起长眉,睥她:“嗯?”
玲珑急忙改口:“啊,没事。不就是坐马车吗?我坐我坐。”
只要能出门,玲珑什么都能妥协。
临行前,玲珑当着白梦来和柳川的面,抱住小白龙满是漂亮白鬃毛的长颈子,她叹了一口气,叮嘱:“马料给你备好了,够吃上十天了。水槽里的水也是干净的,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我要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自己,勿念。”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白梦来忍无可忍,道:“左不过出门两三日,你不必搞出生离死别的架势。不用跟着你奔波,小白龙待马厩里休憩,不知道多开心。”
“况且……”柳川指了指一侧的另一匹枣红马,道,“小白龙近日好似和胭脂看对眼了,成日待一块儿,拉都拉不开,你要是强行牵它走,保不准还遭它埋怨。”
柳川话音刚落,小白龙适时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好似认同。
玲珑如遭雷击,她呢喃自语:“好家伙……敢情儿大不中留,你这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玲珑越说越气愤,白梦来只觉得不堪入耳。
他蹙起眉头,摆摆手,道:“走吧,赶紧上路,莫要耽搁了。”
玲珑再怎样不满小白龙,此时也没法子了,只得随着白梦来踏上马车。
不知是不是白梦来有心让她留车厢里小睡,地板也铺上了一层厚实的虎皮毯子,鞋底踩上去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柔软的暖意。
天冷的时候,若是用香露热水泡脚,那睡意便会源源不断地涌来。
脚下铺厚毯子也是异曲同工之妙,双足舒坦了,困意便翻涌而来,将人侵袭。
还没一刻钟,玲珑便遭不住了,她斜斜地歪在车厢,意识逐渐迷离,转而睡熟了。
见状,白梦来不免觉得好笑,骂道:“还说自个儿要骑马呢!就这疲乏的小身板,骑了小白龙,那半道上还不得翻下来。”
嘴上埋汰她,白梦来手上却留情。他将自己用来御寒的狐毛大氅解开,小心翼翼盖在玲珑身上。许是大氅上还残留男子的体温与花露香味,玲珑眉心舒展,嘴角渐渐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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