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回了钟令在惊慌中扔下的那瓶水,拧开瓶盖倒水洗了洗手。
而后走回钟令身边,用沾了水的手指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看她哭得眼睛通红,他没忍住问:“为什么跟着我?”
钟令眼泪汪汪看着他,委屈巴巴地反问:“不可以跟着你吗?”
周璃被少女的嘴硬逗笑,说:“不跟着我,就不会有毛毛虫落你头顶上了。”
一想起毛毛虫,钟令就浑身发抖,刚刚擦去的眼泪,又跟断了线一样滚落。
她又气又恼,不满道:“不许再提毛毛虫!”
周璃略抬眉梢,故意将水瓶子塞她手里,满不在乎地说:“行,那你自己擦吧。”
钟令在家里使惯了小性子,突然有人不顺着她的心意,她也愣了愣。
但见周璃起身要走,钟令着急拉住了他。
她红着一双眼,极委屈地仰望着他,“你说吧。”
她软了语气,忍着哽咽说:“你说吧,你别走。”
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为什么要跟着他,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让自己走。
但在那一刻,他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一对上她哭红的眼睛,他跟没骨头一样,什么都想听她的。
钟令拉过他的手,要他双手捧在一起,她往周璃掌心倒水,一边抽泣一边沾水洗脸。
感觉脸上清爽了,她才问周璃:“干净了吗?”
“嗯。”他生硬点点头。
他将水泼在篮球场上,甩了甩手,又问:“为什么跟着我?”
钟令止了抽泣,稍稍偏头盯着地上那颗篮球说:“你的篮球上有我的名字。”
周璃踩着篮球往身边一滑,球上那两个字母便翻滚朝上。
“你叫什么?”他问。
钟令回答:“钟令。”
周璃了然,笑说:“难怪,这么喜欢给人发号施令。”
钟令张了张嘴,忍着没将心里话说出口。
她垂下眼睫,轻问:“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周璃。”他淡淡地说。
钟令脸上一红,她早该想到会是他的名字。
见他唇角轻扬,她心中腹诽,这人一定是在笑自己自作多情。
周璃一回头,对上的就是钟令幽怨的眼神。
“走了。”他起身说。
钟令一听,也赶紧跟着起身。
周璃转身盯着她问:“还跟?”
钟令那双大眼睛里划过狡黠的光,她伸手拽住周璃衣摆,小声喊他:“哥哥。”
“周璃哥哥,别丢下我。”
从小,钟令就善用装可怜。
然而这么多年,她几乎从未失手过。
唯独这一次,眼前人戳穿了她的小心思,笑着喊她:“钟令妹妹,找不到妈妈我可以帮你报警,跟着我,你会后悔的。”
钟令撒了手,“我才不想找妈妈!”
“你走吧!”她愤愤道:“鸡腿钱我会加倍还给你!谁要你可怜!你走!”
她别过身,强忍着又要哭的冲动,任由烈日曝晒她肩背,难过也绝口不提。
她听见身后响起渐远的脚步声,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却见周璃的背影渐行渐远,与她逐渐拉开长远的距离。
“啪嗒”两声,眼泪滴落脏污的鞋面,晕开一抹浅色的水渍。
“走吧。”她喃喃自语:“都走。”
“就留我一个人。”
七月份的太阳已经很毒辣,空旷的篮球场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被晒得头晕眼花,想要躲一躲又不敢再往树荫下走。
实在是晒得难受,她只能往不远处的体育馆走去。
她寻了一处阴凉的台阶,将裙摆折了折,靠着台阶旁的圆柱坐了下去。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没受过这种苦。
是可以回家,可回家就意味着妥协,钟若薇只会再把她往死里逼。
她现在唯一的奢望就是外公能早点回来,早点发现她不在,早点来找她。
也许是哭了太久,钟令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头也很疼。
她靠在柱子上,眼皮越来越重,骄阳晃眼,她竟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间,似乎一直有清凉的风吹过来,吹干她鬓角的汗,吹散她混沌的神思。
她迷迷糊糊睁眼,竟是有人举着手持风扇在替她降暑。
她微微偏头,看见了少年瘦削的侧脸。
她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不满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周璃侧过脸看她,少女通透的面颊泛着红,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既有怨,又藏喜。
他说:“那我现在走。”
钟令识时务,赶紧出声说:“别走。”
她又撅起嘴,可怜巴巴望着周璃,轻轻喊他:“哥哥,我饿了。”
周璃拿过身旁的金银花露递给她,说:“把这个喝了,我就带你吃东西。”
钟令一脸迷蒙接过来,仔仔细细看过了瓶子上贴的标签,看清楚这是清热消暑的中成药之后才放心喝了下去。
周璃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出言问:“这么不信任我,还想跟着我?”
钟令赶紧灌了两大口以表诚心,起身看着他说:“哥哥,我们走吧。”
她站在台阶下,风带来她身上茉莉花香,不听话的发丝贴上她侧脸,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她却笑得纯净而明媚,那双杏眼弯弯而下,像初升的弯月,悄无声息勾了他的心弦。
那天周璃带她吃了一顿很简单的苏式汤面,面汤咸而微甜,也许是饿极了,她吃得很香。
而在那天之后,钟令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苏式红汤面。
自始至终,钟令没有说过自己离家出走。
但少年心思缜密,一眼瞧出她身上的裙子不便宜,也知道她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不会无缘无故流落街头,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敞开心扉的钟令很健谈,拉着他问东问西,从篮球聊到画画,从画画聊到学校。
她问周璃:“你在哪儿上学?”
周璃回答:“师大附中。”
钟令惊喜道:“我秋天也会去师大附中读书!你竟然是我学长,好巧!”
周璃浅笑着,没有接话。
一路上,钟令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偶尔转转手中的篮球,偶尔看着她明净的眼睛出神。
夕阳拉长两人并肩时的身影,微风拂过,吹散他一整个夏天的燥和闷。
下意识的路线行进,钟令已经接近有舍。
傍晚的风送来钟老爷子颤颤的声音,钟令循声而望,高声喊着:“外公————”
钟老爷子带着人找了她一整个下午,一听见这清亮的声音,老爷子差点就要哭出来。
“依依——”
“我的小祖宗耶,你可让外公好找啊!”
钟令知道自己任性害外公担心,便小跑着迎上前,一头扎进了外公怀里。
她这一整天受的苦都在此时宣泄,抱着老爷子就不肯撒手,非要说尽了自己的委屈才肯抬头。
等她想起来要感谢周璃的时候,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她匆匆追出去好远,却见那人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了梧桐树影斑驳的路尽头。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和她首字母相同的名字。
她想,这也许就是他们相遇的缘分。
夜色缓慢沉下来,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还晴朗的天空突然下了暴雨,电闪雷鸣,让钟令心惊。
指尖触碰到一处冰冷,她微微瑟缩,口中喃喃喊:“哥哥。”
声音轻轻落下,却又听一个熟悉的人声在问她:“宝宝,你叫我什么?”
第55章 lost cherry55
钟令今天回来的很早, 也许是跟晏明逸在外吹了很久的冷风,才刚入夜她就感觉头很疼。
吃了药早早睡下,她以为醒来会好一点, 没想到陷入了一个长而痛的梦境, 挣扎不得清醒。
迷失在黑暗中找不到出口之时, 是檀舟温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拽了出来。
卧室没开灯,钟令睁眼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她刚从梦中脱困, 心跳还未平静下来,骤然听见檀舟关切的声音,她还愣怔着,没有给出回应。
他按开了卧室的星星灯,银河在天花板缓慢流转, 一点点光亮落在他肩背, 钟令看清了他担忧的眼光。
猛地想起来他今天消失了一整天,钟令全然将梦中之事抛掷脑后, 抬腿就踹他, “你还回来做什么?!”
她纤细的脚腕被人握住, 滚烫的掌心顺着她柔滑的皮肤一路往上, 激活她的触感, 让心底生了一阵痒。
他俯身将钟令圈进怀里, 温温柔柔吻她脸颊,小声地道歉:“我错了宝宝, 听我解释好不好?”
“我不听!”
钟令抬手推他胸口,却在被他握住手的那瞬间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
灯光虽暗, 她还是看清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闪耀的钻戒。
原来她在梦中触及到的冰冷,就来自这枚戒指。
圆形白钻, 净度高,切工精妙,火彩好,四爪戒托搭配四枚长锥形边钻,是HARRY WINSTON的经典设计。
主钻无暇,看上去超过了三克拉,以她对HARRY WINSTON的了解,手上这枚钻戒应该随随便便就超过了150万。
150万。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知道钟令一定会这么问,他捉住她的手轻吻,温柔笑问她:“宝宝这么看不起你老公吗?”
钟令抽回手,拧着眉不满道:“我问你问题你就回答。”
知道钟令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敢再往枪口上撞,只好说:“我跟向思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不至于一百多万都拿不出来。我们都结婚了,我却什么都没有给过你,这一百多万,我还怕委屈了你。”
“那倒是我小瞧你了?”
钟令质问道:“随随便便就能拿一百多万买戒指,那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无家可归?!这么长时间,你在我身边当助理大材小用委屈你了是不是?反正你爱往外跑,那明天你就另谋高就吧,我这儿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摘下手上的钻戒塞回他手里,气愤道:“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掌心的戒指带着锋锐的棱角,扎疼了他,也让他接下来的话,无法说出口。
光线那么暗,他还是看见了钟令眸中一闪而过的后悔。
她在后悔,和自己结婚。
他从未见过钟令如此冷漠的眼神,像冰锥落在心上,冻结了血液,是无法疏解的疼。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喃喃道:“别推我出门好不好?宝宝,我错了。我哪儿都不去,让我守在你身边好不好?”
“不好。”
钟令骤然感觉眼睛发胀,她匆匆别开视线,不想再对上檀舟破碎的眼光。
他惯会装可怜欺骗自己!
“我可以解释。”他着急说:“夏晚萤,我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钟令气急:“没有关系,那她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
“没有关系,为什么你在看到她的名字时要犹豫?你在犹豫什么?又想让我问什么?想让我争风吃醋证明你在我心里的重要性吗?你幼不幼稚?”
“没有。”他辩解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好。”钟令猝然红了眼眶,深吸了口气说:“我给你机会解释。”
看她红着一双眼,心里的着急被愧疚占满,他似有几分丧气垂眸,说:“夏晚萤,就是之前你在江边餐厅看到的那位女生。”
“然后呢?”钟令生硬问。
他继续说:“夏晚萤的父母和我父亲关系很好,早些年一直想撮合,但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根本没有那种意思”
“那天出现在餐厅,是因为她找了个男朋友,想让我帮忙和她父母说清楚。”
“今天我犹豫,是因为我拜托她帮忙挑戒指,我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所以没有及时解释。”
“是我太笨,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却还是让你不开心,惹你生气。”
他将钟令拥进怀里,想要吻她的唇,还没靠近唇边就被推开。
心上骤然裂开一道缝隙,鲜血汨汨而流,是无法开口言说的痛。
他握着钟令的手,低声说:“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明天再去挑更好的戒指好不好?宝宝?”
钟令轻咬着下唇,眸光不受控制在闪烁。
周璃,并不是她主动要想起。
又或者说,她其实已经开始遗忘这个名字。
至少和檀舟在一起的这些时间,她能想起周璃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
可那些尘封的回忆一旦被开启,那些深埋的心动瞬间也一并朝她汹涌来袭。
她知道这样不好,她也清楚自己爱的人一定是檀舟。
可在这样的时候,那个名字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飘荡在她四周,持续困扰着她。
明明不遵守承诺的人是他,不告而别又杳无音信的人也是他,为什么是她独自承受回忆的痛苦?
他已经毁掉了她的一段感情。
她不该再放任那个名字肆意妄为。
她认命般阖眼,竟有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周璃,她一定会忘掉这个名字。
她睁眼,看见檀舟紧蹙的眉头,眼前人的爱直白而赤.裸,也让她心动,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定。
她伸手点在他眉心,轻说:“不了,这枚戒指挺好。”
檀舟总算是松了口气,也舒展了眉眼。
他不顾钟令的意愿吻上她的唇,熟门熟路勾缠她的舌尖,碾转她的樱唇。
他在摸索中将那枚带着他体温的戒指重新套回钟令的无名指。
她是他的,身心都是。
他本该欣喜,可这时候的心情又是真真切切的沉重。
他再清楚不过,钟令能原谅,并不是因为他的解释或是这枚戒指。
而是她自己愿意放下心里的人,愿意向他们这段婚姻妥协。
明明他已经是她名副其实的丈夫,可当他们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他还是会被强烈的嫉妒吞没。
嫉妒,后悔,心疼,热爱,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逼走了他的理智,让他彻彻底底放肆了一回。
他的吻落在钟令胸前的真丝,柔软浑圆之下,是她颤动的心。
他看不穿,也猜不透,不知道这心里究竟装着什么样的人。
想知道,又不想知道,痛苦折磨着自己,他只能用唇舌去感受那跳动,去拨乱那跳动,让那颗心只为他而跳动。
他扯下了那细弱的肩带,粉色真丝堆在那盈盈一握的腰间,极致的白与粉,惹他更加放肆。
“轻一点。”
钟令没忍住轻呼,她被他咬得好疼。
他闭着眼,鼻尖划过那柔软。
心里发着狠,一听她的声音还是投降般松了口,换更轻柔的动作安抚她的疼痛。
因为心里短暂存在过对檀舟的愧疚,钟令这一晚对他非常包容。
是到自己真的承受不住了,她才推着他的胸膛乞求:“别这么凶。”
他缓了动作,埋在钟令颈窝低低喘着,干涸的唇吻去她鬓角的汗和泪,低哑的声音拂过耳畔:“叫我。”
钟令缓着急促的呼吸,应声叫他:“老公。”
他动作不停,又要她说:“叫我的名字,说,我爱你。”
钟令一时颤抖不停,绵长的声音骤然变尖锐。
在她咬得正紧之时,他凶狠掐住了她的腰。
“说话。”
“钟令。”
“说你爱我。”
钟令艰难反躬着纤腰,声音时断时续。
“我爱你。”
“爱你。”
“檀舟。”
听着,咬着,感受着,她正在爱自己。
那就够了。
次日清晨,钟令因为浑身酸痛早早就醒了。
她蹑手蹑脚下床,披了件外衣就往外公的书房去。
天刚蒙蒙亮,窗外一片雾蓝,朦胧天光中,隐隐得见花园腊梅嫩黄。
她开了灯,走到外公的书柜前将那些画翻了出来。
既然决定要遗忘,那这些画也不再有保存的必要。
她去厨房找来一个纸箱,将她凭着记忆画出来的那些“周璃”一五一十装了进去,她甚至没有细细看过就贴上了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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