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承现在这样子实在不适合抱人,怕是手一抬就把罗少知惊着了。
他低下头,在罗少知耳侧温声说:“秦太医替我看诊时说,我若再这么疯癫下去,日后可能会害了你。”
罗少知仓促擦泪,沙哑地问:“害了我?”
“你可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自出生起体内便有积毒?”
她红着眼点头。
文承:“我先天不足,是因公主体内积淤着金石毒,等未来你我有了孩子,或许也会像我一样,自幼受梦魇侵扰,累病交加,毕生不得安宁。”
罗少知哑住,眼里闪过一丝迷惘,“孩子?”
文承失血而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不太明显的红意,“假若你我成婚,有孩子只是早晚的事。”
罗少知泪水倏地止住。
还没成婚,文承怎么连孩子的事都考虑到了……
罗少知反应过来,忘了害羞,立刻面露防备,严肃道:“你想退婚?”
文承生出些私心,虚伪道:“圣旨不可违抗,否则便是杀头之罪……况且我要退婚的话,你是不是会挑个月黑风高夜将我绑了,囚到某个不知名的山头上去?”
以她的性子,难保不会干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罗少知点头,“你知道就好。”
文承也点头:“可我总不能让你嫁过来空守活寡。”
罗少知:“……”
她舌头都捋不直了,“你答应去见静安王妃,原来是为这个?”
罗少知眼角一抽,突然就不难过了。
她从文承怀里挣脱出来,盯着文承的面庞看半天,正色道:“收拾收拾,王妃还在前院候着。”
文承说得很有道理,要她日日对着这张脸守活寡,太折磨人了。
文承手上布满了匕首割开的刀口,罗少知取了伤药,简单替他包扎好,让他乖乖在偏房里候着,自己去请在前院等了快半个时辰的静安王妃。
罗少知身上沾上不少血,把前院的一众下人吓得哆嗦。
诊脉时福祥端来了热水,让罗少知擦擦手上沾染的血迹,不一会儿水就红了一片,福祥担忧道:“小姐,您伤在哪儿了?”
罗少知拿丝绢擦干手,摇头,“我没受伤,都是侯爷的血。”
她还想问福祥,文承之前癔症发作时可拿匕首伤过人,但碍于易雪衣还在,没问出口。
两盏茶后,易雪衣缓缓收手。
福祥忙上前替文承重新处理手上的伤。
易雪衣回头看了罗少知一眼。
罗少知颔首,问:“有劳王妃,侯爷如何?”
易雪衣:“陈年积毒,雪上加霜。”
罗少知心口微沉。
易雪衣对文承道:“侯爷此刻是不是听不清本宫在说什么?”
文承眯起眼,分辨着她的口型,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罗少知不动声色地靠近内室,但她好歹也是个大活人,再怎么小心还是让文承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你站那么远做什么?”文承问,“怕我再发疯?”
罗少知只得尴尬地走到榻边,“王妃,毒能解吗?”
“可解,不过需要花上一段时日,”易雪衣委婉道,“此毒影响心智,最忌讳刺激,解毒期间需静心休养……”
文承:“一段时日是指多久?”
易雪衣静了下,“短则三年五载。”
文承颔首。
罗少知冷静道:“怎么个解法?”
“每日药浴,不可间断,”易雪衣叮嘱,“但以侯爷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要等他身上的外伤愈合才能做打算。”
文承身上的外伤……
罗少知扭头看向文承,福祥还在替他处理伤口,那手上的刃口密密麻麻,血刚被擦拭干净就有新的渗出来,混合着伤药黏糊成一片,颜色鲜艳刺目。
易雪衣离开时是罗少知亲自送的。
静安王府的车驾停在阶下,易雪衣回身安抚:“这么多年侯爷都熬过来了,眼下有小姐在身侧,侯爷能控制自己的神智,远甚良药,小姐不必太过忧心。过几日本宫便会亲自将药帖送来。”
罗少知福身,“王妃大恩,日后若有帮得上的地方,少知一定尽全力相助。”
易雪衣淡笑着摇头,“本宫是医者,医者治病救人是职责本分,与旁的无关。”
“那日在吴国公府,本宫对小姐说的不是假话,无论静安王府如何,本宫都希望小姐能结交小姐这个朋友……”易雪衣莞尔,“罢了,如今京中局势紧张,小姐多些防备也好。”
罗少知眼看着易雪衣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车。
傍晚,霞光普照,王府的车驾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罗少知转身正打算回去看看文承,余光忽然发现不远处的长街一角有道眼熟的身影。
那是个男人,穿着黑衣,正站在一间玉饰铺子前挑选东西。
绛衣侯府守门的门吏小心道:“小姐?”
罗少知收回目光,浅声道:“侯爷最近身子不好,两位管事麻烦盯紧些,别让外人叨扰了侯爷。”
她的身份侯府上下早便默认了,一应当半个主子看待,两个门吏忙道:“小姐放心。”
回到侯府内院,文承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完了,福祥还伺候他换了身衣裳。
罗少知进门,见文承病恹恹地靠在榻上,两手包得粽子似的,竟还在看卷宗。
罗少知火气差点又上来了。
好在见她来,文承立刻就把卷宗放下,郁郁地问:“王妃走了?”
罗少知上前把卷宗拿开,“嗯。”
文承:“你瞧上去很喜欢静安王妃。”
罗少知没多想:“我每每见着王妃,都觉得自己心胸太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妃行事敞亮,至今没对你我有过不妥处,而我却处处防备着她……”
文承:“你钦慕她?”
罗少知这才觉察出一点酸味。
她难以置信,“你想什么呢,我和王妃同为女子……你这癔症犯起来是半点理智都不剩了吗?”
都哪儿跟哪儿!
文承不以为意。
罗少知无语地把他的两手牵过来,仔细查看包扎得如何。
“你可让福祥替你告了病?”
“嗯。”
罗少知抚摸着文承的指尖,低声问:“前朝的事,你还要管吗?”
文承身子稍稍倾过来,“必须把文及堂的事了解了。”
“可你这两只手伤成这样,连笔都提不起来,就算……唔。”
唇被堵上,把她没说出口的话都压了回去。
大概是失血过多没了力气,文承动作十分轻柔,几息过后罗少知主动张口,用舌尖勾了他一下,把文承撩得气息紊乱才罢休。
分开后,罗少知眼瞳湿润,轻声道:“不是说不在成婚前碰我,你怎么不守规矩?”
文承靠在她肩前,鼻息还有些乱,“算是赔罪。”
罗少知心软得一塌糊涂,胳膊搂住文承微凉的腰身,想将他融入到身体里去。
次日,宫里召见。
贵妃听说文承告病的事急得不行,罗少知借口称前朝太忙,文承连着半个月没休息把自己给累倒了。
“果真是个多事之秋,”贵妃叹气,“皇上咳疾加深,前几天清妃的病刚好,如今二殿下和文承又不好了,这日子不太平,你可得当心些。”
“娘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小殿下最近如何?”
“清妃病好憔悴许多,想念小殿下,昭儿在清妃的端华宫那儿。”
罗少知咬了口云宁宫的点心,状若无意道:“姑母,我瞧着清妃娘娘似乎很喜欢小殿下,连二殿下都比不上呢。”
贵妃顿了下,从婢女手中接过花茶,命人都退下。
等人都走净了,贵妃才细声道:“少知,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罗少知想了想,“姑母指的是什么?”
贵妃:“本宫知道你聪明,回京大半年常出入宫中,不可能对后宫里的事一无所知……”
罗少知苦笑了下,这事她还真不是从后宫里知道的。
罗少知极轻道:“姑母也知道端华宫的事?”
“太子被禁废时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又是从东宫里传出来的,本宫怎会不知道,”贵妃说,“但知道是一回事,当不当真又是另一回事。”
罗少知皱眉。
贵妃:“太极殿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你可懂本宫的意思?”
“姑母……”
贵妃竖指,拦住她想说的话,“你好不容易才回京城安顿下来,眼看就要和文承成婚,这关头不可再多生出枝节了,听话。”
罗少知难耐道:“可如今前朝正乱,万一小殿下……”
“昭儿自有本宫这个做娘亲的来照顾,”贵妃轻轻摇头,“他出生姓朱而不姓罗,是本宫不好,让他降生在帝王家,苦难都该由本宫替他受着,假若真有波及后宫的那一天,本宫一定尽力保全他。而你,只需尽心保护自己,别让自己再吃苦受委屈,日后本宫见了哥哥嫂嫂便好交代了。”
这样的话,贵妃说了不止一次,罗少知听一次冷暖一次,心中有千万句话想说,最后都融入了一句话里:“少知明白了。”
黄昏出宫,回到府上奴十前来禀报,静安王府早在十日前就派人去了巴州,若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想必不出十日就能回来了。
“十日前?”
奴十跪地道是。
罗少知失笑,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哪用得着下什么套,静安王府早就有调用大皇子的打算。
易雪衣特地来问她,可能真的只是为绛衣侯府和吴国公府的安危而考虑。
罗少知想起绛衣侯府外那个黑衣男人,凝神片刻,问:“奴十,侯爷身边可有人保护他?”
“小姐放心,侯府内有暗卫潜守。”
“那府外呢,假若府外有人盯梢?”
“侯爷出行都有探子在暗处守着,不会出差错。”
罗少知:“你身手如何?”
奴十一愣。
罗少知耐心道:“刀剑长枪,你使得如何?”
奴十巴巴道:“小的武艺不精,不敌奴九,只会些短匕软剑。”
罗少知有了心数,颔首道:“你起来吧,今后你不必再打听静安王府的消息,我另有事嘱咐你。”
“小姐请说。”
罗少知:“你帮我盯紧绛衣侯府内外可有可疑人迹。”
奴十懵然,“小姐是让小的回绛衣侯府去?”
罗少知道:“昨日我在侯府外见着一个行踪奇怪的男人,前些日子我去金灵寺也碰见过他,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有心人派来的探子。”
奴十的表情瞬时变了。
“顽毒?”
吕太医跪在地上,回答:“那日替侯爷诊治后下官回到太医署,曾询问同僚太医, 大人们说侯爷的病是自幼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下官观侯爷的脉象分明是中毒的迹象……而且, 侯爷本人对此事似乎是知情的。”
朱鉴坐在太师椅里听着忽地一笑, “早年便听闻文三公子身体多病, 本宫一直以为是文府的两位公子背地里动的手脚……难怪啊,当年明珠公主死得那么蹊跷, 突然暴毙先帝居然不闻不问……”
吕太医:“殿下的意思是, 公主当年病逝背后另有隐情?”
朱鉴:“病逝?”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暗阁高处的黑窗底下, 缓缓道:“本宫主持修缮公主陵时, 从陵邑那儿听得一则很有意思的传闻。”
吕太医思索。
朱鉴:“昔年明珠公主死后,先帝特诏为其修建陵寝, 规同帝制,是本宫父皇的主意。”
吕太医怔然:“这……”
朱鉴看着黑窗缝隙间泄露的月色,语气定定, “父皇性情软弱温和, 这些年在前朝吃了不少亏, 以至于绛衣侯仗着旧公主府都敢骑到皇室头上来,本宫这个做儿臣的定要替他排忧解难, 你说是不是?”
吕太医背后发冷,没有接话。
朱鉴回头:“你觉得本宫不该这么做?”
吕太医跪着回身,磕了两个响头, 不安道:“侯爷毕竟是明珠公主唯一的儿子,文府将没, 若侯爷再有个三长两短,文氏无后……”
朱鉴原正平静地听着,突然打断他,“吕清平,你在陵邑守了十几年,主子姓朱不姓文,本宫将你从公主陵带回来,是给你个机会让你重新为皇室效力,你还惦记着绛衣侯府?”
吕清平骨中一寒,忙道:“下官不敢!”
朱鉴走到他面前,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你起来吧。”
吕清平不敢。
朱鉴叹气,“本宫不是没想过联合绛衣侯府,奈何侯爷脾气太倔,看不上二皇子府,就连亲妹妹怀了身孕他都漠不关心。前朝现如今闹得鸡犬不宁,背后少不了他绛衣侯的推波助澜,这样无心无情之人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殿下说得是。”
暗阁外蓦地响起一声短促的鸟鸣。
朱鉴目光烁了下,口吻恳切地问:“父皇近来咳疾愈发严重,总不见好,大人可有对策?”
吕清平额角渗出些冷汗,抖声道:“皇上的咳疾,是过度劳神和天寒侵体的缘故,下官一定尽快研究出应对的方子,不让殿下顾虑。”
“前朝多事,父皇不得安生,还请大人对太极殿多上些心。”
“是。”
朱鉴满意地直腰,“今夜有劳吕大人来皇府一趟,大人先去吧。”
吕清平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走了。
走后没多久,暗阁的门被敲响,“殿下。”
朱鉴收起表情,阴冷地坐回太师椅上,“进来。”
随从进来,合上门,快速地走到他身前跪下,“殿下交代的事属下这几天特地盯着,绛衣侯癔症确实发作了,吴国公府的罗小姐这两天频繁进出侯府,侯府每日都会进宫请太医上门。”
朱鉴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眯起眼睛,不明道:“文承已经告病了三四日,肃正案一拖再拖,皇上都等不及了……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随从:“属下愚笨,文尚书目前尚在狱中,肃正案拖延一日文府便多一分翻身的可能,这不是件好事吗?”
朱鉴:“你以为文府落得如今的局面是文承的手笔?”
随从想了想,轻声问:“文府的陈夫人和二公子出事突然,侯爷对文府的敌意已是京城人人皆知,这二者难道没关系?”
朱鉴轻蔑地笑了声,“文府内院里的那些腌臜事上不了台面,你要真觉得文尚书落马是因为文承,那便正应了皇上的意愿。”
“皇上的意愿?”
“皇上早就受够了朝中分权,一个个老东西占着前朝老臣的名号对皇室指手画脚,如今西北大战告捷,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绛衣侯不过是他的一把趁手刀子而已。肃正案拖延,该急的不是绛衣侯府,而是太极殿。”
随从悟然,紧接着想起什么,犹豫道:“文尚书是玉妍夫人的父亲,殿下可要顾及玉妍夫人?”
朱鉴眼神忽然变冷,断声道:“让她在内苑好好养胎,文府的事,半个字也不许提。”
“是。”
“巴州那边可有消息?”
“巴州路远,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有回信,请殿下稍安毋躁。”
朱鉴攥紧太师椅的扶手,用力地喃喃,“本宫怎么能不急。”
随从看他脸上流露出悲戚之色,连忙低下头。
良久,朱鉴缓了过来,问:“清妃如何?”
“娘娘风寒已解,这几天足不出宫,小殿下时常来陪她。”
朱鉴静默了一瞬,“她待昭儿,总比我要好。”
“殿下……”
朱鉴兀自道:“小时候,母妃不爱来看我,我总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拼命读书讨她欢心,无论被大皇子如何欺负都不在父皇和母妃面前提他一句,我以为只要我懂事听话,就能做个好儿子,就能让她更喜欢我一点。”
“可自从太子被废,她越来越不待见我,心里早就认定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账……”
朱鉴陡然抬头,“大皇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多少次设计我陷害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错在哪里?”
“不过死了一个丽嫔和一个还没落地的胎儿,我也是为端华宫考虑,宫里已经有了四个皇子,再多出一个来只会让后宫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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